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急报传来,得知那人死了,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甚至有些惶惶不安,怕她知道后情绪崩溃。
果不其然,比想象中还糟,她素来注重仪表,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大打出手,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
背上的人轻咳几声,从紧裹的披风里叹出头来,瓮声瓮气地问了句:“这是哪儿?”
温君彦只担心她受风寒,一把扯过披风,重新遮住她的头,萧霈云乍然被蒙住,不满道:“干嘛啊?”
她此时醉意正浓,倒是不再哭闹,脾气却暴躁起来,她一边伸手扯开头上的披风,一边恼怒道:“谁啊,谁敢蒙我的头,不要命了么……”
她在温君彦背上乱动,一点儿不肯消停,温君彦正憋屈着,沉声斥道:“别乱动,一会儿摔下去疼的可是你。”
萧霈云一听乐了,她伸长了脖子瞅了瞅这人侧脸,当即哈哈大笑,大着舌头说道:“温君彦,你怎么给我当起马夫了?”
温君彦回道:“谁叫你喝这么多,老子日行一善,总不好看你露宿街头。”
萧霈云嫌弃道:“谁稀罕,我的辉月奔雷呢?”
辉月、奔雷是她的两匹爱驹,一黑一白,品相上乘,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平日供她副车之用,萧霈云说着,便要转身寻马。
温君彦见她又不安分起来,忙道:“你乖一点,别再闹了,你的辉月奔雷好端端的,外面下着雪呢,你赶紧进去,小心着凉。”
说着又将那披风扯了扯,背上的萧霈云此时腹中翻江倒海,张嘴便呕了出来,秽物正吐在温君彦的肩上。
温君彦浓眉一锁,顿住了脚步,萧霈云吐完抬起头来,她醉眼迷蒙,看着自己的“杰作”,说道:“啊呀,弄脏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说完又凑过去闻了闻,笑道:“其实也不是很臭。”
温君彦面上抽搐,说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恶心。”
萧霈云大恼,骂道:“你才恶心呢,你喝醉酒不吐的么?大不了,让你吐我一回就是。”
话音刚落,她又嬉皮笑脸地自言自语起来:“忘了,你不会喝酒。”
温君彦大小在军营里打混,酒桌上什么五花八门的道道他都门清,他自己虽说不上海量,但也差不离,这些萧霈云也是知道的,不晓得她为何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只听她打了个酒嗝,又道:“贺老头儿为人寡淡,他家的酒也淡得像水。我知道宫里有一处酒窖,里面藏的都是各国进贡的佳酿,我……我偷偷带你去,咱们不醉不归啊。”
温君彦这才知道,她是喝高了,整个人都醉糊涂了。
萧霈云幼时曾大醉过一回,她口中的贺老头儿是她儿时的启蒙老师,早已作古多年。
那时恰逢他七十大寿,萧霈云作为学生也前去道贺,彼时她不过八九岁,性格却叛逆的很,不让碰的东西定要试一试,所以躲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喝了个酩酊大醉,任那醒酒汤灌下无数碗,也没有要醒的意思,把贺太傅一家吓了个半死。
那几年他在萧霈云面前装的纯良无害,她只以为他不会喝酒。
她此刻的记忆停在十来年前,短暂的忘却了丧夫之痛,温君彦也只有顺着哄她:“好,咱们这就去把你父皇的酒全都喝光,现在你先睡一觉,一会儿进了宫我再叫你。”
“那你走快点。”萧霈云可算松口,温君彦轻轻点头,萧霈云小心躲开秽物,转头靠着温君彦另一边肩膀上,呢喃道:“太傅家的二公子可好看了,下次叫他一起去喝酒……”
她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为什么要哭啊……”
她又闹腾了许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终于累了,靠在温君彦背上打起了细鼾。
贺太傅家的二公子都快五十了,哪里好看!
温君彦长抒一口气,是有多喜欢,梦里竟然还忘不了那人。他弯腰就地抓了把雪,将她吐过的地方擦洗干净,又侧头看了看背上酣睡的人,只希望她明日醒来,心里能好受些……
宿醉后的萧霈云头痛欲裂,她幽幽睁开眼,只见溶月守在身侧,正担忧地看着她。
“几时了?”她声音沙哑,刚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只觉得头疼,眼睛疼,喉咙也疼,哪哪都不舒服,她只有醉酒才会这般,想到醉酒,她不禁想起昨日情形,悲痛豁然袭来,她霎时红了双眼。
溶月见她如此情形,眼泪也泛了上来,昨天夜里,宫里差人来问萧霈云是否回过府上,她说没有,见那宫人神色焦灼,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驸马意外身死的消息,她深知萧霈云对驸马情深义重,只怕她一时想不开,忙将府中诸人都派出去寻找,自己则胆战心惊的等着,直至看到冒雪将她送回的温统领,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回道:“刚过午时。”
“章州那边还有什么消息么?”
“说是不日便送驸马回京。”
萧霈云热泪滚下,她未再开口,呆呆地坐在床头,一坐便是一日。夜里萧霈云发起了高烧,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只觉得像置身于火炉中一般,四周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心里害怕,任凭她大喊大叫却始终无人应答。
再后来,一股清甜的香味传来,直达丹田,渐渐不那么热了,那火焰化成了红绸,周遭变成了一间喜房,萧霈云走了进去,正看到新郎握着新娘的手坐在床上,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那新郎道:“我就回来瞧瞧你,明日便走了?”
那新娘匆忙撩起盖头,问道:“我们刚成婚,你要去哪里?”
新郎轻笑一声,将她的盖头拉下,说道:“哪有自己掀盖头的。”
新娘却全然顾不上礼数,急道:“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新郎摇摇头,说道:“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你好好休息,别再折腾自己了。”
那新娘拉着新郎衣角,硬是不肯松手,萧霈云有些气恼,急道:“哪有大婚之夜非走不可的,你这样待她,又何必娶她。”
但无论她在旁如何呼喊,那新郎新娘却怎么也听不见。
那新郎掰开新娘玉白的手指,转身大步踏出房门,萧霈云急急追去,一出房门,便是她公主府内的情形,那新郎的身影却再也瞧不见了。只听见耳旁有人轻唤:“云儿,云儿。”
萧霈云悠悠睁开眼,只见皇后守在身边,皇后乍见她醒来,喜道:“醒了醒了,快传御医。”
萧霈云这才看清,满满站了一屋子人。除了溶月和渊微这等贴身侍婢,竟还有五六个童子绕着一口香炉,手持艾草,沾了水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萧霈云面色苍白,眉心紧拧,不悦道:“这是干什么。”
溶月渊微支支吾吾,皇后将她扶起,搂在怀里,柔声道:“你父皇关心你,说你这场大病是因为悲痛之时,六神皆衰,才被邪祟有机可趁,他不便出宫,便让这几个童子在此结阵,驱赶邪祟。”
萧霈云登时脸黑,怒道:“我被邪祟缠身?我看他才是炼丹炼坏了脑子。”
皇后忙捂住她的嘴,吩咐道:“公主刚醒,需要静养,你们先出去吧。”
那几个童子糯糯称是,便相继出去了。
皇后轻叹一声,劝道:“这些都是承安宫的人,你的怨怼埋在心里便好,若传到你父皇耳朵里……”
“传便传了,我正想找他理论理论,他信的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皇后长叹道:“都是意外,你不该怪在你父皇身上。”
萧霈云闻言怨气陡生,她豁然起身,转身直视皇后,道:“是意外么?当初皇兄是如何求您的,您还记得么?他不愿去章州,但还是听了您的话去了,结果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您觉得这是意外么?”
“他偏信安道源,非说只有伯卿才能寻到皇兄,他才刚刚痊愈,便远涉章州,亲自下水搜寻,也是一片拳拳孝心,结果却只换回一具尸体,这也是意外么,不,不是意外,他想长生不老,就不再需要储君,连带看我这个女儿也觉得碍眼了吧。”
皇后看着赤目癫狂的萧霈云,一时语塞,萧霈云再度逼近,问道:“难道您就不恨么?那是您引以为傲的儿子,身系您母族满门荣辱,可现在他死了,你还有什么指望?”
“不是这样的。”皇后泪如泉涌,看着几欲癫狂的女儿,心疼极了,她伸手去抱萧霈云,道:“你听母后跟你讲……”
萧霈云却闪身躲开了,她背对着皇后,似抽尽了全身力气:“如今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您放心,我不会去死的,我会好好活着,我倒要看看,他还要踩着多少人的白骨才能修成所谓的道。”
皇后想再规劝,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萧霈云说的话,字字句句扎在她心上,她如何不恨。
她一直相信虎毒不食子,所以从未将太子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得不重新思虑,疑心便如荒草疯长。
一面是相守数十载的丈夫,一面是怀胎十月的亲骨肉,这种矛盾两厢拉扯,疯狂折磨着她,无数个夜晚,她躲在被中暗自垂泪,恨得咬牙切齿,但任凭她如何嘶吼,也换不回她的廷儿,她几欲撒手人寰的时候,是这个女儿将她拉了回来,可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她真怕萧霈云会想不开……
渊微上前来,扶着皇后,说道:“太子失踪之后,娘娘寝食难安,殿下也是知道的,现下您怎能这般迁怒于娘娘呢。”
皇后握住渊微的手轻拍,安抚她,自己抽了丝帕将泪痕抹去,她理好仪容,站起身道:“如今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再出什么事,我可真没什么指望了,办丧事琐事繁多,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萧霈云背对着她,始终没有出声,皇后不便久留宫外,又嘱咐了溶月几句,便离去了。
皇后刚一走,萧霈云便转过了身,她从床上下来,奔至窗前。
溶月瞧她紧咬下唇,两行清泪簌簌流下,脸上的懊悔神色再明显不过,摇头轻叹道:“公主这又是何必呢?”
萧霈云不语,只盯着窗外皇后一行人离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吩咐下去,这几日无论谁来,一律不见。”萧霈云冷冷开口,她刚一抬头,一道黄影自她头顶擦过,她秀眉一蹙,问道:“这是什么?”
说着便伸手揭下,竟是一道写满符文的黄符,她脸色一沉,盯着溶月问道:“谁贴的?”
溶月见她满脸恼色,忙道:“公主息怒,这是那几个作法童子贴的,说是府内新丧,在门窗处贴些符镇宅子。”
萧霈云抬头环视,果见那门窗之上都有,连她的床头都贴了一张,那屋中香炉还燃着,她平日从不熏香,因着太子、欧伯卿相继出事,她此时最恨这些劳什子,当即双眸一沉,令道:“都撕了,那香炉也灭了,以后府内不许再让我看见这些东西。”
说完自去床上躺平,不禁想起那梦里新郎来告别,莫不是欧伯卿入了她的梦?她不怕鬼,她只怕再也见不到他……
萧霈云悲痛之下口出妄言,隔天就传入了兴文帝耳中,听闻兴文帝大怒,在承安宫内大骂萧霈云忤逆不孝,忘恩负义。
萧霈云这厢下令公主府闭门谢客,直将兴文帝谴来抚慰的使臣拦在门外,兴文帝索性将公主府一应抚恤尽数免除,并下旨不许驸马欧伯卿葬入皇陵,父女二人关系一时剑拔弩张。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夹在中间传话的宫女太监也苦不堪言,此间诸事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京城。
先是夫婿意外身亡,又口不择言惹恼了皇帝,天之骄女一夜之间失了所有倚仗,仿佛成了这京城最可怜的人,直引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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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数日后,章州知府派人将欧伯卿的骨灰送回京城。
那日天未亮, 萧霈云便起了床。溶月醒来不见萧霈云, 心中大惊, 她颤抖着手,胡乱穿着衣服,急慌慌地往外奔出, 这才看见萧霈云掌了灯, 着一身素衣坐在镜子前绾发。
溶月松了一口气, 奔至萧霈云身边, 哽咽道:“公主想梳妆, 怎地不叫奴婢?”
说着便上手来伺候她,萧霈云隔开她的手, 说道:“今日我自己来。”
萧霈云往日的明艳生动,是漫长岁月里的欢喜无惧娇养出来的, 正是鲜衣怒马, 烈焰繁花, 乍然丧夫,便是她过往年岁里最大的劫数。连日颓靡, 整个人清瘦了许多, 此时的她眉眼含忧, 楚楚动人,在烛光映衬下,宛如枝头颤巍巍的白茶一般,仿佛轻轻一碰便会随风陨落, 溶月看在眼里,忍不住捂唇啜泣开来。
萧霈云对着镜子,淡淡开口道:“今日迎驸马回家,谁也不许哭。”
她梳妆完毕,便驱车去了城门口等着,直等到那章州谴使入城,将驸马得遗物尽数交至她手中。
萧霈云将那些东西仔细端详,生怕有一丝错漏。先前还抱有一丝侥幸,此刻看到这些东西确实是他的贴身配饰,直感觉腿脚发软,头晕眼花。
那章州谴使说寻到人时,早被河水泡得不成人形,查验过后便就地火化了,说完将装着驸马骨灰的盒子捧到萧霈云面前。
萧霈云颤抖着手接过,紧紧抱在怀中,想起昔日那清朗俊秀的风姿尽数化为灰烬,只觉心疼如刀绞,晨起时的故作坚强,在看到那方盒子,瞬间被摧毁,她死咬着唇,只怕自己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却如决堤一般顺颊而下,许久,才哽咽道:“回家了。”
寒风萧瑟,纸钱漫天。
兴文帝不许欧伯卿葬入皇陵,萧霈云便在西山上择了一处风水宝地将他安葬。
萧霈云一身缟素,唯有腰间悬着一枚同心结,一切仪式完毕之后,她抬手屏退众人。
她蹲下身子,手指顺着碑上的刻痕滑过,温柔地像抚摸他的脸,这些天她哭得肝肠寸断,若不是还牵挂着皇后,她只想随他一起去了。
“雁有归时,人无归期,你叫我余生怎么活……”她把头抵在石碑上轻语,好似从前倚在他怀里一般,有嗔、有怨、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喟叹:“你赠我相思,便是要我念你一辈子么,你怎么这么狠心……”
她呢喃自语,却再无人回应,她倍觉人生凄凉,漫长岁月里再无一丝乐趣可言。
她不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坐着,伴着西山新坟直至向晚……
欧伯卿的身后事将将办妥,边境战祸便肆意蔓延开来,原先占领了数十年的寒水关五城被东岐悉数拿回,且未见有收手的迹象,他们大张挞伐,连连逼近,边境将士迟迟等不来兴文帝的旨意,只能死守城内,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战。
又听闻温桓大闹承安宫,不知与皇帝秉烛密谈了什么,第二日天未亮兴文帝便下了圣旨,任命秦戬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驱逐东岐蛮子。
温桓贤名再度远播,这厢他的儿子却因醉酒行凶被关进了大理寺。
萧霈云听到这一茬的时候,直愣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道:“谁打死了人?”
那人回道:“是丞相大人的儿子、禁军右统领温君彦。”
她又问:“温君彦打死了谁?”
那人支吾道:“这倒是不清楚,听说是京城某员外的儿子,还是今年的考生呐。”
溶月在旁呢喃道:“莫不是那夜……”
说到此处,偏偏又住了嘴,萧霈云回头瞧她,见她神色复杂,一双杏眼正迟疑的看着自己,好似知道些什么,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夜?哪夜?”
溶月便将温君彦冒雪将萧霈云背回的情形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末了又道:“公主回来之时披头散发的,半夜里又哭又闹,口口声声说要将什么人打死,奴婢猜测,莫不是那日,那日……”
溶月小心看着萧霈云脸色,萧霈云凝眉,努力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她只记得在小酒楼中听到有人提及欧伯卿与太子,彼时她大受打击,以致跟人起了冲突,后来如何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莫不是她失手将人打死了,连累温君彦替她顶罪?
溶月见她面露焦灼,劝道:“奴婢也只是猜测。”
萧霈云见问不清楚,加之温君彦行凶之事亦不明朗,只得亲自去一趟大理寺。
这位公主冲撞皇帝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官场中自来捧高踩低,但到底是皇帝的嫡亲血脉,倒也没人敢真的为难她。
萧霈云来的时候,温君彦正窝在一张太师椅上,一只脚吊儿郎当地踩在椅面上,手中握着叶子牌,另有三个狱卒陪玩,身后还有一个帮他捏肩捶背,悠哉悠哉,很是逍遥自在,分明是位闲来无事,消遣玩乐的大爷,哪有半分坐牢的自觉。
“大人,大人,又有人来看您了。”狱卒笑道,忙将那监狱门打开,这些日子来探监的人络绎不绝,带的礼物都是好货,温君彦为人大方,这些狱卒也没少跟着沾光,自然是笑眯眯的。
温君彦头也没抬,笑道:“又是哪个兔崽子来看老子了?”
萧霈云抬眸环视,除了光线暗些,这牢房里该有的一样没少,地上打扫的干干净净,角落里摆了好些酒水吃食,应有不少人来探望过他。
未听得回应,温君彦抬起头来,看到萧霈云站在门外,嬉笑顿敛,拧眉道:“你怎么来了?”
温君彦花名在外,几桩风流艳事名动京城,连日来除了温府家眷,来探监的便都是军营里的糙汉,乍见如此美女,难免想歪,几个狱卒不识萧霈云,正要做鬼脸调笑,那开门的狱卒先开口打断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快闭上你们的狗嘴,没得冲撞了贵人。”
众人看那女子锦衣华服,气度不凡,也的确不似欢场中人,但那狱卒未点明其身份,一时也吃不准她是个什么来历。
温君彦将手中的牌尽数扔出,把面前成堆的银钱一推,双手抱头往椅背上慵懒一靠,说道:“不玩了,这点钱拿去分了,给兄弟们买酒。”
众狱卒笑嘻嘻的收了钱,便识趣的退下。
牢中只留他二人,萧霈云走到桌前,随手翻了翻那叶子牌,道:“我还以为你在这大理寺会过得苦不堪言,看来是我想多了。”
温君彦笑道:“那是自然,这京城各处,就没有本大爷吃不开的地儿。”
“所以温大爷就把自己送来蹲牢子?”萧霈云在他面前坐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他笑道,歪着头眯起眼打量她,只觉得她瘦了许多,虽不比从前那般明艳,但眉间淡淡的郁色,却更添几分女人的韵味,温君彦看得着迷,一时失神。
萧霈云不知他心中所想,率先问道:“他们说你杀了人?”
温君彦心知她前来必然要问些什么,不曾想她却这样直白,半点迂回婉转也没有,不由生出几分无奈,道:“什么人这样嘴碎?”
萧霈云见他不欲多说,直言说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晚我在酒楼中惹出了什么祸事,我醉酒时有没有……唔,有没有动手打死人?”
温君彦闻言抬眼看她,眼神带了几分讶异,调笑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你莫不是以为我这是代你受过?”
萧霈云不语,她确实是这么怀疑的,只听温君彦嗤笑一声,又道:“你可千万别多想,你才有多大力气,就凭你那醉得似滩烂泥的样子,能打死谁?”
萧霈云来时直担心自己醉酒后做了什么恶事,若温君彦真的一时脑热代为受过,她可真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眼下听他这样说,心中蓦地松了口气,自己这头儿的心放下了,那头儿却又忍不住提起来,见他不愿多说,追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月前的旧事,与你无关。”温君彦说道。
“旧事?”萧霈云侧目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探究。
温君彦点头,也不往心上去,探头看了看她双手,打趣道:“你这人也忒无礼了,哪有空着两只手来探监的。”
萧霈云白他一眼,回道:“温统领神通广大,便是坐牢也比旁人舒心,哪里用得着我的东西。”
温君彦接了她的白眼,笑道:“这些糙老爷们儿除了酒就不会送别的,我可是惦记蟹黄包子好几日了。”
他朝她眨眨眼,萧霈云浑不接茬,说道:“都进大理寺了,还有闲心玩闹,要蟹黄包子没有,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没包子还想从我嘴里套话,你想得美。”
“你不说我自去调来那案卷一看便是。”萧霈云说着便起身要走,行至门口,忽又想到了什么,折回问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就在追查一宗案子,便是这桩么。”
温君彦未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见他默认,萧霈云复又坐下,叹道:“哎,温桓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样的儿子,每次都要拖后腿。”
温君彦闻言不禁莞尔,顺口便拆穿她的伎俩,道:“激将法对我没用。”
“谁激你了,我就是感叹一下,我也不稀罕知道。”
“不就是屉包子么,至于这么小气。”
“这是包子的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男主暂时下线!请不要太想念他!
女主和温某人在包子这个话题上是怎么也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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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内忧外患
温君彦轻叹一声,便睁开了眼, 看她一脸不说明白誓不罢休的模样, 便知搪塞不过, 他轻描淡写说道:“数月前碰到只癞皮狗,看不顺眼就出手打了一顿,明明我前脚走时还活蹦乱跳的, 谁知道后来人死了。”
萧霈云知他向来出手有轻重, 他若说只是打了一顿, 便决计不会将人打死, 可她的相信不管用, 断案是要讲证据的。
萧霈云追问:“那仵作怎么说?”
温君彦叹道:“原先是找到些疑点,那天他叫我过去, 谁知一进门,他也被人杀了, 怪我大意了。”
萧霈云惊道:“死了?可找到凶手了么?”
温君彦觑她一眼, 道:“找是找到了, 追了几条街,眼看就要抓到手了, 好巧不巧一只傻狍子跳出来虎楞楞的钻人家手里, 筹码太大, 只得放生了。”
萧霈云见他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当即明白了,他口中的傻狍子指的是自己。
那日温君彦当街捉拿刺客,却被萧霈云无意撞见, 想来那刺客便是杀仵作的凶手。
那刺客以她为质,顺利逃离京城,两人交谈时,也记得那刺客曾说他在城中杀了人,故而被温君彦追,当时不明所以,还想将他招安,如今看来却是十分可笑了。
“就没有再找人验尸么?”
“我寻思这厮应该还有同伙,他趁我追那刺客时,往那停尸房放了把大火,全都烧成焦炭了,哪还有什么线索。”
萧霈云听他这么说,眉头拧得更紧了:“既如此,说明此案疑点颇多,真相尚未大白,大理寺又怎能将你抓起来呢。”
温君彦嘿地一笑,道:“要不然算卦的说老子今年流年不利呢,还不是因为谢正武那孙子跳出来作证,说亲眼看见我打杀了那人。”
萧霈云疑道:“谢正武是谁?”
温君彦见她一脸茫然,问道:“你不记得他?”
萧霈云摇头,名字确有几分耳熟,但印象里却对不上脸。
“兵部尚书谢潭家的二傻子,小时候书院里那个小磕巴,七岁还说不清话的那个。”温君彦如是说道。
萧霈云哦了一声,继续没印象。温君彦原本只是有嫌疑,这有人出来指证,情况可就不同了,何况这证人还是兵部尚书的二公子,说话自然有分量,温君彦无法自证清白,此案又悬而未决,也只能暂且将他收监。
后来萧霈云查过卷宗才知道,温君彦打死的人她也认得,便是曾在茶楼中与她发生口角的白袍书生张孝全。
此人乃京中巨富张守义之子,据说是与温君彦在青楼妓馆中起了冲突,事后将温君彦堵至暗巷寻仇,反被温君彦出手教训,回去之后竟暴毙于室……
可谢正武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官场如棋,走一步便要把后面十步都算得清清楚楚,方可早做筹谋。
为官者讲究中庸之道,是以无论私下如何暗潮汹涌,面上总是和和气气,往日里从未听说谢潭与温桓有什么政见不合,浸淫官场多年的大人们最懂得权衡利弊,就算谢正武一时脑热,家里人也会阻止他,这般堂而皇之的跳出来指正温君彦,绝非寻常。
任萧霈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中缘由,但自出事以后,两位大人也都未出手干涉,仿佛只是小辈间胡闹。
许是因为温桓才说动皇帝出兵,他所代表的主战派风头正盛,这才招人嫉妒。
此时温君彦若再惹事端,才是真正的拖后腿。他深知此中利害,才心甘情愿入狱受审。
温君彦见萧霈云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他虽身在狱中,京中形势却一清二楚,欧伯卿身死,萧霈云大受打击,与兴文帝针锋相对的事传遍京城,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他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虽说不该在你伤口上撒盐,但我还是多嘴劝你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为难活人,更别为难自己。”
萧霈云闻言,果然沉下脸,道:“连你也觉得我是无理取闹?”==
温君彦翘摇头道:“我只是觉得,逝者已矣,何况那是你的血亲,争到最后又能如何。”
萧霈云眼眶一湿,认真道:“可伯卿也是我最亲近的人,若不是他修的什么长生道,非要伯卿去往章州,伯卿又怎会枉送性命。”
温君彦就知道,只要对上欧伯卿的事,萧霈云就像变了个人。
萧霈云不愿与他争执,拂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