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也没有说,他很快就放开了鹤见川的手,又变回了那个目中无人、神色冷漠的少年,转身朝前走去了。
——好硬。
屋外夜色沉沉,寂寥无声,鹤见川躺在房间正中的榻榻米上,皱着眉头缩在被窝里,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她习惯了家里的软床,即使偶尔外宿在和式的卧房里,也必定会铺上好几层厚厚的床褥才行,但是刀匠村的客房里她并没有找到那么多可以用的被褥,即使找到了,在这种天气里,铺上好几层被褥却又没有空调可用,也绝对会让人热的汗如雨下。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褥,又没有熟悉的人陪在身边,这让鹤见川睡得很是难受,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来覆去,脑袋昏昏沉沉,手脚僵直,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团球一样塞在被子里。
拉门外的走廊拐角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又刺耳,但却没有惊动其他房间里的人。
啪嗒、啪嗒……
轻轻的声响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道映在格子门窗上的黑影,缓缓地停在了鹤见川的门前。漆黑的阴影映照在薄薄的门纸上,朦胧的月色模糊了影子的轮廓。
“唔……”
忽然被挡去了些许屋外落进的月光,鹤见川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将脸往被子里埋了些,僵硬的脖颈让她难受地哼哼唧唧了几声,从全身上下传来的不适感最终还是把她从浅眠里拖了出来。
鹤见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眼皮子上下打架,过了一小会儿才感觉到从腹部传来的饱胀感。
『……啊。』
『想去上厕所。』
她半阖着眼镜,拖着被子,慢吞吞地从被褥上爬了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按下床头电灯的开关,却一下子扑了个空,她这才慢慢想起来自己这会儿不在家里,而是在刀匠村的一间客房里。
鹤见川垂着脑袋,裹着被子跪坐在被褥上,脑袋一顿一顿的,几乎要砸进枕头里去。生理需求和困意在脑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尿床的丢人驱使着鹤见川松开了手里抓着的被子,晃晃悠悠地要爬起来,去找厕所。
“厕所……”
她闭着眼,凭着本能将身子转向了房门的方向,一手撑着被褥,一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屈起了膝盖——
“鬼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整座院落,鹤见川只瞧见屋外那个黑影已经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手边能抓到的被子枕头茶杯全都一股脑地丢了出去,转身就蹿到了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一张不大的小圆桌后头,用随手抓起的外套盖住了脑袋,躲在了角落里。
几乎是在她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一片寂静的院落里顿时骚动了起来,一间间卧室里亮起了光亮,短短两秒便已是灯火通明,杂乱的脚步声闹哄哄地涌来,几个呼吸间就全涌到了鹤见川住着的院子里。
“谁?!!”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手持日轮刀,厉声喝到。
灯火相映下,一群人看清了站在鹤见川门口那道黑色的影子。
刚刚拉开了鹤见川房门的时透无一郎:“……”
气势汹汹的鬼杀队员们:‘……’
一群人和来时一样,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了,安静而无声无息,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
在明亮的灯光和喧闹声里终于彻底醒了过来的鹤见川:“……”
“……我在梦游!”
*******
时透无一郎是来抓鹤见川进行第一天的训练的。
身为柱,他的工作是很忙的。既要接任务杀鬼,又要在管辖的区域内巡逻和收集情报,还得刻苦修习,钻研剑术,加强自己的实力。
因此,教习鹤见川这种事情,只能在他短暂的空暇之中进行。就比如像是现在,他刚刚杀完鬼回来,顺道拐来刀匠村一趟,把鹤见川叫起来给她布置第一日的课业,等到天亮之后,他就又得去辖区巡逻。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狗睡鸡没起的时候,鹤见川抱着昨天挑的那柄打刀,哈欠连天地跟在时透无一郎的身后,左手抓着一块出门前从厨房摸来的肉饼,小口地咬着。肉饼似乎一直都温在灶上,因此还算热乎。
鬼杀队制服那过长的外套鹤见川实在是没法穿上身,但不穿似乎也不太合适,于是出门前鹤见川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外套系在了腰间,从背后看过去,垂下来的衣摆上还是能看得起那个惨白的“灭”字。
时透无一郎带着鹤见川在山脚下停住了脚步。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山。鹤见川昨天才跟着小小只的村长山上山下走过了一趟,小豆丁刀匠住着的小木屋就在山腰的平地上。
“会空挥吗?”时透无一郎平静地问她。
鹤见川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不动训练了她两次,她唯一学的东西就是挥刀,但是感受到怀里刀鞘传来的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她一下子又犹豫了。
不动教她练习空挥的时候,用的是木刀,而且也不是打刀的长短,那她这算是会呢,还是不会呢?
但是时透无一郎并不知道她的所想,即使知道大约也只会无视掉,他只是毫无感情地命令鹤见川:
“挥刀。”
鹤见川拔出了刀,有些不习惯地掂了掂手腕上的重量,双手握住刀柄,按着不动之前教过的姿势,朝着正前方的空气挥下了一刀。
打刀比木刀要重不少,挥刀时的惯性是她所不熟悉的牵引力,带着她整个人都往前倾了半步。
时透无一郎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于是鹤见川调整了一下站姿,试着又半挥了几刀,才勉强熟悉了真正铁打的打刀的重量,站定之后,重新完成了一次空挥。
“左脚后退,收下巴。”
时透无一郎突然冷不丁出声道。
鹤见川老老实实地听着他的话,纠正了自己的动作,再次挥刀时,发现自己的肩膀更稳了些,不会那么容易被刀的惯性带走了。
还是学霸厉害。
鹤见川心态良好地把自己安分地定位在了“学渣”的位子上。
她又空挥了几下,掌心就隐隐开始被磨的有些疼了。昨天夜里,她就将手上的绷带拆掉了,掌心的伤口愈合,只留下了很浅的伤疤,看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淡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伤会好的这么快,或许是因为这是在“梦”里吧。
——“梦”里。
鹤见川一下子又想起了伤得很重的不动,但她立刻就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些事情都暂时压了下去,继续认真地空挥。
她在心里数着数,二十下的时候手腕开始发酸,四十下的时候手臂变得沉重,六十下的时候掌心刺痛,八十下的时候腰僵硬得像是块木头,一百下的时候,脑子都有些昏沉,双腿开始微微颤抖,快要站不稳了。
真刀和木刀果然是不一样的,用真刀空挥一百下,差不多和用木刀空挥两百下一样累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努力地压住颤抖,想要挥出第一百零一刀,就像时做了三个小时的数学卷子,头昏脑涨,但还是要平下心静下气,停顿几秒,把大脑重启一遍,然后继续去攻克最后一道难题。
但是时透无一郎忽然开口了。
“可以了。”他说道,少年平静无波的嗓音冲洗去了些许鹤见川大脑里的疲惫,就好像卷子做到一半,监考老师突然叫停,于是所有学生紧绷的神经都猛地一滞,松了下来。
“像这样的一百次空挥,然后从这里跑到山顶,再从山顶下来,继续做一百次空挥,再上山然后下山,这样循环十次,一共是一千次空挥和十趟上下山,然后才能结束训练回去吃饭。”
他平静地说道,好像是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至今为止空挥最高纪录不足四百下的鹤见川默默朝来时的方向退了一步。
想了想。
又退了一步。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完成挥刀一千下的壮举,而且这一千下空挥还附赠上下山十连跑——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今天要是能够完成四分之一的量,她都得要好好给自己吹一通彩虹屁了。
“办不到吗。”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时透无一郎对她问道。
很是平静的语气,没有刻意激将的语调微扬,也没有恶意嘲讽的阴阳怪气,就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对鹤见川这么发问,仿佛只要鹤见川回答一句“办不到”,他就会平淡地点点头,转身走掉。
然后明天就不会像是今天一样,来给鹤见川布置课业了。
鹤见川看得出来,时透无一郎对于教导她这件事,并没有投入一点感情,他真的只打算按照那位产屋敷先生所说的一样,“有空的时候稍微指点两句”,仅此而已。鹤见川学还是不学,学的好还是不好,他都不在意,他只要尽到了答应主公的职责就足够了。
鹤见川在学校里是个优等生。优等生的聪明不仅仅体现在那一张张试卷的分数上,更体现在日常的学习之中。
他们知道如何分辨出没有意义的作业然后想办法规避,从而得到偷懒的时间。但同样的,他们也知道哪些作业是一定得要做的,如果不做,就难以维持住自己的“好成绩”。
鹤见川和时透无一郎对视了一小会儿,那双比她的瞳色更加深沉的蓝黑色眼眸里毫无波澜,平静得像是一片深海或是一口死井。
她缩了缩脑袋,移开了视线,可怜兮兮的“哦”了一声,用昨天学会的动作收刀入鞘,像是只刚从陷阱里狼狈爬出来的小兔子似的,蔫蔫地抱着打刀,顺着小路朝山上跑去了。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空挥让她的腿还有些抖,她跑得很慢,在不怎么平坦的山路间磕磕绊绊地跑着,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个鲜少走山路、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
时透无一郎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去了,并没有告诉鹤见川她走了条远路。
训练的第一天,空挥四百下,上下山来回三次半。
第二天,空挥四百五十二下,上下山来回四次。
第三天,空挥五百零三下,山下山来回五次,扭到了腰。
第四天,因为腰伤卧床休息,和鬼杀队队员打牌,赢了11钱。
第五天,卧床,打牌,赢了34钱。
第六天,卧床,打牌,赢了9钱,聚众打牌被发现,晚饭的配菜只有萝卜干。
第七天,空挥四百下,上下山来回四次。
第二十一天,空挥一千下,上下山来回十次。
第二十二天,同前日。
第二十三天,同前日,夜里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有鬼杀队队员在厨房偷烤红薯,遂加入,偷吃烤红薯一个半。
第三十天,凌晨四点半,起床挨打,两小时后被放回去吃早饭,八点继续空挥、爬山。
第三十一天,同前日,继续挨打、空挥、爬山。
第三十二天,继续挨打,挨打中途生理期突至,差点被无一郎送去蝶屋治疗。
第三十三天,继续挨打,挥刀一千五百下,没爬山。半夜爬起来偷偷洗床单,大正时期没有卫生用品,差评。
第五十天,无一郎出差去了,换虫柱蝴蝶忍小姐代课,学了一天紫藤花毒性医理。
第五十一天,继续研究紫藤花。
第五十五天,看到紫藤花想吐了。
第五十七天,无一郎出差回来,换班,继续挨打。
第六十一天,
接到了第一个正式的任务。
*******
“才、才两个月而已啊!”鹤见川抱着刀,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梳理着羽毛的鎹鸦,“我才学了两个月!这个时候做任务是去送人头吗——”
“这是主公大人的命令。”羽毛黝黑的鸦鸟一板一眼地回答她,“你已经加入鬼杀队近半年了,但却还是最低等级的队员,又没有进入蝶屋或是隐,这样懈怠有悖队规。”
鹤见川:???
原来还有队规这种东西存在的吗?
“那、那……总该有其他人陪我一起去吧。”鹤见川开始讨价还价,训练的这六十天里,前三十天都在爬山,后三十天都在挨打,除了逃命的能力以外,鹤见川并不觉得自己在杀鬼这件事上有什么进步。
“善逸,或者是炭治郎和猪头妖怪……谁都行啊。”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这只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的鎹鸦,和无一郎那只臭屁毒舌睫毛长的像是变异种的鎹鸦不一样,她的这只鎹鸦古板而毫不变通,简直就像是只机械鸟。
你看人家善逸的啾太郎多可爱啊!!
鹤见川这段日子里一次都没出过村子,也没见到善逸他们来刀匠村过,每天见到的都是天狗面具、天狗面具、天狗面具……连无一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在她的眼里,都显得亲切了许多。
“霞柱大人会同你一起去的。”鎹鸦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主公大人对你抱以了殷切厚望,快快动身前去——”
霞柱陪同。
主公厚望。
鹤见川从这两个关键词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然而现实并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在她坐在饭厅里吃午饭的时候,风尘仆仆的时透无一郎就径直从门外而入,看着鹤见川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就拎着她出去了。
鹤见川有时都要忘了时透无一郎才十四岁,对方的身高与她相当,站远些时还不那么明显,但靠近了,鹤见川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独属于少年的宽肩阔怀,更不必提无一郎在挥刀时,手臂偶尔会露出的一节线条流畅的精瘦肌肉了。
无一郎拎她的时候,简直就和拎起只小猫崽一样简单。
小猫崽鹤见川被他拎到了村口,这一次没有隐的人,时透无一郎丢给了鹤见川一条黑色的布带,鹤见川就十分自觉地蒙上了眼,然后被无一郎捞着跑出了几里地。
这一次任务的地点有些远,他们转了几次交通工具,才在第二天傍晚到达了任务里提到的那个小村子村口。
那是一个靠海的渔村,并不大,看起来也就不到百户人。大海咸腥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久居于海港之城横滨的鹤见川对此全然不在意,她还沉浸在一个小时前乘坐了大正年间旧式火车的兴奋中。
一百年前的蒸汽火车,那是鹤见川只在火车博物馆里才见过的东西。其实列车的外形大多也是那个模样,但是喧闹的车站、半洋半和装扮的乘客、嘟嘟响起的蒸汽声、还有冷冰冰味道不怎么好的火车便当,都让她兴致勃勃。
车票是时透无一郎买的,鹤见川小心地把票根收在了小小的运动腰包里——就是不动之前带着的,那个装了甘酒、糖果,还有乱步的限量威化饼干的小包。
这是鹤见川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日常生活里的人们,熙熙攘攘,除了穿着打扮和平成时代有所不同以外,一切看起来倒是没有多少差别,甚至比时常因为黑手党火拼而陷入混乱的横滨,看起来还要和平许多。
简直无法想象得出,这是一个存在着吃人的鬼的时代。
“就是这里吗?”
跟在无一郎的身后,鹤见川探头朝村子里看了看。
这个村子和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些城镇截然不同,并没有什么人气,本该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吆喝着“吃饭了”的时候,但是村子里此时却静的不像话,看起来一片萧条之景。
虽然吃人的「鬼」和恐怖片里的「鬼」貌似完全是两个物种,但就某些方面而言,鹤见川觉得它们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说出没的地方都阴森森的。
鹤见川想起了那个昏暗无光没有出口的宅子,还有月色里那阴冷可怕的蜘蛛山。
“嗯。”时透无一郎淡淡地应了一声,微微侧过脸瞥了鹤见川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总之不要拖我的后腿,只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就行。”
鹤见川自动屏蔽了他中间的那截话,时透无一郎的记性好像并不是很好,在训练第四天她因为扭到腰、拜托别人去传话给时透无一郎请假的时候,对方反问传话人的那一句“鹤见川是谁?”,已经让鹤见川充分领会到了绝不要和无一郎在“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我在这干什么”一类的问题上纠缠。
因为无一郎是不会理你的。
总归他还是会记得自己是要去干嘛的,在这一点上,至少他要比出门解决委托时路痴还非要领路最后迷路进游乐园还一脸坦然反问鹤见川“我们不是要去动物园看熊猫吗”的江户川乱步强上一百倍。
十六年资深摸鱼选手鹤见川乖乖点头,把自己又往时透无一郎背后缩了点。
好,第一次出任务她的目标就决定是不拖无一郎后腿了。
夕阳越发沉下去了,时透无一郎轻轻地皱了一下鼻子,来自海洋的潮湿气息让他觉得有点不适,他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走进了村子。
村子里的许多房屋似乎都是空的,大约有三分之一那么多。
他们路过了几户有人迹的人家,但住在里头的村民屋门紧闭,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如果不是他们的院子里还晾着新鲜的海鱼水产,鹤见川都要怀疑这些村民是不是最近连夜举村跑路了。
村子并不算大,他们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转完了一圈,期间没有遇见一个人,等到又回到来时的村口,却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刚从村外回来的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穿着打扮都和一般的渔人没有什么差别,样貌普通,怀里抱着个深蓝色的包裹。
他一进村就和鹤见川他们碰上了,脸上瞬间露出了惊恐慌张的神色。没等鹤见川他们开口,他就埋头从他们的身边跑了,鹤见川看见他拐过了一处拐角,没几秒便听见一声哐的关门声传来。
村子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只是一声普通的开门声都如此清晰。
时透无一郎望着男人拐进的拐角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鹤见川在他的身后屁颠颠地跟上,忠实地贯彻自己小跟班的人设。
他们在拐角口停了下来,这一处拐角过去,有五六户人家,海边的村子时常有被海风吹来的沙粒,深深浅浅地在地上铺了一层,一串脚印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延伸向前,然后拐进了其中的一户人家里。
鹤见川跟着无一郎朝前走了几步,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那户人家门口的时候,再过去一户的那间砖瓦房里,忽然响起了摔砸物什的动静。
嘭当哐啷,巨大的声响持续了足足十多秒才终于停了下来,随后响起的便是女子尖利的斥骂声。
女人说的好像是方言,带着有些奇怪的口音,鹤见川只能连蒙带猜地感觉到她话里的一些意思,好像是在骂某个人没用、去死,她隐约听见了一句类似于“杀了我”的发音,但也不太确定。
鹤见川看了时透无一郎一眼,对方还是那副表情冷漠的模样,分毫不为这突然响起的吵闹所动,于是鹤见川也安下心来,不管怎么说,身为柱的时透无一郎还是很能给鹤见川安全感的。
很快,那间响起女人叫骂声的屋子里,就走出来了一个人。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全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他在出来时看到了鹤见川和无一郎,但随即就毫无反应地移开了视线,姿势有些奇怪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走进了鹤见川他们在村口碰到的那个男人的家里,敲了一下门,立刻就被开门迎了进去。
鹤见川跟着时透无一郎等了一会儿,进屋的人很快就出来了,怀里多了个花纹精致的盒子。
在鹤见川和时透无一郎的视线里,那个人抱着东西,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目不斜视回了自己家的屋里,走路的姿势还是那样有点奇怪,偏向一侧,好像半边身子不舒服一样。
随着屋门哐当一声被关上,整座渔村再次变回了一片死寂。
时透无一郎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鹤见川看了看他,想了几秒,还是开口道,“那个人刚刚拿着的盒子,里面装的好像是化妆用的散粉,下午我在镇子上路过脂粉店的时候看到了店门口的广告,上面的包装就是那样。”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一盒要9日元。”
——在这个农村雇工每月工资只有3日元的时代,那是一盒价值9日元的散粉。
非顶级艺伎或是富贵人家就绝对用不起的价格。
夜色沉沉,月光舒朗。
鹤见川蹲在墙角下的影子里,从小包包里翻出了第五颗糖果,嘎嘣嘎嘣吃的欢快,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夜里出来偷食的老鼠。
反正时透无一郎也说了,她这次的主要任务只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有一刀一个下弦鬼的霞柱在,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打头阵,于是鹤见川就愈发懈怠了起来,从入夜起就开始吃吃吃。
啃完下午买的烤地瓜,就继续啃路过镇子时买的大饼,啃完硬邦邦的大饼,就接着啃路上摘的野果,啃完酸酸涩涩让她龇牙咧嘴的野果,就摸出了乱步买的横滨限量威化饼干,毫无心理负担的咔嚓咔嚓三两口吃完,吮手指的同时不忘把特典食玩卡收好。
最后啃无可啃了,才心疼地开始剥自己带来的糖果,一口一个。
全程围观她吃独食的时透无一郎:……
下午看到的那户人家显然是有问题的,但是时透无一郎只是带着她又在附近兜了两圈,就默不作声地在这户人家的屋子后头靠着墙角蹲下了。鹤见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怎么做,但问题不大,她不懂,但她可以问啊。
舔了舔指尖,鹤见川一边把糖纸折好塞回包里,一边没心没肺地问道:“无一郎,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蹲墙角啊。”
无一郎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因为你很弱。”
鹤见川:……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人要傻了qwq
大正×年,×月×日,晴,抱上无一郎大腿的第六十二天。
谢邀,今天也被无一郎骂(划掉)指出是弱鸡了。集满一万句“你很弱”,即有机会抽取ssr级别身份卡牌:「弱柱」。
鹤见川戳着脚边沙子,假装自己是一棵自闭的蘑菇。
这座村子里四处都是海风吹来的沙子,鹤见川的手指在沙面上划拉了几下,顺手抓起了一小摞的沙粒。
今夜的月色还算明亮,并没有什么云彩。借着这莹莹的月光,她捻着抓起的沙子,任凭细细的沙粒从指缝掌心掉落。
她只捻了几下,就发现这里的沙粒好像比她以往触摸过的海沙要细腻许多,没有那么的糙手,而且……
鹤见川眯起了眼睛,又抓起了一堆沙粒,这次没有捻搓,只是将手中的沙子往月光更亮些的方向凑了凑,自己的小脑袋也凑了过去。
细细的沙粒,大小参差不齐,不仅如此,连颜色也参差不齐,有一大半都是普通的黄色,但在其中却也参杂些许白色的沙子。
鹤见川不是没见过白色的沙粒,白沙滩也确实触感大多都要更为细腻,但是她手中的白沙却细的近乎要到粉状的程度了。
她分辨了一会儿,也没搞明白这白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抖掉了手上的沙粒,用衣摆擦了擦手,又缩回到了墙角。
无一郎的视力比她要好的多,肯定傍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刚刚鹤见川研究沙粒的时候,他也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墙角蹲到了月上中天,鹤见川连着打了十多个哈欠,眼角带着泪花,快要一头栽倒地上了,才终于听见了身后的屋子里有了些许的动静。
先是亮起了橘黄的灯,不久后又隐约传来了些声音,像是在说话。但隔着墙,即使对方没有刻意压低嗓音,鹤见川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无一郎没有动作,于是鹤见川也就跟着他继续蹲墙角。又过去了好一会儿,头顶的月亮都移了些位置,鹤见川才终于听见这户人家吱呀一声有人开门出来了。
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听起来似乎只有一个人。来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院子,又顺着土路朝鹤见川他们所在的屋后而来。
鹤见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时透无一郎,不知道要不要避一避。然而她才一扭头,就发现自己身边沉默着蹲了半夜的人影只剩下了空气,屋顶上似乎还隐约有一角衣袍掠过。
????
爸爸你没教过我怎么上房顶啊????
鹤见·不会原地起飞·川瞳孔地震。
她立刻下意识地就像找个地方躲起来,然而她才刚刚站起来,几步外,一道影子就已经经过了拐角,绕到了屋后来,把鹤见川逮个正着。
对方的脸正好被屋檐的影子挡住了,只看得清它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这个时代海边的渔家女们常穿的衣服,干净利落,方便在海边行动,但是看起来尤为崭新整洁,然而鹤见川的视线,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便被它上衣腰间缀着的饰物吸引住了。
那是一串用几颗圆润饱满的珠子编成的坠子,珠子是像血一样鲜红艳丽的色调,在柔和的月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泽。鹤见川一时没能判断出这几颗珠子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好看吗?”来人温声问道,是年轻女人的声线。
鹤见川盯着那几颗珠子,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好看!”
这么好看,卖了的话,她这辈子的糖果钱都有了!
来人轻轻笑了起来,朝着鹤见川的方向走了两步。她的容颜露在了月光里,从发际往下到脖颈的位置,肤色极白,但却白的毫无生机,盘起的长发也是根根洁白分明,只有薄薄的嘴唇殷红如血。
鹤见川的视线从她腰间的珠子移到了她的脸上,盯着好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用的是那个虹彩琉璃白粉吗?”
就是那在这个大正时代一盒价值9日元的天价散粉,连名字都透露出一股金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