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手握帝师系统(科举)—— by侍女的短刀
侍女的短刀  发于:202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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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煦帝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坐直身子说好?。
崔皇后?拍了拍手,立时?有三个?姑娘怯生生走?进来?,在?龙椅下站成一排,身上穿戴俱是时?兴的?盛夏款式,薄纱覆肩,领口半开,白生生的?皮肉若隐若现。
时?值春夏至交,紫宸殿里还很?阴凉,三个?姑娘们不由又怕又冷,瑟瑟发抖。
明煦帝却很?高兴,一手揽住一个?,第三个?按在?膝盖边,示意她给自己捶腿。
“皇后?深明大义,实乃国之幸事?。”天子也是男人,男人一旦精虫上脑,便不会?再想其他。
崔政君高高兴兴地去了,而皇帝索性借着妖书案的?借口开始辍朝,先是两三日,再是五六日。
最后?连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在?御花园中找到了陪三位贵人扑蝴蝶的?皇帝。
“皇帝,你要克制!”太?后?将拐杖往地上一敲。
“太?后?,您也知道,那些大臣每天嚷嚷着,要朕给妖书案下个?定论,还要逼朕立太?子,朕实在?头疼得很?。”明煦帝敷衍道。
“就算大皇子和二皇子你选不出来?,那朝事?呢?”太?后?恨铁不成钢,“都被童子昂把控着?他才多大?我看死了的?赵安凡比这个?还强些!”
“朕答应您,明日就去视朝,成了吧?”明煦帝无奈地挥挥手。
“随你,我要去礼佛了。”慈安太?后?愤怒地转过身。
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从后?面奔上来?,小心扶了扶太?后?的?胳膊。
明煦帝双目微眯。
他记得这个?女人,和妃,三皇子的?生母,二十多年前,他曾在?慈宁宫花园里宠幸过的?宫女。
和妃太?内敛,要不是今日恰好?撞见,或许他压根儿早就忘记,后?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和妃朝他行了个?礼,扶着太?后?往佛堂内走?。
明旭帝点点头,人群散去,方才的?雅兴亦被扫了个?精光,年轻姑娘再甜美?天真,相?处久了,也会?觉得乏味。
屏退所有人,他背着手往紫宸殿走?,忽然便想起了陈定川。
老三,一个?先前总是被他忽视的?儿子。
然而,他却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立刻上书劝他立太?子的?儿子,甚至一再往奏章中请求他,留下陈定方一命。
想得出了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宗□□的?门口了。
天子从未御驾亲至,吓得宗□□中颤颤巍巍跪了一地。他只好?说,一时?兴起,想见一见那孩子,府正立刻便引他往里间走?。
廊下一排平房,和终日熏香的?紫宸殿比起来?,这里臭不可闻。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前,府正殷勤地为他打开门。
黑暗中,慢慢浮现出陈定方的?脸。
仅仅半个?月,便瘦得两颊凹陷,一双眼显得更大了,皮肤又黑又脏,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漱过。
——像一只陌生的?动物,叫明煦帝吓得后?退了半步。
府正连忙解释:“饭菜和清水,我们都是按时?送的?,一开始他不吃不喝,一直嚷着要见您,后?来?大概是渴极饿极,才勉强用了一些。”
明煦帝定了定神,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的?孩子。
他不是这孩子的?父亲,但霍姣绝对是这孩子的?母亲。
脏兮兮的?脸蛋上有一双酷似霍姣的?眼睛,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起初他才付诸百般疼爱。
如今看来?,却让他觉得既厌恶,又恶心。
“父……皇……”陈定方的?嗓子哑透了,干涸的?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
“住嘴!”明煦帝大骇,“不准叫我父皇,我不是你的?父皇。”
陈定川猛地向前一扑,企图去抓明煦帝的?衣角,哀求道:“父皇……您不要方儿了吗?”
他现在?很?后?悔,今天就不该鬼迷心窍,来?看这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的?孩子。
“送出去!送走?!”明煦帝一拂衣袖,快步走?到数米之外,唤人立刻将牢门关起来?。
“陛下想送去哪儿?”府正不明白。
“从哪家抱来?的?,就扔回哪家去,弄死了也行!”明煦帝捂着心口,厉声道,“宗□□掌管皇族事?务,他都不是朕的?儿子,不准他留在?宫里。”
“臣领命。”府正低着头,恭送陛下离开。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是很?显然,陛下不愿意将这样的?一双眼睛留在?身边,那么后?头如何处置,便是他说了算了。
明煦帝喘着粗气匆匆离去,然而在?远处一条宫道的?转弯处,陈定川和陈音华沉默着,将一切尽收眼底。
“崔靖,去吧。”陈定川扭头向身后?吩咐,将方儿接出来?,先送到川庐别业。
“是。”崔靖的?身影无声无息消失于黑暗之中。
“三皇兄,谢谢你。”陈音华的?声音有些艰涩,双眼仍旧肿得像个?桃子。“虽然方儿不是父皇和母妃的?儿子,但总归是我的?血亲……我留不住母妃,能留住他,总归对得起母妃在?天之灵。”
陈定川转过身,低声问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昔日福清公主多么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此刻脸上写满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我已?向父皇禀明,一个?月后?,去漠北。”

“去漠北?”陈定川眼底浮现一丝困惑。
“我给父皇留了书信。”陈音华垂下眼, “这宫中人事太复杂,母妃死?后,企图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 我还不如离开京城, 讨个?清静。”
“新任的?掌印太监童子昂目前看起来不像任何一方的?势力,不?过此人雷霆手?段, 行事毒辣, 避一避风头也好。”
陈定川似是赞成, 却将话锋一转,问道:“崔都尉一再上书,请求让你去和亲, 我本想从中斡旋, 换旁人替你……”
陈音华淡淡一笑, “和亲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 我去是吃苦, 替我去的?姑娘难道就不?用?吃苦头了吗?”
陈定川沉默了。
“不?过,我也没打算去和亲。”陈音华抬了抬下?巴,抬手?覆上腰后那把御造匕首, “此次离京, 皇后令尚女官随行,我有立身的?本事,等过了沙洲, 我便寻个?法子脱身, 混到军营里去。”
陈定川望了望小妹, 她的?眉目间有和女武官如出一辙的?凌厉, 那是在弘武馆中悉心学习一年的?成果。
他温声道:“既然?你已?提前谋划妥当,为兄便不?多说什么了, 眼下?漠北与?乌孙、龟兹那几个?小国摩擦不?断,总体还算风平浪静,倒是一个?磨砺的?好去处,只是这次离开?京城,或许很久都不?能回来。”
陈音华摆弄着手?上的?匕首,低头一笑,“若是还能有命回到京中,我愿为三皇兄驱使,就当是,报答皇兄救我……弟弟一命吧。”
陈定川没说话,他笑了笑,朝无人的?宫道上偏了偏身子,迎向初夏带着栀子花香味的?风。
犹记得去年此时,他在天香酒楼和江德运谈国子监贩卖名额一案,被李时居悉数偷听在耳中,后来他在流水巷中堵住李时居,又?撞见了带着霍宜年和蔺文柏在长宁街上乱逛的?陈音华。
那时的?福清公主,还带着符合年纪的?俏皮天真。
他本以为妹妹是他们这些明煦帝的?子女中最无波无澜的?那一个?,结果到头来,她的?命运竟如此跌宕起?伏。
“离开?京城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陈定川问。
陈音华偏头想了想,“我想吃天香酒楼时新的?糕点,还有……想同李时居再见上一面。”
陈定川知道她们两人一直走?得很近,但是听见陈音华最后想见的?人是她,还是有些困惑。
“好。”他认真点了下?头,背起?手?,从纵横交错如人心般曲折复杂的?宫道上走?出去。
飞烟阁是天香酒楼视野最好、装修最佳的?一间,案桌设在露台边,四面槛窗洞开?,垂挂着一层薄薄的?银红绡纱。
阁内的?人从暗处往明亮处看,街上的?亭台楼阁有种如梦如幻的?味道,但是从楼上朝阁内眺望,除了攒动的?人影,什么也瞧不?着。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华灯初上,许掌柜亲切地端上茶点,李时居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吃果子看书。
她来得实在太早了。
陈定川几个?月来都怎么出现在国子监中,忽然?告诉她今日在此处等候,她的?好奇心简直快要冲破天际。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李时维在宫里逗留了整整三日,出来后只告诉她和云氏——虽然?妖书案已?了,但他太过心急,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被霍贵妃反将一军,此次说不?定会连累父亲。
他说得不?多,但李时居还是猜出来了,李时维必是想乘胜追击,将陈定方身世?和盘托出,而霍贵妃那么了解明煦帝,一定轻而易举,把脏水泼到父亲头上。
果然?,明煦帝并没有如事先约定好的?那样,将李慎从北镇抚司放出来。
但事情过了便是过了,面对?闷闷不?乐的?李时维,云氏发话——只要李时维能活着回来,将陛下?交办的?差事完成便好,其余不?作他想。
李时居一再追问当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李时维不?愿细说,只是将自己关?在客栈,蒙头睡起?了大觉。
两日后,沈浩思向李时居告别,准备回乡为沈季柳发丧,而牛华荣则在侯爵府安顿下?来,给云氏当看家护院的?家人。
朝中似乎没什么变化,数日后,明煦帝命大理寺整卷结案,一应罪责,全?部推到了前掌印太监赵安凡头上。
岂料就在第二日,宫中便传出了霍贵妃暴毙的?消息。
这回不?用?大理寺官员跳出来解释,大家也明白了——原来妖书案就是霍贵妃与?赵安凡联手?,挑拨陛下?和大皇子二皇子的?把戏。
京中议论纷纷,就连国子监生们在闲暇时谈及此事,都会骂一声红颜祸水惑乱朝纲。
李时居从不?愿参与?到这种讨论中。
她曾在烧尾宴和二皇子的?婚宴上见过霍贵妃,分明是一位很有野心的?人,再加上主动挑起?针对?自己的?妖书案,更彰显了她的?胆识。
只可惜身为女子,有生来便挣不?脱的?枷锁,即便走?上阴谋诡计的?歧路,倒也称得上一句女枭雄的?称赞。
监生们当然?无人赞同她的?想法,而霍宜年和陈音华也一直不?曾在监中出现。
至于蔺文柏,一日比一日失魂落魄,两颊已?经瘦得凹陷下?去。
她和从志义劝了几次,因为有升学考近在眼前,蔺文柏有了目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跟着振奋不?少。
是以小半个?月来,李时居的?生活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白日照常去国子监念书,晚上在家温习功课写文章,或是处理一些从翰林院薛瑄那里领回来的?闲散文书。
每到休沐之日,她便回侯爵府陪云氏吃饭,或者去客栈中看看李时维。
日子过得太单纯,以至于陈定川让她来天香酒楼时,李时居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同窗们相聚了。
回想那日大课考校后,她请陈音华、霍宜年、从志义和蔺文柏来天香酒楼吃饭,饭后还在街上溜达玩耍。
愉快的?时光眨眼即逝,就像白天一蓬蓬的?热浪,随着悠然?拂过窗帘的?晚风,顺着小腿肚一寸寸凉下?去。
楼下?有车铃声响,她探出半个?脑袋,看见陈定川的?马车在楼下?停驻。
崔靖又?长高了,恣意地坐在车辕上,陈定川坐在窗边,同车下?的?人说话。
车窗内还有个?隐隐绰绰的?轮廓,似乎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
李时居正在琢磨那小孩是怎么回事,陈定川却将车帘放下?,示意崔靖起?驾。
而方才与?陈定川说话的?人转过脸来,快步走?进天香酒楼。
娇俏的?圆脸,粗糙的?男子打扮,利落的?举止动作。
——竟然?是陈音华!
原来约她见面的?竟然?是福清公主,李时居略略放松了些,旋即手?心又?沁出一层汗来。
陈音华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霍贵妃之死?,与?她的?兄长逃不?了干系。
以她对?公主品性的?了解,应当不?会责怪,更不?会兴师问罪,可心中的?那份愧疚,却怎么都撇不?开?。
李时居紧张地给对?面斟茶——如果那天,没有告诉李时维那件关?于狸猫换太子的?秘辛就好了。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帘子一掀,陈音华平和地走?进来,冲她笑了笑,在对?面坐下?。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李时居先找了个?话题:“这些日子我和文柏兄都很担心……你和宜年兄,都还好吗?”
“能有什么,宫里都知道我身上有功夫,没人敢欺负我。”陈音华抿了口茶,“至于表兄……我也许久没见到了。”
李时居点点头,“还回来准备武科吗?乡试秋闱,两科一同开?考。”
“不?了。”陈音华摇了摇头,“我要去漠北了。”
李时居心头一顿,不?可置信地放下?杯子,“不?能去和亲!”
原书中,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在部落中受尽磨难,死?在了和亲之后的?第二年。
“放心吧,尚女官与?我同去。”陈音华老成地笑了笑,“我要去参军,若干年后,说不?定你会见我以少年将军的?身份凯旋而归。”
是啊,一时心急,竟然?忘记如今的?陈音华早就不?是昔日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了。
尚之玉曾提过,公主天赋异禀,如今已?能在武科举中进前三甲,如今又?遭逢劫难,又?有良师益友陪在身旁,其心性之坚韧,身手?之敏捷,只会成为战场上那颗耀眼的?明星。
李时居眼眶酸涩,举起?茶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公主与?我朋友一场,此去经年,惟愿你平安归来,一帆风顺。”
陈音华眼底闪过一抹真心的?笑,“也就只有你,如今还认我这个?朋友,祝你前途畅达,得偿所愿!”
彼此之间足够坦荡,没有怨恨,反倒能真真正正地剖开?心扉,聊起?大家缄口不?提的?那件事来。
“母妃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想拥有权力罢了。”陈音华长长地叹息,“有时我看着母妃在父皇面前曲意逢迎,我觉得她既不?爱父皇,也没那么爱方儿,她爱得是触碰权力那一瞬间的?无上快感。”
高低错落的?灯光越过半卷的?银红窗纱,投在公主微醺的?脸上,只将她半边脸映得通透,另外?半边脸却沉入昏黑。
李时居也感到扼腕,“有时候我在想,那些擅权的?人,归根结底,还是太过害怕,没有安全?感,比如贵妃,她在陛下?心头的?位置太重,招得无数人眼红,如果当不?上太后,等待她的?或许就是死?亡,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夺取一些权力,但为了保护这些权力,就需要攫取更大的?权力。”
陈音华的?眼泪簌簌落下?来,“母妃以前说不?进则退,我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明白了,一切都晚了。”
她猛然?抹去眼泪,站起?身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落泪,时居,你为我做个?见证,好不?好?”
李时居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音华拿起?酒杯,掷向地面,朗声道:“我要让父皇和这天下?男儿都知道,女子又?如何?绝不?是只能被送去和亲来换取和平,我也有铮铮铁骨和鸿鹄之志,只要给我上阵的?机会,我便枕戈待旦、秣马厉兵,绝不?坐以待毙!”
李时居抚掌大赞,“音华,你一定会成为厉害的?大将军,以后无论谁当上皇帝,都会恭恭敬敬地将虎符交到你手?上,请伟大的?公主将军亲执金鼓,辅成大业!”

与此同时, 北镇抚司。
烛光黯淡,面前的人?手?执黑子,对?着两人?之?间的残局, 已?经犹豫了半柱香的功夫。
李慎却还惬意, 一粒一粒地挑着食盒粒的炒干果。
他喜欢先吃那种个头饱满,带着焦香, 红皮全部褪去, 裹着盐粒的腰果和花生。
即便面前的人?是皇帝, 也毫不客气。
明煦帝思虑半晌,终于选定了一处落子的位置,抬眼瞧了瞧李慎神色, 又慌忙改弦更张——将黑子放到了另一处。
“陛下可想好了?”李慎将腰果扔进嘴里?。
“想好了。”明煦帝眼疾手?快地抓住食盒里?最后一粒花生, 塞进嘴里?。
胡须抖了抖, 那张素来威严的脸上显现出一个得意的笑。
李慎拍去手?上的盐粒, 摸起白子往黑子旁边一放——
登时, 明煦帝脸色大变,只能看着李慎好整以暇地将数个他布局许久的黑子收入囊中。
“你今日把?朕的路都堵死了。”明煦帝叹了口气,随意按下一子, “就连你都不叫朕舒心?。”
李慎嘿嘿一笑, “陛下这样聪明,臣要是故意放水,您能看不出来吗?”
他跟着明煦帝的动作, 又下了一步, 整盘棋似乎重新活了起来, 衍生出无限可能。
明煦帝神色轻松不少, 哂笑道:“你与朕相识相交三十年,朕回回以为自己?占领先机, 你却总有?办法扭转局势——这叫什么来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慎颔首一笑,其实这一年来,明煦帝每隔几日就要来找他对?弈。
此人?虽为天子,但?下棋水平足以用?人?菜瘾大四个字来形容。
宫里?的侍者和三位皇子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赢,唯有?李慎,仗着自己?和皇帝那点过命的情义,从不惯着他。
是以找李慎下棋,竟让明煦帝难得寻到对?弈的快感,成了他割舍不下的乐趣。
然而在今日之?前,明煦帝已?有?一个月没到北镇抚司来过了。
而江德运又总是一脸阴笑,一副“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的阴损神情。
李慎自然懒得搭理这种小人?。不过事出蹊跷,再加上云氏送来的信中夹着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暗语——
对?于妖书案的真相、四皇子的身世、霍贵妃临死前的挑拨,以及明煦帝心?中的猜疑,他已?心?知肚明。
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得装作全然无知的模样,李慎不由默默叹口气——为人?臣子可真不容易,好在他伴君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装傻充愣的好本事。
“哦,对?,朕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明煦帝执子思索,却似无意地低声道,“李时维回京了。”
“哦?”李慎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与陛下约定的那件事,可都了结了?”
明煦帝垂着眼眸,在灯火晦暗不明的照耀下,眼底那层青黑更甚从前。
“快了吧。”棋子在桌面上磕托了一下,被妥善地送入一处位置,“朕见他和你夫人?云氏感情颇深,想到朕自己?与慈安太后的隔阂,倒是艳羡得很……你家中就只有?这一位夫人??”
“是啊。”李慎答得毫不犹豫,“臣年少时样貌鄙陋、家境贫寒,内人?彼时是书香门第官家小姐,愿意下嫁于臣,臣内心?实在感激,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辜负佳人?美意。”
“哦?”明煦帝慢条斯理地笑了笑,“爱卿莫要妄自菲薄,家境贫寒是真,样貌鄙陋却着实称不上,如今朕瞧着你家大公子,倒是很有?些二十余年前瞧着你的模样……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这么多年来,爱慕的姑娘应当不少吧?”
“维儿和他妹妹都很幸运,样貌随娘亲。”李慎咧嘴一笑,不着痕迹地化?开难题,“至于我嘛,哈哈哈,陛下您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在军营里?,自己?家的两个孩子都管不过来,内人?多有?埋怨,哪有?空招花惹草。”
明煦帝眼底凝重起来,皮笑肉不笑,“霍姣死了。”
李慎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霍姣到底是谁,好半天后才抬高?眉头,“贵妃……薨了?”
明煦帝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不是贵妃了,你的好儿子告诉朕,老四并?不是朕的儿子。”
李慎讶然地瞪大了眼。
这惊讶有?一半不是演出来的,毕竟以他对?明煦帝的理解,颜面重要,不会轻易告知实情。
可他不仅说了,还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
所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大概就是指眼前的情状吧。
明煦帝漠然地眨了下眼睛,“朕这几日也想通了,朕有?三个儿子,有?后宫佳丽三千,霍姣不过是一个给朕带了绿帽子的女人?……”
“陛下,臣想问一件事。”李慎皱着眉头,打断了明煦帝的慨叹,“您是如何笃定,四皇子不是陈家骨血?”
“自然是太医院的记档啊。”明煦帝不解道,“你儿子亲手?递上来,朕瞧了,有?签名和署章,不会有?假。”
“臣明白了。”李慎轻咳一声,“臣是想问,那记档上是如何记录的?”
“那还是音华出生时的记录,太医诊断……霍姣自此之?后不能有?孕……”明煦帝猛地站起来,手?中的棋子掉落在地,“所以……陈定方也不是霍姣的孩子?”
“是啊。”李慎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就是个从外面抱进宫来狸猫换太子的小孩,我猜猜,贵妃为了让他在相貌上不出大差错,八成是从承恩公那里?抱来的,反正霍承恩家中妾室无数,已?有?七女一子,少一个也没人?发现……”
这就说得通了。
霍姣天天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确实不大可能与外臣私通,声称自己?爱慕李慎,也不过引他发怒,顺便报了李时维揭发秘密之?仇。
明煦帝心?头涌起无数波浪,连连退步,“朕竟然被她三言两语气昏了头,差点就让霍承恩蒙混过去了!”
李慎抿了下唇,“陛下您看啊,既然当时您未动杀机,想必事后也做了放贵妃出来的打算,是也不是?贵妃干嘛如此想不开,要是我,先混上个一年,反正皇后也不敢让我真饿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明煦帝怔愣地望着对?面的李慎。
是啊,是啊,他说得在理。
霍姣这么快自戕,不就是为了让他尽快了结此案,将霍家彻底摘干净!
毕竟依照大邾律法,狸猫换太子尚且属于宫闱之?事,只要她以死谢罪,霍家并?不会受太多牵连。
再往深里?想想,霍承恩为何纵容霍姣野心?,将陈定方送进宫来?为何极少参与朝政,反而让东厂赵安凡和贵妃结盟?
承恩公那猥琐的模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来,明煦帝猛地举起手?边茶杯,摔向地面。
——他不就是企图以霍家血脉掉包天家血脉,万一事败,还能全身而退吗?
李慎砸吧了一下嘴,“其实贵妃也挺命苦,霍家利用?她,又不提供除了孩子以外的实质帮助,她自己?呢,空有?野心?和您的宠爱,事败之?后,还得顾全娘家人?的体面和安危……承恩公才学平庸,还能白得这么多好处,真是天生好命啊!”
“天生好命?”明煦帝脸上肌肉抽搐,“好啊,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朕原本还想着革去爵位,让他一家子当个普通百姓,好生活到老,现在,我偏不叫他如意!”
李慎低下头,不敢再接话。
明煦帝为人?之?阴毒刻薄、性情多变,这么多年他深有?体会,自己?眼下身处囹圄,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反正眼下他已?算是躲过霍姣泼上来的脏水,接下来明煦帝要如何对?承恩公杀人?诛心?,他也只能袖手?旁观。
甚至要在适当的时候,心?甘情愿成为皇帝的棋子,为对?手?递上一把?刀子,成全明煦帝英明神武、武德侯忠君爱国?、君臣和美默契的美名。
轻轻巧巧地放下一枚白子,李慎抬头道:“陛下,您赢了。”
明煦帝没看棋局,他只是深深看了李慎一眼,然后背着手?,走上北镇抚司阴森的甬道,高?声道:“江德运,把?他放了吧。”
李时居从国?子监一出来,便看见牛华荣一脸喜气地站在贡街边。
“你表兄叫你赶快回侯爵府!”牛华荣一把?扯过书箱,背在肩上,又开始自恋地叨叨,“我刚才看见欧阳朋了,他以为我死了,你知道吗?我回答他是啊,我在刑场上断了气,埋到地下又忽然还魂了,然后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差点儿把?他吓死……”
李时居好脾气地听完他的废话,“家里?怎么了?”
“哦,武德侯回来了!”牛华荣说,“下半程回来的,宫里?还派了公公来宣旨,官复原职,好威风啊!那公公也好威风,又年轻又俊俏,我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你说宫里?头的娘娘会不会动心?啊……”
李时居自动忽略了牛华荣的后面几句,心?头突突直跳,又兴奋又紧张,拉着他飞快往家跑。
跑了一半又嫌太慢,直奔路上的马行,租了两匹骏马,向侯爵府疾驰。
牛华荣那回从江南连骑三天三夜,腿上的磨伤还没好透,见到马就发怵,一路嘟嘟囔囔唧唧歪歪,总算在日落前赶回侯爵府。
赵管家已?经安排人?手?将府邸打扫一新了,牛华荣嚷嚷着要找水喝,李时居则不做任何停留,径直奔向正房。
屋子里?,李慎、云氏、李时维三个人?正坐在一起说话,见李时居走进来,四个人?相顾无言,都红了眼圈。
“居儿啊!”李慎很唏嘘,又看看儿子,“维儿啊!爹真心?以你们两个为荣。”
李时维最近的直男思维被逆转不少,拉着云氏道:“娘才是最不容易的那个,倒是爹爹你,听说在北镇抚司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腌菜吃,脸都圆了一大圈。”
这话说得大家都乐了,云氏一边笑,一边拿衣袖擦眼泪,吩咐厨房赶紧上菜。
那边李时居拉着李时维悄悄问:“爹还是武德侯?”
“是啊。”李时维苦笑了一下,“不过先前分出去的军权,倒一个都没交回来呢。”
李时居明白了,就是只给名份不给实权的虚职呗,看来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皇帝心?中对?李家的忌惮丝毫没有?改变。
李时维拍拍她的头,给李慎烹茶去了。她撇撇嘴,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等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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