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伟说不怕,“他们怕我拿了钱不办事?,让我先吃了解药,据说那解药也有三分毒,不用毒药抵一下,我的阳寿就?只剩三年了。”
看来这一次的对手?比之前的都更有手?段啊。
李时居哑然失笑,“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是谁?”
孙二伟嘟囔着嘴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李时居很诧异。
“全靠书信来往,五十?两黄金直接打到了我在钱庄的票号上,还有最后那解药,是涂在信纸上的,我没?留神,就?沾上了。”
李时居明白了,“信你也全烧掉了,我猜的对吗?”
孙二伟重重点头。
半柱香时间已到,问不出什么新线索了,握紧了手?中唯一的线索,她跟着师文耀离开地牢。
“怎么样?”师文耀好奇地问。
“是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实则又蠢又坏。”李时居摇了摇头,“连幕后指使的面?都没?见?过,为了五十?两黄金,就?敢给主子下毒。”
师文耀长长叹了口气,开始盘算回家如?何?清点老爹麾下的侍卫忠不忠心。
仵作?那儿的验尸结果恰好证实了孙二伟此言不假。等李时居在柴房里换了官服出来,师文耀问:“还给他留活路吗?”
李时居神情恹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此案水落石出,我去太子殿下面?前给他求个无期徒刑吧。”
“无期徒刑?”师文耀眨巴着眼,“这是什么?”
李时居挠了挠头,不知该从何?解释,却?看见?大皇子陈定夷穿了一身孝服,高喊着“老师”,肿着双眼迈过大理寺的门槛。
她不禁暗中叫一声?坏菜——潘石是大皇子的开蒙老师,这一回,他必然要借机弹劾陈定川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时居作为内阁中书?,也?着实没有理由审查案件。
于是她猫着腰,准备趁其嚎哭迅速溜出大理?寺, 结果大皇子手?下已经眼尖地看见李相爷清俊逸尘的身影。
对大皇子耳语了一句, 还指了指她所在的位置。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跑就显得?心虚。
李时居挺直腰板子, 遥遥对着大皇子拱手?行礼。
陈定夷装腔作势地?抹了把眼泪, 示意身后的大皇子妃等在原地?, 然后独自走来。
远远的,她就听见陈定夷呜咽道,“没想到李相竟然还?来送潘尚书?一程, 只是您这官袍……穿得?也?忒惹眼了些!”
这是在揶揄她一身绯红, 对死者不敬啊!
还?好李时居早有准备, 从?袖子里又掏了块干净的素麻手?帕来, 作势要往帽子上挂, “正准备戴上,叫大皇子费心了。”
陈定夷吃瘪,只能阴恻恻“唔”了一声。
这会儿他们已经离得?足够近了, 他挥挥手?, 让边上侍立的人屏退左右,檐下空荡荡,若非他们高声说话, 没人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
陈定夷不加掩饰, 打眼瞧着她, “李相爷竟然敢来插手?此事……你可知潘尚书?暴毙前, 同老三?在吵什么吗?”
难道与她有关?李时居眉心一蹙,“愿闻其详。”
陈定夷脸上的肌肉跳了跳, “科举改良,就是目下相爷东奔西走的缘由吧?”
李时居眼眸垂下。
为了让改良方案尽善尽美,她确实在京中各大书?院和女学做调研,没想着隐藏自己的目的,如?今终稿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正准备三?日后通过通政司呈报给明煦帝。
“是又如?何?”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陈定夷狞笑?道:“潘尚书?从?来都是儒家大道的坚定拥趸,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考科举入仕途?你和陈定川死了这条心吧!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们一丘之貉的勾当,老三?才下了毒手?!”
李时居觉得?他的臆测很好笑?,“太子殿下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陈定夷恶意地?哼笑?,“不可能?我?管他可不可能,反正人是在他家门口死的,孙侍卫又紧咬他不放,别想逃脱干系!”
电光火石间,李时居都明白了。
她双眸眯起来,“是你?为了让东宫易主,你不惜买通孙二伟,让他给潘石下毒?”
“和我?能有什么关系?当日我?可是人在宫中,陪父皇看了一整晚的射柳,出宫直接回夷筑,所有人都能证明呐。”陈定夷阴阳怪气地?笑?笑?。
这盘棋一定谋划了很长时间,只是陈定夷太过相信金钱能买到一切,忘了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人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但是她现在不敢轻易打草惊蛇。
万一被对方知道,自己手?上已经掌握了孙二伟的证词和沾了毒药的手?帕,只怕不止孙二伟,连带着她和师文耀都会被暗中灭口。
李时居后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愈发可怕。
武德侯落难时不帮助李时维,尚可以说是明哲保身生性凉薄自私自利。
可潘石是礼部尚书?、二品高官,更是他的开蒙恩师,陈定川是从?未与他作对的弟弟,他竟然能为一己私欲,痛下狠手?!
这样的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绝对不配登上龙椅。
否则,整个天下都会成为他满足私欲玩弄权术的工具,老百姓的生活,还?能有希冀么?
她转身想走,想趁着这点时间再去争取点什么,至少得?偷偷将孙二伟从?大理?寺里救出来。
然而陈定夷却忽然伸手?拦住她去路,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呼——
“杀人凶手?!我?一定让你们偿命!”
他的演技太好了,此时俨然又换上哭得?不能自已的神态,大皇子妃那边似是接收信号,已经带着一群人冲上来,冲上来劝他保重身体。
万事一身,大理?寺不能再逗留了,李时居不知道陈定川有没有别的部署,崔靖是否在暗中调查,童子昂能否动用他在东厂的势力?。
不敢回头,趁着人多?,她身影一闪,从?大理?寺迅速离开。
相信善恶终有报,但也?绝不能坐视陈定夷如?此恶意地?陷害下去。
深冬的雪粒簌簌落下,打在行人寥落的街道上。
二品大员深夜暴毙,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那些做够亏心事的,自认行事干净磊落的,此刻都在安安分分躲在府邸之中,祈祷这样的无妄之灾不要落在自己头上。
李时居感觉自己疲乏透了,眼下时至午后,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崔靖和崔墨都不在国子监中,难道他们都因?此事受到牵连么?
她不敢多?想,决定再往别业一探。
别业鲜少人知晓,在这个时候,那个仁福坊的小院子虽在皇城之下,却也?是整个京城最安全的处所。
天昏黑的吓人,宛如?暗夜降至,雪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展眼地?上已经堆积起厚厚的雪泥,将门前那段不长的胡同堵上了一半。
眼看轿夫们也?无能为力?,她索性给了今日的赏钱,让他们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自己跳下轿子,提起官袍的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朝靴是朝廷发的,做工便不如?云氏亲手?纳的鞋底那般厚实。
她一路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踮着脚,尽量不让靴子上沾染太多?雪泥,直到眼前豁然出现两双男人的靴子。
抬头一瞧,一个是崔靖,而另一个看起来很面熟——细细辨认五官,竟然是三?年未见长开了的霍定方!
“……四!”她猛地?把后半句话咽下去,“您怎么在这里!”
“我?已学成下山,本就在京外?逗留,给三?兄亦传递了书?信,原是打算北上去看望姐姐的。”霍定方一开口,语气和声线都成熟了不少,俨然已经从?儿童变为少年郎了,“然而今日清晨崔兄找到我?,只说三?兄出事了,我?心中焦急,便请他带我?偷偷入城。”
李时居点了下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向?四周逡巡一番,迅速将两个少年请进?了自己的院子。
昔日崔家和霍家是何等互相仇视,然而眼下两家留下的血脉却能安安稳稳坐在桌边,为一个他们都很尊敬的兄长出谋划策。
李时居心中升腾起一丝感动,眼眶隐然有微微湿润之感。
“先喝杯热茶。”她让枫叶上了简单的茶水和点心,然后看向?崔靖,“昨夜你可在殿下身边,到底什么情况?”
崔靖的说辞和她的猜测出入不大——
潘石听说李时居在准备科举改革,作为正二品礼部尚书?,他不好诘问从?三?品的内阁中书?,有用官阶逼迫的嫌疑,便去川庐与太子商议此事。
很显然,他们的意见相悖,崔靖和孙二伟守在门外?,听见屋内隐然有潘石的高声辩论,但从?始至终,太子却并没有驳斥对方。
没过多?久,潘石便面色不快地?出了屋子,还?让孙二伟拿帕子给他擦嘴。
崔靖目送他们离开川庐大门,结果刚回到花厅,就听见一声鬼哭狼嚎。他带着家丁出动时,潘石已经没气了。
李时居眸色凝重:“殿下有同你交代什么吗?”
崔靖说有啊,“让我?先去京郊找霍小兄弟,再来找你寻个主意,对了,殿下还?说,最后一个见到潘尚书?的人,也?就是孙二伟,他是关键。”
李时居苦笑?,那人还?真是信任她坐镇中枢的本事。
想了想,她明白了陈定川的意思,“孙二伟如?今在大理?寺,我?已经套到了他的证词,但是大殿下若是知晓有人接近过,说不定会想方设法命他改口,甚至直接杀人灭口,我?们必须得?保证他活着站到陛下面前……昔日我?倒是有个同窗师文耀在大理?寺任评事,但是他能力?有限,胸无城府……”
崔靖眨了眨眼睛,以李时居对他的了解,显然爱莫能助,坐在他旁边的霍定方却“腾”地?一下站起身——
“李相爷,不就是上大理?寺地?牢盯个人么,我?可以啊!”
“啊?这可不是等闲衙门啊。”李时居愕然地?望着他。
“承恩公被赐爵之前就是大理?寺少卿,小时候母妃忙着哄……陛下,三?位兄长都要念书?,我?得?着出宫的机会,就只能跟着承恩公去大理?寺,那地?牢也?就是看上去坚不可摧罢了,这些年有锦衣卫和东厂,他们也?没关押过多?少犯人,围墙上有几处狗洞,我?曾见人爬过的,入地?牢后偷上一身衙差的衣服换上,包准他们查不出来。”
霍定方眼光一黯,即便早就知道自己和霍贵妃、明煦帝和承恩公的关系,他也?很难再改口管一个叫了十来年舅舅的人为“父亲”。
李时居听了这话,再一回想今日地?牢里好像除了格外?臭以外?,当真没有关旁的犯人。
但她还?是担心,“那地?牢看守严密,能行吗?”
霍定方笑?了,“三?兄只是跟着侯公公学了些皮毛,就已经能打得?长兄和二兄毫无还?手?余地?了,我?可是结结实实在鸡鸣山上呆了三?年啊!”
那位侯公公难道是不出世的武林高人?
李时居若有所思,但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她一直闷着头考科举,哪儿有时间精力?去探索其他呢。
既然霍定方如?此自信,又是陈定川专门让崔靖找过来的人,那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当下将孙二伟号舍的位置同霍定方一说,又吩咐崔靖与霍定方同去作为帮手?,并去仵作处领取毒药的检验结果。
约定好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她才镇定转身,上二楼书?房誊写最终定稿的科举改良案。
待一切全然准备妥当,东方天色微微亮起,李时居重新换上一身绯袍,踏着满城的新雪,往皇城而去。
明煦帝坐在龙案前, 苦恼地按了按额头。
潘石暴毙已经过去两?天?了,陈定川一直被禁足于天宁宫内,他连着两?夜头痛难忍, 连早朝都叫了散。
回笼觉睡得颇不踏实, 起床后?简单地用了点午膳,就?命小太监上太医院给他取止痛的汤药。
小太监为难地说:“陛下, 您今早才用了一碗, 那样的东西到底伤身子, 还是忍一忍吧。”
小孩子说话办事不如大?珰,从来不合他心意,明煦帝双目阖起, 不痛快地挥了下?手, “童子昂呢?”
小太监道:“大?珰还在审问偏殿孙二伟呢。”
明煦帝睁开双眼, 想起来了。
一大?早李时居就?带着崔靖和孙二伟入宫, 当面给?他呈上一本折子, 说明潘石暴毙另有隐情?。
他看中李时居、破格提拔她为内阁中书的原因很简单,这?孩子聪慧、公正,而且行?事有分寸, 从不会因侍奉御前的原因, 越过通政司当面给?他递折子。
因此?那小小的布面题本一呈上来,明煦帝便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看来他的猜测,还是成了真。
她是做好了功课来的, 有十足的把握, 折子里的案发经过和缘由写得不比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失色, 逻辑严密, 亦有证词证据,甚至还主动提出让孙二伟再次接受亲巈。
只是有一点, 折子里并没有点明,指使孙二伟、陷害陈定川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内阁大?学?士计玉书、御史云天?青,还有司礼监的几位大?珰都在场,就?算是为了公正,明煦帝也不能再将此?事私了。
于是只能讲孙二伟从大?理寺提出来,交给?童子昂审问。
其实李时居不说,他也猜的出来是谁。
他的儿子里,有这?个贼心贼胆,行?事又有城府的,就?只剩下?皇长子陈定夷一人了。
太子是国?本,固然不可动摇,可是自己的儿子们,如今还好好在他眼前的,也所剩无几了。
小太监看他发愣,又提醒道:“陛下?,李大?人还等在殿外呢。”
明煦帝侧头:“一直没走?”
小太监说是,“陛下?,是您叫李大?人在外面等着的啊。”
是有这?么一回事,明煦帝扶了扶额头。
这?回又不疼了,只是晕得厉害。
年岁越来越大?了,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现在到了江山易主的当口,大?邾的朝堂渴望新鲜血液激活头脑,尽管他内心有许多不情?愿,但理智有时会占上风,帮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陈定夷固然可惜,但他也不能任由陈定川背上黑锅,被囚禁在宫殿之内,而让阴毒的长子坐上龙椅。
帝王自己的情?感,总归要让位于大?邾的天?下?,在霍氏企图干政时,在嫡子企图造反时,他不是已经做过两?回选择了吗?
既然证据已经摆到了眼前,是啊,他必须在今天?,做出最后?的抉择。
毕竟他虽然不爱陈定川,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对?大?邾最好的人选。
“咳咳……”明煦帝闭了闭眼,“童子昂那里,问的差不多了,就?让他带着结果回来吧。”
小太监垂首应下?,躬身退出殿室,没过多久,便带着手捧口供的童子昂出现在他眼前。
明煦帝靠在龙椅上,呼吸有点急促,手指敲了敲桌面,“不必拿给?我看,直接说罢。”
童子昂道是,展开口供念了一遍,并总结道:“……孙二伟自称,见识了那毒药的可怕,他不敢相信给?他写信的人了,如今认识到大?错,只求免去活罪,再加上从巡捕房调来的仵作验过了手帕上的毒药,东厂亦在潘府核实,本月有人与孙二伟频繁来信,那折子上所写,只怕是真的了。”
“嗯。”明煦帝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陛下?,还要往下?挖吗?”童子昂小心地问道。
明煦帝双目无神地盯着栽绒地毯上的一块淡金色光斑,沉默了很久。
就?在童子昂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天?子用苍老而凝重的声音道:“老大?闹得鸡飞狗跳,如今也够了,他手上的一切事务先收回来,六部本就?各司其职,少?了他在上头作威作福,说不定还更好些。”
小太监头一回听见天?子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评价皇长子,而每一句话的信息量又如此?之大?,让他不禁瞪圆了眼睛。
——原来陛下?根本不是蒙在鼓里,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相较于符亮的诧异,童子昂就?显得冷静多了,他沉声应了下?来,没有忙着去传口谕拟圣旨,而是继续弓着腰,等天?子接下?来的吩咐。
“定川,让他回川庐去吧。”明煦帝微微睁开双眼,理了下?龙袍的下?摆,“再把李时居叫进来。”
他的目光垂落于桌上的另一本奏本上——那是李时居今早一并交上来的,封面上写了五个大?字——科举改良策!
此?策写得不长,明煦帝只用了一盏茶功夫就?看完了。
刚读完的时候,他心中隐然有千言万语,甚至想把这?本奏折扔到地上,狠狠踩上一觉,再把李时居贬到某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当个九品小官消磨一生。
但是再仔细想一想,仿佛又琢磨出一点不同的滋味来。
科举只考经书后?,科场、官场上就?都忽略了时务,加上只以功名利禄为劝学?目标,重文轻武、轻科技、轻时务的风气从此?形成。
但他陈明煦不是傻子,朝中有西方使臣,对?海外诸多发展如实上报。
听在耳中虽感兴起,但耳边响起更多的是大?臣们告诫的箴言——
“若是开了民智,只怕我大?邾难以延续万代啊!”
什么延续万达,明煦帝每每听了这?种话总会想笑,史书都读过,改朝换代那是规律,每一个痴心妄想的皇帝,总会被现实狠狠教做人。
李时居折子里的头一句说得很不错,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最简单的一首诗,路边的小儿都会背,怎么这?些当上大?臣的,反而畏手畏脚,不敢求新求变呢!
浅淡的脚步声打断了明煦帝的思考,李时居在他面前稽首顿首,行?五拜之礼。
“起身吧。”龙椅上的天?子用浑浊的眼球打量眼前年轻的臣子。
清俊潇洒、温润有礼、见识新颖,这?样的臣子,能写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臣子,一定会和陈定川一起,为大?邾开拓一个崭新的局面吧。
李时居其实是很自信的。
依照约定抵达宫门外时,也不知道霍定方用了什么办法,崔靖和他二人俨然已经装扮成了大?理寺运送犯人的衙役,将孙二伟和仵作验出来的结果一直送到了她眼皮子跟前。
人证物证俱全,加上后?来明煦帝又让童子昂审问孙二伟,这?摆明天?子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去八成了。
再后?来,童子昂说明煦帝要见她,还冲她笑了笑,她便清楚了——
陈定川一定安然度过了此?劫!
但是李时居没想到,科举改良策竟然也能进行?地如此?推进下?来。
她甚至已经在心中做好了与朝廷周旋上好几年的准备。
就?算将她贬官到京外之地,只要她还有上折子的权利,她便一定会将此?事行?进到底。
然而提心吊胆地走进来行?完了礼,却听明煦帝幽幽开口道:“既然潘石死了,这?礼部尚书的位置倒是适合此?策,李爱卿若是担得起,朕不妨给?你个机会,放手一搏。”
李时居惊喜地睁大?了眼,愣了片刻方拜下?去,“谢陛下?!”
明煦帝“嗯”了一声,“若是办得不好,朕就?贬你去黄州当县令。”
有点压力才有动力,李时居心领神会地拜下?去,“臣必竭股肱之力!”
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李时居还在琢磨明煦帝的转变。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比如四年前,皇帝愿意重开武科举,让当时的小公主进国?子监学?武,放任崔皇后?重用女武官尚之玉……
看来这?位天?子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古板,能生出陈定川这?么清洁正直、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也并非是基因突变。
那厢童子昂已经忙着拟旨去了,李时居自然也不敢懈怠。
果然第二日的早朝上,刚宣完圣旨,大?臣们哄然议论纷纷,尤其是在潘石死后?等着上位的两?位礼部侍郎,此?刻都傻了眼。
计玉书望了一脸淡定的李时居一眼:“陛下?,李大?人如此?年轻,入朝才刚一年,对?礼部诸般事务尚不熟悉,请陛下?三思!”
有他带头,工部户部等几位尚书也揖下?去,“请陛下?三思!”
明煦帝咳嗽了一阵,“朕看了李爱卿的科举改良策,觉得很有道理,礼部这?个位置很关键,选拔天?下?士子,需得跟得上天?下?士子的想法,难道要让那两?个老古董来吗?”
他指了指胡子花白?的两?位礼部侍郎,两?人吓得一哆嗦,不敢跟着附和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陈定川走了出来,“计大?学?士不必担心,李大?人不明白?的地方,我愿意倾囊相授。”
太子殿下?先前就?监管着礼部好几年,可以说,礼部这?几年大?部分的事务都是这?位殿下?一手操办起来的。
这?下?没人敢反对?了,明煦帝满意地点点头,“那今日就?议到此?处吧。”
几名与李时居交好的官吏遥遥向她贺喜,李时居安然地回了礼,然后?才转眼去看站在殿前的陈定川。
方才在朝上,她一直忍着没敢去看他,此?刻注目,只觉这?两?天?功夫他仿佛瘦了一圈,胡子处青蒿蒿的,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他一直站在原地等候,直到明煦帝的龙椅被抬走,殿内的大?臣们走得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对?他笑了笑,小心走过去,“听说你在宫里关了一天?一夜,没睡好吧?”
陈定川的目光里满是柔情?,“昨晚回川庐好生歇了一觉,你呢?”
李时居说还好。她熬夜忙着准备入主礼部后?的举措,虽然睡眠时间短,但因为白?天?太累了,沾上枕头便彻底睡了个昏死过去。
小情?侣大?抵是这?般,说了些没意义?但很重要的话。然后?才并肩走出奉天?殿,行?在外面深冬的天?光之下?。
年节很快又要来了,这?个冬天?,比以往的每个冬天?好像都要寒冷,皇城里罕见地积起了雪,走廊和广场上虽然已被扫净,但角落里的雪泥,还是足足堆起了一人的高度。
寒风将两?人披风上的狐毛吹起,陈定川问她:“接下?来什么打算?”
李时居的眼神悠远锐利,开始遐想起来,“先在京中实践三年,然后?推广至各省各地,如果顺利的话……过完年后?,京中的适龄女童们就?可以去上学?念书,国?子监开设科学?科,等到了明年秋闱,试题里就?可以增加算科和科学?科的比重了!”
心上人的脸庞在晶莹的日光下?闪闪发光,陈定川充满恋慕地点了下?头,“大?胆去做吧。”
科举改良策在京中甫一颁布, 朝中果然发起轩然大波。
陈定川的初稿里主要议论的是女子入科场,经?过李时居的增删之后,变成主提三?点意见:
第一, 加强时务策问。
这一点上她考量了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出题目的, 主要测查考生的阅读理解能力、综合分析能力、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能力?、贯彻执行能力?、文字表达能力?,模拟官吏日常处理公务中需要的技能。
尤其?是在乡试和会试的考卷中, 以时务和策问为主, 兼及其?他科目, 大幅降低帖诗题考察的比例,从必考改为选考。
第二、培养科技人?才。
建设教育优先发展、科技自立自强、人?才引领驱动的“三?位一体”良性循环的运行机制。于国子监及京中各大书院组建科技创新班,接收通过科学素养测试等多重选拔的新生。
鼓励民间科学力?量, 吸取前朝科学研究成果, 瞄准西方前沿科学领域, 通过课题研究、中期汇报、结题答辩, 实现百姓的科学启蒙。
第三?、扩大考生范围。
这一条很简单, 废除只有良籍才能参加科考的规定,只要年龄复合,通过童试, 人?人?皆可参加乡试。其?中对考生性别未做规定, 女子亦可于女学中念书学习、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第二日,礼部办公衙门险些被官员踏平。
吏部侍郎厉文成和李时居向来不对付,头一个嚷嚷道:“子曰,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以女子应此科, 纵使尽合程度, 不知他日将安所用——李尚书固然有容人?之雅量,我们可不愿与女子同朝为官呐!”
有官员表示赞同:“女子为官, 艳妆怪服,遍见朝士,所至聚观,有辱斯文,有辱体面?!”
对于这样的言语,李时居微微笑道:“厉侍郎及各位同僚想得太极端了,女子为官者?,往往比男人?更专注事务本身?,少生是非,要不请诸位上一趟漠北,当着尚将军的面?问一问好吗?”
还有官员道:“女子上朝做官,这是乱了纲常,坏了妇德!到时人?人?都要读书习字,谁来生儿育女?”
李时居冷笑一声:“大人?您每日上衙门处理公务,也?没妨碍您晚上吃花酒纳小妾呐?”
这群反对的人?吃瘪了,又将矛头对准了改良案的第一条和第二条。
“华夏以诗传遍天下,海外寰宇无不吟唱着我大邾的诗作,就连你李尚书当初不也?是以‘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得了陛下青眼?”计玉书哑着嗓子问,“自己过了河,就要把后人?桥梁砍断,这可不太好吧?”
李时居解释道:“擅长吟诗作对的文人?,礼部和鸿胪寺专门开辟了一门考试,为遴选这样的人?才提供门路……至于下官的本事,计大学士也?大可以出题考上一考,无论您出多少题,下官都不会令您失望。”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堵上计玉书这些老?顽固的嘴,但钦天监监正又不高兴了。
“科学科是个什么东西?能跟我们祖宗传下来的推背图堪舆论风水学相?提并论吗?”
还有大皇子的几名余党,眼看潘石之死都未能冲击到皇长子,便大着胆子在里面?浑水摸鱼,鼓动士子对对提出改革案的李时居人?身?攻击。
这段时日,李时居外出行走都很低调,太子派来高手?护卫,武德侯也?遣来的赵管家,日日守候在仁福坊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