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真的断了。
她在梦里断掉的肋骨醒来后真的断了!
足足三根!全错位了!
还在晨练的与谢野晶子一个电话就带着她的全套“工具”进了鹤见家,长歪了的肋骨一根根打断重新正好,最后再附赠一记透心凉的三|棱|刀,鹤见川只觉得自己好像从地狱里走了一遭,痛的差点去投胎。
鹤见川觉得自己对晶子的心理阴影至少得持续上一个月。
“呜……讨厌做梦。”
鹤见川把脸埋进了抱枕里,可怜兮兮的像只被抓着耳朵拎起来的兔子。
每次做梦她都好倒霉,梦里好倒霉,醒了之后也好倒霉。今天早上的国文考试,她是踩着点写完卷子的,连检查都来不及检查,也不知道有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
“啊——”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乱步剥了一颗糖果,捻着方形的酥糖送到了鹤见川嘴边,鹤见川立刻张开了嘴等着投喂:“啊——”
“——嗷呜!”
手腕一收,乱步把糖丢进了自己的嘴里,小人得志般地嘎嘣嘎嘣咬着糖果,摇头晃脑,“想得美,这可是我的糖!才不给鹤见川你吃。”
“……哼!”
鹤见川一甩脑袋,翻了个身,气呼呼地只留给乱步一个后背。
乱步不以为意地倒回他的单人沙发里,舒舒服服地窝着,一边拆着烤肉味的薯片,一边大大咧咧地说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不动那个家伙太弱了嘛——噢对了,还有个新人君。就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所以才会打不过敌人。”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从袋子里抓出了一片薯片,咔嚓一声咬断,碎裂的薯片碎屑掉在身上也满不在乎。
“不过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准确?”他又改口到,“准确点说,应该是那个新人君太弱了才对。摆出了那——么帅气的出场,结果没打过敌人还要鹤见你救场,这样的新人,未免也太——”
“——没用了吧。”
他的话尖锐得难听,直白的像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狠狠地戳在人的痛处上。
鹤见川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话了,乱步一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数,或者说是毫不在意,他总是用这种刺耳的话嘲笑鹤见川的胆小,亦或是不动的醉态,因此不动总是会气恼的和他像是对小学生一样吵起来,但是鹤见川对他针扎一样的话基本都没什么反应。
反正就是几句话而已,又不会像是体育课上飞来的篮球、路边突然失控的轿车、商店街毫无预兆响起的枪声一样,会给她带来可怕的危险。
鹤见川几乎从不和别人吵架,她总是像只兔子一样缩在窝里,用一双圆溜溜的、天真又懵懂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找到那些能让她安全的东西然后抱回窝里,或是偷偷摸摸蹭过去。
就好像她用自己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在放学后闹哄哄的人群里四处搜寻,一眼就找到了能制止住乱步恶作剧的福泽先生。她偷偷摸摸地蹭过去,找到了福泽先生告状,任凭十五岁的江户川乱步是个多么无法无天张牙舞爪的混世大魔王,也得乖乖屈服于福泽先生一句教训的话。
鹤见川几乎从不与人正面对上,因为她一直都在抱大佬们的大腿,让大佬们替她出头。
所以就像是现在,乱步当着她的面说斗篷先生的坏话,她就应该跑去社长室找社长告状,让社长来教训乱步一顿。
但是鹤见川抱着抱枕从沙发上坐起来,她垂着脑袋、抿着嘴巴想了一会儿,突然抓着抱枕,在乱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用力地把抱枕砸在了他的脸上。
“江户川乱步是个大白痴!”
鹤见川朝他大喊了一声,气呼呼地站起来,跑了。
——斗篷先生救了她两次,明明很厉害才对,说斗篷先生没用的乱步才是个大白痴。
山姥切国广与不动行光正面对面,坐在侦探社的天台上。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从不动行光口中了解清楚了现状,包括“现任主公鹤见川并非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审神者”、“这里不存在时之政府和溯行军”、“敌人是一种名为鬼的生物”、“鹤见川入睡或是昏迷时都可能触发出阵”,诸如此类和他的“常识”有着巨大偏差的信息。
在他勉强消化完这些消息之后,不动行光又带着他熟悉了鹤见川日常生活的地方,从鹤见家到商店街,又从商店街到学校,然后是学校到侦探社。好消息是山姥切国广的脑中有着对这个时代科技产物的常识,诸如手机电脑、电车热水器之类的东西,他都知道该怎么用。
只是令山姥切国广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在他的印象里,不动行光应该是一柄消沉嗜酒的短刀,然而如今在他面前不动行光却沉稳利落,只是偶尔有些小孩子气的急性子。
他想这或许是因为他所知道的“不动行光”,是未经历过修行的“不动行光”,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仍隐隐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
山姥切国广是个生性敏感的付丧神,对于他人细微的情绪波动总能感知到几分,或许是他自卑又自傲的性格造就了这一点,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造就了他既自卑又自傲的复杂性格。
但总而言之,是哪样都好,在不动行光对他讲述起鹤见川相关的事情时,山姥切国广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件事:
不动行光对他有所隐瞒。
不只是在对现任主公鹤见川的事情上,山姥切国广还隐约觉得,不动行光似乎还隐瞒了什么与他有关的事情。不动行光对他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没能藏好的复杂意味。
他甚至有着某种奇怪的念头。
眼前的不动行光,似乎早已与他相识了。
“既然如此,还没有找到能让主上脱离梦的方法吗?”山姥切国广压下心中的疑虑,转而问出了另一件事,“主上的战斗能力还不足以让她能够在战场上自保,按理来说,即使是出阵,审神者也应该能够自由选择是否一同跟去战场的才对。”
“但是川不行。”不动行光答道,“你忘记了吗,我们没有本丸,也就没有时空转换装置。”
山姥切沉默了一瞬。
不动行光说的没错,他们没有本丸,也没有时空转换装置,因此进行时空跳跃,就只能以审神者自身作为凭附,所以鹤见川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前去战场。
“但是为什么我们要斩杀鬼?”山姥切直指问题的核心,“时间溯行军会导致历史崩溃,所以我们才会被创造出来以对抗它们,但是如果鬼只是作为一种正常生物存在的话,审神者并没有干涉的理由。”
“——因为鬼根本不是作为一种正常的生物出现的。”
不动行光的语气微沉,回到初代鹤见身边的那一个月修行,他所增长并不仅仅是战斗能力,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件千年以前他没有察觉的事。在千年以前,他并不是本丸的主力队伍成员,也并非负责处理文书的付丧神,因此有些事情即使初代鹤见没有刻意隐瞒,他也并不知情。
那些事情,最清楚的付丧神,本该是如今坐在他对面的山姥切国广。
但是山姥切国广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将他自己“重置”了、
不动行光大概能猜得到山姥切这么做的原因,但他的这一举动让不动行光有些举步维艰,难以确定之后的行动方向。
『如果还有其他同伴在的话……』
他的脑中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又立刻被甩开了。
比起祈祷虚无缥缈的“如果”,如今的不动行光还是更相信握在手中的“现在”。
“那种被称作是‘鬼’的生物,是被有心之人人为制造出来的,有悖于人理的存在。”不动行光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地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如今的主人……鹤见川,就是因此而复苏了审神者的能力。”
“时之政府召唤出刀剑付丧神,是为了对抗时间溯行军,但是我们身为刀剑最初的本职之一,就是斩杀恶鬼。”
山姥切国广心念微动,他稍抬起了头,望向了不动行光,斗篷下露出的金色碎发在日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晕。
“你指的是……”少年模样的付丧神口中吐出的是略显低沉的嗓音,一双碧青色的眼眸里沉淀着锐利而坚毅的光。
“我们要斩杀鬼王——”
“鬼舞辻无惨。”
回应他的是不动行光铿锵有力的话语。
结束了连续三天的期末考,鹤见川迎来了漫长的暑假。
夏季的横滨热的像是个大烤炉,连港口的海风扑在脸上,都带着一股水蒸气似的潮湿热意。
鹤见川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总是伴随着溺亡、台风巨浪、热中暑之类糟糕的词,带着某种黏糊糊的危险意味,就好像被汗水打湿的衬衣一样黏在她的后背上。
乱步也不喜欢夏天,因为一到夏天,草木茂盛,就又是毒蚁虫蛇活跃的时候。乱步讨厌各种各样的虫子,他总觉得虫子这种东西“很可怕”,可以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害怕的东西了。
因此夏天一来,鹤见川就整个人都蔫蔫的,乱步也整个人都蔫蔫的,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台风卷上岸的海鱼,在炙热酷暑的严烤下变成了两条翻身都翻不动的咸鱼。
于是每到这个时候,侦探社就成了唯一还活蹦乱跳的不动行光的天下。
也许是因为刀剑们本身就是在数百上千的高温下锻造而出的,刀剑付丧神们的躯体并不那么怕热,更何况较之鹤见川和乱步这两个体力废,上能打鸟下可捉鱼的不动身体素质无疑要强上几十倍,即使是近四十度的高温也奈他不得。
鹤见川不动弹了,不动也就不用作为“保镖”被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乱步不动弹了,午饭的炸肉排晚饭的烤鳗鱼宵夜的小火锅就没人能抢的过他。
简直善哉。
但是今年的暑假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修行归来的不动行光已经是个成熟的不动行光了,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同伴山姥切国广,侦探社也来了个叫国木田独步的新人,不动行光自觉身负重任,像是什么鹤见川的撒娇、江户川乱步的无理取闹,他都绝对可以应付的妥妥当当——
“不动,我把三角板忘在家里了,我写数学题要用qwq……”
“名侦探要吃车站门口那家店的芒果草莓淋巧克力酱冰淇淋!”
“不动不动,我的糖吃完了!我想要吃那个~昨天电视上广告的那个新糖果!”
“啊、这周的jump发售了!快帮我带一本回来……让我自己出门?才不要,太热了!名侦探聪明绝顶的大脑一出门就会被热化掉的!”
“好热……我站不起来了——不动——等晚上太阳落山再训练嘛……我不想练了——”
“诶——委托的案子要去河岸那边?这么热,反正也是什么很简单的案子,让不动那家伙跑腿传话就行了吧,我就不出门了——”
“*$#^%%¥#%+$#%……”
不动行光:“……”
“——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啊你们两个混蛋!”
不动·当了三天成熟刃·行光怒掀桌。
旁观了三天的山姥切国广:“……”
这个「本丸」和他想象的实在有点……不太一样。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被鹤见川召唤出来时的情景,鹤见川那弱小狼狈却又坚毅不屈紧握刀柄的姿态仿佛仍在眼前,但实际上,此刻真正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抱着数学作业,和那个名为江户川乱步的人类少年紧挨着坐在一张沙发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隔壁街新出的特色冰沙口味如何的鹤见川。
山姥切国广诡异地想到了昨天半夜鹤见川带着他偷偷吃的泡面,泡面杯的盖子上印着一串小小的黑字:
【图片仅供参考,真实情况请以实物为准】
他现在的心情就和看完泡面盖上丰盛的广告图后,掀开泡面盖那一刻的心情一样复杂。
人类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不想动弹的鹤见川和不想动弹的江户川乱步一起瘫在沙发上,齐齐捂住了耳朵拒绝不动行光老妈子更年期式的喋喋不休,比起亲弟弟鹤见流,有时候鹤见川看起来和乱步反倒是更像一对亲兄妹,“齐心合力”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人顶起了侦探社“熊孩子”山头的半边天。
山姥切国广只是略一走神,注意力再被拉回的时候,鹤见川和乱步就已经聊到了前天某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委托人身上,鹤见川觉得那个男人看起来像是“火烈鸟”,乱步则兴致十足地比划着说对方看起来很适合出演真人版的“弗罗拉”。
山姥切国广又听了一会儿,知道了乱步口中的“弗罗拉”好像是某部漫画里有女装癖好的一个反派角色。
他瞥了一眼坐在左手边沙发上勉强还算“沉稳”的不动行光,只一眼就将视线收回了手中的手机屏幕上。简直难以想象,在不动行光去修行之前,这家侦探社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乱象。
“喔……那我们去商店街买衣服吗?”对面的鹤见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只是少听了一耳朵,山姥切国广就发现自己的思绪跟不上他们跳跃的话题了。
“诶——?”黑发少年懒洋洋地半瘫在沙发上,不太乐意地拉长了调子,像是在抱怨,“去购物中心就行了吧,商店街这么热,只要一分钟……不、三十秒——十秒!名侦探肯定就会因为中暑倒地的!”
“噢,那就去购物中心。”鹤见川很好说话地点点头,一头带着点天然卷的松软黑发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抖一抖的,像是软乎乎的一捧羽毛。
她爬起来,反身晃晃悠悠地跪在沙发上,扒着沙发背朝医务室的方向喊:“晶——子——你去不去买衣服呀——?”
本来还算闹腾的空气随着她的这句话突然一滞,尚且是个“新成员”的山姥切国广不明缘由,却也敏锐地发现了气氛骤然一紧,像是细线坠住了千斤石,绷的人心头一震。
不动行光身上那半真半撑的沉稳陡然变成了宛如迎上强敌般的肃穆,连斜对面一直懒得和块果冻似的瘫在沙发上的江户川乱步都眼神一凛,睁开了他那一直懒怠眯起的翠绿眼眸。
鹤见川还在背对着他们,抓着沙发背朝医务室的方向喊人,不动行光却已经发挥出了他如今足有112的隐蔽,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后挪。
斜对面沙发上的乱步依然瘫在他的沙发上,但却像是条泥鳅一样,正呲溜呲溜地往沙发下滑,灵活的不像是个社交app上每天的行走步数排行都稳居倒一的家里蹲。
山姥切国广很茫然,但在鹤见川用力抓着乱步的领子、扭头朝他大叫出那句“抓住不动!”的时候,他还是忠实的遵从了主人的命令,一把抓住了还没来得及发挥出刚刚堆到73机动的不动行光。
医务室的大门被从里打开,脱下白大褂的短发女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健步而出,那是侦探社的社医,与谢野晶子,山姥切国广对对方的认知还仅限于姓名和职业。
但是,似乎这个和他的现任主人鹤见川年纪相仿的少女,有着什么极为惊人的实力。
因为山姥切国广听见了他手里拎着的不动行光和鹤见川手里拽着的江户川乱步,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简直就像是看见了恐怖的恶魔。
——山姥切国广在三十分钟后也加入了这个“看见恶魔小队”。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这件看起来也不错。”
“啊、还有鞋子!”
“再买两顶帽子?”
“领带……蓝色的……红色的……算了,都买了好了!”
“那件外套不动君是不是有一件差不多的?”
“好像不是一个牌子的诶。”
“……”
审神者大人非常的恐怖。
那位社医小姐更加的恐怖。
才刚刚踏进销售衣装的现代服装店,山姥切国广还未能适应宽敞明亮的店面、时尚闪亮的装潢,就被铺天盖地朝他丢来的衣服淹没了。
面带职业微笑的导购员礼貌地将他推进了试衣间,然后周到地带上了试衣间的门,独留他和半人高的一堆衣服在试衣间里沉默相对。
山姥切国广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比起说是买衣服,他觉得自己在踏进店内的那一刻起,更像是受到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敌袭。
“斗篷先生~~你快点试衣服噢~~~等会儿我想去吃冰沙~~~”
鹤见川稚气又柔软的嗓音从试衣间外传来,大概是因为隔着一扇门,所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但还是带着点欢快的语气。
付丧神自带的只有战斗服和内番服,都不是适合外出的衣服,这几天他外出时穿着的是鹤见妈妈第一天临时买回家的两套衣服,都是最简单的基础款,。
不动行光平日都是恢复成本体刀的形态,和鹤见川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是鹤见流的房间里是一张上下铺的床,上铺就是给不动行光留着的,同样的,他的房间里有一半的衣柜装着的是不动行光的衣服,从春天到冬天,从睡衣到正装,甚至连鹤见川同校的男款校服都多买了一套。
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山姥切国广和不动行光其实是两把很像的刀。他们的身上都同样糅杂着自卑与自傲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性,都同样的对于自己的某些过去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都同样的极其敏感,却又耻于将心事诉之于口。
鹤见川缺乏对刀剑的了解,所以她并不知道一件其实应当是常识的事。
——山姥切国广是一柄仿作。
他是刀匠堀川国广受足利城主长尾显长之托,仿照「长船长义」(又名“山姥切长义”)所锻造出的一振打刀。世人都说他是堀川国广的最高杰作,是一柄同时具备了美丽与锋利的名作,但与此同时,他又只是一个「仿品」。
并非是「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仿品」,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地位比干干脆脆的“假货”还要尴尬。
他就像是山姥切长义的“影子”,可他却又只是他自己。
山姥切国广极其地在意他人的目光,为此他甚至故意戴上了脏兮兮的斗篷,遮掩住自己的样貌,也遮掩住了他眼里的世界。
鹤见川对不动行光的亲近全然是不加掩饰的,不动行光是她的第一把刀,也是陪了她最久的刀,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唯一的刀。而他,山姥切国广,却是个中途加入的、无比突兀的第三者。
山姥切国广扯下斗篷,刻意地不去看,也阻止不了自己注意到更多鹤见川和不动行光熟稔的细节。
就比如说那堆满一半衣柜的、属于不动行光的衣服。
山姥切国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摘下了帽子,从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拿起了一件连帽衫换上。
他照了照镜子,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运动连帽衫,应该是十八九岁的人类少年外出时常穿的款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记得前几天鹤见川的弟弟出门去美术班时穿的好像也是一件类似的衣服。
没有斗篷让山姥切国广觉得很不习惯,他试着把连帽衫的帽子戴上,但却显得有些怪异,大概是因为这是一件短袖的连帽衫。
于是他放弃了戴上帽子,像是即将要出阵一般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推开了更衣室的隔门。
抱着一大摞的衣服,鹤见川站在更衣室的门口,呆呆地看着换好衣服出来的山姥切国广。
斗篷先生总是戴着斗篷,即使是便服也要戴着帽子用衣领把脸挡起来,鹤见川每次都看不到他的全貌,但即使是斗篷下半遮半掩的面孔,都足以让鹤见川确信他肯定也长得很好看。
但这简直就是……
好看的过分了。
金色的短发柔顺而又灿烂,就像是洒落着日光一般耀眼,面容白皙清秀,细长的眉微扬如锋,柔软的眼睫也是漂亮的浅金色,碧青的瞳孔就像是蓝碧玺一样晶莹剔透,带着透亮的光,眼尾扬起,即使微抿着唇也自带三分锐气。
如果说几个月前见过的鹤丸国永是月光里落下的一只仙鹤,那么山姥切国广就像是自太阳而来的一只精灵,丢掉那块罩住他的破布,就能绽放出耀眼夺目的光。
“……这不是……长得很漂亮吗?”
不远处的与谢野也被惊骇到了,她对山姥切国广的印象仅限于“川身边新出现的沉默寡言的新付丧神”,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着这么好的样貌。
“……漂亮什么的,不要说了!”
山姥切国广下意识地反驳她的话,不自在地转过了脸,没有斗篷的遮掩,就好像连掩饰情绪的能力都失去了,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鹤见川抱着一摞衣服,腾出了一只手,踮脚摸到了他的头顶。
『呆毛……斗篷先生还有一根呆毛欸!』
鹤见川的眼睛pikapika地亮了起来,惊奇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侦探社唯一呆毛成员鹤见川喜提同类+1。
鹤见妈妈最近很头疼。
女儿新带回来的一个……姑且算是她的新「儿子」吧,反正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看待作为先例的不动行光的,新来的儿子是一个外表年纪要比鹤见川稍大些的少年,大概比武装侦探社的那个总是欺负她女儿的小混蛋江户川还要大上一点的样子。
少年的名字叫做「山姥切国广」,鹤见妈妈稍微查了一下,这也是和不动行光一样的、历史上一振名刀的名字,事实也确实如此,山姥切国广和不动行光一样,也是刀剑化身的付丧神,是鹤见川期末考前一夜召唤出来的。
鹤见妈妈的眼力见远比迷迷糊糊的鹤见川要好得多,因此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山姥切国广的本体刀,正式前些日子几个小孩儿回老家时,从鹤见老家的神社里扒拉出来的那柄旧刀。
分明是个未成年还总是偷偷藏酒喝的不动行光,如今回来后总算是戒了酒,鹤见妈妈还没省下心,就见到新来的山姥切国广天天像是朵蘑菇一样在墙角生根。
山姥切国广还算是好孩子,没有不动小时候(?)那样的臭脾气,平常也听话懂事,干活时有条有理,但唯有一点,他死倔着性子,就是决不悔改,任凭鹤见妈妈怎么说,也闷头不应,装的像是座石雕。
那就是山姥切国广从第一天到鹤见家起,就一直披着一张脏兮兮的斗篷,哪怕出门时不得不换成便装,但只要一回家,他就立刻会抓出斗篷盖上,准时的就像是鹤见川一回家就要先剥颗糖果丢进嘴里、鹤见流一回家就要先去书房看一眼他没画完的画。
哪家的大人会由着自家的小孩天天罩着斗篷在家里走来走去?更何况,如果说斗篷干净些、崭新些也就算了,可山姥切国广披着的斗篷总是脏兮兮的,像是刚和人在田地里打过架一样,下摆破破烂烂。
鹤见妈妈顺手给他洗了斗篷,用上了芳香剂和柔顺剂,脏兮兮的斗篷洗得干干净净,在太阳下晒过后又香又软,她还找出了许久没动过的针线,帮山姥切国广补好了斗篷的破口,才把斗篷折好,收进了山姥切的衣柜里。
第二天早上,她端着早餐刚出客厅,就看到山姥切国广拎着困成树袋熊的鹤见川从房间里出来。
鹤见妈妈的视线往斗篷下摆一移,想要欣赏欣赏自己辛勤劳动过后的完美成果。
——然后她看见了比她缝补前还要破、还要脏的斗篷下摆。
鹤见妈妈花了一秒钟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给山姥切国广打上了「青春期叛逆儿子」的标签。
没关系,她年轻时可也是政府要务机关里的一把手,区区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她还对付的了。
于是这天晚上,和鹤见川、不动行光一起从侦探社下班回家的山姥切国广打开了衣柜,发现了五十条崭新的、雪白的、散发着芳香剂和柔顺剂淡淡清香的斗篷。
山姥切:“……”
山姥切国广嘭的一声关上了衣柜。
“唔?怎么了?”一旁的不动行光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伸手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轻便的家居服。
“……不,没什么。”山姥切国广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地答道,“……我好像,误触了任意门。”
不动行光:“……哈?”
『那个混蛋自大狂又骗这家伙看了什么奇怪的漫画了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不动行光反手就往远在三条街外的乱步头上扣了一口锅。
鹤见川他们是在侦探社夜里七点下班后,等着太阳落了,才慢悠悠地一路晃荡回来的。
夏天的横滨不是个适合人类白天出门的地方,炽热的阳光灼烤着大地,蒸发出滚滚热意,空气好像都因为高温而扭曲,咸腥的海风刮过大街小巷,却刮不走滚烫的热浪。
也只有入了夜,太阳下山了,空气的温度才会稍稍降下去些许,汗水打湿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背上,晚风一吹,很快就会干透。鹤见川扎起一头又长又蓬的黑发,风吹过后颈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干爽了起来。
但这些微不足道的凉意,都比不上刚进家门时扑面而来的冷气。
鹤见家装了中央空调,从玄关到餐厅都是一个温度,凉爽的让人心旷神怡,像是一脚从赤道踏进了北欧。
玄关摆着一小盒的糖果,鹤见川一边剥糖果,一边胡乱蹬掉了脚上的鞋,在把糖塞进嘴里的同时就已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进了卧室里。
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洗澡,温度稍高的热水冲过头发和身体,一根根的毛孔舒张开来,汗水和疲惫一起进了下水口,最后擦干净身子,换上宽松舒服的睡衣,拿着毛巾和电吹风跑去客厅,坐在沙发上轰轰轰地吹干头发。
脏兮兮黏糊糊的鹤见川焕然一新,又变回了香喷喷软乎乎的鹤见川。
“噗呼呼~”
香喷喷软乎乎的鹤见川抱着枕头,舒服地在沙发上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