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乐意被人这样打量着,本就不虞的堕姬脸色也愈发阴沉了下去。
“吵死了——”
看似柔软的布带刷的射向了对面离她最近的那个窗口,站在窗前的男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布带捆住了身体,浑身的骨头咔咔作响,眨眼间在布带的碾压下尽数碎裂,最后连肉体都扭曲地转成了几圈。
男女的尸体被摔在了街道的正中央,前一刻还在吵吵嚷嚷的街道登时陷入了一秒的死寂,继而便是尖叫与混乱。
鹤见川瘫坐在山姥切的身后,大脑昏沉而混沌。灵力干涸,体力耗尽,鲜血不停地从她的额头和手臂上缓缓地淌下来,断掉的肋骨也没能接上。
她听见了人群的骚乱声,还有男人女人们惊恐的叫喊。实际上这并不是会让她觉得很陌生的动静,横滨是混乱的「法外之城」,几乎是每天都会有着动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发生。
黑手党或是其他非法组织的成员们拿着刺刀和枪械,亦或是直接用拳头互相厮打,他们不会顾忌那些路过的普通人,只要不是他们的成员,那就直接一起干掉了事。平日热闹安宁的街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也都恍若未觉。
鹤见川就是在这样一个撕裂的时代、撕裂的城市长大的。
和平时好像一辈子都能这样安详普通地度过,动乱时,死掉的人又好像只是个数字一样,麻木的几乎没人在意。
刚上小学时,最开始发生的是一场很大很大的、席卷了许多个国家的战争。战争结束之后,是政府和其他国家有关横滨租界的冲突。好不容易租界的事情勉强达成协议了,接下来又是政府和横滨本土非法组织之间的交锋。最后横滨成了一个「法外之城」,一群大大小小的非法组织间又开始了争斗。
横滨的人们早都习惯了这样动不动就突然硝烟四起的生活,而鹤见川则是十六年如一日地胆小度日。
鹤见川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忽然发现一百年后的横滨,好像和一百年前的这个大正时代一样,其实也没多少差别,都是一样的危险,人命如草芥。
在横滨,人杀人;在大正,鬼吃人。
她的意识愈发地模糊了下去,几乎快要陷入晕厥。但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那一刻,有什么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让她的思绪又清明了些许。
鹤见川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了身前。
洗得发白的旧披风染上了大片刺眼的红,几乎快要被割烂,握着刀的少年苦苦支撑着,半蹲在她的前方,头上戴着的斗篷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头灿烂的金发,在月光下漂亮得令人惊艳。
鹤见川看着他死死握着刀柄的手,护臂与袖子破裂,肌肉健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怖,在那凸起的、脉络明晰的血管里,流淌着的却已经是如同污液一般的、暗黑色的血液。
那是妓夫太郎几乎已经渗入少年骨髓的剧毒。
鹤见川努力地把头又抬起了些,一轮巨大的、明亮的月亮落进她的眼里,让她想起了那天夜里的蜘蛛山,月光也是这样通明澄亮到了甚至有些刺眼的地步。
不动就是在这样的明亮的月色里断掉的。
“山姥……切……国广!”她不太熟练地喊出了这个她还很陌生的名字,牙齿和手脚一起打着颤。
对于所谓的「审神者」和「刀剑付丧神」,鹤见川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她知道,自己和不动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就好像只要离得不是很远,不动都能靠着感觉找到她,亦或是如果不动受了有些严重的伤,她的大脑也会好像被人打了一样眼前一黑。
以及,她作为不动几乎不怎么称呼的「主上」,唯一能够强制命令不动的一件事。
“……回来——!”
一瓣樱花在夜色中慢悠悠地飘落在破碎的泥瓦上,如同初春的雪花般消融不见了。
刃沿磨损的打刀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屋顶上,随即便被鹤见川抓起,勉强挡下了堕姬的一记缎带,却被随之而来的第二条缎带直接砸下了屋顶。
耳边是人群乱哄哄的尖叫声,鹤见川直直的下坠,她努力地将指尖碰上那磨损得厉害的刀刃,挤出了身上最后的一点灵力灌了进去。
反正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所以还是斗篷先生不会也像不动一样断掉比较重要。
只是梦而已,她……她肯定……肯定不会……不会……
……真的死掉。
她害怕地哭了出来。
蜘蛛山的月夜冰冷而死寂。
坚硬的蛛丝勒进血肉之中、手中的一柄断刃颤抖哀鸣着断裂,不动行光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蜘蛛模样的鬼童凶恶狰狞的面孔上,在此之后,神智陡然一断,所有的思绪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像是被封进了一具不见天日的棺椁,又好像是沉进了安静无声的海底,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甚至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任何东西,就仿佛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刚刚被锻出、还未能拥有灵智神格之时一般,变回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
他,或者说只是“它”,无声无息地躺在了某个地方,某个昏暗的、落满了灰的角落里,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无知无觉、寸步不行。
这样的时间不知是过了多久,在毫无预兆的一个瞬间,棺椁被撬开了木盖,鱼儿咬着他跃出了海面,那蒙在他身上的、厚厚的黑布,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掀起丢开,于是明亮而刺眼的日光大片大片地落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付丧神的瞳孔因为受到突然的刺激而收缩,不动行光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去了这忽然照在了他身上的阳光。
好像前一刻还是暗沉沉的夜晚,下一刻场景便突兀的一转,来到了半个地球外的青天白日之下,不动行光花了足足十几秒的功夫,才终于收拢了混乱的思绪。
他放下自己手臂,感受到了微风拂过皮肤的清凉,听见了人群传来的嘈杂交谈,入目所见的,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车水马龙,人们的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麻衣,梳着的都是数百年前的古人才会留的发型。
『……怎么回事?』
不动行光有些茫然,他朝着小巷子外热闹的街道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身旅人的打扮,笠帽披风,整洁如新。
他站在原地,费了好半天功夫,才从记忆深处想起了这样的一件事。刀剑付丧神在达到LV.60之后,好像是可以通过去修行从而变得更强的。
他的认知里对于这件事的了解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毕竟这好像是该审神者和狐之助安排的事情,但是鹤见川不是个正规的审神者,不动行光从被召唤出来以后也没有见到过本该被安排来的狐之助。
……那他是怎么会来这里的?
不动行光走出了小巷子,压低了头上戴着的笠帽,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前行,却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自己撞上的人,呆的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不动行光见到了织田信长。
他所到达的地方,是五百年前的尾张,一个信长大人和兰丸都还健在的时间点。刚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不动行光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他的本体刀,打算去宰了明智光秀那个混蛋,只要把那混账叛徒砍了,信长大人和兰丸就不会死在本能寺之变里了。
不动行光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等现在正坐在他对面和他聊天的兰丸告辞回去工作了,他就潜伏出去,找到明智光秀在哪,趁着那家伙没防备的时候,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就和砍下那些鬼的脑袋一样,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和信长大人、兰丸一起用晚饭。
兰丸平日里的事务繁忙,只和他小聊了一会儿就走了,还给他留下了一瓶酒。不动行光喝了一小口,又辣又苦,比甜酒难喝多了,但这是兰丸给他的,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酒收进了柜子里,顺带的还有他的斗笠和披风。
将披风胡乱塞进柜子里时,几张不知哪来的白纸从披风里掉了出来,不动行光把它们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下,都是空白的纸页,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他想把这几张纸塞回披风里,却突然又动作一顿,想了起来这几张纸是什么。
是修行时专门用来给审神者写信报平安的信纸。
不动行光把被他折腾得皱巴巴的纸张拿了出来,用力地压了压,但那明显的皱褶还是半点都没消掉。于是他索性也不管这个了,翻箱倒柜地又找出了笔墨,盘腿坐在矮案前,开始写信。
『主人』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咬着笔杆想了想,觉得这么叫鹤见川有点别扭,又蘸了浓浓的墨,把这两个字涂成了个黑点。
『主上』
还是很奇怪,涂掉。
『鹤见』
鹤见川全家都姓鹤见,这样写就不知道是谁了,不动行光在笔杆上已经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牙印,豪迈大气地又蘸了一毛笔的墨,涂掉。
……还是有点别扭。
不动行光盯着这个只有三笔、却依然被他写成丑得别具一格的“川”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凑合着用。
他咬着笔,像是盯着一道数学题一样,盯着依然空白着大半的信纸,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却又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
见到了信长大人,他很高兴。
见到了兰丸,他也很高兴。
能够去砍了明智光秀那个混蛋,他特别高兴。
但是这种事情,和鹤见川讲了,她大概也不会懂。鹤见川能把战国时期的历史倒背如流,但却完全不会理解他对信长大人和兰丸的执念,她会想到的,大概只有“战国好危险”之类的事情。
不动行光纠结了半天,在笔杆都要被他咬烂之前,终于大手一挥,在洁白的信纸上留下了几个超级丑的大字:
『等我砍了光秀那混账就回去!!』
他呼呼几下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歪七扭八地对折两次,左顾右盼又找到了柜子上的灯盏,点亮了油灯的灯芯,将折好的信纸凑近了微弱晃动的灯火。
只要直接把信纸烧了,鹤见川就能收到这封信了。
信纸的一角因为靠近火苗开始微微发黄焦黑,火苗缓慢地舔舐着纸页,一点点地蚕食这脆弱的白纸。
不动行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烧掉了一个小角的信纸,紫色的瞳孔里跃动着细细的火焰,像是在燃烧他的瞳仁。
『……砍了明智光秀那混账。』
火苗慢慢地靠近了信纸上透着黑色墨迹的部分,那个不动行光写下的、丑的惨绝人寰的“川”字,只要他的手稍稍再晃一下,那个“川”字就会被火焰吞噬。
“……”
不动行光忽然收回了手,连带着手上拿着的信纸。他两下拍灭了纸上那微弱的火苗,将信纸塞进了怀里。
“什么嘛……”
他小声地嘟嘟嚷嚷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去砍了的话,那不就和溯行军没两样了吗。”
『马上就会被当做是叛徒讨伐了吧。』
他这么想着,大摇大摆地推门出去了。
『还是去找兰丸问问晚饭有什么吃的好了。』
*******
不动行光在尾张呆了三个月,也在信长大人和兰丸身边呆了三个月。
在满三个月的那一天早上醒来时,他隐隐有了修行快要结束的预感。这天晚饭的时候,他带来了兰丸在第一天见面时留给他的那瓶酒。
不动行光嗜酒,但也只嗜甜酒,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还不够高,酒的度数很低,也并不太好喝,但他还是和兰丸一起分饮了那瓶酒。
信长大人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饮酒,因此他只是坐在高位上看着他们同饮。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经历过了一遍这样的场景一样。”
“竟是这样吗?我也同信长大人一样,总觉得似乎很久以前就曾经经历过一遍现在的场景一样。”兰丸放下了手里的酒,笑着附和道,转头又看向了一旁的不动行光,“就好像许多年前,我就曾结交过你一样。”
“嗝、本来就是嘛!”喝得半醉的不动行光颠三倒四地说道,“我和兰丸、和信长大人,可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可是……嗝!可是一直都和你们在一起的!只是后来,后来……唔呣……嗯……再来一杯——!嗝!”
他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兰丸送回了卧房。兰丸细心地替他盖好了被子,灭掉了昏黄的油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刀剑付丧神的修行为期三个月,不动行光的预感并没有错,在零点过去的那一刻,尚在睡梦之中的他便从尾张消失了,一并消失的,还有这三个月里他在尾张留下过的一切痕迹。
五百年前的尾张,太阳照常升起,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与他的小姓森兰丸在各自的卧房醒来,在他们睁开眼的那一刻,不动行光的存在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雁过无痕。
而从尾张离开的不动行光,他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却毫无宿醉的头痛感,身下躺着的是柔软舒适的棉被,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着油纸的拉门影影绰绰地落进屋里,让他觉得略有些刺眼地抬手挡在了眼前。
“不动,不动!该起床了,今天是你马当番,别睡迟了。”
有人半跪在他的被褥边,遮去了大半明亮的日光,伴随着轻轻推搡动作响起的,是略有些低沉的成熟男声。
陌生的嗓音让不动行光一个激灵,立刻睁开了眼,放下了挡在面前的手臂。
带着细框方眼镜的少年正半跪在他的边上,一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推着,一手灵活地系着黑色衬衫的纽扣,少年的外貌看起来和不动行光的外面相仿,一双比不动行光淡许多的紫色眼眸见到不动行光醒了,便立刻移向了不动行光的另一侧。
“乱,今天大将要下山去镇子上买东西,你再不起床的话就赶不上了。”
像是女孩一样有些甜腻的嗓音在不动行光的右侧不远处响起,一头靓丽橙发的“少女”抱着枕头摇摇晃晃地从另一床被褥里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撒娇一样地应道:“再睡一会儿不行吗……药研哥,主公怎么总是这么早起床呀。”
“少女”和少年又交谈了几句,才注意到不动行光仍躺在被褥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分毫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不动?怎么了?”少年微微蹙起眉头。
“是身体不舒服吗?”样貌漂亮的“少女”也凑了过来,有些忧虑地说道,“不舒服的话让药研哥给你看看吧,或者我去帮你找主公来?”
被封印的记忆在一瞬间涌入了大脑之中,像是洪水决堤而出,眨眼便吞没了他的所有思绪。
不动行光想起了——
他在成为「鹤见川的刀剑付丧神」前的一切。
刀剑付丧神的修行通常需要持续三个月,然而不动行光的修行,却足足持续了四个月。
前三个月,他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尾张,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织田信长与森兰丸。而最后的这一个月,他回到了千年以前,见到了他的第一位「审神者」——那位赋予了他血肉之躯的「鹤见大人」。
于是他想起了一切。
西历2205年,历史崩坏,时空破碎。坐落于时空缝隙之中的时之政府召集了最初的一批的审神者,以刀剑为凭依召唤出了付丧神,组成了对抗时间溯行军的一线战力。
那一年,鹤见一族被时之政府带走的,是一个因为灵力过盛导致了体弱多病、甚至是已经濒死的孩子,时之政府给那个孩子的审神者编号为「009」。
那个孩子,就是后来威震四方、以赫赫战绩闻名于对抗溯行军前线的鹤见大人。
不动行光是那位大人召唤出的第二十二把刀,也是那人在战斗演练活动中获得的第一把特殊刀剑。他获得付丧神身躯的那一天,是那个本丸建立的第二十五天。
不动行光并非是主力队中的队员,在满级之后大多负责的都是带队出门远征,偶尔也会被派去演练场和其他审神者本丸中的付丧神对战比试。
总而言之,他与那位鹤见大人的关系并不如山姥切国广、药研藤四郎他们一般默契,他也不像乱藤四郎、太鼓钟贞宗一样喜欢撒娇。他同鹤见大人不多也不少的相处里,四分之三是道场训练,剩下的四分之一里,又有二分之一是在书房领下远征演练的任务,最后的二分之一,则是新年宴会这类大家齐聚笑闹的时候。
但即使只是这样没什么看点的相处,也足以让他看出鹤见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光风霁月,清朗如水,却又强大的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山,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会让所有人都安心下来,在心底里升腾起不败的信念。
他带领着所有人——他的刀剑付丧神、他的同事,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时之政府,硬生生地在敌军的重重围攻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将历史修正主义者逼退前线,在短短三年里抢回了将近四百年的「历史」。
但在他就任的第十一年,这场漫长的战役已经窥得曙光之时,时间溯行军不计代价地突袭了这座编号为「009」的、坐落在最危险的前线的本丸。
本丸所在的时空缝隙崩溃,即使他们浴血奋战,斩杀了不计其数的溯行军,也无法阻止时空乱流席卷而来,将整座本丸,连同本丸里的所有人吞没,最终掉落于异世。
他们耗费了数年的时间,在这个异世重建了本丸,甚至是修建起了一座不大的城池,庇护了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浪之人。一切好像都变了,但有时,不动行光却又觉得,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他们仍是像以前一般喂马耕田、提刀对练,仍是像以前一般嬉笑打闹、优哉游哉,只不过他们不再需要与时间溯行军厮杀,而是要维护城池的安宁,将一些奇怪的家伙们驱赶走。
比如说穷凶极恶的歹徒,又比如说某种名为「鬼」的生物。
但是鹤见大人从不让他们杀人或是杀鬼,因为他们是「异界之人」,是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历史的存在,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究竟如何,只能尽可能降低他们对这个世界历史进程的影响,只救人,不杀人,救人后也几乎不与对方有更多的交集。
后来鹤见大人成家了,有了孩子,之后又有了一个小孙女,再后来,距离他们来到此世已经过去了五十年,鹤见大人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合上了眼,便再未睁开。
清晨的太阳高高升起,晨曦照耀过这座本丸的每一个角落,但有的人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动——君——?”
乱藤四郎抓着正头的一角,爬到了不动的被褥边,拉长了甜美的嗓音试图唤回同伴的注意,他垂下头,微微歪着脑袋,漂亮的橙色长发垂在睡衣的肩头,脸上是担心又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吗?喂喂?不动——?”
乱藤四郎盯着不动,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诸如「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含义,但他却看见不动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就好像是他还未极化前每次宿醉时一样,眼角泛着红。
但是不动自从修行回来之后就戒酒了,屋里也没有闻到酒臭味,因此他自然不会是昨天夜里又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房。
“呐呐、药研哥。”乱藤四郎抱起了他的枕头,朝对面的药研招招手,小声和他咬耳朵,“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感觉不动好像要哭了……”
“闭嘴!我才没哭!”
被戳破心事,不动行光恼羞成怒地抓起脑后的枕头朝乱藤四郎砸了过去,眼里却隐隐闪着泪光。
不动行光是第二十二个选择了陪鹤见大人眠葬的付丧神。
其实在感知到鹤见大人逝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选择,但是在山姥切国广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他还是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在第二十、二十一个选择眠葬的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先后踏入室内后,他才立刻站了起来,几乎是紧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
他是第二十二个在这座本丸醒来的刀剑,那么他也该是第二十二个在这座本丸再次陷入沉睡的刀剑才对。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再次醒来的那一天。
从长达千年的沉眠之中苏醒的那一刻,熟悉却微弱了许多的灵力在他的躯体中再次缓缓流动了起来,不动行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昏暗的地下室里,在他的面前的却并非是千年前的那位鹤见大人,而是一个昏迷在地的稚子幼童。
——是那时还年仅五岁的鹤见川。
那时还相当年幼的鹤见川不知怎么打破了地下室入口的封印,也许是下来的楼梯太黑了,也许是她在入口处不小心失足,总而言之,最终就变成了不动行光醒来时看见的这副情形。
从楼梯上滚落的小女孩一身狼狈,额角似乎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桌沿,磕破了一道不算小的口子,鲜血直流。
不动行光的刀掉在了她的边上,大约是她撞到桌子上的时候被撞掉了下来,从她额角流出的血沾在了刀鞘上,从缝隙间渗透进了刀刃,一同渗透进去的,还有鹤见川体内感知到了生命威胁而拼命涌动起来的、想要愈合额角伤口的微弱灵力。
就是这样的误打误撞,沉睡了千年的不动行光,再次被名为「鹤见」之人召唤而出。
年幼的鹤见川身上的灵力相当的微弱,仅仅是治愈了伤口,又召唤出了不动,就几乎已经抽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这样弱小的鹤见川,绝对没办法支撑起一个本丸付丧神的灵力所需,甚至于恐怕连半只队伍的付丧神都未必能凑得出来。
不动行光在检查过鹤见川的伤口后,清点了地下室里的刀剑,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理所当然,全本丸的刀剑尽数沉眠于此,连山姥切国广和鹤见大人逝世时未能赶回来的鹤丸国永都在其中。
但是——
“……除了沉睡,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吧。”
他抱起了昏迷的鹤见川,从桌上拿走了山姥切国广的本体刀,极化短刀优秀的夜视能力让他在黑暗的地下室也能清晰见物,他顺着狭窄的楼梯一步步地走了上去,离开了这间沉睡着无数同伴的地下室。
封印再次被贴回木板上,地下室的入口像是融化在了空气中,再不能见。
曾经挤满人的热闹议会厅如今空旷得吓人,最前方正中的桌案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屏风,当年歌仙兼定在上面留下的字迹已经模糊难辨。
不动行光将山姥切国广的本体刀藏在了石头屏风的背后,抱着仍未醒来的鹤见川走到了左前方的一处空位上,像是那里仍摆着那套属于他的软垫矮桌一般,准确地盘腿坐下了。
不动行光闭上了眼,当年修行归来后便一直披在肩头的小披风在飞舞的尘埃中,渐渐化为了点点微光,消失不见了。
厚重的肩甲消融,整齐的衬衣也变回了最初皱巴巴的衬衫和系得松垮的领带,大腿两侧的护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飘逸的鲜黄巾带,醉意攀上眼尾,一小瓶香甜的甘酒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审神者已经死掉了啊。』
“嗝!……嗯?这是哪里?”
——不动行光重置了自己。
*******
『所以说——』
『我到底为什么会做出把自己重置这种蠢事啊?!!!!』
修行归来想起一切的不动行光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当时的自己。
重置了自己的记忆,重置了自己的所有等级和数值,变回了初次被召唤出来的状态,如果不是当时他做出了那种蠢事,像是那个蜘蛛小鬼一样的家伙,他当初还不是一刀一个?!
就像是……
现在这样!
“——我可不是没用的刀!!!”
宛若雷霆紫电,破空而来,紫色的披风伴随着飞散的马尾一并高高扬起,少年的身影宛若毫无预兆地陡然出现在了战场的中央,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雕刻着不动明王的刀刃在皎洁的月色之中凌冽生光。
上弦之六,妓夫太郎——
数十米之外,突然出现在嘴平伊之助与我妻善逸身前的时透无一郎,几乎在同时,斩下了容貌妖冶的女鬼的脑袋。
突如其来的剧变使混乱的街道在骤然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像是一场已经厮杀至高潮的戏剧,突然之间就被掐了电源,大屏幕上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啪”的一声变成了黑暗,只倒映出他们一时间露出了茫然之色的脸庞。
猛然熄下的火之神神乐让炭治郎的肺部像是烧起来了一般,涌上了一股滚烫的血腥味,他手中握着的刀一顿,在失去了目标后猛地插进了地里,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视野恍惚明暗不定,他听见了自己鼓点般猛烈的心跳神,一下下地狠狠垂在他的耳膜上,捶地他张开了一只手捂住胸口,凶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出了一大口鲜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的血。
『……砍下来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让他觉得飘飘忽忽的,毫无真实感。
他和宇髄先生围攻了这么久的上弦之六,就这么被砍下脑袋了?
斜对面握着刀的宇髄天元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妓夫太郎那对血镰上的剧毒使得他的行动变得迟缓,难以快准狠地挥出他的双刀,在战斗钟饱受掣肘。
但是……
即使没有中毒,他也绝对不可能像是眼前这个小子一眼,干脆利落地一刀就砍断了妓夫太郎那能如皮筋般扭曲的脖颈。
『难道这个小子就是主公说的——』
还未等宇髄天元开口叫住他,不动行光就已经几步走到了炭治郎的面前,扯着炭治郎的手臂让他直起了身,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