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银子就归你了。”
那店小二闻言,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沮丧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犹自盯着那银子,心中无限惋惜,懊悔平日里没与那老头多亲近,等用得着的时候,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他平日里说书都说些什么?我瞧着他那日说霍将军那段说的极好,还想再听听呢。”萧霈云见他一脸懊丧,像真的不知道,忍不住把话题往霍渊身上引。
“他平日里说的太多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也记不住。什么霍将军李将军,张将军王将军的,他好像都说过……啊!对了,他临走前,说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兴许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回老家避难去了吧。”
不该说的话,不该提的人?
想必就是霍将军那段往事了,就连温桓沈策都不敢随意提及,何况一个说书佬儿,那老头大约是怕传出去被人追究,提前跑路了,如此说来,这霍家果真不寻常,可惜这条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那厢,守在门外的车夫慌慌张张跑进来,轻声道:“主子,出事了。”
随即躬身附在萧霈云耳边耳语,萧霈云脸色大变,豁然起身离去。
那白花花的银子还躺在桌上,店小二目送萧霈云起身离去,一时有些犹豫不决,自己确实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不该白得这银子,但看那女子风风火火离去,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来,这么大锭银子放着不管也是便宜了东家,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才伸手将那银子小心揣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风雪之夜(下)
公主府的车驾一路快马疾驰,路上, 车夫一边驾车一边解释道:“是宫里传出的消息, 听说今日皇上单独在了妄亭上召见温丞相, 却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之后温丞相便从了妄亭上摔了下来。”
萧霈云错愕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车夫却沉默了。
单独召见,也就是说, 那亭上只有他们二人, 温桓极有可能是兴文帝推下来的。
萧霈云见他不答, 追问道:“是皇上?”
“听说当时确实只有陛下与丞相在场, 其余的, 属下不敢妄言。”
“不,不可能, 父皇向来倚重温桓,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萧霈云心里乱作一团, 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 不死心问道:“就没有其他人看见么?”
如若真是父皇干的, 她以后还如何面对温君彦。
“有……是三殿下。”
“阿禹?”萧霈云惊道:“那他怎么说?”
“三殿下他……听说丞相大人摔下去时,三殿下突然冲出来, 要去拉大人, 但却反被大人带了下去……”
萧霈云只觉脑中“嗡”地炸开了锅, 只觉得两边尽是乱糟糟的耳鸣声,那车夫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许久,才颤声问道:“三……三殿下怎么样了?”
“好像不太好, 听说也是昏迷不醒。”
那了妄亭修筑在御花园的金光河上,足有七八丈高,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巧夺天工的飞檐亭,底层则是云石造的石基,两层之间相距约摸三丈,石基之下皆由四根汉白玉石柱高高撑起,矗立于金光河上,十分气派,若从上层摔到石基上,焉有命在。
萧霈云心中焦灼万分,只觉全身力气被抽尽,就像那时刚得知皇兄失踪时一般,她向来看重这个弟弟,如今心上却似被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咱们要转道先去宫里么?”车夫见她不说话,小心问道。
萧霈云双手绞着膝盖上的裙子,说道:“不,还是先去丞相府,可有人通知温君彦了么。”
“嗯,陛下下了圣旨,温统领应该已经回去了。”
萧霈云赶到温府的时候,正碰上温夫人哭晕了过去,温君彦命人将她送回房中,温桓床前挤满了太医,丫鬟小厮忙忙碌碌,整个丞相府乱作一团。
萧霈云只有在外间枯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人才出来,萧霈云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连连摇头,回禀道:“老臣们尽力了,大人年事已高,回天乏术啊。”
萧霈云被这句话震的半晌回不过神,她木讷的看向里间,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哎,丞相大人颅骨受到重创,只怕……”那太医重重叹息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
萧霈云心头一紧,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明明今日他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笑着说晚上要提着小酒小菜,跟温君彦喝一杯的,怎么忽然间人就不行了。
太医见她身形一晃,忙扶住她,劝慰道:“生死有命,殿下千万保住凤体。”
萧霈云站稳了身体,心里无限担忧:温桓不在了,那温君彦要怎么办。
她顾不上什么礼节,拨开人群,小跑进温桓的卧房。
昏黄的烛光下,温桓正安详的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温君彦像座雕像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床前看着他,身侧的双手却不住地微微颤抖。
“温君彦。”她轻唤一声,接下来的话却哽住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这样的情形,恐怕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说他周身有二十多处骨折,那得多疼啊,可你看,这老头儿硬是一声不吭,就这么躺在这儿,他们还说他醒不过来了,让我给他准备后事,你说可笑不可笑。”温君彦始终背对着她,声音像寒冬腊月里屋檐上结的冰,颤巍巍的悬着,仿佛风一吹,就会落下来,砸得粉身碎骨。
他自顾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他蹲下身子,双手颤抖着伸向温桓,却始终不敢碰到他:“你疼你倒是说出来啊,你不疼就起来吃年夜饭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人叫你起床,你羞不羞。”
温君彦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终是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臂弯中……
萧霈云亦红了眼眶,她还记得温桓初回京城时,两人一起跪在承安宫前,她随口问起章州水患之事,担忧堤坝筑基不牢,水灾反复,那时的温桓眼中满是光华,笑着回她:“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彼时萧霈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后来她才知道,温桓不眠不休,想出利用章河走势,另挖河道以作疏通的办法,既永绝水灾反复的后患,又可灌溉沿途的千亩良田,他一生为百姓谋福祉,还没来得及安度晚年,如今却奄奄一息的躺在这。
“咳,咳——”床上传来两声虚弱的轻咳,萧霈云与温君彦俱是一惊。
“太、太医——”温君彦抬起头,见温桓睁开了眼,忙叫道。
温桓却拽了他的衣袖,摇摇头,他似乎很吃力,呵叱呵叱地喘着粗气:“别……别叫他们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霈云抹了眼泪,转身便要出去,温桓却道:“公主也留下吧,咳,咳咳——”
萧霈云迟疑一下,便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温君彦话还没说完,便被温桓打断:“你,你听我说!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又喘了几口,才缓过气来,忍着浑身疼痛,笑了出来,眼角下的皱纹聚集在一处,满头的白发衬得他越发苍老,萧霈云想起那一日路过户部衙门时,温桓戳着人鼻子怒骂的模样,便是正值壮年的男子也比不过,现下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老了。
“我自二十五岁入仕,宦海浮沉四十载,不敢说建千秋功业,却也无愧于天地君亲师,唯一遗憾的,就是想做的事太多,上天给的时间却有限。”
他喘息艰难,顿了良久,方才又道:“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他转头看向萧霈云,继续说:“恕臣斗胆,在老臣看来这君禄却是取之于民,与其说是食君之禄不如说是食民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固是该然,但更应该担民之忧,为民谋福,先贤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亦是我一生志向所在。”
他将目光移向温君彦,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枯枝般的手费力地抬起,似乎想抚摸温君彦的头,温君彦忙双手接住,哽咽着叫了声爹。
“臭小子,叫你立心立命开万世太平那是为难你了,我只愿你日后能多多为民谋福,在朝为官也好,戎马一生也罢,切记要无愧天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性子执拗,往日为父总担心你行差踏错,所以才对你分外严苛,其实这么多年以来,爹心里一直以你为荣,以后爹不在了,你也要记住我的话,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温桓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慈爱地看着眼前爱子,眼中满是难舍的疼爱与眷恋。
他又缓缓转头望向萧霈云说道:“公主殿下,您是聪慧善良之人,若往后君彦有何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公主殿下照拂提点。”
萧霈云刚张开口,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捂着唇用力点头。
温君彦哽咽道:“爹你别说了,等你身子好起来了,我每日都还要聆听你的教诲,我以后绝不会再惹您生气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桓虚弱的答着“好好好”,目光却逐渐浑浊起来,曾经的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孩提时就开始的勤学苦读,青年时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壮年时朝堂之上的慷慨激昂,最后来到了那年的扈郡,望着画面中那官阶不高却神采飞扬的自己,还有道路两旁满是感激与不舍的送别百姓,苍白的面容浮起一抹微笑,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
“爹?爹!爹——”温君彦如受伤的野兽般撕心怒嚎,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喷口而出,吐得衣襟一片鲜红。
“温君彦!”萧霈云大惊,忙伸手去扶他,却被温君彦反手狠狠推开。
萧霈云跌倒在地,睁大双眼看着他,惊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相信是我父皇把……”
“难不成是我爹自己跳下去的么。”温君彦转过身咆哮道,他目眦欲裂,一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唇边猩红的血迹分外刺目,眼中迸发的恨意藏都藏不住:“他昏庸无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温君彦。”外间尚有闲杂人,萧霈云只怕他口无遮拦,埋下祸根,她盯着温君彦,沉声道:“你冷静些,这是你身为人臣该说的话么?”
但此时悲愤交加的温君彦,哪里管的了许多,朝萧霈云怒吼道:“去他妈的君臣,你忘了太子是如何被驱逐,忘了欧伯卿为何而死么?满京城就数你闹的最凶,如今你凭什么要我冷静。”
“我……我……”萧霈云被他逼的连连后退,温君彦说的没错,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或失或死,都与她的父皇有关,当时她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如今将死之人换成了别人的至亲至爱,自己却不自觉的想为他开脱,此时面对温君彦的质问,她几度张口,却无话可说。
温君彦粗暴地扯起萧霈云将她推至门外:“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温家大门的,雪还簌簌下着,却扑不灭她满腔怒火。萧霈云一路直奔承安宫,却不想皇帝早已转移阵地,宿在了渝贵妃处,萧霈云扑了个空,自然不会就此作罢,转头便往渝贵妃的翠云殿而去。
翠云殿外。
一位紫衣宫女横臂拦在萧霈云身前,但看她周身配饰,是这翠云殿一等宫女,想必是渝贵妃身边的人,那紫衣宫女笑道:“公主殿下请留步。”
“滚开。”萧霈云满身戾气,隔着十步远就能感觉的到,偏偏这宫女不识好歹,旋身又将萧霈云拦住,言语间颇为得意道:“今夜陛下在翠云殿歇息,实在不便招待殿下,还请殿下明日再来。”
“啪——”萧霈云正有气没地撒,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宫女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哪里来的贱婢,敢拦我的去路。”萧霈云脸色骇人,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她轻易不打人,此刻已是怒极。
许是未曾料到她会动手,那宫女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顾不上跟她一般见识,萧霈云举步便要入内,紫衣侍女这才回过神,挣扎着起身,喊道:“快来人,抓刺客……”
听得叫声,翠云殿四周涌出许多羽林军,团团将萧霈云围住。
殿外华灯亮起,萧霈云微微扬起头,傲立风雪之中。
那羽林军头领上前仔细一看,哪是什么刺客,忙躬身行礼道:“见过公主。”
转而低斥紫衣侍女:“乱喊什么,不要命了。”
那侍女此刻已然站直了身子,面上不复刚才挨耳光时的惊诧,她冷笑一声,斜睨了萧霈云一眼,说道:“陛下有命,今日困乏,要我家娘娘在旁作陪,除此之外,任谁来谁都不见。公主殿下未经传召,私闯翠云殿,已然不对,奴婢拦着您,也是职责所在。若您执意硬闯,待会陛下追究起来,谁都不好看,望殿下不要为难奴婢,这便请回吧。”
渝贵妃宠冠六宫,平日里锋芒毕露,从不收敛,兴文帝很是纵容。即便各宫怨气冲天,却也无可奈何,表面上都要礼让她几分。
另有一些骑墙观风的,少不了要巴结恭维翠云殿的,见不到渝贵妃,只得请她身边的侍婢搭桥铺路。这紫衣宫婢身为掌事宫女,正是渝贵妃眼前的红人,名唤风禾。
平日里阿谀奉承听多了,风禾自然不把渝贵妃之外的人放在眼里。起先碍着萧霈云身份,措辞还算过得去,眼下挨了萧霈云一巴掌,满腹火气顿起,说话也难听起来。
但萧霈云又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主,她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那侍女风禾的另一边脸上。
若说先前她还留了几分情面,这一次却是运足了气力。
风禾实实在在挨了一巴掌,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
“你——”她气恼开口。
“啪——”
又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平日里横行嚣张的风禾,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大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下。”
围观的羽林军却动也未动,萧霈云又抬起手,风禾已如惊弓之鸟,直吓得连连后退躲避。
萧霈云冷笑道:“躲什么,刚才不是伶牙俐齿,继续呀,我倒要看看,你这样的小宫女到底仗了谁的势,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萧霈云几步朝风禾逼近,顺手抽了身旁侍卫的刀。
眼见萧霈云手中明晃晃的尖刀举起,风禾吓得跌倒在地,大喊道:“娘娘救我。”
羽林军头领见状,面色一变,忙上前拦住萧霈云,说道:“公主三思,您若动了刀剑,事情可就麻烦了。”
萧霈云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公主出手教训宫婢,不过小事一桩,但若有人持刀在皇帝卧榻之处行凶,无论什么身份,羽林军都不能坐视不管。
“公主这是做什么?我翠云殿哪里得罪你了么?”渝贵妃那慵懒妩媚的声音幽幽传来。
萧霈云抬头一看,只见兴文帝不知何时已从殿内走出,正站在那高阶上看着自己,渝贵妃娇媚地立于他身侧。
“娘娘,娘娘救我。”风禾一见渝贵妃陪着皇上出来,连滚带爬的往她身边跑,渝贵妃看了看她红肿的脸,并未多说什么。
兴文帝双手负在身后,不悦的看着面前的萧霈云:“半夜三更在宫里横行霸道,动辄挥刀弄剑,殴打宫婢,还敢硬闯嫔妃寝宫,像个什么样子。”
萧霈云闻言,冷笑道:“如今女儿想见父皇一面竟这般难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拦我去路,我若不动这刀剑,他们恐怕忘了自己的身份。”
“皇上明查,若是平常,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万万不敢拦公主的去路,只因今日陛下身体不适,不宜被惊扰,奴婢这才好心规劝,让公主先行回去,谁知……谁知公主她突然动怒,竟然……”
风禾急急解释道,几句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竟掩唇失声痛哭起来,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俨然是个委屈至极的小丫头。
兴文帝出来时,便瞧见萧霈云动手打人,那风禾脸上纵横交错的巴掌印,便是铁证,至于这丫头口中的“好心规劝”竟是无从考证了。
萧霈云冷哼一声,说道:“你尽管告状,区区一介宫女,我想打便打了,又能如何?”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都听见。
渝贵妃玉立兴文帝身侧,秀眉一凛,对着风禾轻斥道:“怎么这般不懂事,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风禾连忙噤声,诺诺称是,不敢再哭。
萧霈云心中暗自冷笑,这宫里的女人就像那台子上的戏子,换脸比翻书还快,一个赛一个的会演,这主仆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真是一出好戏。
她懒得理会这些腌臢把戏,正要上前说话,却被渝贵妃率先打断:“公主,这人您也打了,气也算出了,若想来我翠云殿坐坐,犯不上再动刀剑了吧。”
渝贵妃瞟了眼萧霈云手里的刀,轻拂广袖,上前两步,挡在兴文帝身前,似是怕萧霈云一个不慎,举刀刺向兴文帝一般,全然把她当成了刺客。
萧霈云冷眼瞥向渝贵妃,渝贵妃也不恼,嫣然笑道:“公主莫怪,眼下您正在气头上,我是万万不敢放您过来的。”
萧霈云顺手将刀扔给身旁的侍卫,她今天本来也不是来杀人的。
渝贵妃这才笑吟吟的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本就身体不适,若无要事公主还是先请回吧,有什么话不如等明天再说,勿要扰了陛下清梦。”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嫔妃替我父皇做主了。”萧霈云寒声回道,懒得跟她纠缠,眼睛转向兴文帝,说道:“女儿还真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得现在问个清楚。”
“你能有什么大事?”
“父皇可知道,温桓死了。”提及温桓,萧霈云又不自觉地红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兴文帝面露不悦,广袖一挥便要回翠云殿内:“若是温家之事就不必再说了。”
萧霈云见兴文帝要走,哪里肯依,急追几步至兴文帝身前,拦道:“为什么不说,温桓乃我朝丞相,他怎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传言今日那了妄亭上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女儿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兴文帝脸色微愠:“大胆,朝政之事,怎能说与你听。”
萧霈云稍稍平息了下怒气,又道:“朝政之事,女儿自然不可妄议,但今日听到父皇与温桓争吵之人,恐不在少数,父皇若不说个清楚明白,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放肆!”兴文帝勃然大怒,他这一吼,吓得一众宫人侍卫纷纷伏地而跪,高喊:“皇上息怒。”
“你敢质问朕。”兴文帝怒吼道,额上青筋爆起,俨然动了真怒。
“女儿不敢,但温桓毕竟是丞相,阿禹现在是您唯一的儿子,如今两人或死或伤,总得有个交代。”
“朕有什么好交代的,温桓老眼昏花,不小心失足摔下,还连累了三皇子,朕不追究,已是看在他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
“了妄亭那么大地方,四周都设有围栏,温桓再怎么眼花,也不可能轻易摔下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女儿所问的,想必也是许多人心中的疑惑,女儿怎么想不要紧,要紧的是天下人怎么想。”
父女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兴文帝寒声道:“天下人怎么想朕不管,但谁敢胡言乱语妄议此事,朕立刻割了他的脑袋。”
“难道父皇以为,杀人就能堵住别人的嘴了?不过是要个说法,您如此暴戾做法,难免教人怀疑父皇心虚。”
“啪——”清亮的巴掌声响起,兴文帝怒目而视:“你敢跟朕这么说话。”
龙颜震怒,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萧霈云被打的微微偏头,从小到大,兴文帝都对她千依百顺,别说动手打她,就连重话也没有一句,即便是之前父女俩生了嫌隙,兴文帝也不曾多与她计较,只是自己闷在宫中生气,不再理会她罢了。
渝贵妃见兴文帝动了手,劝道:“陛下息怒。”
转头又对萧霈云说道:“公主这是做什么,今日在了妄亭,陛下也受了惊吓,您不体恤皇上龙体就罢了,怎敢这般质问于皇上。”
萧霈云生生挨了一巴掌,心中压抑多时的委屈与恨意一股脑涌上心头,更是无所畏惧,她赫然抬头,怒道:“我怎么不敢,就是因为你,我皇兄才远赴章州,如今落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因为你伯卿才会死,现在轮到温桓,阿禹,到底还要死多少人你才满意。”
萧霈云一通话直刺兴文帝心窝,帝王威严哪容得萧霈云如此挑衅,兴文帝怒上心头,已是失了理智,他伸手指着萧霈云,大吼道:“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我没错,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
“来人,来人……”
“陛下息怒,公主年轻,言语无状,陛下万不能与她计较啊。”
萧霈云一把推开渝贵妃,骂道:“不用你拦着,若不是你这外邦妖女蛊惑我父皇,他又怎会迷上长生之术,他昏庸至此,你这妖女功不可没。”
风雪愈发大了,萧霈云身上已落了一层白,冰天雪地里益发显得清冷决然。她一双赤红的凤目直盯着兴文帝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不肯流下:“古来那么多皇帝求长生,又有哪个真的求到了,因为你的执迷不悟,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大兴基业迟早毁于你手,今日你要杀便杀,我绝不会向你求饶。”
兴文帝闻言已是怒不可揭,修得长生如今已是他心中唯一的执念,怎容其他人来诋毁拆穿,兴文帝气到极处,拔了侍卫的刀便向萧霈云砍来。
“啊——”
“陛下!”
两声尖叫响起,一声来自渝贵妃,另一声来自闻讯赶来的皇后,她来时正看到兴文帝举着刀朝萧霈云砍来,直惊得尖叫连连。她不顾一切冲过来,直扑在萧霈云身上,萧霈云大惊,推开她已是来不及……
皇后咬着牙,直等着那一刀下来,可身后却迟迟无动静,她睁开眼,回过头一看,萧霈云竟徒手接下兴文帝刀刃,当下已是鲜血淋漓。
“云儿,云儿……”皇后心疼不已,父女二人皆是倔强脾气,萧霈云伤口深可见骨,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皇后跪在地上,抱着兴文帝的腿,恸哭哀求道:“陛下,我们现在就只这一个女儿,她做错什么,要打要罚都可以,但求您留她一命啊。”
刀下见血,兴文帝也冷静下来,低头看着倔强的女儿,问道:“你知不知错。”
萧霈云手上鲜血直往外冒,她却感觉不到疼一般,冷冷回视兴文帝,说道:“我没错,错的是你。”
“云儿。”皇后声音陡然提高,斥道:“别再忤逆你父皇,快跟你父皇认错。”
“要我认错,除非我死。”
“你现在学会用生死来要挟朕了。”
“父皇如今还怕被要挟么,您要长生不老,子嗣血脉自然都是累赘。长子失踪,幼子昏迷,若我不是女儿身,恐怕如今我也不得好死吧。”
“云儿,你在胡说什么。”皇后厉声斥道。
兴文帝推开皇后,站在萧霈云身前,盯着她的双眼,问道:“你觉得他们都是朕害的?”
萧霈云毫无惧色,回视他。
“朕只说一次,你听好了,朕从来没有杀过自己的孩子,一个都没有。”
“可您敢问心无愧的说一句,这些都跟您无关么。”萧霈云冷冷说道。
兴文帝冷笑一声,扔了手中的刀,吩咐道:“来人,把她锁进玉寒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一步。”
第49章 危若累卵
玉寒殿是一座废弃的冷宫,常年无人居住, 萧霈云进来时, 发现西面的偏殿已然坍塌, 正殿亦是破旧不堪,皇后见不到萧霈云,只能站在门口同她说话。
“本宫一直觉得, 我的女儿是全天下最聪明伶俐的, 可如今怎么做出这等蠢事。”
萧霈云躲在门后的死角瑟瑟发抖, 比起彻骨的北风, 她心中的寒意更甚:“您知道温桓怎么死的么。”
“都说是失足从了妄亭上摔下来的。”
“您信么?了妄亭那么大的地方, 怎会无故摔下来。”
“你父皇说是,那就是。”
“可我骗不了自己。”萧霈云脸色苍白,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温桓死前的那一幕幕,修长的手指抠紧了破旧的宫门:“温桓他颅骨受到重创, 周身二十多处骨折, 他这一辈子, 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都是为了大兴, 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 一句失足就打发了, 您以后还能面对温家吗?反正我不能!”
“没什么不能面对的,母后知道你与君彦感情深厚,可温家终究是臣子,君臣有别, 即便温桓之死真有嫌疑,也只能就此作罢,你大闹一场,正把温家推上风口浪尖,反倒害了他们。”
皇后叹口气,又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待几日,等你父皇气消了,母后便去求他放你出来,你的手……”
“不必,如果这事只能不了了之,我情愿在这里待一辈子,烦请母后替我前去看看阿禹的伤势。”萧霈云看了看自己的手,入玉寒殿时缠了纱布,鲜血又浸出了,这么深的伤口,好了也会留疤的吧,就像一个印记,再也抹不去了,她不愿多说,起身往那黑暗的宫殿走去。
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皇后再与她交谈,却无人回应了。
温桓死在了除夕那一夜,一代名臣殒命,身后事操办的极简,只是下葬那日,京城的百姓跟在他得棺椁后,相送一路,泪洒十里。
消息从京城传开,很快传至平王府。
“死了?”欧伯卿手中的笔一顿。
“是,据说皇帝在了妄亭单独召见温丞相,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之后温丞相便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