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宠婢—— by相吾
相吾  发于:2023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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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为人老实,话少,生得又美,因此被分去了未央宫,侍奉皇帝。
皇帝是有名的暴君,生性暴虐,残酷无道,时尘安自以为时日无多,每日悬着脑袋做事,却也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唯一苦中作乐的是,在未央宫,她有一个好朋友,是个俊美无双的小太监。
小太监人冷心善,得了她一次帮助,就总记得给她带好吃的食物,暖和的衣服,听她诉说些烦恼,还肯教她识字。
后来,她被其他宫人揭发,与太监对食,时尘安硬生生承受下所有的严刑拷打,未曾招供出小太监的身份。
就在她自觉气数将尽时,那小太监踹开庭狱大门,在山呼万岁之中,时尘安只见到那道令她熟悉的身影。
未央宫因她血流漂杵。
皇帝沾血的俊脸,在灯烛下恍若恶鬼,转而看她时,却又温柔万千。
他向她伸出手来:“朕抱你,仔细让血湿了你的鞋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尘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神经病该如何表达爱意
立意:人心中的偏见,就像是一座大山,我们不要在流言这座大山中,认识一个人

第01章
纷争的战火刚歇,接着是一年大旱,时老爹沉默地瞧了眼见底了的米缸,一言不发出了门,时大娘掩面哭了起来。
时尘安用凉水泡开玉米馃,一勺勺喂给弟弟吃,玉米馃粗硬扎嘴,弟弟却吃得狼吞虎咽。
时尘安意识到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哭,也没有起来跑开,她仍旧一勺勺地喂着弟弟吃那小块的玉米馃。
弟弟吃完了,牙婆子就上门了,看了眼时尘安的身高相貌,很是满意。
时大娘紧张起来:“柳大姨,你也算是看着安安长大的,求你,千万别将她卖到勾栏去。”
柳大姨想起那些不多的情分,看了眼时尘安,小姑娘局促地站在那儿,小鹿眼乖乖地睁着,没有怨恨,没有麻木,只有平静。
柳大姨松了口:“我会给咱们尘安挑个顶好的去处。”
最后,时尘安的成交价是一两银子。
时尘安坐在牛车上,看到时老汉虔诚地用双手接过那叮白花花的银子,情切地张嘴用牙齿咬着,那从嘴边咧开的笑意几乎到了耳边,便是时大娘觉得这银子给得过于多,怕时尘安最后当真要去那等腌臜的去处,想再求求柳大姨,也被时老汉拦住了。
他扇了时大娘一个巴掌。
时尘安闭上眼,回过身,挨着矮矮的车栏子,抱膝坐了下来。
她明白,父母是逼不得已才卖了她,若是不卖了她,最后的结局大抵就是全家一起被饿死。
她明明什么都明白,但眼泪还是滴了下来。
她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可以去镇上绣坊做学徒的年纪,她手脚利索,干活勤快,她有信心被绣坊招用。
所以,爹爹,阿娘,你们为何还要卖了我呢?
柳大姨上牛车时,看到缩在一团流泪的时尘安,再望了眼屋内已经撕扯扭打在一起的时老汉和时大娘,司空见惯的场景让她很难对时尘安产生什么同情。
最后,她只是道:“放心,大姨说要给你挑个好去处,就绝对是个好去处,不蒙你。”
时尘安无动于衷地听着,只是等眼泪落到脸颊边,她用掌心抹了一把。
过了六天,时尘安便知道柳大姨的好去处是哪了。
当那森严巍峨的宫殿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牛车上的孩子都伸长了脖颈,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些孩子对于高门大户的最高印象是村里有三间砖瓦房的富农,而显然,皇城的规模已经大大超越了孩子们的想象。
唯独时尘安没有兴趣,仍旧抱膝坐着,想着自己浮萍般的命运终于在今日要确定下来了,从此之后,身不由己,命不由人。
等到某处,便不允许她们坐在牛车上了,她们纷纷下马,有个公公待着,往皇城深处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某个小丫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声,被手疾眼快的柳大姨闷在了掌心中,大姨很着急:“小丫头要死啦,这里是你可以胡乱叫唤的地方吗?”
小丫头呜咽两声,继而更多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想起,最后,连柳大姨都在轻轻倒抽着气。
时尘安方才好奇地抬眼。
就见到宫殿广场前,乌泱泱地跪着三排年轻的宫婢,她们哭泣地把自己缩抱起来,明明害怕的身子都在发抖,却连互相拥抱安慰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身穿锁子甲的年轻侍卫举着一把刀,按着顺序,切西瓜似地把她们的头颅切了下来,鲜血流进深色的地砖里,滚落的头颅眼眸直直地睁着,瞪着蓝天。
时尘安看得腿脚发软,脊背生凉。
柳大姨也怕极了,陪着笑和公公道:“公公,我们快些走吧。”
公公垂着眼皮,对面前的场景似乎见怪不怪,道:“宫庭苑的汪姑姑特意吩咐了,带你们入宫时,必须得叫你们走这条道,也叫这些小姑娘见识见识宫里的规矩,以后千万记得把皮子都收紧了,看谁敢惹是生非。”
柳大姨哆嗦道:“多谢公公教诲,这些小丫头肯定记住了。”她回头想随手拉个小丫头表个忠心,结果一回头,发现小丫头们差不多都被吓哭了。
只有时尘安没哭。
时尘安是见过死人的,死的还是她的长姐,从镇里卖菜回来时,因为不幸撞上一队逃窜的流兵,结果尸首分离,脑袋还被踢进了附近的水塘里。
时大娘闻讯匆匆赶来时,崩溃地跳进水塘里捞,差点也被淹死。
时尘安看到那些头颅,就想到了长姐,水塘太大,头颅太小,不好找,时老汉不愿意也没有钱雇人帮忙一起找,因此就由着长姐的头颅沉在了水塘里。
时尘安心脏绞痛地想道。
若是长姐的头颅被找到了,她是不是也是这么死不瞑目地直勾勾盯着上苍看?
时尘安没办法想象。
她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
因为这一场处刑,这波的小丫头,不是哭惨了,就是吓蒙了,汪姑姑挑挑拣拣一番,也只勉强留下了几个。
这里面就有时尘安。
柳大姨心里快速地打起算盘,怎么算,都觉得这一趟要折本,因此极力恳求汪姑姑多收几个丫鬟,并且举天再三发誓:“这些丫鬟是顶好的,只是被吓坏了,因此才看上去如此不堪重用。”
汪姑姑瞥了她眼:“服侍圣上的婢女,就得胆子大的。”
一句话说得柳大姨噤声。
当今陛下是出了名的残暴无道,嗜血成性,否则也不会丧心病狂地一口气杀了那么多的宫女。伺候这样一个暴君,婢女的心理素质若不强大,轻则送了小命,重则还要累及他人。
这一切,都是柳大姨把这些女孩子卖进宫钱就知道了,因此她才会给出一两银子那样丰厚的卖身钱。
因此到了此刻,她也说不得什么,只是把目光不甘地扫过那几个落选的小姑娘,盘算着出了宫就把她们卖到勾栏去,这样好歹把本给保住。
她与汪姑姑交割清楚,便急匆匆带着小姑娘们走了,她有正事要忙,自然忘记了时尘安。
原本那点情谊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尽管时尘安都明白,但看着她毫不留念离去的背影,心里还是一抽抽得疼痛。
汪姑姑道:“我是宫庭苑的主使姑姑,你们往后可以叫我汪姑姑。我知道你们都是乡野出身,平时少能接触规矩,因此接
下来一个月,先由我带你们熟悉了宫里的规矩,认识了宫里的主子,再给你们分配差事。”
她一停,几个小姑娘迷茫地看着她。
汪姑姑道:“你们该回‘喏。’”
没有任何的缓冲,也不会有人关心她们的心理创伤,教习就这般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平心而论,宫里的日子比外面舒心很多,至少这里不愁吃穿,就连衣料都有精致的刺绣。她们都是头一回接触到这样好的
衣料,纷纷咋舌。
“我们都只是小丫鬟,也有这样好的衣服穿,真不知道那些娘娘和公主,穿得有多好。”
几个小姑娘想了一遍,都想不到更加好的布料还能比身上的布料好到哪里去,便笑道:“幸好进宫来了。”
“是啊,与其被我阿爹换亲,嫁给隔壁村的瘸子,我还不如进宫。阿爹要知道我如今过得是这般好日子,肯定羡慕死了,巴不得变成女儿身立刻来顶替了我。”
听上去,她们好像都忘了那天看到的残忍景象。
但也有人不曾忘记的,与时尘安同屋住着的桃月,连续好几夜,把头蒙在被窝里,哭得泪流满面,却还要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往上爬,爬得高高的,再不叫人卖我第二次。”
时尘安没应声,她在黑暗中睁着眼,明明睡在硬实的床板上,那颗心却空落落的,觉得自己是飘浮在汪洋大海中的浮萍,不见岸,不着地,只能随波浊流,任人摆弄。
一个月的训诫很快结束,汪姑姑在这一个月来,不厌其烦地磨去她们身上作为人的尊严,教她们学会做一个趴在地上的狗。
汪姑姑还告诉她们:“在宫里只有活下去,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只要能活下去,尊严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时尘安听得懵懂又畏惧。
汪姑姑分配她们的差事。
虽然都是未央宫的宫女,但未央宫太大,差事也分好坏,最好的差事无疑是做皇帝跟前的宫女,毕竟活少,月银多,还体面。
可惜,这样好的差事分不到时尘安的手里,她被派去了豹房。
豹房,顾名思义,就是养豹子的地方。
桃月臭着一张脸,站在她身边:“这二十个宫女里,便属我与你长得最出挑,偏就将你我二人派到豹房去,伺候畜牲,我
不信那汪姑姑没收人银子。”
她已经把自己想成了被画师埋没的王昭君。
时尘安盯着脚尖,道:“我觉得这样很好。”
她是贫苦出身,连豹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养过大黄,大黄热情,纯粹,对她很好,所以她很喜欢和大黄相处,她觉得,豹子与大黄都是动物,那么豹子应当也是好相处的。
至少比人好相处。
时尘安这一个月来,总时不时要做起噩梦来,想到进宫那天看到的二十个人头一道落地的场景。
在梦境里,她是那二十个人之一,被冷刀压着脖子跪在地上,明明心里千般万般不想死,眼泪害怕如泉涌,却连一声哭喊都不敢发出来。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可她连哭一声都不敢。
画面之外,是汪姑姑面冷酷无情的声音:“腰折得不够低,头埋得不够深,进了宫,就别把自己当人,懂吗?狗平日里是如何服从你们的你们就要怎么去服从主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这般折辱过大黄。
时尘安眼里流出泪来,她看到自己腰折得低低的,脸几乎埋进土地里,像条狗一样,在长刀下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进宫太久,忘了怎么做人,于是连死前都只能凭着本能做条狗。
时尘安梦到此处,惊吓醒来,满额头都是汗。
因此,去豹房伺候几只畜牲,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至少,畜牲不会这样折辱她。
桃月在旁听了,轻轻吐出一句话:“没出息。”

无论情愿与否,没出息的时尘安与极想有出息的桃月,还是收拾铺盖去了豹房。
豹房的宫奴并不多,宫女便只有时尘安与桃月两个,带她们熟悉环境的太监小要指着铁笼:“喏,往后你们便负责清扫这儿。”
在时尘安眼前的是一个硕大的铁笼,占去大半个房间,深深铁锈上还挂着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肉,时尘安的脸色稍白了些,细声细语问道:“小要公公,那些是什么肉?”
小要扫了眼沾在笼子上的碎肉,再瞥了眼时尘安的神色,知道她想差了,道:“自然是些猪肉肝脏,陛下兴致起来时,便会将豹子放到这斗笼来,看它们抢食玩。”
时尘安听说,脸色稍霁。
原本还漫不经心听着的桃月此时倒是有了些兴趣:“陛下常来豹房吗?”
小要听闻,目光直直扫向桃月,明明是年轻的脸,但这样似笑非笑地瞧着人,那目光也实在迫人,让桃月吞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
小要慢条斯理地说着,务必让桃月和时尘安听清楚每一个字:“知道月前那二十个宫女是因何丧命吗?”
桃月有所觉,脸色一僵,时尘安一无所觉,天真地摇了摇头。
小要对她笑了一下,而后对着桃月一字一顿:“因为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因此连累所有人一命呜呼。”
那一幕对于桃月来说亦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因此听到这话,脸色彻底僵住,连虚与委蛇的笑都垮了。
小要道:“你们两人,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便可,陛下一向不喜欢宫女往跟前凑,你们只要识这个好歹,就死不了。”
这句话对于时尘安来说,是个安慰,毕竟她所求不多,只愿安安稳稳地活到二十五岁,攒些银子,出宫买间小屋,收养一两个女孩,了却残生。
因此她干劲十足地点点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小要:“谢谢小要公公提点。”
时尘安有一双漂亮的小鹿眼,笑起来时,特别干净纯粹,像是邻家小青梅,很讨人喜欢。
小要虽是个太监,却也喜欢漂亮的小姑娘,时尘安笑容甜,嘴巴也甜,因此一下子就被哄舒心了。
他道:“小事,以后若是遇到不懂的,尽管来问,无论怎样,我都比你先进宫几年,能教教你。”
无论如何,小要都是时尘安入宫来,第一个向她表达出善意的人,这大大的安慰了时尘安不安的心,她真心实意地再一次道谢。
桃月在旁没说什么,却用嫉妒的目光扫了眼时尘安。
虽然她看不上太监,但小要显然是豹房的主管太监,她们是要在豹房做事的,讨好住了小要,往后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些。
没想到时尘安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却不糊涂,桃月打起精神来,不敢小觑了时尘安。
她们正式在豹房住下。
小要基本把她们当粗使丫鬟用,除了负责清扫豹房的外,还要给几个太监沏茶端水,做服侍他们的宫女。
时尘安往往一日下来,从睁眼到闭眼,都在忙碌,身上的酸疼是一刻都没有消的。
这样劳累的工作,饶是时尘安在家里做惯粗活的,也有些承受不住。
小要看在眼里,于是在某次时尘安端去茶水时,他指了指空着的交椅,道:“坐着休息会儿,旁人问起来,便说是我有事问你。”
时尘安犹豫了。
小要道:“无妨,你们每日这样细致地清扫,豹房自然是干净,但我仍叫你们每日扫,不敢让你们停下,是怕陛下某日兴致起了,忽然来豹房看一眼,没得叫他发现一粒尘埃,惹他不痛快了,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不是。”
时尘安明白了,她身上确实酸疼得厉害,因为要爬上去擦斗笼的上方,她的胳膊直到现在都酸胀得抬不起来,干活时全靠
毅力撑着。
小要叫她休息,她也不敢错过这次难得喘息的机会,于是和小要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小要把那盏她刚刚端进来的茶水递到时尘安面前。
那茶是时尘安沏的,她不懂茶,却也知道那根根分明的茶叶贵得无比,毕竟她家最富裕的时候,也只吃得起茶末碎叶,而且全家也只有时老汉有资格吃。
时尘安忙拒绝:“小要公公,这茶太好了,还是你喝吧。”
小要听着这老实吧交的话,在心底发了笑,目光却又往时尘安脸上掠了过去。
入宫一月有余,倒把时尘安的面色养得红润了些许,她脸又白净,这白里透红的模样,粉粉嫩嫩的,像是只还青涩的水蜜桃。一双小鹿眼又大又水灵,睫毛长而密,盖在眼眸上,像是芦苇垂荡遮住了潭水。
宫里或许不缺相貌周正的女人,却缺干净的小姑娘。
无论是谁,只要入了宫,不出几个月,都会变得污浊起来,这小姑娘时至今日,还能这样简单单纯,确实是难得的极品。
小要眯起了眼,道:“这样的茶水于你而言,确实精贵,于我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他将茶盖放在桌面上,端起茶盏,手腕微倾,青绿的茶水便如线珠般倾倒在地,浇出一线热气来。
时尘安睫毛轻颤。
“若你肯跟了我,这一盏茶水,对你而言,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官窑白瓷茶盏放到了时尘安面前,茶水尽数倾完,只剩茶叶蜷缩在盏底。
时尘安几乎是仓皇地逃走了。
她一路上都惴惴不安,想不明白,也不知从何想起,才能让她理解当前所发生的事情。
小要不是太监么?
太监都是去了势的,他要她跟了他,怎么跟?
就算能跟,小要那样的架势,也不是正经的求娶,不是求娶,那就是要她做相好了。
时尘安虽年纪小,但托着时局动荡的福,从村里几个为了食物委身同村男子的寡妇那儿,也知道了什么叫相好。
但正是因为知道了相好是什么意思,时尘安才更为得震惊,恐慌。
她知道做别人的相好是堕落的开始,就和破了一扇窗户一样,当一个女人开始做别人的相好,就意味着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在这个女人身上揩去一层油。
若是她不情愿,还要被骂假清高,也不会再有人帮她说话,好像她做了这样的事,就合该被人占便宜似的。
那是更没有尊严的活法,时尘安自然不愿意,她只好从小要那逃开了。
她回去了,拧了块毛巾,抿着唇,卖力地擦着斗笼,好像她不说不想,就能把之前的事当作没有发生的。
桃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但等到了晚上,桃月便撑不住了,在时尘安吃力地抬起胳膊脱衣服时,她依靠在窗边,忽然冷声问道:“小要是不是要你和他对食?”
时尘安一扯布料,差点没把自己勒死,她放下酸胀的胳膊,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桃月,有些吃惊。
“行了,你也别想瞒我了。”桃月神色有点恹,“早就有太监找过我了,还好心好意留了时间,叫我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混账东西,他们把那么大一个豹房都扔给你我打扫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他们有这一出。”
时尘安嘴唇微动,终于还是找到机会,在桃月发更大的火之前,问出了那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对桃月来说,却很显蠢笨的问题。
“对食是什么?”
“什么?”桃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知道什么是对食?”
时尘安摇摇头。
她进宫两个月都不到,其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宫庭苑受着汪姑姑的训诫,又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对食。
“你真的是……”桃月也不知道该说点时尘安什么了,只是她身上那种懵懂的干净,实在让桃月嫉妒,“对食就是和太监做夫妻。”
时尘安不能理解:“可他们已经没了根,又要如何与人做夫妻?”
就算没根,也不妨碍他们和无数健全男子一样,想要一个女人,更何况要磋磨一个女人的手段,还多的是。
但桃月没把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心,反正当话到嘴边时,她又咽了回去。
最后她只道:“宫里寂寞,但人总是要找个伴,哪怕那人只是陪着自己吃饭,也是好的,所以叫对食。”
原来是这样,时尘安默默点头,没料到对食的真正含义竟然这般可怜。
时尘安道:“那桃月,你要答应吗?”
时尘安不知道何为对食,自然也不知道宫里是禁止太监与宫女对食。
桃月也懒得和她解释这一切,反正小要总会和她解释的。
桃月只是冷笑道:“他们变了法子磋磨我们,就是为了叫我们答应他们,若是不能答应,便等着累死在这豹房罢。”
她说着,极为不甘心地皱了皱眉头。
时尘安没吭声。
她不想答应。
她不想的原因,与看不起太监,担忧对食被发现后需要承受的后果没有关系,她只是不抵触反感小要提出对食时,对她的态度。
像是在对待一个注定要被他摆弄的玩意。
在那样的凝视下,时尘安觉得她就像那盏茶,尊严会如茶水般被人满不在乎地倾泻在地,最后只余干瘪的躯体蜷缩在角落
她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时尘安此时不敢说,但她知道很多事是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的。
所以她不会答应小要。
时尘安躺上床时,却听到桃月小小的哭声又从被窝下传了上来,她蹭地坐了起来,担忧道:“桃月,你怎么哭了?”
桃月的声音在黑暗里轻颤,像是一点快被风吹熄灭的微弱烛火。
“时尘安,这一次,轮到我亲手把自己卖了。”

桃月做了妥协,她的处境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将一支金簪炫耀似地递给时尘安看,灯烛下精致的簪体流淌着碎金一般的浮光,让时尘安相形见绌,连碰一碰的勇气都没有。
桃月见她一副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模样,眼眉一斜,那浓厚的得意便如蝴蝶似的都飞了出来:“你若喜欢,尽管拿去。”
此时乍富的桃月的口吻已经傲慢得好似她有一个宝库,宝库里都是这样漂亮名贵的金簪,方才能让她挥金如土。
“你拿走一个不算得什么,我还有好多。”
时尘安立刻摇摇头。
她当然不会接,除却无功不受禄外,她一想到桃月为了得到这支金簪,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时尘安在可怜桃月。
桃月却浑然不觉,她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支金簪。
那大方的话,不过算准了依着时尘安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收了这金簪的,方才说得出口,否则桃月哪里舍得。
别说是这样名贵的金簪了,就是一粒米,都是靠她出卖尊严,伺候太监换来的,她怎么舍得让尚且干净的时尘安白白捡了这便宜去。
桃月低着头,眼里有几分戾气以及怅惘。
桃月做了妥协,时尘安这儿却如石沉大海,久等不到消息,小要熬不住了,他把时尘安叫了过去。
他以为时尘安总会想明白的,桃月的好日子就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就像是一罐开了坛的蜂蜜,时尘安从小吃着苦长大,怎么可能有骨气拒绝这样一罐甜甜蜜蜜的好东西。
因此,小要觉得,时尘安总会答应的。
他成竹在胸地看着时尘安,像是在看一条已经被他网住的鱼。
一条只能在岸上扑腾,徒劳地感受清水、自由都随着生命在一点一滴逝去的鱼。
“小要公公,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还是不了。”
小要的笑容凝在了唇边,那势在必得的笑意还没有消下去,眼中已经弥漫起被人忤逆后的恼羞成怒,一面割两情的神色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他道:“你想好了?”
时尘安忐忑地点点头。
小要一顿,半晌,道:“你去吧。”
时尘安诧异于小要的好说话,她惊讶之下,觉得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些,因此胡乱点头,临走之前,往日对小要的恐惧散了许多,那点同病相怜反而往上顶了些。
她道:“小要公公,若是你往后寂寞了,想找人陪你吃饭,说会儿,可以来找我。”
她还是不明白与小要对食意味着什么。
小要望着那张单纯干净的脸,邪火却烧得比怒火还要旺,时尘安开门又关门,屋内沉寂下来,只有寥落的斜阳照在了小要的脸上。
他想,都是在同一个泥沼里挣扎求生的人,凭什么只有时尘安还干干净净地站在岸上。
时尘安拒绝了小要后,她的活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倒不是桃月偷奸耍滑,而是那些太监总是要桃月去陪他们。
“那些?”时尘安疑心自己听错了,“对食,难道不是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吗?”
桃月没吭声。
她挽起长发,露出一截满是红痕的脖子,伤口既残忍又妖艳,让时尘安立刻闭了嘴。
时尘安过得比以前更累了。
豹房只有她一个人清扫,她的腰长久地弯着,需要跪在地上,一点点擦过地面。她的手总是浸泡在水里,皮肤皴裂又长,在初秋的冷清里,像是破碎的大地。她总是饿的,尽管每次都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完,但大量的劳作还是让她快速饥饿,快速消瘦。
她原本是朝阳里的鲜花,此时却像是一苇孱弱的蒲柳,纤细,却有旁人难以企及的韧劲。
小要在旁冷眼瞧着,发现自己越发迷恋时尘安。
他原本想要挫碎时尘安的骄傲,让她跪在地上舔自己的脚,可是到了现在,小要却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觉得,如果再得不到时尘安,他就要发疯。
那天,时尘安拖着疲惫劳作一日的身躯,睡进被窝里,几乎是脑袋一挨枕头就立刻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在她睡得正沉时,她被一阵大力给晃醒。屋内没有点灯,一个同样孱弱纤细的身影坐在她床边,隐忍地抽泣着。
时尘安带着睡意困惑道:“桃月?”
这半个月来,时尘安早出晚归,桃月晚出更晚归,闹得两人明明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却连一个照面都没有机会碰上。
时尘安忙坐起来:“怎么了?”
她想去摸打火石,手却被桃月捉住了,窗外月光凄惨,照亮了桃月半侧更为凄惨的面容。
时尘安瞳孔骤然放大,为她看到的带血的唇瓣,红肿的脸颊。
桃月察觉到了时尘安的凝滞,她意识到即使没有点灯,时尘安也发现了她的狼狈,那些狼狈是再多的金银都没有办法粉饰的不堪,这让她陷入了癫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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