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才甫一抬起,不远处那人便动了。
堕姬甚至没能看清那人的动作,眼前的景象便忽的一变,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的额前流下,流进了她的眼里,或是顺着下颌滴落。
眼中那斑驳的红色又多了几分。
她的视野里多出了一柄刀,在稍上一些的位置,直直地以刺向她的朝向而定,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了过来。
她被这柄刀贯|穿了额头,钉在了一棵树上。
在皎洁的月色里,有莹莹白光如流萤般点点亮起,粉白的樱花凭空出现,如雪而落,聚散旋转好似四月里的一场樱吹雪,却落地即消散。
在堕姬的面前,缓缓出现了一个金发灿烂如阳的少年,额间系着一条鲜红的细带,介于碧青之间的眼瞳澄澈清透,胜过了洒落在他肩头的月光。
堕姬感觉到『她』的身体动了,像是想要攻击这个少年,然而少年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钉住额头的束缚忽然一空,她只见到了一抹银刃残光,视野就颠倒了方向,世界在她的眼里歪斜而倒。
她只能看见那柄斩下了『她』的头颅的刀刃,锋利的刀刃在月色里折射着绮丽而凌然的寒光。
“滚罢……”
那如同无垠止海般平静的嗓音,在离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再次响起,却遥远巍峨如立于山巅。
她的心里——
或者说,『他』的心里,迟缓却难以抵抗的,升起了海啸般汹涌而巨大的恐惧。
*******
意识从如临其境般的记忆中抽出,灼烧的剧痛在一瞬间又将堕姬吞没。
她惨厉地尖叫起来,痉挛的双手抽搐着想要抬起,将鹤见川从她的身上推开,花纹繁复的腰带散落在瓦片上,已经没有了抬起的能力。
堕姬并非是个多么聪明的鬼,但她在再次睁开眼,看清了压在她身上的鹤见川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中猝然明白了一切。
那不是她的记忆,那身姿不似凡人的人类,也不是她曾经见过的敌人——
那是来源于她身上的、属于无惨大人的细胞的记忆!
在数百年前、亦或是千年以前,曾经有着那样的一个人,他/她有着如同太阳一般令恶鬼们恐惧的力量,甚至连无惨大人都不是他/她的对手,只要他/她想,即使是无惨大人,在他/她的眼里,恐怕也不过是蚍蜉之力。
而那柄刀,那柄斩下了『她』的头颅的刀——
堕姬猛然想起了前日来到吉原的上弦之二童磨,那个时候,童磨只问了她一件事,又笑盈盈地提醒了她一句话。
“小堕姬,你在吉原,可曾见过一个刀剑化身的人?”
“咦,没有吗?那若是你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人,麻烦告诉我一声呀。不过小堕姬,要是你见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可还是记得离他远一点好噢~”
“毕竟那可是……要比柱要厉害得多的人呀。”
她没有将童磨的话放在心上,又或者说,即使她将童磨的话放在了心上,那也没用。
堕姬睁大了眼睛,妖艳的面容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美丽,被恐惧所笼罩。
在她的眼前,在鹤见川的身后,一瓣柔软的樱花从空中缓缓飘落,樱雨渐渐大了起来,连鹤见川都意识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美丽的樱花如雪而落,在清冷的月色里风雅动人,莹莹白光从贯|穿了堕姬胸口的那柄打刀上点点升起,围绕在鹤见川的身边,最后与樱吹雪汇聚在了一起,在鹤见川的身后旋转凝聚。
寒月清辉,风舒夜寂,少年身披破旧披风的身影在夜色中缓缓浮现。他半蹲在了鹤见川的身侧,落后她半步,将她环抱在怀中,握住了她死死攥着刀柄的手。
“山姥切国广,受足利城主长尾显长的委托所打的刀,刀匠堀川国广的第一杰作。”
“——现在是,为了主上你而存在的刀剑。”
金发少年微微地侧过了头,看向了鹤见川,在斗篷之下,金色碎发掩映之后,紧紧地系着一条鲜红的头带。
“要斩吗,主上?”
他清晰而明确对鹤见川发出了询问,嗓音是更偏近于青年微微低沉,与少年岁数的外貌搭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违和突兀,反而更使人心安。
堕姬的心随着他的这一句话而瞬间跌落深渊,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惊惧而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能看着瞪着一双湖蓝色眼眸的少女就在她的眼前,脸上因为害怕而流下的泪水尚未干透,嗓音软糯,语气决然地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字——
“斩!”
是与记忆里那平静的嗓音截然不同的情绪动荡,可堕姬的心底,却升腾起了相同的恐惧,甚至于,在她的体内,那些来源于无惨大人的鲜血与细胞,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似曾相识的威胁,在她的血管里躁动地翻涌叫嚣。
她拼命地去想要让自己的缎带动起来,却收效甚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发的少年将鹤见川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握住了插|在她胸口的刀柄,毫不留情地将刀刃一下拔出,甩去了刀面上乌黑的血。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把刀,淬火后留下的刀纹起伏微沉,刀背黝黑,银刃清泠,在晢晢清光里与月华交相辉映,寒冽而瑰丽。
但堕姬只觉得惶然惊骇。
不过是才过去了区区几分钟而已,她当然还记得,无比清楚地记得——那曾斩下无惨大人首级的刀刃,与如今在她眼前的这柄寒刀,别无二致!
这是连无惨大人都未能躲过的刀刃!
金发的少年将鹤见川的脸护在了怀里,用手臂和斗篷遮住了她的视线,所有的动作里都带着自然而然的体贴和温柔,但他却神色平静地看着堕姬,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蝼蚁般,眼中无喜无悲。
不……不要……她不要死!
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了,变成了鬼!鬼不会衰老,不用辛辛苦苦地挣钱养活自己,不会被人欺辱,不会得病,不会死,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她变成了鬼,才不是想要迎来这样被砍掉脑袋、面目丑陋死掉的结局!她要一直都能够美丽而强大,一直都能为所欲为!
她可是上弦之六啊!她好不容易才变得这么强大!好不容易才能一直美丽地活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疼痛难以动弹的躯体里再次涌起了一股力气,堕姬捂着脸,尖叫了起来,想要逃开被斩首的命运。
“啊啊啊啊啊啊啊——哥哥!!”
“他们要砍掉人家的脑袋!他们合起来欺负我!!”
“哥哥——!!”
她的胸前,那被利刃贯穿的伤口处,血肉斑驳搅动着,缓缓蠕动了起来。
“长”出了一只鬼。
那是一个面目丑陋、骨瘦如柴的男鬼,有着一头海草般卷曲的黑色中发,上半身赤裸,大片像是胎记一样的黑色斑点蔓延在他脸庞和身躯上,佝偻的姿态更显阴沉骇人,手中握着一对血色骨镰。
他是「妓夫太郎」,与妹妹堕姬一心同体、一体双生的“另一个上弦之六”。
带着泠泠寒光的银刃在即将触及堕姬脖颈的那一瞬间,被男子枯瘦的手指擒住了刀刃,一柄鲜血半赤红的骨镰破空而来,在极近的距离里带起杀意冰冷的风刃,割破山姥切了脸颊旁的斗篷。
手中的打刀反手化斩为挡,一记格挡将急旋的骨镰劈开,高速飞旋的短柄镰刀在夜色中飞出了数米,转眼间突然变化了轨迹,急转而下,直冲山姥切而来。
干净利落的几刀挡下了血镰回旋的攻击,山姥切怀中抱着鹤见川,两步急退至屋脊的另一端站定,飞扬的斗篷上多出了几道微小的豁口。
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和他作为「初始刀」的认知不太一样,没有狐之助,也不是在选择初始刀的小殿内,他似乎更像是被审神者在战场上阴差阳错、误打误撞间召唤了出来,但是他却没有见到溯行军或者检非违使,附近似乎也不存在其他刀剑付丧神的气息。
眼前这两个奇怪的敌人,又是什么?
显然不是人类,好像也不是历史修正主义者,但既然审神者的命令是斩的话,那么他也就遵从就是了吧,反正他只是一个仿造品……
山姥切习惯性地这样想到,但不知道为何,他握着本体刀的手一紧,心底突兀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感,但他没能够细想,身后的鹤见川就轻轻拽了拽他的斗篷。
少女用软软的嗓音细声细气地问他:“你、你能不能打得过他们两个人……两个鬼啊?”
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刀也变成了人,但有着不动这个先例存在,鹤见川下意识地就对山姥切有着天然的信赖,而且山姥切的这副打扮很像是那天在蜘蛛山救了她的人。
鹤见川觉得山姥切应该是很厉害的付丧神,毕竟那个时候,连不动都打不过的下弦之五,山姥切好像也能轻轻松松地应对,但是现在在他们眼前的是比下弦之五还要厉害很多的上弦之六,鹤见川心里的不安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柱可以一刀一个下弦,但却好像完全打不过上弦,无一郎面对上弦之二时的那副惨状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虽然说上弦之六比上弦之二弱,但是现在在他们面前的上弦之六竟然有两个鬼。
“要、要……要不然我们还是跑吧……”鹤见川很怂地缩了缩脑袋,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山姥切背后。
她实在是折腾不动了,身上的灵力几乎已经榨光,但是伤口却还没有愈合完,额头上摔在瓦片上磕破的伤口还在慢慢地淌着血,肋骨不知道接没接上,虽然现在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痛,但鹤见川觉得这肯定是因为她的痛觉神经已经痛过头开始麻木了。
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还好饿,好像连站着的力气都不太够,腿软得开始打哆嗦。
“要撤退吗?”山姥切问道。
“嗯嗯嗯嗯嗯!”鹤见川立刻哒哒哒点头。
就刚刚她和堕姬纠缠的那一会儿工夫,鲤夏应该也已经安全逃走了,音爆弹也成功丢在街道上,以宇髄天元作为柱的速度,大概也要不了多久就会赶到了。
所以现在当然要赶紧跑呀!
“……逃跑?”
屋脊的另一头,安抚下了哭泣的堕姬,妓夫太郎拿着骨镰,慢慢地站了起来,他驼着背,薄薄皮肤下包裹的一根根肋形状骨清晰可见。
“你们欺负了我的妹妹,还想要就这么走了吗?”
妓夫太郎面目阴郁地盯着山姥切。
鹤见川害怕得往山姥切背后又缩了缩,就听见身前的付丧神低低的说道:“……那个眼神,真是让人不快啊。”
山姥切手中的刀,刀尖微微晃动了一下。
『竟、竟然和不动一样,是很容易被挑衅上头的类型吗?!』
鹤见川吓得手里(并不存在的)瓜子都掉了。
斗篷先生难道不该是沉稳可靠温柔成熟那一挂的吗?!那天在蜘蛛山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我是妓夫太郎,也就是个专门收债的。虽然我的妹妹确实不太聪明,但是既然你们欺负她了,我就得要替妹妹来向你们讨个公道。”
妓夫太郎一下下地用手抓着自己的脸,像是很痒,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发泄。
“我的妹妹可是个难得的美人啊,看看她的这张小脸,变得多脏,还有这些伤口……啊啊……这是怎么回事?脖子上竟然留下了和我一样黑乎乎的疤痕,这会让她变得难看的……”
尖利的指甲刮开了皮肉,暗沉的血液从抓伤的伤口中流下,但上弦之鬼强大的自愈能力让这看似狰狞可怖的伤口,不过是一个呼吸间便已经愈合。
妓夫太郎像是不曾感觉到疼痛一般,愈发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满脸遍布着血迹,却又没有伤口留下。
“还有这里……她的胸口,为什么会多了一个洞?”他弯下腰,仔细地去看堕姬胸前那被鹤见川用刀与灵力贯穿的伤口,污黑的血慢慢地从小洞中涌出,但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愈合。
“哥哥!是那个讨厌的死丫头!”堕姬瘫坐在破碎的瓦片上,抽噎着擦着眼泪,一手指向躲在山姥切背后的鹤见川,“都怪她!都是她还得我变成了这样!她用火烧我、哥哥!好痛啊,呜呜呜……”
“竟然用火烧你吗?”妓夫太郎轻轻拍了拍堕姬的脸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可真是……啊啊,都怪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用火烧我的妹妹,她可是最害怕火了,你们竟然还这样吓唬她……”
“没办法,看来只能用最痛苦的那种死法杀了你们,你们才能还上这笔债了啊。”
这个鬼怎么还胡说八道骗人呢!
鹤见川震惊地瞪大了自己圆溜溜的眼睛,她才没有用火烧这个家伙!这年头做鬼怎么都这么不要脸了!
血色的骨头镰刀急转飞旋如雷霆电掣,狠狠地砸进了屋瓦之中,半片屋顶的泥瓦尽数粉碎,山姥切快了一瞬捞起鹤见川,扬起斗篷挡下了飞溅的碎瓦泥灰,脚下踩上屋脊的末端,一个发力后跃,便带着鹤见川跳到了隔壁的房顶。
“那两个敌人究竟是什么?”山姥切的眉头微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能够自由操纵已经离手的武器,似乎还有着一定的自愈能力,其中一人竟然还是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出现的。
……简直就像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是、是上弦的鬼……”鹤见川哭丧着脸答道,“是排行上弦之六的鬼。”
『……鬼?』
饶是作为付丧神的山姥切国广都愣住了一瞬。
「山姥切国广」是一柄稍微有些特殊的刀,「国广」二字来源于打造出他的刀匠堀川国广,而「山姥切」一词则来源于一个传说,曾经有人用一把打刀斩杀了一种被叫做是「山姥」的妖怪,于是这把打刀就被叫做是「山姥切」,但至于究竟是“哪把”打刀斩杀了山姥……
山姥切的思绪在思及此时,忽然又混沌了起来。
他的动作顿住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叫做「山姥切」,连山姥都可以斩,那么斩个鬼似乎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既然如此,这种‘鬼’有什么弱点吗?”山姥切问道。
“……咦?”鹤见川被他的回答搞懵了,“砍、砍掉脑袋就会死呀。”
斗篷先生不是对怎么和鬼战斗很熟悉的吗?
鹤见川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难道这个“斗篷先生”不是那个“斗篷先生”吗?她认错人……刀了?
可是他们的声音明明也很像啊。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斩就好了吧。”山姥切微微颔首,松开鹤见川,将她挡在了身后。
数米外,脊背佝偻的妓夫太郎站在对面的屋顶上,与他隔屋而望。
“真是好啊……”妓夫太郎低声说道,“保护好了那个女孩子,想必你一定很骄傲吧。”
右腿后移一步,手中紧握的打刀刀尖不偏不倚地朝向了敌人,山姥切沉下心神,身体的重心微沉,摆出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对敌姿态。
“保护好主上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山姥切低声答道,“相反,身为刀剑,如果让自己的主人受伤了,那才是洗不掉的耻辱。”
“耻辱……?”妓夫太郎的脑袋歪向了一侧,神色恹恹地举起了手中的双镰,“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请小哥你和那个小姑娘一起,在我和妹妹的肚子里为自己的耻辱而羞愧吧。”
血鬼术·飞血镰!
薄如蝉翼的风刃急速袭来,纷繁缭乱,密集仿佛一片血雾。锐利的刀刃划破夜色,带着月色清辉斩碎这片血色密雨,刀光如电。
斗篷下隐藏的一双碧青眼眸清亮,血镰纷乱错杂的攻击轨迹尽数被看破,山姥切刀势急骤如飓风暴雨,瞬息之间便将妓夫太郎的血鬼术全盘击溃。
他急速踏步而出,踩过屋脊尽头突出的木梁一跃而起,宽大的斗篷高高扬起,在夜风中猎猎飞舞,落下的影子挡住了大片明亮的月光,手中的利刃锋利得仿佛要将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月光也一并斩碎。
妓夫太郎手中的血色骨镰飞速旋转,空气中的风被双镰携裹而去,在镰刀的刀刃上凝聚盘旋。
当——!
刀刃相撞,骨制的双镰与钢铁锻造的打刀剧烈摩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滋啦声,只是短暂两秒的僵持,刀刃抵住血镰借力在空中翻身落至妓夫太郎的背后,山姥切反身挥刀斩向妓夫太郎的脖颈,挥出的刀刃却再次撞上了一柄血色的骨镰。
看着面前在瞬间将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妓夫太郎,山姥切眼神微凛,收刀矮身躲过了来自另一柄飞镰的攻击,抬腿踹向了妓夫太郎那畸形纤瘦的腰部,在他身形晃动的瞬间,一记肘击将他砸进了泥瓦之中。
右肘抵在妓夫太郎肋骨凸起的胸口上,飞起的骨镰划破了手臂,但山姥切分毫没有动摇迟疑地举起了左手中握着的打刀,斩向了妓夫太郎的脖子。
“哥哥——!!”
堕姬的尖叫声在身后陡然响起,两条花纹美丽的缎带破空甩来,带着狠厉的杀意,山姥切只得暂时放弃眼前的机会,撑着破碎的瓦片一个后空翻,躲过了缎带的攻击,同时抬刀格挡下了袭来的飞镰。
『恢复行动能力了吗……』
山姥切看向已经能够站起身操控缎带的堕姬,对方依然是那样一身狼狈的模样。
『不,只是在强撑着勉强行动而已……这个女鬼是能够控制这些布带吗。』
两个敌人都有着能够远距离攻击的能力,这让山姥切觉得稍微有点棘手,即使与其中一方近身战斗,另一方也能够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攻击他,而且他还需要时刻防备他们偷袭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了的鹤见川。
山姥切将头顶的头蓬往下拉了些,挡住了他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
视野忽然陷入了一瞬的黑暗,握着刀柄的手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付丧神躯体内的心脏骤然加速跳跃,四肢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变得僵硬,听力和视力一起削弱。
有什么东西混进了构筑起这副身躯的灵力里,正顺着他的血管迅速蔓延至全身,一点点麻痹瓦解他的躯体。
“嘿嘿嘿……看起来你应该感觉到了啊……”躺在瓦片上的妓夫太郎慢慢地爬了起来,血色的镰刀飞旋回到了他的手中,“我的血镰可是含有剧毒的啊……就算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划伤,也足以让那些柱死掉了……”
“我那不聪明的妹妹可是被你吓坏了,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注意到呢……”
他走到了山姥切的面前,看着仍紧握刀剑站立着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丑陋阴沉的笑容。
“你闻起来,可比那些稀血的人类还要好吃几十、几百倍啊。”
斗篷落下的阴影掩住了山姥切脸上的神情,他维持着握刀而向的姿势安静了数秒,才缓缓地抬起了一直微垂着的头。
月色清辉落在了他的脸上,额前金色的碎发在清冷的月光里也依然灿烂而耀眼,那双宝石一样透彻明亮的碧青色眼眸毫无感情地看着眼前的鬼,就像是在看着一件根本不值得上心的破烂废物。
“果然……”低沉的嗓音从他的口中吐出,平静得毫无波澜,“你的眼神真是让人不快啊。”
“——来吧,我就在这,尽管放马过来。”
月光下的银刃坚寒如冰。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去吉原啊!”
披风在朦胧的夜色里飞扬,少年疾行与街巷屋楼之间,心急如焚地对着前方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的另一个少年低声问道。
时透无一郎面色平静地望着前方的道路,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只是又加快了些脚下的速度,轻巧迅捷地翻过了一户人家的屋顶,按着记忆里最短的路线急速奔跑着。
吉原不是他所负责的区域,他也不曾路过那里几次,但这对他而言问题并不大,他的脑中有着清晰的地图,总而言之,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不管途经的是河流还是住宅,他只要笔直地朝着吉原的方向去就行。
——在那里,又有上弦的鬼出现了。
如今在吉原的只有音柱宇髄天元和几个普通队员,已与上弦之二有过交手的时透无一郎再清楚不过,这简直就是去送命的配置,如果援军不能及时赶到的话,宇髄天元说不定就会成为这一代柱里,继炎柱炼狱杏寿郎之后第二个死于与上线鬼战斗的柱。
按照鎹鸦的消息,驻地离吉原最近的蛇柱伊黑小芭内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其次便是正巧在刀匠村的他。
时透无一郎是为了一把刀而去刀匠村的,他的日轮刀已经磨损的很厉害了,听说刀匠村有个厉害的机关人偶,人偶手中有着一把传承了数百年的宝刀。
他找到了那个机关人偶,但是却无法启动他,人偶需要钥匙才能启动,他没找到钥匙在哪,但却碰见了刀匠村后山里住着的那个个子很小的刀匠。
铁井户——从前为无一郎打造日轮刀、但如今已经过世了那个刀匠,曾经和他提起过这个小豆丁刀匠。刀匠村里最会锻刀的刀匠是村长,然而这个国家里最会锻刀的刀匠,却是这个隐居在刀匠村后山的小豆丁刀匠。
鎹鸦在他碰见这个小豆丁刀匠的时候,送来了吉原战况危急的讯息,小豆丁刀匠听见了鎹鸦口中吐出的消息,开口叫住了转身打算离去的他。
“无一郎殿下,可否帮在下一个忙呢?”
只不过比他的膝盖要高些的小刀匠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请您帮我带一个‘人’去吉原,作为报答,在下的手中还有着一块多年前带出来的玉钢,那是比打造日轮刀的铁矿品质更加纯净上佳的玉钢。”
“既然是在这里碰见了您,想必您正是在寻找那机关人偶手中的刀吧?已经近千年过去,那柄刀早已锈迹斑斑,便是找到了,也需要重锻一番才能用于战斗。在下手中的这块玉钢,正好能够帮上您的忙。”
“……要知道,千年以前,鬼杀队最强的那位剑士,用的便是我手中的这种玉钢所锻造出的刀剑。”
鎹鸦仍在天空中盘旋着,用那粗粝沙哑的嗓音,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消息。
“音柱,宇髄天元——”
“队员,灶门炭治郎、我妻善逸、嘴平伊之助、鹤见川——”
“于吉原遇见上弦之六——请附近的柱级剑士前往支援——”
“柱——速速前去支援——”
『……鹤见川?』
时透无一郎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他歪着脑袋,神色迷茫地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于是他很快便将这些迷惑丢在了脑后。
“机关人偶的钥匙在哪?”他低头问小刀匠。
小刀匠仍是那样和气地笑着答道:“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在小铁那孩子手里保管着。”
时透无一郎语气冷漠地“嗯”了一声,瞥了一眼站在小刀匠身后的那人,那是个还未脱下旅装的少年,长长的紫发用一根红绳高高系成一束,垂在脑后,眼瞳是如同紫水晶一般剔透而坚定的色彩,神色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走。”
他干脆利落地对着那个少年丢下了一个字,也不管他跟没跟上,便转身跃上了树林之间。
*******
圆月高悬于漆黑的夜幕之中,明亮的月光洒落在这条花街的每一个角落。
勉力支撑着手中的刀剑,山姥切国广的身上已经受了不少的伤,破旧的披风被骨镰割破了大大小小的破口。
战局已经僵持了近十分钟,妓夫太郎比他预想的要更加难缠,被灵力重伤的堕姬也渐渐恢复了些许,然而与之相对,妓夫太郎血镰上的毒,给他造成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拖延,愈发严重了起来。
人类的毒对于付丧神的身躯大多造不成什么影响,然而妓夫太郎的毒似乎已经超过了寻常毒药的范围,更接近于是溯行军身上沾染着的那种瘴气了。
阴冷潮湿的毒气混入身体里流淌着的灵力之中,吞噬着他的神智,由内而外地腐蚀着他的躯体,如蛆附骨地污染着这副付丧神的身躯。
——锵!
钢铁锻造的银刃与高速旋转的骨镰猛烈相撞,山姥切国广晃动了一下,咬牙定住了自己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了鹤见川的身前。
紧握刀柄的虎口绷裂,鲜血染红佩刀绳下的鱼皮,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破碎的瓦片上。护臂下包裹着的肌肉鼓胀,手背凸起的青筋脉络鲜明,他低喝一声,蓄力爆发,将飞旋抵住刀刃的骨镰猛力劈飞。
花色斑斓的缎带从楼房的两侧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朝着他们袭来,银光残影之间,被斩断的缎带七零八落地飘散在地,如同血雾般密集的血镰风刃又迎面席卷而来!
嘭嘭嘭——!
半个屋顶的屋瓦被血刃风暴碾碎掀翻,从十多米高的屋顶摔落在了街道上,带起了接连不断的清脆碎裂声响。
有游女屋的窗户里亮起了灯,糊着油纸的木格窗被拉开,本已歇下的客人和游女们被这巨大的动静引得探出了头来,看向了他们的方向,很快便发现了站在屋顶上对峙着的两方。
“喂!大半夜的干嘛呢!”有脾气暴躁的男人骂骂咧咧地叫了起来,“脑子有病啊!深更半夜站在房顶上吵吵!”
或高或低的抱怨声从附近的游女屋里传来,也有被动静吵得出了门来看的老板娘或是小工。刺耳的音爆弹本就已经惊醒了一些人,但音爆鸣声不过一两秒也就安静了下去,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在意,只以为是哪家又打翻了大物件,但连绵的瓦片破碎声却引得他们不得不起身查看外头街道上是怎么了。
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决定。
“真是吵啊……这些人……”妓夫太郎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耐烦地神色,尖利的指甲一下下地抓着脸脖上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