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雁归雪—— by铁板香菇
铁板香菇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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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车驾自城中而过,正碰上温桓从户部衙门里出来,彼时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鼻中喘着粗气,直将唇侧两条雪白的胡须吹得乱飞,户部尚书提着官袍追出,拽住温桓说着什么,温桓大袖一甩,颤巍巍地指着他的鼻子,竟似是要破口大骂。
萧霈云心下好奇,不知道何事竟把秉节持重的温桓气成这样,但她也只匆匆看了一眼,马车便转到了另一头……
虽与温君彦不欢而散,但第二日却还是命人买了蟹黄包子给他送去。
再说东岐缕缕来犯,秦戬临危受命率军出征,边境局势才算稳住,东岐大军久攻不克,便在寒水关驻营,与大兴遥遥相对,仍然贼心不死,明着整军肃纪,实则韬晦待时。
秦戬久战沙场,自然明白这点。但以军中目前的情势,若要久战,粮草问题便成了重中之重。
原先大兴军队常驻的寒水关粮草充足,附近五城亦时有补给,然而朝廷迟迟不肯出兵,以致寒水关五城被夺,兴军弃城而逃,这天然的优势便被东岐占了去。
现下兴军驻扎的曢城,此前城中只有黎民百姓,尚算富足,但驻军激增,多日消耗下来,城中存储日渐见底,附近城镇稀疏,调配也极为不便。
秦戬只得上书朝廷求援,奏折日日都往承安宫送,但却始终不见回音……
东岐频频出兵骚扰试探,城中余粮捉襟见肘,将士们每日的口粮也日渐削减,眼见着营中军心动摇,秦戬更加不敢贸然出兵。
眼看便要弹尽粮绝,这日,军营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守营的士兵来报,说是朝廷补给的军粮到了,秦戬喜出望外,命人清点物资,收纳入营。他大步跨出军帐,亲自接待朝廷的督运官。
本以为是否极泰来,但兵士清点时,却发现送来的大米中竟掺了许多的石头沙子,其余开箱如是,众人拿不定主意,只得如实上报秦将军。
秦戬闻讯匆匆赶来,看着那数十口箱中,砂石比大米还多。
他身边的副使大怒,直气得一拳将那箱盖砸穿。转头看向秦戬,饶是他再好的耐力,此刻也是浓眉紧锁,怒意浮于面上。
片刻,秦戬命人继续清点,如数入库。
士兵不解,怒道:“将军,这样的东西还要来干什么?他们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秦戬面色铁青,冷哼一声,说道:“按我说的做,这批粮不仅要留下,晚上还需好好招待招待他们。”
夜里,秦戬派人去请押运使,只说押粮辛苦,要设宴款待,那些押运使不疑有他,欣然赴宴。
待到那军帐里时,押运使们却傻了眼,歌舞升平没有,美味珍馐也没有,只有五六个魁梧大汉手持明晃晃的军刀等着。
那几人一进军帐便被制住,蛮横的押在地上。
正座之上,只见秦戬右手一伸,身边人便将装满砂石的大碗奉上,众使大惊,其中一位急道:“秦将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戬冷笑道:“你们自己押送的粮草,自己都不认识了么,就从你开始,给他灌下去。”
那人大惊,欲开口分辨,却被一个大汉按住,掰开下颌,硬灌了进去。
他奋力挣扎,虽漏出许多,却也吃进去不少,待一碗灌完,秦戬才将他放开。
那押运使伏在地上呕吐不止,连连咳嗽,想开口说话,却被砂石卡住了喉咙,一张嘴竟吐出一口鲜血。
使臣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被吓破了胆,其中一人大叫道:“秦将军,冤枉啊,这粮草自到下官几个的手上,一路日夜兼程,既未经他人之手,也不敢私自拆封,下官实在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啊。”
其余众人附和道:“是啊,便是借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吞军粮啊,将军千万明查。”
“将军,这些狗东西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下狠手看来他们是不会说实话了。”秦戬的副将气愤不已,长刀一挥,说道。
尚未待秦戬发话,先前吞沙的押运使勉力抬头,道:“钱是……是户部……拨的,只有……五万……远不够买……军粮,但……他们说……自有办法,不许……我们多问……与我们无……无关呐……”
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他声音又哑又涩,说得极为艰难,面上已是涕泪横流。
“太无耻了,这些狗娘养的……”
“将军,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有吃自己了……”
众将群情激奋,恨不得将这几个押运使生吞活剥。
此中情形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秦戬虽震怒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命人将他们带下关押,再另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说:你全家才是傻狍子!呵呵哒!

第42章 丞相大人
自那日见过温君彦,萧霈云便重新窝回府中, 这对父女先前闹得不可开交, 京中诸人且等后文, 双方却偃旗息鼓了,时隔多日,便也逐渐淡忘了。
京中连日大雪, 直至今日才放晴, 屋檐上的雪在日光映照下仿佛镀了层金色, 一阵寒风吹过, 拌了几缕细雪打在窗前人脸上。
溶月往那火盆中添了几块银碳, 转头便看见萧霈云倚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发呆。自驸马下葬后,萧霈云每日都要整理他留下的遗物, 有时是书本字画,有时是衣服配饰, 累了便如现在一般, 一待便是一整日, 萧霈云没有再哭,她总觉得欧伯卿那样好看的人, 不该是这样的死法, 或许是没亲眼看到尸体, 从心底抵触这样的事实,但天大地大,任她如何否认,她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他了。
溶月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悲伤, 暗自叹息,不由的想起从前。
那时的萧霈云尚未婚配,还是少女心性,对下雪天总是情有独钟,一到冬天,就盼着下几场大雪,她便将宫女太监全召出来,在雪里嬉戏玩闹,末了还要堆个雪人儿什么的装点她的倚云殿。
她心思巧妙,堆的雪人从不重样,有憨态可掬的胖老头,有威武不凡的大将军,权看她在太傅那里新学了什么,单论这项技艺,她若数第二,阖宫就没人敢数第一。
后来她嫁了人,欧伯卿身子弱,便是随意开窗也不能,萧霈云心疼他,便也绝了玩闹的心思。如今斯人已逝,也不由感叹物是人非。
溶月起身行至萧霈云身侧,探头往窗外看了看,笑道:“瑞雪兆丰年呀,公主要不要出去玩玩?”
萧霈云摇头,说道:“你们几个想去便去吧,我就不去了。”
溶月本意是想将她对驸马的思念转移到别的物什上去,萧霈云却未能心领神会,她哪里肯依,又道:“奴婢们自己玩有什么意思,您看年关将近,咱们府上也该准备准备。”
萧霈云呢喃道:“已到年关了么?”
溶月浅笑,回道:“也就一个多月了,可有的忙呢。”
萧霈云点点头:“是有的忙了,那便出去转转吧,备车。”
溶月满以为萧霈云是要为年关做准备,谁知马车一路向北,往那皇宫里去了。
“山外山,楼外楼,里面住了个鬼面头,红锦帽儿遮白面,张嘴便把皇帝骗……”
“人上人,天上天,不知何日能成神,百丈高楼拔地起,饿死西北大旱民……”
童音稚嫩,正唱着陌生的歌谣,萧霈云竖着耳朵听,也只勉力听清这么两句。
“让开让开——”
“官兵来了——”
“哗啦——”
一声巨响,萧霈云撩起帘子往外一看,不知从哪里窜出的羽林军,粗爆的提起巷口围在一处唱歌的孩童,几个大人忙拦住他们,顿时哭喊声、吵闹声交织在一起,整条街上沸反盈天,乱作一团。
马车行得飞快,转眼便过了那条街,萧霈云放下帘子,坐在车中思索巷口小孩儿唱的歌谣。
这歌谣上阙似是讽刺张须之献鼎之事,大内太监最喜白.粉敷面,衣着与低阶小太监不同,大太监有特制的太监服,服上绣纹与帽子颜色都因品阶而异,张须之这种级别的总管太监,头上戴的正是红色的帽帏。
下阙讲的却是皇帝修仙之事,只是与西北又有什么关系,萧霈云却百思不得其解。
“嘶——”
忽听马儿引吭嘶鸣,马车蓦然停住,打断了萧霈云的思绪。
“怎么停下了?”萧霈云问道。
“回禀殿下,前面好像是温丞相和……”
那车夫尚未说完,前方便传来争吵声。
萧霈云探出头一看,只见温桓手执长棍,正往一个紫色官袍的官员身上胡乱招呼,那紫袍官员不敢还手,只能来回闪躲,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因其背对着这个方向,萧霈云看不清是什么人。
守宫门的侍卫欲上前劝说,却被温桓喝止。
在宫门前闹事斗殴,可不是小事,即便温桓身为丞相,只怕追究起来也难逃责罚。
萧霈云步下车撵,往二人面前走去:“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二人闻言皆停了下来,温桓脸上怒容未褪,见到萧霈云也并不慌张,当下行礼道:“见过公主。”
那挨打的官员也一并说道:“见过殿下,下官与丞相不过切磋下武艺。”
萧霈云这才看清,那紫袍官员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名叫裴红川。
这裴红川不是别人,正是温君彦的顶头上司,他执掌十万禁军,也是兴文帝最倚重的人。
温桓却不领情,喝道:“不必遮掩,老夫敢做就敢认,我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祸乱朝纲的蠢货。”
祸乱朝纲,这罪名可不小。
果然那裴红川脸色一变,沉声道:“丞相大人,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裴某尽心效忠于皇上,一切行止皆听命于圣上,可担不起这祸乱朝纲的罪名,你若再不依不饶,我便不客气了。”
温桓却似听不进去,提着木棍便又往那裴红川身上招呼,边打边骂道:“叫你个蠢钝如猪的东西擅自出兵,老夫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温桓一边打一边说道,对裴红川那句“听命于圣上”置若罔闻,他棍棒如雨点般密集,直打的那裴红川避无可避,萧霈云在旁看着,也未出手阻止。
裴红川官职远不及温桓,但平日里仗着兴文帝信赖,也算得是京中最有脸面的,哪里受过这种闲气,他一再退让,温桓手中的棍棒却未有停意,终于忍无可忍,撸了袖子,便要和温桓动手了。
萧霈云见他如此,这才侧身挡在温桓面前,将二人隔开,斥道:“放肆,这宫门前岂是任你们叫嚣喧哗的地方。”
她凤目一凛,看着抡起臂膀的裴红川,此时她正挡在温桓身前,裴红川那一记重拳,可是直照着萧霈云的面门而来,萧霈云冷声道:“裴大人是要以下犯上么?”
裴红川见萧霈云此时横在温桓身前,知她有心维护,虽有不忿,但也不敢动她,这才收了手,垂头丧气地说道:“下官不敢。”
“还不退下。”
“是……”
看着裴红川入了宫门,温桓这才将那木棍拄在地上,一时唉声叹气,一时又无奈苦笑。
萧霈云见他神情古怪,心下觉得好笑,当即问道:“大人何故长吁短叹,这人您也打了,莫不是还有哪里不痛快?”
温桓侧目看萧霈云,眯眼笑道:“公主刚才可是拉了一场好大的偏架,老臣在此谢过了。”
萧霈云见他点破,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转而看向温桓拄着的长棍。
温桓是个文官,平日里靠根笔杆子便能安天下,萧霈云何曾见他拿过棍棒这种家伙什,眼下颇有几分新奇:“大人这棍子,用起来似乎极顺手,您从哪里寻来的?”
温桓将那长棍拿在手中把玩,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木头棍子。”
萧霈云只是为解尴尬没话找话,听他这么说,将那木棍上下瞧了个仔细,再寻常不过,笑道:“莫非还是个宝贝不成?”
温桓点头笑道:“可不就是个宝贝,专打不听话的臭小子。”
裴红川年纪小温桓一轮半,叫声小子倒也说的过去,但看温桓满脸慈爱的盯着手中木棍,哪里像指裴红川。
萧霈云忽地明白过来,早就听温君彦说过,他小时候顽皮,温桓便要拿拳头粗的木棍打他,彼此萧霈云不信,温桓口齿锋利,萧霈云是领教过的,可他手上的功夫就未必比的过他那张嘴,可如今看,真逼急了,温桓也不是做不出来,想到温桓举着棍子追着温君彦满院跑的样子,萧霈云忍不住笑出声。
温桓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亦是忍俊不禁。
两人笑过之后,萧霈云又问道:“大人还没告诉我,为何在这宫门前殴打朝廷命官,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温桓敛去笑意,面色一沉,摆手叹道:“皇上成日避于承安宫,要见一面难如登天,有些话,唯有借裴红川的口才能说出啊,若非无奈,老臣又何苦出此下策。”
萧霈云这才知道,他先前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原来是为了传话给皇上,心想:果然是只老狐狸。
又说道:“霈云近日虽不理会宫中事,但也听说大人前不久才劝得皇上出兵东岐,怎么如今却见不着了?”
温桓见她问起,叹道:“那是皇上没有防备,老夫才得以出奇制胜,如今承安宫里里外外都是裴红川的人,防的不是刺客,正是老夫啊。”
萧霈云闻言噗嗤笑出了声,能让兴文帝调动羽林军日夜戒备,看来温桓把皇帝吓得不轻。
她这一笑,温桓脸色都变了,萧云收敛三分,说道:“大人言重了,那羽林军防的自然是刺客,跟大人有什么关系?”
温桓干笑两声,说道:“还不是那时寒水关刚破,老夫硬闯承安宫,谁敢拦我,我就一人赏他一个嘴巴子,好在都是些小童守着,倒也不费什么力气,现在可不行了,那外边儿围着的羽林军,个个都跟温君彦一般壮实,老夫是打不动喽。”
素来老成持重的温桓也会玩这些把戏,萧霈云虽有心强忍,却也憋不住笑了:“您丞相之尊,打几个童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出手重些,也用不着调集羽林军啊,想必这中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曲折吧?”
“也算不上什么曲折,不过是老臣与皇上论了一夜的道,老臣侥幸小胜一筹罢了。”温桓如是说道。
“您也懂这个?”萧霈云疑道。
“不懂不懂,一窍不通,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若想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老夫只有临阵磨枪,翻了几天的道宗典籍,这才能成,如今却无法故技重施了。”
难怪皇帝避之如虎狼,温桓这口才,满朝文武一起上,恐怕也辩不过他,听他絮叨一夜,也的确折磨人,萧霈云有些理解为何坚持不肯出兵的兴文帝翌日一早便下了圣旨,又调集羽林军防守承安宫了。
温桓轻描淡写两句,萧霈云好笑之余,心中却十分震撼,朝中官员数百,喜欢溜须拍马,奉承迎合的已占去大半,谨守自身,中庸而立的也有许多,能赤心为君,忧国忧民的已是凤毛麟角,这其中能做到如此的也不过温桓一人,其中艰辛,恐无法与外人道哉。
她躬身郑重向温桓一拜,道:“丞相高义,霈云敬服。”
温桓忙将她扶起,长叹道:“哪里算得什么高义,老夫如今也是黔驴技穷。”
萧霈云忙道:“大人说得哪里话,大人济世之才,举世无双,朝中上下可全指着您呢。”
“举世无双?”温桓摆摆手,笑道:“宴高尚在世,哪敢论无双。”
“宴高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过此人。”萧霈云疑道。
温桓却不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早了,老臣尚有要事,这就告辞了。”
他说完便起身告退了,温桓手执长棍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虽已年过花甲,脊背却挺的笔直,阳光洒在他身上,更添了几分豪气。
萧霈云曾经觉得,温君彦天生粗野,不如温桓儒雅,也不肖其母温润,如今终于知道他身上那股豪迈之气承自于谁了。
温桓走了,萧霈云才想起有重要的事忘了问。
这几日每逢碰见温桓,不是指着户部尚书的鼻子骂,就是拿着棍子把禁军统领当儿子打,戾气颇重,实在不符合温桓素日里的做派。萧霈云虽足不出户,不知京中情势,却也嗅得出其中的不寻常,当下便派人去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多发了点,给小可爱们!谢谢支持!
忘了说,男主这个狼人即将出现!

她陪了皇后一整天,自皇宫出来, 天色已晚, 派出的人已在宫门等候多时。
萧霈云坐在车中, 听着属下带回的消息,脸色骤变。
“消息属实么?”
“是,属下亲自去城西探过, 的确是工部的人在筹划部署, 看守的羽林军全是裴红川心腹。他们在天麒岭附近征集劳力, 听说足有数千人。”
“天麒岭?”萧霈云疑道。
天麒岭是大兴与北境的交界处, 大片深山老林, 去那里做什么。
“是,传言天麒岭是天神开天辟地留下的天阶, 相接天地,灵气充沛, 陛下要从天麒岭中找寻神木, 用以修建长生殿, 且……” 那人知道萧霈云因驸马之事,现在最恨神鬼传说, 果然看萧霈云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欲言又止。
“继续说……”萧霈云咬牙道。
那人只得继续道:“且今年西北大旱, 灾情严重,如今正是深冬,草根树皮恐也难寻,饥民全靠观音土度日, 再往后……”
再往后便是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萧霈云曾在书中读过“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她虽未亲眼见过,却也想象的到那凄惨的情景,越想越揪心,放在膝盖的双手不自觉地将衣裙绞皱,说道:“灾情如此严重,应从各地调集粮食前往赈灾才是。”
“正是,可如今边境动荡,粮食分别运往瞭城与西北,难以为继。前些日子秦将军频频上书,说瞭城物资贫瘠,户部却迟迟拨不出款,温丞相大闹户部,这才查到国库的账目有问题,不仅亏空了许多,还欠下大笔外债,据说这钱都被挪去城西了。”
“什么?”萧霈云又惊又怒,从天麒岭运送木材入京已太过劳民伤财,如今竟连瞭城的军款也占用了,实在荒唐至极。
“殿下息怒,大旱之年,黄金有价粮无价,现在有钱也未必买的到粮,只是此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被编成歌谣传唱,陛下震怒不已,现下京中戒严,擅议此事者都被抓进了大牢。”
萧霈云坐在车中,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她倚着车壁,气得瑟瑟发抖,难怪温桓打裴红川的时候,口中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正所谓民如水,可疏而不可壅,可导而不可塞,壅而泛,塞而崩。如此暴力行事,只怕民愤更甚,迟早遭到反噬。
她颤声问道:“消息可靠么?”
回消息的人听她声音有异,不禁抬头看她,只见萧霈云玉拳紧握,薄唇紧抿,整个身子微微轻颤,已是怒极。
“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许久,萧霈云才松开手,轻道:“好。”
她命人驾车回府,刚一进府,便使人将府内的账房先生全喊至花厅,直至深夜才放出,众人不知萧霈云何故如此,府内开销萧霈云向来不过问,自然也不乏钻漏子捞油水之人,忽然清查账目,一时人心惶惶,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殿下发难,第二日,黑市上便流出好些公主府的地契、珠宝等物件……
筹措多日,也不过才凑足十五万两。
“公主三思啊,这些可几乎是府里全部家当了,头面首饰都不剩几件,以后可怎么办啊?再说这筹措军饷也是朝廷的事,您何苦为难自己。”溶月翻着账房呈上的清单,不禁劝道。
“若瞭城守不住,东岐便会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到时候性命都未必保得住,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萧霈云淡淡扫了一眼,清点过后,全数送去支援边境。
深夜,涂州平王府内,有两人对弈于窗前。
左边的人身姿清隽,面如冠玉,将一身白衣穿得飘逸出尘,他对面的男人则逊色许多,四十上下,体态臃肿,紫金绣纹的长袍下,肚子圆如即将临盆的妇人。那窗外不远的地方,正单膝跪着一黑衣男人。
“十五万两?”白衣男子手执白子轻言道,语气略有惊讶。
“是,公主将名下所有庄子铺子悉数变卖,听溶月姑娘说就连首饰也不剩几件了,才凑了这些。”窗外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为当日为萧霈云探听消息的人。
“她还说什么?”白衣男子问道。
“公主还说,如今户部恐有内贼,她信不过,她要属下换成粮食,务必亲自送至秦将军手中。”
白衣男子尚未开口,只听对面那紫袍男子大笑道:“想不到我这侄女竟还有这般心计,拿全身家当出来也真是舍得,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如今她府上全都是你的耳目,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那跪着的黑衣人见他打起这十五万两的主意,开口道:“公主仁厚,这银两……”
那紫袍男子听他开口,肥脸当即沉下,怒骂道:“心软了?端了几天公主府的碗,便忘了自己是谁家的狗么。”
那黑衣男子跪在地上眉峰一凛,不再说话。
“平王殿下,您输了。”白衣男子将手中最后一粒白子落定,笑道。
这紫袍大肚子不是别人,正是兴文帝的弟弟平王。
平王闻言低头一看,果然黑子已被白子包围,无路可走。
白衣男子站起身,行至窗前,问道:“她让你务必送往瞭城时,你是怎么回她的?”
那黑衣男子沉声回道:“钱在人在,钱失人亡。”
利落的八个字。
白衣男子轻笑:“既如此,那便去吧,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只消告诉秦将军,安心战事,之后还有余粮要进,请他务必放心。”
黑衣男子应道:“是。”
说完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啪——”平王一掌拍在棋盘上,星罗棋布的玉子立刻四散来开,他面含愠怒,质问道:“你什么意思?这十五万两送去,是要让秦戬感谢她,好把她的恩情记在心里,来日我们起兵的时候多一道障碍么?”
白衣男子未置一词,瞧着窗外京城的方向出神。
平王虽无召不得进京,却也是是一方土霸王,哪里受的住这种闲气,一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冷声道:“我道你是霍渊下的狼崽子,这才与你共谋大事,没想到搞半天是女人石榴裙下的软骨头,如今这节骨眼上妇人之仁,坏我大事,耍着本王好玩么?你今天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说法,驸马爷。”
平王重重咬定“驸马爷”三字,再看那白衣男子面上波澜不惊,一双桃花眼生的无比风流,不是那传言泡发在章河之中的驸马欧伯卿却又是谁。
只见他薄唇轻启,说道:“怕什么,人家雪中送炭,大不了王爷也送便是,你手中之数是她三倍之多,还怕秦戬不领你的情?”
平王听到“三倍之数”暗自心惊。
萧霈云乃兴文帝嫡女,恩宠无数,也不过才凑集十五万两,他一个闲王,辖内也算不上富庶,按理说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
但他手上确有此数,平王府如今富的流油,不过是因为他豁出胆子做了桩悍匪的勾当。
自从欧伯卿做了他的幕僚,前些日子经他指点,顺利劫走了运往西北旱地的米粮,回涂州的路上,正碰上护送军饷的队伍驻驿站休息,平王见钱眼开,有了头次的经验,这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五十万两官银也一并抢回。
可又怕事情败露,这才忍痛拿出五万两,买了米,掺了砂,装箱送去了瞭城,就连原先户部下发的文书也都一并替换了,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后来,他们的人马四处散播歌谣,大肆宣扬兴文帝建造长生殿的事,他本以为,这笔钱也就趁乱昧下了,岂料却瞒不过他。
平王满面狐疑,他自认抢夺军饷做得滴水不漏,与之相关的人都已经秘密处死了,这欧伯卿又是如何知晓的。
看着欧伯卿那双桃花眼,他眼中含笑,但却无端的带着几分锐利,平王觉得他那两道目光似乎能把人看穿,任何心机诡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平王虽心虚不已,却仍狡辩道:“你什么意思,本王手里哪有这么多钱?”
欧伯卿未答,只抽了桌边的剪刀,“咔嚓”一声便将燃过的烛心剪掉,这一声清脆响亮,似剪在平王心头一般。
他见欧伯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今日是决计瞒不过了,咬牙承认道:“好,就算本王手里有这么多钱,要让我拿出来,却不能够。非是本王贪财,眼下处处要用钱,一分一毫都得花在刀刃上,我平王府也没有聚宝盆,将来我们起事,这笔钱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本王这可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好。”
欧伯卿闻言,转身将剪刀搁下,看着平王,讽笑道:“为我?”
平王连连点头,说道:“自然,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本王好,你才能好。”
“那王爷可曾想过,征东的士兵没有这批军饷,当如何?”
“本王管他如何,要死要活与本王有什么关系。”平王恼道。
欧伯卿在他面前坐下,将棋盘上的玉子拨乱,又重新摆成了其他图样。
棋盘上黑子呈屠龙之势,将白子逼至绝处,似棋又非棋也,平王看不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欧伯卿问道:“王爷可知当年我父亲出战,为何非要拿寒水关五城么?”
平王满脸写着不屑,说道:“为了建功立业呗,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不成。”
欧伯卿薄唇含笑,眸中尽是嘲弄之色,说道:“寒水关五城横亘在东岐与大兴之间,地势易守难攻,外有水势凶猛的寒水江护城,是极好的天然屏障,这屏障既是东岐的,也是大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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