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碰到自己,可?是有几个胡须软绵绵地?飘下来,让李蒿感觉腮边生凉,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个同样冰凉的事物贴近小腹以下位置。
于是登时膝盖一软,似乎连裆内也湿了。
李蒿本?以为李时居一介弱质女流,又?在国子监读了这么久的书?,一定手无缚鸡之力,何曾料到,她竟然练了一手如此犀利的本?事。
“江指挥使说?你爹手上没权了,我才斗胆……我我我错了,表妹……啊不是表弟。”李蒿抵着?身后?的杏花树,两股战战,万分后?悔,强忍着?不让自己当场尿出来,“我再也不敢了,保证什么都?不会说?,放我一命吧!”
顺着?他?的裤管,地?上已经湿了一小片,李时居挪了下脚,那张脸连半分表情也懒得做,直言道?:“不只是那根东西,亲戚一场,我知道?你家在何处,家中几人,如果我是李慎女儿的消息在外走漏,不论是不是你说?的,我都?会找到他?们。”
李蒿贴着?杏花树,往外挪出一步的距离,捂着?裤子嘟囔道?:“表弟啊,你这是欺君重罪,别人有心举报,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看吧,有些人欠打起来,都?已经放过一回了,还想上赶着?送人头。
李时居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漠然道?:“我能?以女子之身在国子监混到如今,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别给别人当枪使了,连脑袋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李蒿连连说?知道?了,左右一看,四下无人,抱起他?那张珍贵的五十两银票,灰溜溜钻进了巷子中。
李时居收好匕首,略略松了口气。
在杏花树下转了几圈,她整理好心情,往隆福寺街上走去。
心中忍不住慨叹,本?来今天?刚结束期末大考,心情好得堪比小长假前的周五,结果就碰上这么个蠢蛋,还差点被他?尿在鞋子上,真是晦气啊晦气。
她甩着?手腕走过转角,眼前却有个人,不慌不忙从青幔马车上下来。
陈定川回来了!
时间点有些凑巧,李时居跟着?心上一紧,很害怕他?听见自己和李蒿方才的对谈。
回头望一眼,有好几步的距离,再加上自己出匕首前确认过,四周无人——应当是,没有听见的吧……
不过陈定川从江南回来,李时居还是很开心的。
她忙换上一副欢欢喜喜的笑脸,迎上去道?:“殿下回来啦!”
陈定川却和往常不一样,李时居也不知道?他?在车上得到了什么好消息,总之一改先前冷漠的状态,眼底又?恢复了那层她刚认识时的温润笑意。
“回来了。”他?抿了抿唇,唇角带着?压不下去的弧度,有一种少年人的孟浪,看得李时居疑窦百出。
三殿下这模样,是在江南遇见心爱的姑娘了吗?
——才十多天?,会不会……太快了些!
她脸上带着?不确定的微笑,虽然眼前人她念叨了许久,但是眼下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反正先前准备了好些要请教的问题,正琢磨着?挑哪一个当开头好时,她却看见他?左手牵起衣袖,向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掌心向上,俨然是索取的动作。
李时居愕然地?愣在原地?,这是几个意思?
是要把自己的手也搭上去吗?还是应该把书?箱里前几日写完的文?章交给他?批阅?
陈定川似笑非笑地?叹了声,有种淡淡的温情围绕。
这些轮到李时居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让尊贵的三殿下一直把手这么空落落举着?,多伤面子啊。
但是公然同学生牵手,难道?不算自己唐突了这位光风霁月的王公吗?
犹豫不决向来不是她的风格,鼓足了勇气,她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正要放入他?手心时,却听见崔靖从车上探出半个身子,嚷道?:“李时居,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三殿下生辰啊!”
李时居呆了呆。
她记得去年今日,她请求成为陈定川的门生,那日他?们一起在天?香酒楼吃饭,她送了他?一枚写着?“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铜印做拜师礼兼生辰礼,并在心中按按立誓,以后?陈定川的生辰,她都?要陪他?一起过。
只是这段十日忙于准备升学考,还真把这顶顶重要的日子给忘了!
她忙把手收了回来,好在陈定川也正好放下胳膊,倒也没觉得难堪。
“我还想着?,时居应当会给我准备生辰礼。”陈定川踅过身,佯佯踱开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听见陈定川说?话了,李时居觉得他?念出她名字的末两个字,口齿清晰,音调平和,有一种温润而?别致的美感。
李时居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小声说?当然,“我没想到殿下您今儿就回来了,所以没带在身上……”
陈定川没怀疑她话中真伪,好脾气地?笑笑说?:“现在回去拿吧,今晚我在川庐别业设宴,薛瑄也在,许久没见了,不如你也来吧。”
也不等李时居说?好,他?转过身,广袖一振,轻雅如闲云野鹤般,登上青幔马车。
崔靖拎起马绳,咕哝道?:“明明说?好加上薛瑄咱们三个人吃饭,我还特意请了御厨来,再说?也只买了三人份的菜啊……”
川庐别业离贡街并不远,也与李时居家顺路,崔靖小小的脑袋瓜并不能?想明白,为何殿下又?一次不带李时居同行。
不过身后?车厢内却传来闷闷的说?话声。
“……你同薛瑄说?,改日再聚。”
“啊?”崔靖觉得莫名其妙。
“还有,等下你也找个借口,去楼下待着?。”车内人慢悠悠道?,“……我同李时居有话要说?。”
他摊开手心,掌心中竟然破天荒地,沁出了一点手汗。
自忖什么场面都见?过, 早就到了波澜不惊的年纪, 但?方才面对李时居,伸出自己的右手时,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
好在李时居没?把手放上来, 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短暂而炽热的失态。
是的, 堂堂光风霁月的三皇子陈定川也会失态,尤其是在他走?到国子监附近,听见?李时居正?言之凿凿地告诉别人, 她就是女儿之身?的时候。
难怪每每面对李时居时, 自己总觉得甜蜜而恍惚。
扰了他许久的困惑终于得到解答, 只可惜他来得晚了一步, 她先前同那人说了什么, 自己并没?有听到。
回过神来时,陈定川害怕自己的察觉给李时居带来不便,忙转身?往远处的马车走?去。
是以?李时居三番两次查看周边, 竟没?发现陈定川险些撞破她全部的秘密。
终于知道她不是男儿郎, 陈定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惊喜,是错愕,是悸动, 更是不舍, 是害怕。
她这样的姑娘, 有种他从没?见?过的生动鲜活。
或许那点超出师生之外的别的感情早就悄悄萌芽了, 因为是有生之年的头一次动心,所以?他竟一直未曾察觉。
而她那一句话, 仿佛将?他整个灵魂,整个春天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给撞了出来。
陈定川撩开窗帘,望着前面一路小跑进仁福坊小院的纤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吗?
宫内党争波谲云诡,他也不知道事情将?会如?何发展下去。
但?是他想尽一切力量,给这个聪慧而大胆的姑娘足够的尊重。
在宫中斗争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在她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住从前的平和师生关系,隐忍和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那厢李时居顶着初夏久不退却的余热,一头冲进了竹林掩映的小院。
晚风从矮墙上吹过水井,带来一丝温润的清凉,她把肩头书?箱卸下来,交给枫叶,然后抱起脚边的雪宝,撸着柔软的猫肚皮,蹬蹬走?上二楼。
送什么给三殿下才好呢?
时间太?短,仁福坊离长?宁大街又挺远,就算她一路跑过去,最有名气的那几家?店铺也要关门谢客了。
那可是尊贵的三殿下,不是随便在街上买个玩意儿就能打发的。
去年的铜印虽然称不上金贵,却也是当时的自己所能送出的最贵重的礼物。
而且还让工匠刻上“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诗句,称得上别出心裁。
何况她也不是去年的李时居,手头早就没?那么拮据了。
上辈子的送礼经验给了不少灵感,李时居把雪宝放在榻上,然后对着博古架开始沉思——
最能代表送礼者?心意的无?价之宝,自然是亲手制作的物品。
最好能跟去年送的礼物有个联动,在大方得体的同时,不失本?身?的实用性。
李时居的目光停留在博古架上的一个锦盒上,眉头一挑,响亮地打了个响指。
那盒子里装着一块荣宝斋的印泥,是她采购日常使用的文房四宝时,随手添置的物品。
尽管如?今家?底颇丰,但?李时居也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笔墨纸砚这样的消耗品,她最看重性价比,是以?所用之物都很寻常。
而荣宝斋是京中名气最大的文房铺子,所谓差生文具多一点不假,国子监中那一拨成绩平平但?家?境不俗的监生是此店最大的客户群体。
如?果不是那天霍宜年非要进荣宝斋闲逛,李时居也不会买下这块包装精美的印泥。
想到霍宜年,她又有点儿唏嘘,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她把印泥连带锦盒一并取下来,一点若隐若现的香味从鼻尖飘过,引得李时居差点儿打了个喷嚏。
她忍住鼻子里痒痒的冲动,向四周张望一番,恰好看见?妆台前摆了一个宣窑瓷盒,里面盛着紫茉莉和玫瑰调和的胭脂膏。
荻花一直嫌弃市面上卖的都不干净,成张的棉胭脂,用起来颜色也不均匀。
她闲来无?事时,根据李时居从《红楼梦》里学来的贾宝玉牌胭脂方子,将?几种花瓣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忙活半个月,就得了这一盒胭脂膏子。
东西自然是极好,鲜艳异常,清香扑鼻,只可惜李时居每天灰头土脸往国子监跑,一直没?机会用上。
如?今文人骚客也流行用胭脂作画,倒是很有些风雅的趣味。
她拿起光滑的竹片,将?荣宝斋印泥和胭脂一起对半翻调。
还嫌不够,又摸起匕首,打开梳妆盒,从那堆从来没?有佩戴的金首饰上刮下一层薄薄的金粉,洒在印泥的表面。
一顿操作猛如?虎,好不好用嘛她也不知道,反正?三殿下那儿好东西甚多,未必会用得上。
李时居满意地点点头,感觉这东西很能代表自己的心意。
端起锦盒,同两个丫鬟告别,她喜滋滋往隔壁去了,自然没?有留意到,博古架上那印泥的存放之处,正?与盛放了合欢香的木盒叠在了一起。
崔靖挺有眼色,一路殷勤地将?李时居引上川庐二楼。
如?今快到端午,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刚好能看见?下面花园一片葱茏,几株高树枝叶繁茂,将?灼人的艳阳挡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光影颤动,给屋内的一切打上了暗黄色滤镜。
没?有熏香,门边的高几上摆着栀子花瓶,李时居循着香味走?进去,却看见?薛瑄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桌边,磕他的五香瓜子。
想起去年夏夜在川庐对饮时,他也是这么响亮地嗑瓜子,李时居不由冲他点头微笑,倒是崔靖很诧异地问:“薛大人怎么又来了?”
李时居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分?明记得陈定川说今晚薛瑄也在啊。
薛瑄笑嘻嘻解释道:“翰林院忽然有一桩卷宗,要连夜誊录出来,所以?今晚只能由时居贤弟帮三殿下庆生了。”
然后他又转向崔靖,“走?之前,怎么也得把贺礼送了……唉,正?说着三殿下,三殿下就来了!”
李时居转过头,只见?隔着雕花木櫊,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迈过廊下的月洞门,正?朝屋内走?来。
他换了身?衣裳,浅淡的蒹葭灰配暮山紫,腰上束着银带,头上戴着紫金冠,看上去挺拔轩昂。
李时居看愣了神,忽然觉得那顶自己冠很眼熟,很像上回在风月馆中借给她的那一顶,一时有点口干舌燥。
心头突突直跳,不知道该不该叫小鹿乱撞,不过再?想一想,三殿下有那么多顶冠子,说不定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否则,这也太?亲密了吧。
她只来得及鞠上一躬,旁边的薛瑄已?经快步迎了上去,“三殿下,我特地托人寻来一块龙泉印泥,十分?难得宝贵,只有殿下清贵人品,才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薛瑄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古色古香的玉盒,毕恭毕敬递上去。
玉盒看起来极具质感,不用打开,也知道里头装的是好东西。
李时居登时觉得自己怀里的那盒玩意不登大雅之堂,全然落了下风。
陈定川不甚在意,随手接过,放在案桌上,“多谢,我上回给你的那册录书?,可还有用吗?”
薛瑄收敛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深深一揖,“殿下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李时居垂着眼帘,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
薛瑄手上的那本?录书?,她记得原书?上重重提过一笔,那可是薛瑄找寻找父母死亡真相的重要道具。
不过原书?中并未提及此书?是从何处得来,原来竟然是陈定川亲手交给他的。
薛瑄愿为三皇子麾下之臣,辅助他坐上龙椅,除了佩服他人品才学,多少还有知恩图报的意思在里面吧。
她走?神的这会功夫,薛瑄已?向陈定川告辞:“既然贺礼已?经送到,那在下便不打扰了。”
陈定川朗声道:“崔靖,你去送一下薛大人吧。”
薛瑄道了谢,又朝李时居做了个鬼脸,然后搂着崔靖的肩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作为原书?男主,薛瑄这位同志虽然身?世凄惨背负沉重枷锁,但?是性格潇洒爽朗,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
除了耀眼的男主光环外,自有他的人格魅力。
李时居捏着袖子里的锦盒,悠悠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才发现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陈定川了。
陈定川的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再?这样昏黄而平和的光线里,目光抬起来,便显得没?那么灼人了。
“时居,这段时日我不在京中,你过的可还好吗?”
三殿下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李时居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我很好,谢谢殿下关心。”
结果那人又问:“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李时居一怔,其实瞒着他的事情也太?多了,比如?侯爵府中大大小小的琐事,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一件出来不难,但?是以?三皇子这么聪明的脑子,指不定就能猜到更多。
于是她笑着摇摇头,说没?有,然后赶紧狗腿地从袖子里将?印泥拿出来,双手呈递上去。
自从李时居踏入川庐, 陈定川便一直站在暗处打量。
她在抄手游廊上走过的时候,青春仪态,如修竹般挺拔美好;登上二楼, 站在窗前?的时候, 薄薄侧身被斑驳树影映得清雅纤细。
等?他终于?鼓足勇气,走进房内与她相对?而站, 质地轻柔的夏袍拂动, 她看上去又是那么飘逸沉静, 穆若清风。
陈定川不由慨叹,装扮得太好了,完全看不出姑娘家的模样, 只?会让人觉得, 这是一位盈丽之中隐带刚毅的少年公子?, 青春正好, 再长大些?, 便会如她的表兄李时维那样,叫满城的年轻女子一见倾心。
如果不是她自己说漏了嘴,恰好被他听见?, 陈定川自认, 或许会被她这么一路隐瞒下?去,直到她通过科举,走上官场。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 很多事早就有了端倪。
比如先前?总是见?她与音华走得极近, 那时还?以为?她心术不正, 想攀上公主的高枝, 自己还?警告过她不要痴心妄想。
现在看来,音华应是早早发现, 还?给了她宫中秘制的变声?药丸,帮她掩盖身份吧。
大概是他迟迟不接贺礼,对?面的姑娘有些?急了,抿了抿唇道:“老师,虽然不比薛大人的印泥好,但到底是学生一片心意?,万望老师海涵。”
陈定川看着她,轻声?一笑,伸手接过。
她方才说了什么?哦,没有要告诉他的事。
陈定川本也没指望她说出什么,毕竟瞒了这么久,肯定有她的理由。
更何况自己主管国子?监和翰林院,历年的科考亦由自己把关,这样的身份足以轻而易举毁去她一年来的努力,换做自己,也不会选择坦然告之。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锦盒,“这是什么?”
李时居面色诚恳:“这是我为?老师制作的印泥。”
“亲手制作?”陈定川疑惑地看了看锦盒盖子?上的一方油纸,毫不留情地指出,“还?贴着荣宝斋的字样。”
“学生不过借用了盒子?。”她的眼神看起来毫不心虚,“荣宝斋向来用上好的朱砂为?原料,不能?同那龙泉印泥用的朱磦相比,但学生亲手作的这盒,除了上好的朱砂之外,还?添加了一些?香料和油脂,令其色泽古雅、质地细润、夏不渗油、冬不凝固、浸水不褪……”
她列举的一长串优点,最后词穷地说:“总之就请老师收下?吧。”
陈定川轻笑一声?,给她台阶下?,“好,我收了。”
李时居的神色变得雀跃起来,陈定川掂了掂手上锦盒,忍住了打开它的冲动。
方才薛瑄送的是同样的东西,他只?是顺手放在一旁,如果特别?关注李时居的贺礼,那他的心思也太显眼了。
陈定川将两个盒子?叠放起来,一齐收入了书?桌边的博物架上。
转过身来,他说:“我前?几日在南都书?院,看见?很多书?生都在诵读你的文章,就连墙上也贴了数篇。”
李时居有些?羞赧,这等?张扬的作派,八成是沈浩思那小子?干的。
她挠挠头,“是三殿下?教得好。”
“我明明很久没有问过你的课业了……”陈定川低下?头,发现她的身量刚好到自己脖子?下?方的位置,于?是忽然玩心大发,往她面前?一凑,“不要骗人。”
李时居惶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
陈定川今日有些?不正常,她又不傻,嗅得到那种暗流涌动的暧昧,和分明是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神。
她简直要开始怀疑,此人是不是听见?她和李蒿的对?话了。
就是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是只?知道她实乃女子?之身,还?是连武德侯之女的身份也知晓了。
好在他看上去似乎不欲拆穿,否则他一句话,便能?将她轰出国子?监。
不过看他并?没有太过惊讶的模样,应当还?没有猜中她的最终底牌。
至少上回宫宴中相遇,武德侯的女儿和现在的自己分明不是一张脸。
或许在他心中,自己只?是李家族亲中,一个一门心思想参加科举考试的姑娘吧。
她嘿嘿笑,做出一副没有察觉的天真神态,“骗不过三殿下?的。”
说罢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这段时日学得很努力。”
陈定川含蓄地微笑,明知故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考科举,入仕途?”
李时居说是啊,“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能?一路跟随殿下?,早日成为?您的左膀右臂!”
陈定川眼底波光闪动了一下?,忽然又想起那日纷飞细雪中,她也是这么一脸认真地说,会始终陪在自己身边。
他直直盯着他,再次确认道:“你想……一直跟着我?”
李时居重重点了点头。
陈定川感觉浑身飘飘然,心头好似流过一点蜜。
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脸,不叫眼前?的姑娘发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背着手朝门外走去。
声?音闷闷地传过来——“知道了。”
李时居在他背后撇了撇嘴。
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让尊敬的三殿下?明白她一片忠心,结果此人就这反应,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满意?嘛。
“跟上来。”陈定川恰在此时回头,将她的表情悉数尽收眼底,不由哑然失笑,“你在嘟囔什么呢?”
李时居慌忙找了个借口,“我饿了。”
陈定川说正好,“余热已过,我带你出去吃吧。”
李时居“哦”了一声?,理着衣袖准备跟他出门,结果崔靖却?一脸愤懑地从门外走进来。
“殿下?的生辰宴是陛下?赏赐的,我早都让御膳房厨子?准备好了。”小侍从委屈地展示手中托盘,“您不想在家吃,下?回能?不能?早点说?”
香气四溢,引得李时居忍不住伸着脖子?张望。
只?见?崔靖准备菜色十分丰盛,光是那托盘上就放着响油鳝糊、江南花雕鸡和清蒸大黄鱼,胳膊上还?挂了个食盒,里?头八成还?放了不少酒水糕点,都是民间少见?的好东西。
她咽了口唾沫,正琢磨着要不要劝三殿下?不要浪费粮食,结果陈定川却?对?崔靖说:“这几样不都是你喜欢的菜吗?送你了。”
崔靖“啊”了一声?,很茫然。
陈定川指了指贡街方向,“馔堂用饭晚,思卉姑娘还?腹中空空……你现在去国子?监,应该还?来得及。”
崔靖的耳根一下?就红了,嗫嚅道:“您说真的?这可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
“真的。”陈定川脸上露出很惬意?的笑,拍了拍少年郎的肩头,“送你了,去吧。”
他摇着扇子?,自连廊走向楼梯,李时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朝崔靖递了个“加油,看好你哦”的眼神。
她从没在崔靖脸上见?过这么欢喜的神色,不过眼下?她却?好奇起来,三殿下?将御赐的生辰宴转赠给崔靖,那他带着自己出门,是打算去吃点什么呢?
是去天香酒楼吗?不过那儿最近生意?太好,掌柜疲于?应付,再加上李时居鲜少去提供新点子?,菜色早已吃腻了。
不过他们倒没有乘青幔马车,陈定川带着她在仁福坊信步而走,穿过极有市井烟火气的小巷,停在了一家门面寻常小馆子?前?。
说是寻常,不过定睛打量,那馆子?却?香气扑鼻,里?里?外外挤满食客老餮,连小二都无暇上来相迎。
李时居有些?惊讶,她鲜少外食,竟不知道自家附近就有这么个值得一尝的去处。
陈定川熟门熟路地在院子?里?找了张空桌,掏出手帕擦拭后,方示意?她坐下?。
“吃春饼?”李时居好奇地向周遭张望,只?见?每个人手边都摆了一沓透明饼皮,另外还?有些?炒粉丝、炒韭菜、炒鸡蛋并?豆酱、梅酱之类的盏碟。
“春饼只?是这家店的拿手好菜之一,”陈定川很门儿清地介绍,“还?有酱煎猪、米糕、糟茄,滋味都很鲜美。”
他笑了笑,“你大概没吃过宫里?的饭菜,别?看是御膳房的厨子?,也未必做得好这些?小事糕点。”
喊来小二,陈定川把方才提到的菜都点了一遍,并?要了一壶五香烧酒,李时居唤住小二,给寿星添了一碗长寿面,并?嘱咐多打两个荷包蛋。
陈定川哑然失笑,“都是哄小孩子?多吃的玩意?儿,我十岁后便再没吃过长寿面了。”
李时居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在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很看重这个习俗。”
“哦?”陈定川若有所思,“江南不是偏爱米稻吗?”
李时居倒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解释,正好春饼端上来了,还?有切成碎肉的酱煎猪。
卷棚上探出来的灯烛照亮了桌上那一小碟肉的酱色,肉香混合着油盐和花椒的香气钻进鼻腔,李时居摸了摸早已饿瘪的胃,等?着对?面那人先动筷子?。
那人确实是先动了——不过头一块肉,却?是夹进了她碗中。
李时居兀自紧张起来,陈定川倒是宛如常态般解释道:“你尝尝,比其他馆子?都更舍得放酥油和花椒,肉也很鲜美,不像宫里?的肉菜,都是自外边运来,经过许久的检查和挑选,再做成菜端上桌,吃到嘴里?时,都不新鲜了。”
殿下?都发话了,李时居便毫不客气,毫无负担地将煎肉填进嘴里?,听了这话,又很感慨,“原来宫中人也不好当,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有什么乐趣呢。”
“是啊。”陈定川很放松地叹了口气,自己也卷了袖子?,开始兴致勃勃地包春饼。
两人吃得酣畅,便也不再顾忌寻常礼节,谈话也变得随意?不少。
五香烧酒比寻常酒水更烈,多饮了两杯,神情也变得更生动起来。
“殿下?,我总觉得这几个月写起文章来,仿佛遇到了瓶颈。”终于?把最关心的问题说出来了,李时居很迫切,需要陈定川的答案,“国子?监里?的寻常考试倒也罢了,只?是明年乡试……”
陈定川道:“监中命题的不过那几人,想来他们的思路你已经琢磨透了,若你担心的只?是考试,我可以请翰林院的博士来出题目,不过依我对?你的了解,你的野心不止于?此。”
李时居点了下?头,眸光闪闪发亮,“我想做出好文章。”
陈定川沉吟片刻,“若你这么说,我反倒明白了。”
“什么?”
陈定川笑道:“时居,文章贵在自然,你若在提笔之前?,心中只?念着此文是否足够好,那便失了境界。”
“贵在自然……”李时居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忽然就明白了林黛玉当日教晴雯写诗时,“不以词害意?”的意?思所在。
进入国子?监以后,她凭借系统的帮助,如今算得上学贯古今、知识渊博,但是写文章从来就不是看谁典故掌握得多,好的文字自有气韵流动,当她能?达到信手拈来,无意?成文的程度,那便是大成了!
原来自己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被陈定川三两句话点拨开来。
忖了忖,她不禁偏起头问他,“殿下?的学问,是如何做到这般出色的?”
第84章 文章
陈定川拨弄着长寿面上的葱花, 平静地说:“因为年少?时很索寞,两位皇兄一直暗自?较劲,而我无处可去, 无人可依, 除了偷偷读书,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