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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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比你更担心她!”萧瑜甩开萧沉韫扯着衣领的手,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的担忧和慌乱,“孤已让洛城集结人马去找了。”
“你最好祈祷,南枝不会有事。”萧沉韫语气冰冷地威胁。
“余晔,抽调人马。苏南辕、风清琅、温言斐、邹沐暖、春盛、还有本王,两人为一组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进深山寻找,若有线索,烟花为号。”萧沉韫极力冷静下来,带人进山。
他如今武功尽失,只能步行上山,比别人速度要慢很多。
而且,萧沉韫余毒未清,身体还很虚弱,初夏的天,他还披了一件薄绒白色披风。
萧沉韫虽是百毒不侵,这世间大部分简单的毒药都对他不起作用。
却唯独对那味秘制毒药香除外。
那是萧睦专门找人为萧沉韫量身制作的,专门应对他百毒不侵的体质,来研究的一类剧毒。
是为了不漏痕迹地置他于死地。
而萧沉韫也确实,找不到任何萧睦给他下毒的证据。
没办法,那日御书房内,很多人都闻了药香,偏生要紫苏饮里面的葶苈夏、麦门冬触发,这怎么找证据?等洛云崖反应过来,那日紫苏饮早已不见,药香也不具有说服力,毕竟大家都闻了。
所以,根本无法找到证据。
这次,是被萧睦暗算了。
萧沉韫中毒后,人清减了许多,面色略微苍白,里面黑袍外面白色披风,走在青翠葱茏的山间。
他武功尽失,又是大病初愈,走路也比余晔和其他士兵累上许多。
余晔刻意放慢脚步等他,萧沉韫扶住树干,气喘吁吁地微咳:“咳、咳咳咳,你去找南枝,不必等本王,她的安危比本王重要。”
“属下必然要守在您身侧的,山中群狼环伺,又迷障重重,此处还有太子殿下的人。属下若离开,实在不放心王爷。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王爷放心。”余晔叹口气,从前的曜亲王如何英勇无双,可如今的王爷却……
但愿,王爷的武功可以尽早恢复。
可洛云崖却说,王爷武功多半是不能恢复了……
余晔怅惘扼腕地叹息一声,心里不是滋味。
萧沉韫俊眉微颦,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观察地形,蹲下身子,捻着枯叶上的红色黏腻液体,放于鼻尖轻嗅——
是,鲜血。
观鲜血凝固状态,受伤之人应该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王爷!前面半里路有大片迷障!那迷障容易致幻,且还有群狼嚎叫,迷障内伸手不见五指,危险重重,您就别进去了,属下进——”余晔话还没说完。
萧沉韫提起凌霄剑,便走进了迷雾。
“手拉手组成大圆,将王爷护在正中间。”余晔即刻下令,做了个手势,六十名士兵们便组成大小三个圆,将萧沉韫护在中间。
“啊!!”一声划破长空的女子尖叫声响起。
“别!别过来!!”
“啊!!”
“救命——”
是,南枝的惊恐大喊声!
在这大大片迷雾中,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颤栗大喊:“救、救命!不。不要过来!”
萧瑜和萧沉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沉韫神色大变,眼中有着清晰可见的惶恐和担忧,提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剑刃曳在地面,刷刷刷划破枯叶,循着尖叫声找去。

白色迷雾中弥漫出一丝血腥气。
萧沉韫循着那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找过去,那女声越来越薄弱,弱到令他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
“嗷呜!!”恶狼嚎叫。
苏南枝的软剑被萧瑜卸走,逃跑时手无寸铁,捡到一根断木,指着四周围着她团团转的四匹恶狼,嗓子不停战栗:“滚、滚!”
此处雾大,她看不清恶狼所在方位,人的视力不如恶狼,恶狼在浓雾中将她看的清清楚楚,可她却只能听声辨位。
如此一来,吃亏的只有她。
恶狼朝前一扑!獠牙像捕兽夹般死死咬住她的大腿,她用断木狠狠砸了下去!恶狼松了口,她跌跌撞撞朝前逃。
恶狼一前一后再次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在这迷雾丛林中,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使不出轻功武功,甚至爬树都有些困难。
浓雾里,恶狼绿幽幽的眼睛,要将她生吞活剥般口流涎水。
她拖着受伤流血的大腿,吓出满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四肢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紧紧攥住手中木头,指甲用力到断裂也没察觉,断甲流下血,吧嗒、吧嗒染红湿土。
恐惧、害怕、惊悚。
几匹恶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虐杀感,将苏南枝死死困住,仿佛她已是盘中餐。
有一饿狼流着涎水的舌头舔了舔鼻尖,兽爪蓄势待发般刨了刨地,猛然扑杀而去——
苏南枝瞳孔惊悚扩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
一个高俊身姿将她扑倒在枯叶中!
“哗!”温言斐闪现而来,锋利刀刃将饿狼劈成两半,溅了满袍血!
萧沉韫手肘在地上磨出血迹,将苏南枝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般用力。
苏南枝被他抱得腰都快断了,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饿狼已被斩杀,而救她之人正是萧沉韫。
她欣喜若狂:“沉韫?你没事了?你毒都解了吗?”
萧沉韫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呼吸、心跳,他才终于舒了口气,将苏南枝扶起身,手指滑入她的指缝,紧紧地十指相扣,用力到骨节微疼:“本王没事。你呢?可有事?”
苏南枝摇了摇头,萧沉韫却发现了她受伤的大腿,旋即将人拦腰一抱:“咳、咳咳。受伤这么严重,还没事?”
紧急赶到的萧瑜,不知在旁站了多久,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心里的负罪感才稍微降低了些。
走出迷雾之后,萧沉韫解了苏南枝的气海丹田穴。
苏南枝试了下,确认可以使出内力。
萧沉韫抱着怀中轻若羽毛的女子,目光如刀,冷冷地剜了一眼萧瑜。
这一眼里,暗藏着滔天的杀意。
萧瑜垂眸,避开那道目光,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万幸……万幸她没事。
萧沉韫带回了苏南枝。
许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苏南枝在萧沉韫怀中安定地昏睡了过去,睡时,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萧沉韫看着怀中人儿的睡颜,再次松了口气。
马车徐徐驶回曜亲王府。
萧沉韫给苏南枝处理完伤口,他再吃了洛云崖给他的药,忙到黄昏时,将余晔与洛云崖、南北城召到了书房内。
余晔双手环抱长剑于胸前,踱步在书房中:“王爷,属下认为咱们可以加快进程了。”
萧沉韫不予回答,反而看向了洛云崖:“你,可有把握?”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王府养了我那么久,嘿嘿,王爷你就放心吧。那位仙丹里的弯弯绕绕,本神医可是全部都查清楚。若是……”
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说,屋中所有人也明白。
洛云崖又道:“我认为我的医术,还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正下毒之人又不是我们,我们也只是中途参与,给另一位推波助澜而已嘛!算上去,我们这也算是助人为乐!”
萧沉韫俊脸微沉,满眼深思熟虑,屈指慢敲桌面,半晌之后,已然有了考虑:“三日之内,有力回击。”
“是!”余晔脸色一正。
“南北城,你与烨羽军其他三位将领,要随时做好交战准备。”萧沉韫将目光看向南北城。
南北城身穿玄武铠甲,重重抱拳,朗声道:“是!请王爷放心!尔等必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事!”
萧沉韫颔首。
书房外走进来两名探子,低语汇报:“王爷,西戎再次来犯,明日便是苏家二公子动身渊城之日,您看,是否也要插两颗暗棋在边境?”
“边境境况如何?”萧沉韫紧皱眉头。
那风尘仆仆的探子沉吟后,神情不太妙地摇头:“怕是,要大动干戈,引起大战了。”
“噼里啪啦”地一阵响,萧沉韫怒摔袖袍,拂落桌上的纸墨笔砚,脸色阴沉至极:“西戎可汗,想做什么?前脚大庆送去了和亲公主,以示两国友好,刚和亲结束,他便要引战?”
“据咱们安插在西戎王帐内的暗线汇报,老可汗一直都无开战之心,他暮年已至,再也没有了从前驰骋沙场的雄心壮志。这一次的战争,似是那位行踪神秘的云亲王挑唆。”探子战战兢兢答。
萧沉韫冷漠一笑,眼中全是肃杀之意:“怕是西戎算准了大庆即将帝位更迭,时局动荡,党群相争,故意趁此机会作乱。”

“以王爷之见,我们……”
“再观其变。”萧沉韫负手而立,凝视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巨大的大庆地图,眼中有着气吞山河的峥嵘肃杀。
第二日。晨。
是苏南辕动身去渊城戍守的日子。
苏南辕身穿锃亮铠甲,腰悬重剑,坐在红鬃烈马上,笑着扫视一遍苏府,大大咧咧道:“此去边疆,不知几年才能归家。”
“二哥……”苏南枝站在廊下目送他。
“男儿嘛!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乃军人天职!朝廷需要我,边疆百姓需要我,哈哈,我一身武艺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可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眼目睹枝枝出嫁了。”苏南辕勾唇,笑容肆意,犹如阳光纷纷扬扬的洒,眸色忽然正了几分,
“枝枝你记住。我建功立业,一来为国为民;二来光耀苏家,不论你婚后受了何种委屈,苏家,都会给你撑腰!”
“启、程!”苏南辕大喝了一声!
随行队伍开始前进。
苏南枝揪着袖尖站在牌匾下,目送那一抹挺拔身姿逐渐远去。
前世,她也是站在苏府门口,送二哥出征。
这一世,她亦是一样,和前世差不多的时间段里,亲眼目送二哥走向独属于他的人生轨迹。
二哥平日里不如大哥聪慧,却英勇无畏有精忠报国之心,乃是保护国土的一柄重剑,若前世他没有死在那些阴谋诡计之中,会成为大庆出色的大将军。
“南辕!苏、苏南辕!”
一道气喘吁吁的寒声在长巷中响起。
一个月白长衫男子疾跑而来,展开双臂拦在队伍最前列。
苏南辕勒停缰绳,心中一动,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居高临下向对面之人:“风清琅?你小子怎么来了?是特地来送本将军的?”
风清琅将碎发勾至耳后,耳朵红的快滴出血:“是、是啊!好歹你也当了我一年多的主将,也算是有同僚交情,看在你从前对我诸多照拂的面上,见你最后一面啊!”
苏南辕笑容爽俊,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格外高兴:“哈哈哈,算你小子有良心!”
风清琅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笑,渐渐地,苏南辕便看晃了眼,他在想,风清琅这小子笑起来真好看呐,比姑娘还好看。
他是个男子,怎么能把他想成姑娘呢?
意识到自己又想岔的苏南辕,心中矛盾又懊恼,稀里糊涂地扯出个笑:“风、风清琅,照顾好自个,来年再见。”
“来年怕是见不到了。”风清琅笑的也有些勉强,“我打算秋后退伍。 ”
苏南辕像是听到个晴天霹雳:“秋后?!也就是三四个月之后?你武艺尚可,又能将上百部兵书倒背如流,本有大好前程,为何要这么着急退伍?”
“我家……”风清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家给我说了门亲事,我年纪也到了。家中不想让我再继续仕做武官。”
“你家简直是糊涂!”苏南辕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家住何处?我亲自去游说游说!你本有大好前程的,今年退伍实在可惜!”
说至此处,苏南辕才发现,自己连他家住何处都不知道,又如何游说?

第四百三十八章 踏荆棘、血染衣,亦无悔
风清琅噗嗤一笑,笑意平和温润:“苏将军脾气一如既往的暴躁,气大伤身,去了渊城,记得不要经常动怒——”
苏南辕执拗地看着他,打断道:“风清琅,你家住何处?日后我荣归故里,又该去哪里找你……喝酒唠嗑啊?”
“嗯……”风清琅垂眸,“山高水远,有缘自会江湖再见。苏将军快去城门点兵吧,莫要误了拔营的吉时。”
见他不说家住何处,苏南辕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强颜欢笑,虚张声势道:
“你小子神神秘秘的,白瞎咱们一年多的战友情,连个住处都不讲,是怕我去蹭饭,吃穷了你风家?罢啦罢了,想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苛刻,总爱捉弄你,你对我有怨,这才连住处都不讲,是想和我彻底划清界限……”
苏南辕骑着马远去,朝身后挥挥手告别,大喇喇喊道:“那——风清琅,有缘再见!”
待走过了几条街,苏南辕心里不是滋味,说不清的难受,有些从前不属于他的情绪,正在悄无声息滋生,连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不舍。
他紧皱着眉,紧紧攥着缰绳,感受着胸前里那一丝丝酸楚,像吃了苦涩的青皮橘子,好酸涩。
他抬袖,大掌按在急速乱跳的心口前,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都是风清琅的白衣,还有他浅浅的发香。
要命了!
要老命了!
苏南辕深吸口冷气,压住剪不乱理还乱的复杂情绪,朝身边人道:“本将军问你们一个问题。” “若你们夜里辗转难眠,总是会想起一个人,白日里又总爱捉弄那人,嘴里老是念叨那人,甚至,只要看见那人后,就不会乱发脾气。这是为何?”
“哈哈,咱们将军可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一群武将起哄。
“当初我见到我家媳妇儿,也是这样的感觉。”
“看苏将军这模样,不会是头一遭喜欢姑娘吧?”
“咳咳咳。”苏南辕一阵握拳狂咳,“尔等一派胡言!”
因为,那人,不是个姑娘。是个男子。
他怎么可能对男子有喜欢呢?
“哈哈哈。”属下们没揭穿,神秘秘笑道,“将军这是想女人了。到了渊城,属下请将军去青楼楚馆好好松快松快,把憋着的那股精气泄出来,多找几个姑娘,就不会辗转难眠了!”
“不去。”苏南辕剑眉蹙成川字,“本将军从不去烟花柳巷之地。”
苏南辕心想,那烟花柳巷之地的姑娘,或许还不如风清琅那小子长得好看呢。
“……”
怎么又想到那小子了?
*****
送走苏南辕后,风清琅就要回家时——
“冯……风公子留步。”
风清琅疑惑回头。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今日晴空一碧如洗,院中繁花正盛,想请风公子移步府内赏花喝茶,不知风公子意下如何?”
赏花喝茶是假,要说说话,是真。
风清琅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多谢郡主美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春盛,去让小厨房烹茶。”苏南枝将冯清琅请进了自己院中。
花园石桌上,一人一杯茶。
阳光暖洋洋地笼罩整个苏府,游廊屋舍都泛起了一层祥和的柔光。
苏南枝品着绿芽如针、悬立杯盏的雀舌,像是随意聊天,却也意有所指:“冯姑娘,其实……对我二哥有情吧?”
风清琅下意识攥紧茶盏,瞳孔里闪过不可思议,她垂眸,掩饰住心思,刚想否认——
“冯姑娘不必急着否认,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对冯姑娘一见如故,我知冯姑娘人品,故而,我对你并不设防。我相信我二哥的眼光,他与你交好,必定也认可你的为人。”
“郡主……想说什么?”风清琅内心惴惴地抿了口茶。
“冯姑娘,你隐姓改名参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副将的官职,为何突然要退伍辞官?”苏南枝明润清澈的杏眸,直视那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我不信只是因为年纪到了,需要成亲嫁人。”
风清琅道:“为何不能是年纪到了,想要嫁人成家?”
“若你是墨守成规的家中庶女,一心想着嫁人成家、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改名换姓地参军。也不会在军中摸爬滚打,咬着牙,吃了那么多的苦……”
苏南枝拿起她那双生了不少茧子且指骨略粗的手,目光里有敬重:“在男人堆里参军,和男人争功名,跟在我二哥身边做副将。你比我厉害。我是苏家嫡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格外不易,我无法想象你……”
无法想象,风清琅自幼丧母,跟着奶娘在庄子里长大的庶女,是如何练就一身本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做到副将一职的。
但能猜到,她吃得苦,不比苏南枝少。
风清琅将被风吹动的碎发,勾到耳后,眼中浮过瞬时的沧桑,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苏南枝是知己,她未曾开口说的经历,苏南枝却懂她的不容易。
“我自幼丧母,被家中人视作克星,嫡母不容我,将我和奶娘赶到郊外庄子自生自灭。于我那父亲而言,我只是他一夜犯下的错误。常常四五年才能见到他一面。”
“我和奶娘在庄子上生存都困难,奶娘会武功,便自幼教导我习武。我们自己耕种粮食,上山猎兽来吃,若非如此,只怕我早就饿死在了田庄的大雪中……那年洪灾又大雪,地里颗粒无收,奶娘重病,我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实在活不起了,我横下心参军,想换些俸禄来填补家用。”
“走上参军之路后,我见到了庄子以外更宽广的天地。我,想活出自我,也想靠自己,治好奶娘的病。我比其他人处境苦难,自然只能比其他人更拼命努力,才能比别人过得好。不然凭什么你比别人先晋升呢?凭做梦吗?我自知我身姿不如男人雄壮高挑,便发了疯地背兵书、练武。”
“其实,我能在三年内晋升副将,全靠苏二公子提携。我们一百个人站在校场,任苏二公子挑选一人做副将,考察日期是十天,许是苏二公子看中我比别人都要拼命,所以他在一百人里只选了我。”
提及苏南辕时,风清琅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身姿清瘦不高挑,苏南辕便命令我每日天未亮晨跑二十里锻炼体质。听上去很严苛,对吗?但这一年多,每一次晨跑,他都有陪我,也教我武艺功法。”
虽然苏南辕每次喝酒都浑身酒气,但风清琅却很喜欢,每次扶他从酒楼回苏家的那段路,是她私底下,离苏南辕最亲近的时候。
苏南辕总喜欢勾肩搭背,也很喜欢念叨她的发丝好闻。
苏南枝没打断风清琅,待她全部说完了,她双眸生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风清琅:“见过广阔苍穹的飞鸟,还甘愿困在牢笼中吗?”
这问题,像勘破一切枷锁的光明,照进风清琅心里。良久后,她被苏南枝坚定清亮的目光感染,桀然一笑:“……谢谢你。”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风清琅眼底涌出泪光,一颗心震颤不停,她咬牙道,
“我不会退伍,也不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父从未管过我,却想把我嫁给一个老富商换取聘礼,与卖女又有何异?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让别人主宰,凭什么要为别人牺牲?”
“不管这条路有多难,哪怕遍地荆棘,哪怕满身血衣,哪怕穷途末路,我能为自己而活,就绝不后悔。”风清琅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宋公子温柔如晚风
苏南枝站起身,与她响亮击掌,灿烂一笑:“祝冯副参将前程似锦!愿冯姑娘得偿所愿!”
她仿佛看见,一只振翅即将翱翔苍穹的玄鸟。
苏南枝送走风清琅后,风清琅回了京郊外的田庄。
还没走回庄子的农屋,便听见内里传来争吵声:
“你个死老婆子,真是给你脸了?冯家养了冯清琅那么多年,把她送去嫁给宋公子怎么了?!如今也该是她报答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屋中传来奶娘哭腔:“那宋公子缠绵病榻、双腿残疾,怕是活不过今年秋季,二小姐嫁过去无非就是冲喜。之后呢?待宋公子一死,二小姐桃李年华却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这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呵,若非宋公子重病,这门亲事轮得到她一个贱婢出生的庶女?”
“把这死老婆子摁住了,给我打一顿!看她还敢不敢忤逆老娘!”
接着,屋中响起狠辣的耳光声。
“啪、啪——”
冯清琅俏脸刷地白下去,气的浑身微微发抖,换好女装冲进屋中,直接箍住管家嬷嬷的手:“住手!”
管家被这股强大的力道控制住,心中一诧,旋即便看到了冯家最受气的包子,弯唇一笑:“怎么?我身为管家,还打不得一个老、贱、婢吗?我可是冯家嫡长女的奶娘,更是大夫人最看重——”
“啪!”地一声。
冯清琅深吸口气,耳光便扇到了管家脸上!
因着暗中习武,冯清琅力道很大,这一耳光扇的管家口角出血、鼻青脸肿,大半个身躯扑倒在地,人都被打懵了。
什么?冯家最受气的包子庶女,竟然也敢还手了?!
冯清琅扶起腿脚不利索的奶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这些年,冯家不管冯清琅生死,从未怎么给过银两,也不给奶娘月俸,却还是不离不弃地耕种、刺绣,来养活冯清琅,早已将冯清琅视如己出,跨越了主仆阶级。
奶娘把还是个奶娃的冯清琅,从那么小一丁点,养到现在,护着她长至今日……
可如今,冯清琅却护不住她。
一股子酸涩和不甘,弥漫在冯清琅心头。
“冯清琅!老娘告诉你!今日我便是来传话的,不是来同你商量的!这门亲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有能耐的很啊,还、还敢打我?你且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府,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全部告知大夫人和大小姐!你完蛋了!”
管家恶狠狠威胁,却又对冯清琅那一巴掌心存忌惮,而不太敢上前,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又谨慎提防,就算冯清琅这贱人再不值钱,也是个庶女,而她只是个仆人。
管家骂骂咧咧说完,便带着一群仆从离开了。
冯清琅这才给奶娘上药包扎。
冯清琅看着眼前的田庄和农屋,眼底漫出湿意。
她与奶娘在田庄耕种十几年,吃着田庄长出的庄稼蔬菜,农屋虽简陋,泥土所筑,却能予她片瓦遮身之地,她在田庄和农屋度过了多少年的欢声笑语。
如今,她心一横道:“此处终究不是我们的安身之地,乃是冯家田地,奶娘,我可忍辱,却无法见你受辱。”
“奶娘……”
“我们走吧。”
“走?天大地大,我们又该去往何处?”奶娘年逾六十,头发花白,因为常年劳作,身躯已然佝偻,走路时也直不起腰,她眼里蓄满屈辱的老泪,痛哭捶胸:“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可叫我眼睁睁看着你嫁去冲喜,我又如何……如何忍心呐!”
“我这几年攒了些银两,我们另去买一处住处,再破再烂,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容身之所,只要奶娘安然无恙,我便心存慰藉。只要人在,家就在,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冯清琅说到日子总会越过越好时,眼里有着滚滚热泪。
她不能服软,也不能服输。
若此时低头,让她任人宰割,嫁去冲喜,那她又何必参军?
要么,从未参军,才可封锁在世界里,从不对外面的世界动心。
可既然已见过宅门之外的世界,那便不可能再甘心被困住。
她,是要反抗的。
冯清琅决意如此,收拾了可用之物装入行囊,在黄昏时刻,搀扶着奶娘,在熹微的落日中,一步步走在田埂间,一老一小紧紧牵住彼此的手。
她们在走向,新的生活。一种从前没有,而往后将开启新篇章的生活。
“等、一、下……”乡村小道上,停着一辆奢华马车,内里传来气虚慢喘的说话声,“冯姑娘……”
与马车擦肩而过的冯清琅扶着奶娘回头。
车窗珠帘被车夫小心卷起,露出一张病白却极为儒雅秀气的面容,那脸色中带了点灰青,若非他开口说话,还以为是个……死人。
气息断续如散了的珠串,上下不接。
只怕是,没几日便会入土。
“这位公子,可是有事?”冯清琅问。
那病弱公子,艰难一笑:“我便是……你要……冲喜的……咳咳……那位宋公子……”
宋家乃宣城首富,出手阔绰,以十万白银做聘礼,寻生辰合宜的冲喜娘子,而冯家主动领了那十万白银,打算将冯清琅嫁去宋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
宋公子也晓得其中内情。
冯清琅一时无语凝噎,竟不知如何答话。
是宋公子弯唇,神色虚弱,眸中有着艰难苦楚,先开口打破僵局:“姑娘……无需担忧……在下会……亲自解除这门……荒唐的冲喜婚事……”
“在下本就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再累及旁人……”
他很温柔,温柔的像落日晚风:“冯姑娘别哭……也别怕……”
“我不会误了……姑娘日后的锦绣良缘……”
冯清琅从未想过,宋公子是这样的人,倒是令她心中莫名生愧,低下头来道:“抱歉……”
她那句‘祝你早日康健’都说不出口,毕竟,宋公子身患绝症,是已被宣判了死期的人,那又何必说这种剐人心窝子的祝愿?
宋公子浅浅地笑了笑:“无需抱歉……本就是这门亲事……给你带来了困扰……”
他费了好大劲,才艰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祝姑娘,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随后便微微颔首,命车夫关上车窗。
他还不如骂她一顿来的痛快,反倒是这样润物无声的温和,令她心虚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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