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手握帝师系统(科举)—— by侍女的短刀
侍女的短刀  发于:202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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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站在最上头的别景福挺了挺腰板,迈着方步走过来,用扇尖一点堂下唯一看书的监生——
“你就是那个俊秀生?”别景福脸上有一种恃才傲物的不屑,目光向下,俯视着微微愕然的李时居,“说说看,《大邾律》以何而立,当今圣上令你我读书人明刑弼教,讲读律令,又有什么用处?”

第17章 律法
李时居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坚持走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的穿书者,真是顶顶运气不好的那一个。
先是穿来好几个月才将系统和任务搞到手,然后老爹和老哥又脱离剧情走向,导致她的人生从侯府大小姐变成没钱的国子监生。完成第一个主线任务后拿到的奖励也时灵时不灵,好不容易第二个主线任务有了眉目,对方却似乎看不上她。
但是别景福问的恰好是律法。
——巧了!就在穿书之前,她被单位拉去参加了一个“优秀传统法律文化的时代内涵”征文读书比赛,熬夜猝死前,正认认真真地梳理古代律法的发展脉络。
大邾虽然是个架空朝代,但是律法上还是植根于绵延五千年的灿烂文明,套来一用,十分合理。
于是李时居阖书起身,站得笔直,“明刑弼教,讲读律令,是朝廷面向官吏的普法工作,一方面,官员熟读律令,才能正确剖决事务,另一方面,百官将律法烂熟于心,才能更好地向百姓普法,从而达到人人知法,人人守法,未讼者可戒,已讼者可息。”
她说了两点,前半句还在大家的认知范围内,至于后半句,却令别景福若有所思起来。
“知法就会守法吗?”别景福抱起双臂,“前朝官员个个读过律令,还不是有污吏?”
“这就要回到司业刚才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上来了。”李时居眨了下眼,感受到说话格外流利,说不定是巧舌如簧重新发挥功效,“孔子曾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大邾律》以何而立?自然是为了令王土之上处处太平。世事纷繁复杂,人心变幻莫测,天下无讼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追求,但这并不妨碍仁人志士不懈努力,维护这世间公平正义。”
四下鸦雀无声,都瞪大了眼盯着李时居和别景福。
这样的字眼,是堂下众监生从来没听说过的,他们甚至没在任何一本书上读到过类似的论述。
“公平正义……”别景福皱紧了眉头,“说法倒是新奇。”
他看了看李时居,又望一眼其他监生,“行了,坐下吧。”
重新开始授课时,别景福脸色好了不少,但望向李时居的神情,仍带着一丝淡淡的躲避。
而李时居呢,则决定一鼓作气,既然确定了拜师人选,就要抓紧时机,向别景福表达自己的意向。
“别司业,学生想进广业堂,跟您学习律学和算学!”上半程的律学课结束后,李时居拦住了刚走出抱厦的别景福。
她落落大方惯了,扮不出求人的低声下气,“能否拜您为师,忝列门墙?”
别景福微微一顿,拧过脸不去看她,“三殿下先前同我提过你。”
李时居揣摩他平平无奇的语气,心头跟着一沉。
难道陈定川在他面前说的不是好话?
别景福接着说:“三殿下说,你是个颇有见地的好苗子。”
他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李时居眼角的余光朝陈定川日常处理公务的敬一亭方向投去轻轻的一瞥。
“那司业是应允了吗?”
别景福漠然地将目光移向地面,“我原本听说三殿下举荐你为俊秀生,想来很是看重欣赏,说不定要亲自带你,我不好夺人所爱罢了。”
尽管知道这朝代看重师徒情分,但别景福这话说的,仿佛这情分还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情比金坚似的。李时居忙摆了摆手:“三殿下没有这样的打算。”
别景福微一点头,“我知道了。”
他没说答不答应,只是抬步离去。
李时居无奈地搓了搓爪子,赶紧点开自己的系统面板查证一下。
果然,任务栏还原封不动地停在那儿。
她有点泄气,对上别景福这么一位颇有敷衍艺术的司业老师,第二志愿说不定也要打水漂了。
蝉鸣翁然地钻进脑海,被烈日蒸腾出来的汗珠顺着皮肤缓缓滑落,不用看,用来裹身子的布条一定被汗水打湿了。
李时居难受地拎着澜杉领口扇了扇风,祈求内班考试的题目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
她是个天生聪明的人,白衣试前有了薛瑄笔记的辅导,已经掌握了如何答题与写八股文的通用思路,可是那些律令和陈条内容庞杂,太过厚重,没有一目十行技能加持,只能靠自己死记硬背来应付这场考试。
当天夜里回了家,已经月上柳梢时分,李时居不敢多睡,到了往日入睡时辰,只是用冷水多洗了几回脸,然后坐在桌边背书,最后忍不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直到半夜淋淋下起细雨,才被起来关窗的荻花发现昏黄的灯火一直亮着。
但第二日她又是早起,枫叶端着早饭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已经坐在桌前背书了。
“上回参加白衣试,小姐也没这么辛苦。”枫叶很心疼,小心翼翼地站在李时居身后,帮她按摩太阳穴。
“还好啦,”李时居笑笑,“如果能进内班,我就可以住在国子监斋舍了,一日能多睡一个时辰呢!”
为了减少未来几年的通勤时间,挽救少得可怜的睡眠,这样的作息她一直持续到了内班考那天。
好在书总是越看越快的,尤其是掌握了大邾律的书写技巧和核心后,各条各规触类旁通,记诵起来也变得容易多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内班考了三道题。
其一出自《中庸》,言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其二出自《荀子》,言道: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两道题讲的都是君子品性,出题平易,能进国子监的,都必定能侃侃谈之,但是要想拔尖,便十分考验笔力。
上回白衣试前,李时居只求速成,注重吸取薛瑄破题成文的思路,却来不及背诵太多典故,故而在引经据典上有所欠缺。竟是不同往昔,有了思路后,举起例子来也很得心应手,润色成文又读了两遍,还算比较满意。
其三便是一道判语题,这就和她主攻的律学相关了,案情为:丁冒名事发,法司准法科罪,节度使奏丁在官有善政,请免罪授真,以劝能者,法司以乱法,不许。[1]
李时居沉思片刻,心道:涉及律法,必然不能态度暧昧,结论含糊,因此在第一句就要写明态度,这道题的坑就在于节度使为罪人上奏说情,想来有些人指不定要将情摆在法的前面,本末倒置,中了出题人的圈套。
打定主意后,她提笔沾墨,在纸上写道:“宥则利淫,诛则伤善;失人犹可,坏法实难。”[2]虽然《左传》中说过,赦小过,赏僭与刑滥之间,应当选择前者。但是对于真伪争进、巧诈成奸的吏部之弊,则力主革除,理贵从长。
她这次写得飞快,搁笔时左右仍在抓耳苦想。安静等待出场时,别景福倒是掖着手过来看了看她的作答,然后不置可否地摇首晃脑离开。
翌日,抱厦前放榜,李时居竟然进了前十,在广业班内班录取之列,蔺文柏顺利进入正义堂,霍宜年则如他所愿,在崇志堂中继续公主的陪读生活。
但是她仔仔细细瞧了几遍内班名单,那白衣试的榜首从志义,却不在此列。
等不及多想,那边已经有助教在点卯引路了。
李时居仰着脖子应了声,很快赶过去。
广业堂因为重实践,是初级三学堂中人最少的一间。依着国子监的院墙而建,掩映在一片柏树之间,堂舍地方不大,黑漆窄窗小门,虽然纵深开阔,但光线算不上明亮,她勉强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里面陈设。
堂内摆了竖十排,横三列的旧漆大长书桌,一桌可容三人并肩,最上面的紫檀边座四友图屏风前搁着太师椅和云纹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书籍卷册等,一应俱全。别景福端坐在案后,不声不响地打量每一个走进来的监生。
她不敢大意,先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别景福也没多说,只是随意垂了垂眼,算作回礼。
环顾四周,或许是因为听说堂长是司业别景福的关系,选择广业堂的监生竟比昔日多了不少,有些监生甚至溜须拍马地恭维起来,还有送上礼物,帮忙添茶倒水摇扇的,别景福竟也不拒绝,一一笑纳,还朝他们分别颔首。
显得头一个进来的李时居十分寒酸。
李时居抱着双臂坐在角落,取出文物及所用书册,便翻开一本《折狱龟鉴》默默翻看着。
摸着良心说,别司业的课听了大半个月,她现在颇有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没过多久,桌椅已坐得满满当当。在堂间的一片缄默中,别景福忽地吐出口气,似讽似笑地说了句:“看来今年选广业堂的人不少啊……昔日我有位同窗,出身世家,便很看不少这礼、射、书、数四科,经史律诰之道……后来嘛,他虽进宫当了皇子侍读,还不是行结党营私这等苟且之事,落得个囫囵入狱的下场!”
他的眼光移向神色不佳的李时居,“所以说,明刑弼教未必能让人知法守法,身为侯爵之子,也未必逃得开公平正义,你说是不是啊,李时居?”

李时居微一怔愣,心中涌起淡淡的不快。
她从前听哥哥李时维提过,那会在国子监中,因为武德侯之子的身份,自然个个为人友善。他因为要进宫给皇子侍读,在国子监待不了多久,便没进内班,更没住在国子监的斋舍里,但是每每下课后,同窗们总是会拉着他一起吟诗作对,针砭时弊。
对于别景福,李时维的评价也实属上佳,说他虽然不是京中世家出身,但是为人处事十分沉稳有主张。
结果武德侯一家今时不同往昔,在别景福口中,李时维俨然成了一个反面案例。
再加上她和武德侯一家族亲的身份,李时居终于明白了,先前拜师时,别景福为何始终一副似是而非的模糊态度,爱答不理的。
怀璧其罪,或许在勤奋苦学才走到今天的别景福眼中,李家人与生自来的意气风发和广阔学识,就已经是种原罪了。
仰头看着那人略带鄙夷的嘴脸,李时居没有将心头怒火发泄出来,她只是淡声道:“别司业若是对我表兄心怀不满,烦请亲自去告知他本人……”
别景福哼笑一声,疾步走到她跟前,手中折扇收起,毫不客气地点在她面前的桌案上,“谁不知道武德侯之子叛逃出京了啊?”
“武德侯是否当真有罪,朝廷还未下定论,”李时居强行压抑着火气,“这里是清净之地,别司业在他背后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别景福脸色不大好看,“我是广业堂堂长,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你不是想拜我为师吗,为师对你进行教诲,你竟敢出言辩驳?”
李时居长长叹了口气,一直以为能在国子监当老师,人品才学都是一流,却没想到还有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功利主义者。
她简直为广业堂众生感到悲哀。
也怪自己没有做好背景调查,就稀里糊涂地选定了拜师对象。
“……好。”李时居腾地站起身来,“别司业如此为人,学生高攀不起。”
她长长鞠了一躬,然后在一众监生瞠目结舌的讶然中,大步走出广业堂。
漫无目的地在国子监内溜达了一圈,李时居还是转不过弯来,她现在只想去崔墨处问一问,能不能换去崇志堂或者正义堂学习。
找了块阴凉处的石头坐下,再翻开系统面板看一眼。方才那么一闹,意外之喜是声望略往上浮动了两点,想来还是有人赞同她的话,但是三个任务仍一动不动,像三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人心烦意乱。
她不明白,自己不过想找个正常的导师完成任务罢了,反正学习这玩意,她是可以自己来的,为什么喝水都要塞牙呢。
崔墨不在敬一亭东厢房内,李时居伸着脖子往隔壁一瞧,门微微敞开一线,厢房内光线温柔而明亮,陈定川正坐在案后端坐,垂眸读一本书册。
带着茶香的淡淡气味浮动在空中,宛如那夜马车内暗香浮动,她咽了口唾沫,在廊下踱了几步。
要不要直接走进去,和三殿下说明白自己的想法呢?
正在犹豫的档口,一个面熟的助教走从院中路过,看见她便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国子监正在给内班生分斋舍,就剩你没登名了。”
李时居一脸茫然,忽地想起来,是了,方才进广业堂,她是最早到的一个,当时还在纳闷旁人都去做什么了,原来是她漏了斋舍登名的流程。
心中不由叫一声坏菜,抬腿就往斋舍方向跑去。
她还以为国子监就像大学分宿舍,早早就定好了谁和谁住一间,谁住在哪个床铺。如果别人都挑好了,最后剩下的那一个,肯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斋舍依着国子监西墙而建,从外面看起来,颇有些年久失修的意味,好在里头还算宽敞雅致,床榻被褥皆是新换过的,散发着干净的清香。想来江德运还是信守承诺,拿了一部分不义之财送到国子监,用来修葺房间。
李时居将斋舍里里外外观察了一遍,欣喜过后,站在地心唇角抽搐,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房间很好,陈设很好,处处都很好,只是有一点,这斋舍是——
三,人,一,间。
而且——
洗,漱,公,用。
两名同屋还在房内,因为天热,外衫已经脱去,只着中衣在窗前整理书籍物品。看见她走进来,友善地笑了笑:“你就是李时居吧,我们两个都在诚心堂中修业,比你略长两岁,这斋舍看着破旧,其实住起来很舒适,有什么需要的,不必客气,尽管和我们提。”
李时居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撇开,作了个揖,“感谢两位兄台……我,嗯,我先出去一趟。”
同屋很好说话,可这斋舍完全没法住!她到底是个女子,每日要裹身子,就算这些可以偷偷摸摸在床上完成,到了葵水来临时该怎么办,她的女子之身很快就会被曝光的。
李时居走到门外,靠在墙上,头痛得很。
几步之外,老贡生从志义一脸沮丧地从廊下路过。
看来有人今天比她还倒霉,“志义兄这是怎么了?”
“啊,时居兄。”虽然年长了二十岁,从志义说起话来还是很谦卑,“我……我想来看看,有没有内班监生愿意不住斋舍,我想求个住处。”
李时居忽然想起来,早上在抱厦前看榜时,并没有在内班名单上看见从志义的名字。
同窗十几天,从志义的学问大家有目共睹。虽然算不上天资过人,但岁月沉淀的经验和勤勉习来的知识让他的文章妙笔生花,是他们这一批新入监学子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从志义从李时居脸上的表情中看出她心中所想,低声解释道:“昨日内班考试时,我……我迟到了,就在贡街旁边的暗巷,有几个不认识的混混将我堵在里面,说什么也不放我离开,直到内班考开始了一炷香,他们才让我进国子监,是以最后那道判词题,我没能写完它。”
李时居眉头一拧,她还记得启学第一日从志义被纨绔子弟们嘲笑的场景,那些混混八成是被他们雇来的。
“这些人也太可恶了!”李时居捏紧了拳头,“志义兄不必气馁,不过是一次没考好罢了。”
“一百三十一名……”从志义慨叹道,“只要多考一名,我便能入内班了。”
李时居瞬间感受到了学霸赤裸裸的炫耀,一共三题,最后一题没写完,要是以她的水准,八成得垫底,结果从志义竟然只差一名进内班,在所有考生中也是中上的水准,由此可见他前面两题该答得有多好。
她抿了抿唇,“志义兄这些天都是住在何处?若是距离太远,可以搬到贡街附近居住。”
从志义说:“我自白衣试前便入京了,一直在大相国寺借住,那些和尚们看我不给香火钱,还死乞白赖了一个月,都想赶我出门了……”
他低低苦笑了一声,“家中贫苦,妻子小儿都在田间劳作,阖家养我一个,虽然都支持我读书入仕,但国子监三年束脩,已是他们省吃俭用才凑出来的,倘若我还大手大脚地在京中租房,当真无颜面对他们了。”
是啊,很为难,李时居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从志义长叹一声,“宿露街头吧。”
所以说上位者当久了,就会忘记天下万民有多么易碎……李时居仔细琢磨了一下,无论如何,自己的境况也比从志义好太多了,不过是咬牙早起一段时日,等到父兄归家,侯爵府重新挺直腰板,便可以乘车骑马入学,不必日日步行了。
既然拿定主意,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住斋舍了,请志义兄住吧。”

从志义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的俊秀少年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能……”他推脱了一下,“那你怎么办呢!”
“志义兄别担心,即便没遇上你,我也没打算住在斋舍里。”李时居悠悠叹了口气,把手上的斋舍钥匙塞进从志义手心。
其实很多内班监生都没打算住斋舍,他们大多在京中有宅邸,但有时为了应付第二日的考试,或是在国子监中逗留太晚,有间斋舍歇息,也好过在堂内桌案上凑合一夜。
从志义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李时居是诚心把斋舍借给他住的,而且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心中留有负担。
这份情谊实属难得,他十分承情地点了点头,合拢掌心,“为兄眼下实在困难,既然贤弟有心相助,那我便不跟你多客气了……对了,上半晌我从辟庸殿那边路过,听说你和别司业闹翻了,可有此事?”
李时居没遮掩,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从志义想了想,神色猛然一震,抓着李时居的袖子问,“你也不住斋舍了,难不成……难不成你要退学?”
埋首做学问的时间久了,人也变得过于耿直。李时居笑着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抽出,“我想和祭酒说说情,能否调去正义堂修业。”
“正义堂的确很好!”
从志义和蔺文柏是同窗,说起自己的堂班,眉宇间倏然变得欢欣起来,“堂长崔祭酒,学识一流,据说三殿下偶尔也来讲授……你知道吗?光上今天入班前讲了几句,我便能听出个所以然来,对比内班考前别司业的敷衍态度,崔祭酒和三殿下的水准高超多了,能得他们一两句提点,对你我学业大有助益。”
李时居发笑,“看来圣上命三殿下任国子监监事大臣,也是看中他才学斐然。”
从志义说是啊,慨叹道:“我比贤弟虚长几岁,又出身底层,说句不谦虚的,什么三教九流我没见过?可三殿下当真超凡脱俗。”
徜徉了一会,他回过神来,又一次感谢李时居:“贤弟雪中送炭,我无以为报,若是贤弟需要,我这便去崔祭酒和三殿下处,替您美言几句。”
从志义这话给李时居提了个醒儿,她琢磨了一下,道:“志义兄去看看斋舍吧,既然是我要从广业堂换去正义堂,哪有让旁人替我出头的道理?”
从志义也这么认为,于是没再挽留,喜滋滋地上斋舍里去了。
李时居忙了一整个早上,错过了馔堂开午饭的时间,只能顶着艳阳空着肚子,再往敬一亭去寻崔墨。
不过这位祭酒大人属实是位大忙人,一整天下来,都没瞧见他的踪影。
在廊下徘徊到下半晌,远远听见六堂敲起了上课的钟响,她才看见崔靖抱着一把精巧的短剑,打着呵欠从花园里踱出来。
李时居算是先前见过两面的熟人了,崔靖很兴奋,傻小子一样往她跟前一蹦,“你不去听讲,在这儿逗留做什么?难道又要找三殿下?”
什么叫又要?
李时居瞥了他一眼,“我在等崔祭酒。”
“哦——”崔靖听见他爹的名号,无精打采地拖长了话音,“我爹午饭前就走了,上京城淮阳书院考察,没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离开国子监。”
李时居很担心,她现在无学可上,无处可去。再等这么一夜过去,别景福不知道会在背后怎么编排她,今天她必须见到崔墨,“祭酒考察结束,会直接回府邸吗?”
崔靖眼珠滴溜溜转,“那也说不定,我爹不着家,一年中有十个月都在国子监中留宿,即使是休沐也不例外……对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和三殿下说吗?”
李时居想起上回和陈定川的交流,那时她可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要拜别景福当老师的,这才过了几天,就闹得不欢而散。
不行,不能给未来的皇帝陛下留下不佳印象。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三殿下事务繁杂,犯不上麻烦他老人家,我在前头抱厦里等崔祭酒就好。”
崔靖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行吧。”
然后抱着自己的剑溜溜达达往敬一亭方向走了。
抱厦就是启学后大伙儿坐在一块听讲的地方,场地很大,消磨个一天时光不成问题。
外面门窗紧闭,李时居猛地推门而入,花了片刻功夫适应里面的浑浊闷热和黯淡无光,才四处打量起来。
国子监显然还没来得及着人打扫,维持着前一日内班考结束的模样。案桌地板一片狼藉,屏风上还挂着几张白卷,随猛然涌入的风微微震动。
推开窗,寻了个最通风的地方,清理出一套干净的桌椅,她才将书箱拎进来,坐下安心学习,时不时还要去敬一亭溜达一圈,观察崔祭酒有没有回来。
没有考试目标,也没有人监督的自习最难熬,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抱厦里独自待到了什么时刻。
后来夜色慢慢降临,她从屋角摸出一根蜡烛点明眼前方寸,又后来天色彻底黑透,外面人声弱下去,想来是监生们也结束了今日学业,纷纷回家去。
再后来她饥渴难耐,馔堂已经关门,便只能打了些井水就着书本解渴。一直到茶水喝干,她提溜着铜壶走下月台,再往水井方向行去时,方发觉天地之间一片昏黑,只剩下苍穹上稀疏的星星,和庭院树梢上永不间断的蝉鸣。
李时居蓦然反应过来,现在真的应该很晚了,晚到高三自习和大项目加班夜都没有留到这个时辰过。
但熬过了极限,人其实是不困的,或许因为看了太久的书而头昏脑胀,被夜风一吹,人反倒清醒过来。
于是一抬头,便看见甬道上走过来一个人,衣袂随风翩飞,提着一豆灯火,犹如鬼魅一般。
李时居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浑身颤栗,愣在原地,吓得不清。
一时间脑中涌入无数国子监学业压力过大监生悬梁自尽的恐怖传说。
“……别过来!”她低声喊了一句,一面往后退,一面四处搜寻可以防身的事物。
那人倒是柔顺,果然停在原地,没再往前一步。
看来不是鬼,能听懂人话。
李时居觉得心跳渐缓,血液重新回到四肢百骸,再加上手中摸到了一根枯枝,底气也跟着回来了。
“你是谁?”她将枯枝举在胸前,朗声问,“为何半夜出现在此处?”
那人似乎怔愣了一瞬,缓缓抬起手。
浓金的灯火自下而上,将他一点点照亮。东方既白色的直裰,被玉带束住的窄腰,肩上的山水团花纹,最后才是唇鼻眼眉,乌浓的头发衬着玉石一样的白净面容,分明对照。
李时居眼前发黑,勉强扮出个笑脸,扔了手中树枝,对着来人行了一礼。
竟然又是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
她开始有点相信自己被系统眷顾,赋予了什么奇怪的光环了,要不然怎么总会在窘迫时分,莫名其妙地跟他单独对上。
陈定川往前走了一步,唇角衔着看似温雅、实则淡漠的笑,“这话应当由我问你才是,李时居,你是不是有什么深夜外出的癖好?”

李时居往后挪了一小步,清了清嗓子道:“三殿下,我在等崔祭酒。”
陈定川“哦”了一声,瞧着她慢慢道:“听说你今日在广业堂,和别司业闹了一场。”
独自醒神大半日,李时居也想明白了,别景福虽然过分,但是她今日直接冲出广业堂,爽则爽矣,但到底冲动了些,事后冷静下来,其实完全有办法处理得更好。
“是的。”在一片低鸣的虫蝥声中,她淡淡应下了一声。
陈定川垂下眼眸,“难怪我总觉得,下半晌似乎见你总在敬一亭附近晃悠。”
李时居没出声。
她不想承认,今天其实动了找他帮忙的念头。
“别司业对你说的话,我已知晓。”他轻声说了一句,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微微抬高音量,“李时居,先前你要拜我为师,还算数吗?”
李时居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位殿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算数!”她挺直了腰板,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当然算数!三殿下……学生想拜三殿下为授业恩师!朝闻道,夕可死矣!”
对面那人在暗夜中影廓朦胧,似是微微点了下头。
答应得这么轻巧,这回轮到李时居心虚了,“……您先前,不是说不行的吗?”
陈定川语气肃然起来,“我听说你白衣试上的文章想法很大胆,只可惜当日我不在国子监,没能看到……此次内班考,我向崔墨要了所有监生的题卷,才看到你的文章。”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离李时居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道判词题,你说对于真伪争进、巧诈成奸的吏部之弊,应力主革除,理贵从长……倘若那些真伪争进、巧诈成奸之徒是朝中不可动摇的门阀世家,或是手握重权的高官功臣,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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