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县令——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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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林安继续思忖:“他不是总被柳凤谋压一头吗?柳凤谋吃着父亲的饭碗,跟随帝王。这苏魏君若是想翻盘,唯有一计,那便是追随新君。苏魏君有从龙之功,只要新君肯重用他,那他便是真正的一把手。上莲统领柳凤谋自然是紧跟大皇子的步伐,那么苏魏君就得另捧一个角儿出来抗衡。怪道要让我去杀亲爹,谢侯爷一死,可不就给了谢氏一族重大打击了?到那时,谢家败落了,别家可不就显露出来了?真是……有趣呢。”
谢林安垂下眼睫,将棋子丢回棋盘。
他唤侍卫进屋,给他整理衣襟。
谢林安不着痕迹地问起:“昨夜想用甜汤来毒害我的侍女,查出她的来历了吗?”
侍卫悄声道:“查出来了,是下莲另一位少爷安插在您这处的人。许是妒恨您独得苏大人的青睐,所以心生怨念。此事……要不要禀报苏大人,由他出面料理?”
谢林安抬了抬手,道:“不必。这等小事,何必惊动苏大人。今后伙房的食材,都由你出门采买,若是想吃些什么,我会动手下厨。哦,府中不必养闲人,厨子都交给你处理了吧。他敢放侍女进府,保不准也是包藏祸心之人。”
侍卫大惊失色,急忙跪地,道:“厨子倒是小事,只是您亲自下厨,这不合规矩。您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哪能亲自动手呢?”
谢林安冷笑,道:“难不成我遇害了,就是符合规矩了?届时你的脑袋能不能留着,都未可知呢!”
“这……这。”侍卫支支吾吾,说不出旁的话。
“既是我的吩咐,那就这般安排吧。”
“是。”
“伙房的事,也莫要透露给苏大人。免得说尔等办事不利,竟然让府中混入了能药死人的奸细。”谢林安勾唇,道,“我若是出了差池,他定然会拿尔等的命泄愤。我待你的一片苦心,你可别辜负了。”
侍卫自知是谢林安的心腹,只能照办。
而谢林安早发现这侍女不一般,他故意让她近身伺候,再露出破绽,让其有机会在甜汤里下毒的。谢林安有自己的考量,因此才险些让侍女得手。
他瞧出来伙房的厨子乃是苏魏君派来监视他的人,正巧利用这次侍女居心叵测谋害他的机会,让不知情的侍卫处理掉这些厨子。是废了他们的唇舌也好,是让他们永远闭嘴也罢。
总之府中清净一瞬,谢林安也好再添上自个儿的人手。
等到忙得晕头转向的苏魏君察觉厨子许久没传递消息之时,谢林安在府中已经培养起了只效忠他自己的仆人。
到那时,苏魏君就是再想处理掉谢林安的忠仆,也得考虑考虑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了。
苏魏君自个儿说了,他对谢林安是一片真心,一心想培养他的。
那么总不会对他手下的仆人动粗吧?
若是动了,岂不是说明苏魏君满口谎言,不放心谢林安吗?
苏魏君这等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又怎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和谢林安撕破脸呢?
这等哑巴亏,苏魏君不吃也得吃了。
想起这些,谢林安通体舒畅,渐渐也学会了如何去笑。当然,都不是什么善意的笑。

当苏魏君得知此事,他勃然大怒。
苏魏君特地抽空去了一趟府上,喊:“谢林安!给本大人出来!”
仆人见苏魏君来了,赶忙去给谢林安通报。
见状,苏魏君足尖轻点,几下就按住了那个下人。他银白祥云缎面皂靴踏在仆人的后腰处,咬牙切齿地道:“好啊,见到本大人竟敢不跪拜,还先跑去通报你的主子!”
这府上,究竟谁是主子?!这些人眼里没有他苏魏君,难道只有谢林安吗?
谢林安闻讯,姗姗来迟。
他嘴角噙笑,慢条斯理地问:“苏大人做事为何这般不体面,拿个下人出气?”
此言一出,苏魏君自知举止有失风度。他哼了一声,松开脚。
谢林安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道:“拿点外敷内用的伤药,给这人好好瞧瞧,可不敢留伤。这等忠心耿耿的人才,今后还要重用呢。”
谢林安敢在苏魏君面前袒护自个儿的下人,着实是给了府上所有追随他的仆人一剂猛药。
苏魏君知晓自己冲动,此时又被谢林安利用了,还借他做人情,这小子真是个厚脸皮的!
他动了肝火,恨不得掐死阴阳怪气的谢林安。
谢林安好似浑然不觉苏魏君黑脸的原因,他还心平气和地笑,道:“苏大人这风风火火地来,可是有谁惹到你了?这又是……生什么气呢?”
“你小子……”苏魏君凑近谢林安的耳畔,低语,“明知故问。”
谢林安见状,也不怕,不卑不亢地道:“哦,我懂了,原来是下人不知禀报,怠慢了苏大人。只是这是我的府邸,先和我通报一声,再接客,这才是主子家的礼遇之道吧?苏大人不是说了吗?尽管把府中的一切当成是自己家宅的东西。我可不就是把偌大的府邸,当成自己的家了吗?”
“确实……如此。”苏魏君暂时不想和谢林安搞僵了关系,他还需要利用谢林安亲近谢侯爷呢。
苏魏君环顾灯火通明的府邸,觉得此地陌生极了。
如今这个地方,成了谢林安的巢穴。
苏魏君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小子,头一次感受到了危险。
这厮……不是善茬呀。
苏魏君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寻谢林安,也不是专程来责骂他的。
于是,谢林安问:“可是有事来寻我?”
苏魏君道:“谢侯爷去京都远郊的庄子上避暑,我买通了他庄子上的下人,可安插你去亲近他了。”
谢林安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心绪微动。
片刻,谢林安问:“我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为何会信我?”
苏魏君早知谢林安警惕,他命人从小厮那处端来一坛子梅子酿,道:“我寻到戏班头,和他打听过了,早些年,你母亲黛娘还在杜丽院唱戏时,最爱喝自己制的梅子酿。当年还送过谢侯爷一坛,他该是记得的。”
“用这招,让谢侯爷睹物思人吗?”谢林安嗤笑,“你不是说,谢侯爷刺杀我与母亲,是个无情无义之辈,又怎会劳神记得一坛梅子酿?”
“若是真无情,也不会生下你了。”苏魏君不屑一顾地道,“想来也是有几分情谊的,只是这份情谊及不上谢皇后那一条路的天家富贵。为了谢氏一族的荣耀,不过是一个女子,自然是可以舍弃的。说来,谢侯爷也有几分蠢笨。若是我,不过玩一个戏子,几碗避子汤下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哪还那么多事儿呢?”
苏魏君本就是上位者,不用太顾忌旁人情绪。此时轻描淡写讲出的几句分析的话,却刺痛了谢林安本就敏感的心思。
谢林安从袖中抽出防身的手刀,瞬息之间,已逼近苏魏君的眉眼。他抬手,干净利落地削下苏魏君一缕黑发,恶狠狠地道:“口无遮拦者,该死的。”
苏魏君防不胜防,被他吓了一跳。等到他察觉谢林安的杀心,缓慢后退一步时,衣襟上的盘扣已经被谢林安凛冽的刀刃挑开了。
苏魏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你!”
谢林安的仇恨之色却眨眼间消弭殆尽,他收回刀刃,端出祥和的笑容,道:“这是苏大人曾经教过我的话,如今演示给您听。这,代表林安记得您说过的每一句话,今后也谨遵苏大人教诲,听从您的吩咐。”
他轻描淡写将这件事圆了过去,苏魏君倒有些看不懂他了。
谢林安看似乖顺,可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他又好似会迅猛地伸出利爪挠人。
苏魏君抿着唇,死死盯着谢林安,道:“不管你说的是真也好,假也罢。我劝你都老老实实听话,别耍什么花招。我再不济,手上也掌握整个下莲,处置你这只害虫,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谢林安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谢某很有自知之明。”
没几天,谢林安就被安排进了避暑山庄。他同谢侯爷会面很是顺利,谢林安端着梅子酿的坛子,不卑不亢同谢侯爷讲话,聊起母亲,他实话实说:“林安不知母亲模样,如今这坛梅子酿也是从杜丽院戏班头那里打听出来的。自从外祖母告知林安关于父亲的下落,待她仙逝以后,林安便一心上京都寻父。”
说完,谢林安跪到地上,给谢侯爷磕头:“林安自知母亲身份卑贱,乃是戏子出身,寻父也不敢声张,因此只能趁父亲来避暑山庄之时,小心叩问。”
谢侯爷瞧见他那酷似黛娘的眉眼,声调已然喑哑。
这是黛娘和他的孩子,做不得假。
谢侯爷无比唏嘘,眼眶已然潮红:“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子。”
若是按照苏魏君的吩咐,这时候谢林安就该借助谢侯爷的愧疚心,同他亲近了。
可是谢林安偏不,他就要一着险棋。
他抬头,盯着谢侯爷,话语里是无尽的凉意:“确实,你作为父亲,对不起我与母亲。我恨您,恨之入骨。当年,您若是厌弃我与母亲,又为何要让她怀胎十月,将我生下?既然生下,又为何在临盆之日,派产婆来亲手杀害我与母亲?若不是外祖母心存怜悯,我又岂能逃出生天?如今您见着我,可是在盘算如何处置我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免得您再四处寻我,将我铲除!”
谢林安这是在赌,若是谢侯爷真有杀心。这番话无疑是点醒了他,让他将谢林安杀害,斩草除根。
若是谢侯爷没有杀心,给他一个解释。那么谢林安便可推翻苏魏君的说辞,好好分辨一下,这些事的原委。
谢侯爷原本以为这会是父子重逢的温情戏码,谁知他竟被谢林安的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翕动唇瓣,好半晌才道:“黛色为林青,安是我给你起的名。这话只有你母亲知晓,她为你起名林安啊。纵然在她死时,也惦念着我,为你起林安啊。”
谢侯爷老泪纵横,抬手捂住了半张脸。他没哭过的,在孩子面前失态,真是丢人啊。
谢侯爷蹲下身子,同谢林安解释:“当年,不是我要杀你们母子的。当时我在外征战,已安排好一户家世清白的人家,打算等你生下以后,就安排他们认你娘当女儿,再带着你清清白白进入侯府的。戏子之身,有失天家颜面,实在难容,因此我已有万全之策,让你们顺利回侯府的。只是在我打战之时,黛娘怀有身孕这事让大夫人知晓了。她以‘守护谢家功勋门楣’之名,派出产婆杀害你们母子。她占着大义,说戏子出身的黛娘以及流落乡野的私生子会坏了谢家的清誉,甚至给谢皇后抹黑。她既是谢家主母,自然要庇护谢家名声,铲除祸端。此话一出,便是老夫人也奈何不了她,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大夫人在前年生了大病,如今已经过世了。”
谢林安听得这些话,一时不语。
谢侯爷又道:“待我赶回京都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说,你们母子死了,怕人认出尸体,因此烧成了骨灰,而产婆也自尽了。我将装有你们母子的骨灰坛埋到我院中的花树之下,日日相见,夜不能寐。我想,黛娘一定恨死我了,因此梦中都不得相见。”
谢林安沉吟一声,道:“老人都说,若是梦到死去的亲人,会损活人气运。或许,母亲在梦里,也想庇护您,愿您今后平安。”
所以她还愿意给他起名林安,记住父亲赠的“安”字,愿他如松如柏,秀木成林,永世平安。
谢侯爷听出谢林安话外之意,他是在宽慰他这个做父亲的人。
谢侯爷好不容易找回了儿子,他也知晓一下子要儿子重新仰慕起父亲来,那不是一件易事,必须下苦功夫。
于是,他将儿子接回山庄里,好吃好喝照料他。怕他多心,同他解释,为什么他不把谢林安带回谢家。
谢侯爷道:“你不是嫡子,乃是庶出。若是将你带回谢府,难免有心人会顺藤摸瓜挖出当年的事。到时候,你冠上戏子出身,怕是会影响前程。而且到那时,要让你认大夫人为母亲,给她的牌位磕头,你定然心里也生怨。倒不如这般好,你要做什么,为父定会帮你。钱财也好,官途也罢,这是为父欠你的,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谢林安点了点头,他也确实不打算回谢家。
原本还想着手刃大夫人,为母亲复仇,可惜大夫人已死,总不能刨坟鞭尸吧。
这样做,太引人注意了。(言下之意是,倒也不是没想过这招。)
就这样,谢林安和谢侯爷日夜相处,维系几年的父子之情。
他相信谢侯爷说的话,又诧异苏魏君这般沉得住气。
苏魏君是想让他恨上谢侯爷,再由他这个私生子刺杀谢侯爷的。因为他深得谢侯爷喜爱,这样他的父亲才会放松警惕,让谢林安得手。
可是谢侯爷这一番解释,化开了谢林安的心结,他不会再怨恨父亲了。
不怨恨,也就代表他不会刺杀谢侯爷。
那么苏魏君还能讨得到什么好处吗?他不是白忙活了吗?
就在谢林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刻,他看到了谢侯爷的尸体。
谢侯爷刚死,是被人刺杀的。而这个杀人凶犯,不是他!
一瞬之间,谢林安懂了。
他急忙逃出院子,赶在官兵发现他的时刻,逃离京都。
原来,苏魏君根本就不是想利用他暗杀谢侯爷。
他不过是借助谢林安的身份,放出风声,杀害谢侯爷以后,再将所有的事都嫁祸到他身上。
苏魏君放出“谢侯爷曾经和一个戏子生出了野种”的消息,后来,谢侯爷怕这样下三流的孩子给家族蒙羞,因此心狠手辣地杀害了他们母子。奈何孩子逃出生天,回来复仇,这才杀害了谢侯爷。
特别是犯案现场还留下了字条,上面用血写着:谢家残忍,杀我母亲。如今我用父亲的血,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甚至有避暑山庄的下人作证,这些年,谢侯爷确实和私生子见面。凶手就是这小子,错不了。
朝廷震怒,一时间沸反盈天。
圣上被奏折淹没了,这里头,有弹劾谢家的折子,也有催促大理寺缉拿凶犯的折子。
不管怎么说,只要抓住了谢家那个私生子,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不过是区区一个私生子,死就死了,谁会追究?
而谢家战功赫赫的老侯爷倒台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林安在逃跑之前,利用特别培育的信鸽,给苏魏君送了一封鬼画符的信。上面的符咒,乃是血莲花独有的密码,学过这一套暗语的人即可解读。
信上写着:“苏大人,好久不见,甚想甚念。你是不是一心想让我死呢?甚至不惜将我的容貌绘制成画像,让人缉拿我?可惜了,我手上有你和贺贵妃往来密谋的书信。若是抓住了我,将这些书信暴露。圣上会不会猜疑起二皇子呢?毕竟圣上老了,儿子年轻气盛,不好再压制了呢。”
苏魏君确实有向朝廷透露私生子谢林安相貌的想法,可是一看谢林安的信件,惊骇不已。
谢林安拿来的书信?是故弄玄虚吗?
他是放出谢林安的画像,让朝廷尽快将他缉拿归案,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呢?
苏魏君不敢赌,他怕谢林安是真的有底牌握在手中。
谢家出事,大皇子的母族受创,那获利的自然是其他皇子,特别是贺贵妃膝下的二皇子。
圣上年老多疑,若是得知下莲越过君王,勾结皇子,恐怕会生出事端,也不好糊弄。
于是苏魏君勒令手下的人,将见过谢林安的山庄下人们都处理掉。
他要赶在朝廷之前抓住谢林安,销毁谢林安手上的信件。届时,他就能将谢林安的尸体交给大理寺处置。
谢侯爷的案子了结,谢氏一族少了一个助力。到那时,他就高枕无忧了。
对,当务之急就是要活捉谢林安!
谢林安,必须死!

她还自以为是将他骗来,真是有够蠢笨的。
见夏知秋自责,谢林安目露温柔之色,道:“你不必多想,即便我不在京都,恐怕也逃不远。况且我如今回来了,自然也是想过如何自保的。”
谢林安的眸色变冷,淡淡道:“在这京都,只有一人能保我。”
夏知秋诧异地问:“谁?”
“‘血莲花’组织的上莲统领柳凤谋。”
“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一把手?”夏知秋难以置信地问,“他会保谢先生吗?要是他肯保你,谢先生又为何一开始选择跑出京都呢?”
夏知秋不好糊弄,正巧问到点子上了。
谢林安理了理衣襟,轻声道:“确实,投奔他的话,是福是祸尚且不知。若是他得了我手中的把柄,又将我交给大理寺,那我就得不偿失了。可若是他和苏魏君也是死对头,拿我威胁苏魏君,那么我的命就能暂时留下,还得将他当作靠山。”
“这是对赌啊……”夏知秋担忧地道。
“是。”谢林安浅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昏暗的寝房内,夏知秋握住了谢林安的手,坚毅地道:“谢先生,你千万不要有事。”
夏知秋一行人已经来到京都了,谒见圣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得上折子,等圣上召见。因此夏知秋和朝廷汇报行程以后,就在京都的客栈里落脚了。
圣上什么时候想起这些“改官”选人,什么时候就喊他们面圣。在此之前,他们都得老老实实在京都待着。
有些心思活泛的官员,已经开始携礼拜访京官,走走门路了。
夏知秋这种一穷二白的纯臣,自然就只能干瞪眼,瞧着热闹。
谢林安在“血莲花”组织里待过一阵子,自然也有自己接触上莲的门路。
他让人将消息传给柳凤谋,猜测他究竟会不会见自己。
许是好奇,又许是有旁的心思。柳凤谋居然派来了下属,召他来府上聚一聚。
夏知秋得知了此事,怕是鸿门宴,一直劝谢林安别去。
奈何谢林安心意已决,他怕牵连夏知秋,只身前往,见一见柳凤谋。
谢林安是被人用一顶青帷小轿带到柳府的,他全程都被黑布遮住了眉眼,无法辨别柳府的所在。
等到落轿,他已然处于柳府花厅内。
花厅上座,坐着一名被白色狐毛毛领包裹的男子。他散着乌黑油亮的长发,嘴角明明带笑,一双丹凤眼却慢是肃杀之意。
想来,这名俊美的男子就是传闻中的上莲统领柳凤谋了。
谢林安说明了来意,以及当初的一切过往,等待柳凤谋后文。
谢林安道:“谢某手上并无苏大人与贺贵妃往来的书信,不过是借他心中有鬼,诈他一诈。苏大人一心想要杀害谢某,我迫不得已,特地来向柳统领求助,还望您能施以援手,保谢某不死。”
柳凤谋淡淡一笑:“哦?你向我求援,我原想着你手上是有什么底牌傍身,没料你如今告知我,手上没有苏魏君与贺贵妃往来的书信,乃是一招空城计。那么你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又为何要护你呢?下莲的破事,可是与咱家上莲无甚关系。”
谢林安即便面对柳凤谋也毫无惧意,他脊背挺得笔直,慢条斯理地道:“柳统领此言差矣,只要留着谢某,那就有大作用。至少柳统领可以借助谢某来威慑苏大人,让他不敢贸贸然对付上莲,让他以为他的把柄落在柳统领的手上。若是苏大人能因此时寝食难安,不也是一桩能逗人发笑的趣事吗?况且,上莲与下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柳统领菩萨心肠,不欲与苏大人计较,可苏大人却是一心想拿您开刀。谢某不才,还有三四分本事,可替柳统领排忧解难,斩断苏大人逆反之心。”
柳凤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笑出声:“就凭你?我这么多年都没让这厮闭上嘴,你一个半路出家的小子,倒号称法力通天?”
谢林安目光灼灼,盯着柳凤谋,道:“就凭我。柳统领只需护我三个月,我定然给柳统领一个结果,让苏魏君再也不敢吭声。”
柳凤谋注视着谢林安,他掀起茶碗盖子,慢悠悠地品茶。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他想了多久。柳凤谋无奈地扶额,佯装头疼,道:“罢了罢了,谁让我是菩萨心肠呢,就派人护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不见苏大人断手足,我可就要让你断手足了。”
“是。”谢林安淡淡道。
谢林安从花厅出来,又被小轿子送回了客栈。
他见着路口翘首以盼的夏知秋,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夏知秋见他面色不好看,捏了捏他的掌心,问:“手怎么这么凉?”
谢林安摇了摇头,道:“无事,莫要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回去吧。”
夏知秋不相信柳凤谋能这么好说话,可她见谢林安脸色发青,也不愿他再烦忧此事,先回去,再慢慢谈话吧。
没过两天,听闻谢侯爷的案件有了进展。大理寺据说已经找到了私生子的踪迹,这逆子为母报仇,杀害生父后,居然服毒自尽了,尸体被抛到了义庄,难怪朝廷一直没有缉拿到凶犯,又不是活人,怎么抓呢?
谢林安和夏知秋等人在客栈中得知此事,心里都知晓,这一定是柳凤谋的手笔,是他帮谢林安处理了烂摊子,保他在京都自由通行。
夏知秋不傻,自然知道谢林安一定为此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
不过不管前路有什么障碍,她都会陪着谢林安一同面对,风雨共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苏魏君听得这个消息,特地去看了一眼私生子的遗容。
那具尸体,分明不是谢林安!柳凤谋这是故意寻来其他人,了结此案。
他怎么会插手这件事?对于他有什么好处吗?
苏魏君不敢细想,只面色铁青回了府中。
苏魏君的下属青石也得知消息了,给主子做参谋,道:“苏大人,这柳统领交给圣上的谢家私生子,根本就不是谢林安!大人完全可以和圣上说明此事呀!”
“蠢货。我若是去辨认谢林安,那岂不是说明,我原先就认识谢林安?”苏魏君恨得咬牙切齿,道,“我原本就不想让圣上疑心我与谢侯爷的死有关,如今辨认凶手一事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若是当年见过谢林安的那些谢家下人还活着就好了,可惜当初为了不暴露谢林安,这些人都被我处置了。”
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青石皱眉,不解地问:“不过,柳统领为何要帮谢林安善后此案?”
苏魏君眯起眼睛,冷笑一声,道:“他肯帮谢林安处理此事,可见是谢林安投奔他了。也就是说,谢林安不在别处,他就在京都之内!给我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青石惊骇不已,道:“这般说来,那他手上的东西,岂不是落到了柳统领那边?这……会不会对苏大人不利?”
苏魏君抿唇,道:“倒是给柳凤谋抓住了我的好把柄……不过,柳凤谋可不蠢,若是他交出我的把柄,确实能掰倒我,只是我们‘血莲花’组织和皇子们有勾结,恐怕会惹圣上生疑。他为了顾全大局,会自行处理此事,不会抖露我的。”
“苏大人,要不要去柳统领那处探一探口风?”
此言一出,苏魏君点了点头,道:“那就备轿!本大人许久未曾见柳统领了,甚是想念。带上上好的女儿红,咱们和柳统领喝上几盅。”
苏魏君黑着脸,五指紧握,手背青筋毕露,倒是握得死紧。他想着压柳统领一头,不曾想竟然被他将了一军。如今要他低声下气去探黄毛小子柳凤谋的口风,真是……奇耻大辱!

第121章
柳凤谋于苏魏君而言,那就是散发浓烈气味的肉,他这只秃鹫一嗅味道就能寻到柳凤谋的所在。
因此,无需事先打听,苏魏君很快便知晓了他如今的老巢。
苏魏君提酒上门,府内的下人拦都不敢拦一下。
他们一见苏魏君风风火火地来,便知这主子肚子里裹挟了多少怒气,只要有人敢冲撞,他就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将人打杀了,傻子才会去触他的霉头。
更何况,柳统领此前也说过了,若是苏魏君大人来府上叨扰,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模样,也没必要通禀,径直放人进来吧。
柳统领看着不喜形于色,为人处世神秘冷漠,可在他手下做事却还觉得十分舒心,只因柳统领护短,即便是洒扫外院的下人,也不会叫人欺辱了去。
身为上位者,这般体贴下属,实在是令人艳羡上莲仆人的气运。此前“血莲花”组织还出过一个榜单,让大家挑选出哪些想去做事或跟随的主子,其中上莲柳凤谋处获得了最高票数,而大家宁愿远离京都去地方组织那里任职,也不愿追随下莲苏魏君。这事儿,让所有上莲的人都与有荣焉,在外行走都举步生风了。
柳凤谋听力惊人,一辨那脚步声,便知是苏魏君来了。
他挑了挑眉,吩咐身侧的侍从,道:“将我那件玄狐银线披肩拿来,今儿个是大好日子,不捎一件华服披身,说不过去吧?”
柳凤谋说话和气,身边的人却不敢接话。
强装亲昵,恐怕会惹柳凤谋厌弃。
他可不是那么喜爱同人讲话的主子。
柳凤谋刚在肩上搭一条黑色的狐毛毛领子,外头就有人来报,说苏魏君来了。
柳凤谋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道:“和他说一声,本统领近日体弱多病,还在榻上赖着,劳烦他等一等。”
下人如实去传话,苏魏君闻言,气得捶桌,咬牙切齿地道:“柳统领此前都能单手提三石米,就这强劲的身子都病倒了,可见急症来势汹汹呐。”
恐怕命不久矣。
柳凤谋刻意怠慢他,苏魏君如今有求于人,没法子拂袖离去,只能阴阳怪气呛几句,纾解心中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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