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似懂非懂,又道:“那又如何?”
“眼下寒水关已失,瞭城便是大兴第一道门,若再有差池,便如此局。黑子破关而入,必然势如破竹,白子被围且有进无退,只能做困兽之斗,但军心溃散、难掩颓势,败局已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专心搞事业的男主和可怜巴巴的女鹅!
不要打香菇,请给男主寄刀片!!!
第44章 大厦将倾
平王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白子颓势明显, 渐渐被黑子淹没, 不禁恼火万分:“不过就是条看门狗, 喂饱了他于我们有什么益处。”
欧伯卿摇头道:“就算是养条看门狗,也万没有把狗饿死的道理。你若把狗饿死,敌人便能轻易打开你的家门, 长驱直入, 直捣黄龙。届时莫说区区五十万两, 就算东岐要取您的命, 王爷又能如何?”
平王大惊, 这才反过劲儿来,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差点酿成大错,却还是心存不甘, 又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但秦戬那么愚忠的人, 万一他到时候率兵回防,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欧伯卿冷笑道:“若他也如王爷这般想, 恐怕坐不到征东大元帅这个位置了。秦戬是什么人, 他可是温桓一手提拔上来的, 王爷觉得他们这种人会怎么选择?”
平王摇头,将双颊两片肥肉甩得直颤,说道:“本王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前面我已说过, 若狗饿死了,敌人便能长驱直入,狗跑了,也是一样,届时瞭城沦陷,骑兵入关,定会大肆屠戮,以秦戬的为人,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言下之意分明,但眼前这傻子却未听出来,一心想着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真真肉疼的紧。又道:“这也不对啊,这厢我抢了他的军饷,那厢送米又送粮,他只要算一算账,就知道丢了的军饷去哪儿了,你这不是让我往火坑里跳么?”
欧伯卿自来冷静,此刻竟也生出些厌烦,与一个酒囊饭袋共事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便是蠢,坏处也是蠢!
就如现在这般,话不说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这铁公鸡定是一文钱也不肯出。
“当然不能一次全送回去,就算王爷财力雄厚,也需费时筹措,只要陆续供着即可。”
欧伯卿看着对面心中天人交战的平王,又道:“若不顾秦戬的死活,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也保不齐他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即便是我父亲当年,强攻寒水关也只有五成把握,所以王爷自己也要掂量清楚了,是要赌上整个大兴江山,还是破财赚个贤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平王总算明白过来,他这辈子活的也算潇洒恣意,全沾了会投胎的光,却没人真心实意的夸他一句贤良,听欧伯卿如此说,不禁有些心动。这笔军饷固然重要,但只要一想到坐上那张龙椅俯瞰众生,金山银山实在算不得什么。当即一拍大腿:“行,那四十五万两,我还给他,只要你能帮我坐上那个位置,我一切都听你的。”
“这是自然,还要王爷配合才是。”
如此筛筛检检,那数十箱砂粮也不过将将维持了十天。
东岐贼心不死,几度强攻瞭城,起先,秦戬仗着经验老道,与对方互有往来,谁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但随着粮食殆尽,军中人心不定,被东岐小赢几场,秦戬见士气低迷,不敢硬碰硬,改为退居城内防守。
好在瞭城城墙坚固,虽不及寒水关险要,若死守不出,东岐一时也无可奈何,他们久攻不下,便日日隔江挑衅,秦戬装聋作哑,不予理会,但再耗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又过数日,皇帝大建行宫的消息已传至边境,军中上下皆有怨言。
北风呼啸,将秦戬军帐前的大帘卷起。此时秦戬正同几个副将议事,帐中四面各有一个火盆,借以取暖。
“要我说,就豁出这条老命,跟他娘的干,要么战,要么死,现在这样躲在城中,真是太他妈憋屈了。”最末的年轻副将如是说道,其余人并未多说,想来心里也是这么觉得。
秦戬愁眉不展,他素来好战,若不是逼不得已,怎肯闭城不出。四方各城镇的粮,能收的都已经收了,今年西北大旱,蝗灾不断,百姓颗粒无收,中部的粮食陆续运往西北,再无后援,他们也只有背水一战了。
“没死在东岐人的刀下,反倒被自己人饿死了,他妈的再这么下去,老子第一个反了。”那副将在帐中踱来踱去,已是忍无可忍,恼火又道。
秦戬闻言,一双鹰眼豁然射向他,其余众人也齐刷刷转向他,为首的一个红脸大将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自己狗命不要就算了,也不怕累及家人么。”
那年轻副将眼看着众人瞧他,毫不退缩,又道:“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不是么,咱们在这里豁了性命拼杀,那皇帝佬儿却在京中享乐,他不把咱们的命放在心上,还为他守什么城。”
秦戬明白,行宫一事,诸人心中怨气冲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手下最年轻有为的爱将,心中唯有轻叹一句到底年轻气盛。
那红脸大将一看秦戬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当即沉下脸来,骂道:“这城是为皇上一个人守的么,你身为军人,保护的是所有大兴的子民。皇上如何行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再多说一句,军法处置。”
那年轻副将面无惧色,上前一步说道:“军法就军法,如今我们被困在此,前有东岐,后有昏君,左右离死也不远了,骂他几句老子心里还痛快些。”
眼见两人争执起来,末二的壮汉上前一步挡在年轻副将与红脸大将之间,将二人阻隔开来,他抬起蒲扇大手一巴掌拍在年轻副将头上:“兔崽子闭嘴,别他妈东岐还没打过来,咱们自己先内讧了。”
转而对座上的秦戬恭敬一拜:“将军,莫樊的话虽有不敬,但却也是末将心中所想,末将不愿活活饿死在这城中,请将军下令出战,死在战场上总比饿死在这城中要光荣些。”
“是啊,将军,下令吧。”
其余众人附和道:“眼下尚有一战之力,若再过几天,众将饿得头晕眼花,怕是只能待在城中任人宰割啊。”
秦戬眉头紧锁,左右为难,鲁莽开战,胜算微乎其微,若不战,朝廷迟迟无援,送死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选一种死法。
他垂头冥思良久,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许久才道:“好,传令下去,全军整顿,今夜我们突袭寒水关。”
深夜,瞭城上空乌云遮盖,不见繁星。
广场上,一排排将士整齐的站着,月色下他们面色大多悲戚,寒光照在他们身穿得铁甲和手中的兵器上,为深沉的夜色添了一抹肃杀。
“报,禀将军,三军已整,随时可以出发。”
秦戬微微颔首,站在点将台上,朗声道:“将士们,今夜我们就要淌过寒水江,与东岐狗贼一决生死,我知道你们也会害怕,但我们身后是大兴的百姓,这其中有我们的父母、女人、孩子,容不得我们退却半步。曾经我们能将东岐鞑子赶至金岩关内,让他们在关中苟延残喘数十载,我们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如今诸位是否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随我夺回寒水关。”
“有。”
“有。”
“有。”
三军应和声响彻天空,比任何时候都振奋人心,想必今夜这些大兴的大好儿郎也都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去,正慷慨激昂之际,一人穿越千军万马而来,大喊道:“将军,将军,朝廷来人了……”
他越过三军,飞奔而来,还未至点将台前,双膝便已跪下,直直滑出数丈,那兵卒双眸晶亮,满是激动,抱拳道:“将军,朝廷送粮来了。”
大帐中,秦戬正翻阅着来人递过的户部文书,门外兵卒回禀,物资已清点完毕。秦戬这才抬起头,率先开口道:“多谢贵人仗义,但这粮草来路不明,恕秦某不能接受。”
底下坐着的黑衣人闻言一愣,当即笑道:“这假文书果然瞒不过秦将军。”
秦戬手指在文书末端的署名上轻点两下,那人方知原来是这处露了马脚,只听秦戬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贱名不足挂齿,我家主人身在京城,却始终忧心边境,这才命我前来,若不是中途购粮耗费时日颇多,兴许还能早来几日。”
秦戬见他不肯说明来历,起了疑心,那人却好似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将军不必太过在意,我家主人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是谁不重要,将军只需记住,一心为朝廷效力,朝廷也必不相负便可,这批粮草先行,以解将军燃眉之急,后续米粮也将送至,还请将军放心。”
言下之意,这些粮权当朝廷给的便是,若在往常,秦戬定然要追问个明白,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也只能欣然受之。
又过几日,营外果然迎来大批粮草,众将一扫先前的阴霾,各个欢欣鼓舞。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说这批粮出自平王府,平王忧国忧民,倾尽全力支援边境,贤名一时传遍整个瞭城。
秦戬与平王往日虽无交集,却也知道此人乃贪财好色之辈,如此手笔实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但因战事胶着,这些疑虑便也被他抛诸脑后。
瞭城之难刚解,西北却又发生了暴.乱。
西北旱民迟迟等不来朝廷的救援的粮食,却等来一句催命的歌谣。
人人都知道那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不顾数万难民的死活,执意修建巍峨行宫,却依然心存幻想,祈盼着天子来救他们。
日复一日,他们的眼眶里开始溢满绝望的眼泪,甚至自己也跟着唱起那句催命歌谣:“百丈高楼拔地起,饿死西北大旱民,饿死西北大旱民……”
这日清晨,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早早地来到山里,他们此时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徒手将冻得僵硬的土地扒开,不知道在挖什么。
挖着挖着,其中一人竟捧起一把白土,饿鬼也似的往嘴里塞,刚塞了两口便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其他人闻声,忙将聚集过来。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破烂的衣衫下,暴露的四肢看起来骨瘦嶙峋,但唯有肚子凸起许多,十分怪异。
“快,搀着他。”一个宽鼻阔口的大汉道,他身形较其他人壮硕许多,两腮有浓密的短髭,挖土时将衣袖卷起,手臂上露出一条狰狞的疤。
其他人闻言,连忙将那呻.吟的男人搀起,只见他朝那人后背连拍数掌,一边拍一边叫道:“吐出来。”
那人奄奄一息,张口吐出的全是白沫,此时两眼一翻,已不省人事。
“三儿,三儿……”搀着他右手的男人是他的二哥,此时摇着他的身子,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
壮汉伸出一指放在他鼻尖,长叹一口气,冲他们摇摇头。
老二当即红了眼眶,背对着众人,抱着他的兄弟哽咽起来,其他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许久,才抬起头来,那脸上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狼狈至极。
那白土名唤观音土,这场旱灾使他们颗粒无收,如今以此充饥,也不过是骗骗肚子,骗骗自己。
众人挖了些土装在破布袋里,三儿的尸首由壮汉背着,一起下山去了。
山脚下的村子,名曰富贵村。
可如今村里不仅不见丝毫富贵,反而充满了死气,到处是鼓着肚子消瘦如柴的怪人
这村里每天都会死人,活着的人再没有力气将他们好好掩埋,所以便在村尾的荒地里挖了个大坑,谁死了就扔进去草草了事。
村民中能行动的,此时都站在坑前,来送三儿最后一程。他们个个满面悲戚,看着那坑里的人,仿佛在看自己的明天,有人不忍再看,苦叹一声,铲了土将三儿的尸体埋上。
“杨大哥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欣喜望去,只见一群人朝村尾走来,为首的那人名叫杨乾,四十来岁,腹部并无凸起,是富贵村里少有的正常人,他一见众人围在这,阔步走来,急问道:“这次是谁?”
“是陈家的老三。”
杨乾面色阴郁,战栗道:“要是我再早一点,再早一点……”
“生死有命,大哥无须自责。”一只手拍上他的肩,杨乾循声看去,是他的兄弟陆玄玖,他体格壮硕,两颊尽是浓密的短髭,他这面相,若不是熟识之人,定会以为他非奸即恶。
其实陆玄玖并非富贵村人,一月前他晕倒在富贵村口,杨乾碰巧路过,虽素不相识,却不忍见他就此殒命,于是便带回家中救治。好在陆玄玖体格强壮,不多日便能下地了,因感念杨乾恩情,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留在村中帮忙。
杨乾原是村中首富,因其宅心仁厚、仗义疏财,在这一带很有名望,此次大灾,他更是倾尽家产,救民于水火。
但灾情严重,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此次外出觅食,也所获无几。
杨乾命人将带回的食物分给村民,村民有了吃的,无不欢欣鼓舞,只要有吃的,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夜里,杨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披了衣裳去往村尾的埋尸坑,独自一人站在坑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在他身旁站定。
杨乾没回头,开口问道:“夜里寒,怎么不待在屋里?”
那人道:“你也不在屋里。”
杨乾叹气道:“我睡不着。”
那人回道:“我也睡不着。”
杨乾觉得他有些幼稚,侧目看他,有些无奈道:“我是真的睡不着。”
来人正是陆玄玖,他迎上杨乾的目光,点点头,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正色道:“你比上次多去了三天,可带回的粮食却只有上回的一半。”
杨乾收回目光,这段时间,村里无粮,他不得不去远处寻觅,陆玄玖便留在村中照料村民。但整个西北都闹饥荒,余粮越来越少,死的人越来越多,如今一捧米比一锭金子还贵,在饥荒面前,谁也不肯舍弃活命的粮食,去换那冷冰冰的金疙瘩。这次他多翻了两座大山,才堪堪弄回了这许多,他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撑不下去就不要撑了,他们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也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你已经尽力了。”陆玄玖淡淡道。
这话传进杨乾耳朵里却分外刺耳,他登时沉了脸,一双怒目直射向陆玄玖,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从小生在这个村子里,长在这个村子里,他们都是我的亲朋邻里,如今我有能力帮助他们,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枉我当你是兄弟,不成想竟是个自私自利的冷眼小人,你走吧,就当我们从不相识。”
说完身子一转,背对于他。陆玄玖并未离开,许久,他长叹一声,说道:“乱世之中,唯情义二字无价,可粮食就那么多,你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寻回的粮食却越来越少,继续下去,能救几人,不过是延长他们的死期罢了,结果并无区别。”
杨乾身侧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句句诛心,自己何尝想不到,但就此放手,他做不到。
富贵村里虽然没有富贵,但却人情味十足,村民淳朴良善,原先富贵村是人间乐土。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管他们的死活了,若他也就此撒手,曾经的村子将变成人间炼狱,即便他侥幸度过此劫,又如何安心过完余生。
到底良心难安啊!在灾荒面前,他何其渺小,如何能与老天爷相抗,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放弃。
他松开捏紧的拳,转过身说道:“就算只能救一个,我也要救,就算只能多活一天,只要我还没死,我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管,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
他语气笃定,眼神坚毅,南山可改,此志不移。
陆玄玖见他如此决心,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劝大哥了,大哥仁心,玄玖敬佩,玄玖收回之前的话,愿助大哥一臂之力。”
杨乾闻言一愣,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临了竟愿意留下来助他。
“大哥既想救人,翻山越岭的找粮决计是不行的,一来路途遥远,村民们支撑不住,二来前途未知,万一寻觅不到,岂不是自入绝境?”陆玄玖又道。
“那要怎么办?”杨乾见他似有妙计,追问道。
“反。”陆玄玖吐出一个字,杨乾听进耳朵里,已是神色大变。
“朝廷腐败,不管灾民死活,乃是官逼民反,我们唯有自己做主,才有一线生机。”
当晚,杨乾拒绝了。
可有些念头一旦滋生就会如荒草疯长。他的决心不过坚持了半月,终于还是反了。他先集结了一帮村民,杀了当地的贪官,占领了附近的官府衙门,并把从贪官家里搜出的大批存粮分给百姓,义举霎时传遍整个西北。
一人带头,八方响应,西北其他地方的灾民为了活命,也纷纷揭竿而起,大小势力无数,造成不同程度的暴·乱,地方官府欲要招安,却拿不出粮食,出兵镇压,百姓却反弹的更厉害,官员们焦头烂额,却始终束手无策,只得奏疏上报朝廷。
暴.乱愈演愈烈,微末势力无法抗衡朝廷,只能被更为强大的势力吞并吸收。义军中又以杨乾这支最为强盛,很快他的队伍便如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到最后西北义军和流民竟有数十万之多。
此时朝廷大部分兵力囤积在瞭城,东岐发动前所未有的猛烈进攻,秦戬竭力防守,内忧外患不断,局势十分被动。朝廷无法调兵回援,镇压兵力不足,更给了杨乾继续发展壮大的机会,他们众志成城,势不可挡,一路直逼京城而来。
西北叛军来势汹汹,却丝毫不妨碍京城中的盛世繁华,兴文帝依然闭关修炼不问世事,但修筑长生殿之事亦不曾搁浅。
转眼年关已至,在除夕这种团圆的日子里,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更把新丧的公主府衬得益发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长章二合一!爱你们!接上狗比男主!
第45章 凤飞九天
萧霈云无心热闹,整日里混混沌沌的, 她不高兴, 下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庆贺, 比之往年,无趣许多。
京城里上空暗沉沉的,眼瞅着又要下雪了。
溶月推门进来, 正看到萧霈云独自待着, 火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碳, 旁边的窗户却大敞着, 生出的暖意尽数被寒风吹散, 此时整间屋子都冷嗖嗖的。
她几步跨来,边关窗边嗔道:“天寒地冻的, 也不怕吹得头疼,万一落下个病根儿可怎么办。”
萧霈云正兀自发呆, 溶月关窗时挤进来的冷风正打在她脸上,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把毯子往身上拢紧了些, 她历来是个不畏寒的, 心道今年这天儿冷的有些不寻常。
溶月关上窗户回头, 正瞧到她这个动作,无奈道:“这回知道冷了吧,身边也不留个人伺候,自个儿身子都不爱惜。”
萧霈云听她唠唠叨叨,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微微低头时,见溶月怀中抱着个精致的木匣子,问道:“拿了什么?”
溶月低头一扫,这才想起来意,忙打开那匣子,说道:“这是皇后娘娘托人送来的,问您喜不喜欢。”
萧霈云探头往那匣子里看,是一根凤飞九天的步摇簪子,簪头的凤凰用极细的金丝垒成,层层叠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巧夺天工,就连凤身和尾羽也都垒的根根分明,几颗猩红宝石穿插而上,将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雕饰的栩栩如生,点睛之笔在于凤尾上挂着的金流苏,参差不齐呈半弧状,更添了几分灵动,很是别出心裁,端看这做工,倒是极用心。
萧霈云将那簪子拿在手中把玩,那簪子通体流光,熠熠生辉,溶月“呀”了一声,笑道:“果真是好东西呢,娘娘真疼公主。”
饶是萧霈云见惯了珍宝,也禁不住心生喜爱。
欢喜过后,却是焦虑。
萧霈云天之骄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向来都是顶好的东西任由她挑,自然不差精美绝伦的首饰,皇后也从来没操过这个心,猛然间送她根簪子,萧霈云只担心她变卖产业的事漏了风声。
虽然这事她并没有刻意隐瞒,隐隐还有挑衅她父皇的意思。
她不怕父皇龙颜大怒,只怕惹得她母后烦心。
那簪子在她手中打了个转,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虑:“母后送这个给我做什么。”
溶月瞅她神情,已知她心中所想,埋怨道:“我就说您不该把府里的东西都卖了,说不好娘娘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怕您失了体面。这天底下哪有公主变卖家产凑军饷的,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萧霈云睨她一眼,溶月见她不悦,只好缄口不提,萧霈云目光又转向那簪子,说道:“体面这东西从来就不是靠这些东西给的,本公主生来胆子大,以前没人做,我就做那第一人。”
言下之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溶月心中轻叹:从来都这么任性。她奈何不得,从她手中接过簪子,在她发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好好好,我的第一人,别管娘娘是何用意了,今日除夕,您还是好好打扮一番,进宫陪陪娘娘吧。”
“也好。”
萧霈云换了衣服,戴上了那根飞凤金簪,便往宫里去了。
………………
“边境吃紧,以秦将军的信来看,东岐卯足了劲要破瞭城,若是当年霍将军一鼓作气拿下东岐,哪有今日的养虎为患。”
“哎,慎言。”这喝止声耳熟的紧,是温桓无疑。
萧霈云坐在车里,耳中无端传来这么两句对话。
又是霍将军,那日她醉于酒楼,隐约听说书人提起过此人,但朝中文武百官,的确没有霍姓。
大兴的武将中,以秦戬为首,两次听到这位霍将军,其名号竟有盖过秦戬之势。
萧霈云叫停车夫,掀起帘子一看,果然是温桓,他步行而来,看架势是要入宫,身旁还走着一位年轻的官员,听声音说话的正是他。
两人一见萧霈云停下车驾,忙上前见礼。
那年轻官员,萧霈云有些印象,是兵部侍郎沈策,也是温桓的得意门生,在张须之献鼎时曾出言嘲讽过他,实在太过刚直。彼时萧霈云为之侧目,还引得欧伯卿吃醋,今日一见,依然是那般平整挺拔,一表人才。
他的顶头上司是兵部尚书谢谭,他家二公子前不久刚与温君彦结怨,两家关系微妙,寻常人此刻定然是要避嫌的,他却光明正大的走在温桓身侧,足见其人品高贵,萧霈云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
萧霈云瞧他一眼,便与温桓寒暄起来:“今日除夕,大人怎地还要进宫。”
许是沾了年节的喜气,温桓面上也带了三分笑意,回道:“老臣奉旨入宫,自然是来面圣的。”
萧霈云闻言一愣,那次温桓殴打裴红川之后,听说他使尽奇招,也不得见皇帝,两个老头儿像玩捉迷藏似的,一个使劲躲,一个使劲找。
兴文帝巴不得温桓不来烦他,今日怎么又肯见了。
萧霈云虽心中好奇,但朝政之事,她也不便多问,想起还在大理寺蹲牢子的温君彦,不禁笑道:“如此就不耽误大人了,只是今日阖家团圆,大人若得见父皇,不如求个情,好歹让温君彦回家过年。”
温桓闻言笑道:“这种小事不必麻烦陛下了,晚些老夫便提两壶酒,带两个小菜去看看他,爷俩在大理寺喝一杯,也是一样。”
萧霈云越来越发现,温桓身上有着江湖侠客的豪迈,从前不了解,只能从温君彦身上窥见一二,如今看来,温桓更甚之,爷俩骨子里一般潇洒。
温桓见萧霈云再无多问,又道:“老臣不便让皇上久等,便先告退了。”
萧霈云点点头,随他离去。
温桓一走,沈策也寻思着告退,正欲开口,却不想被萧霈云抢了先,她道:“沈大人不是来面圣的么?”
萧霈云骤然发问,沈策始料未及。以他的身份,不过曾在宴会末席,遥遥看过萧霈云几眼,萧霈云与他却无甚交集,不成想这公主殿下竟然识得他。
而他对萧霈云的印象也仅是那次张须之献鼎时,萧霈云曾出言讥讽,算是个明事理的姑娘。
沈策微微抬眸,那车驾中的女子,一只纤手轻轻撩起帘子,红衣玉面,宛若深冬盛放的玫瑰。鬓边一支飞凤流苏发簪很是惹眼,衬得她明艳动人。
此时萧霈云正微笑看着他,等待他的回话。
沈策低眉,拱手回道:“回殿下,微臣路上偶遇丞相大人,多说了几句,这便回去了。”
萧霈云笑道:“不忙走,本宫正好有事请教。”
沈策心中好奇,有什么事能担的起她用“请教”二字,只听萧霈云又道:“我听沈大人刚才的话中,曾提到一位姓霍的将军,很是英勇无敌,似乎曾有机会拿下整个东岐?本宫好奇,能不能请沈大人仔细说说。”
萧霈云言语客气,沈策心里却知道,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霍家那一段秘辛,皇帝曾明令禁止提及,他与温桓师徒情深,这才妄言了几句,其他人面前,他又哪敢擅自提起。
萧霈云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沈大人很为难?”
沈策师承温桓,心思百转千绕,他心中纠结一番后,回道:“从前的确有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把东岐蛮人逼回金岩关内三十余载,如今贼子卷土来犯,不过是太岁头上动土,我朝能人辈出,边防军事都不应太过倚仗于某个人。”
他说得婉转,萧霈云也听懂了,的确曾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后来死了,碍于什么别的原因,所以朝中从未有人提起。
萧霈云不忍为难他,说道:“沈大人说的对,我们的确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看这天儿,马上要下雪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霈云说完,放下帘子,命人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