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曹岩的儿子不知情的话,肯定会借助君王对父辈的追思,多多刷脸。哪有对于圣恩避之不及的?反倒像是怕惹来什么祸端,想要尽快了结此事。
夏知秋颔首:“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去查一查这个曹夫人。”
“嗯。”谢林安应了一声,眉眼里尽显温柔。
两人商量完计划后,又无话可说了。
夏知秋不明白,以前她和谢林安相处没这么别扭的,怎么自从她与他心意相通以后,就横生出这么多枝节,令她惶恐不适?
她到底在怕什么呢?谢林安长得又不吓人……
夏知秋绞着手指,百思不得其解。
一侧的谢林安偷望了夏知秋一眼,小声道:“到了镇上,为了避免我等暴露身份,我便不唤你夏知秋,唤你小秋了。”
“好。”夏知秋也不傻,她哪会主动暴露姓名,惹人猜疑。
“小秋。”谢林安喊她一声,不太自然地道,“此前你和我说起,你害怕依靠我,是吗?”
想起那档子事,夏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企图打哈哈混过去:“那事儿啊,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不值当谢先生记挂心上。”
谢林安看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女子,不知为何,有一种怜惜之感油然而生。
她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和人嬉皮笑脸地狡辩,掩盖真心吗?害怕也不愿说,痛苦也不同人讲。
她不说,旁人又怎么会懂?
谢林安同夏知秋对视,郑重其事地道:“今后,你若有烦忧,无论是怎样不体面的事,你都大可依靠我。我不会瞧不起你,也不会落井下石。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方设法为你撑腰。”
“谢先生……”夏知秋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叨谢林安的名字。
这句话,她想了有多久呢?
夏知秋记不清了。
她小的时候,摔伤了也不敢同母亲哭,怕被骂“没有男子气概”;受人奚落也不敢反击,怕被说“没有君子气度”。
她坐不敢右不敢,事事隐忍,为人温柔且无锋芒。
夏知秋没有底气,也无后台,甚至连个能倾诉愁绪的人都没有。
她只能坚强,好似生来如此。
可又有谁,是生来不会哭的呢?
稚儿落地第一声,便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呢。
她连孩子都不如。
夏知秋啊,没有能够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如今,谢林安告诉她。她可以肆意藏在他的羽翼之下,尽管他并不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但谢林安也会尽他所能庇护她。
夏知秋不用再颠沛流离,她也有容身之所了。
真好,夏知秋眼眶发热,鼻腔酸楚。
真好,她有家人了。
夏知秋语带哽咽之音,哝囔:“谢谢你,谢林安。”
谢林安心脏酸涩,心疼不已。他捧起夏知秋的脸,小心翼翼擦拭她无声滚落的泪珠,温声软语地道:“小秋,谁让我……是你夫君呢?”
夫……夫君吗?
夏知秋被他逗笑了,又是哭又是笑。
她捂住眼睛,不想再给谢林安看她的窘态了。夏知秋原本感激之情荡然无存,恼羞成怒地道:“谢先生怎么还念叨夫君这一出,是入戏太深了吗?还是故意逗弄我,此前的话都是在模仿‘夫君’这个角色所说的违心话?亏我还当真了,真是难堪。这车里的风沙真大呀,还迷了眼睛,让你这般笑话!”
她笨拙地擦拭眼角的泪,企图掩盖此前的真情外露。
谢林安哭笑不得,从瓶子里取出专门卸妆的水,滴到帕子上,帮她洗净脸,再重新上妆。
谢林安小声道:“夏知秋,我想让你依靠,是真的。那句‘我想当你夫君’,也是真的。”
夏知秋哑口无言,沉默多时。
随后,她任凭谢林安摆布,任凭他上妆,唇齿间只剩下一句:“哪有这样的,谢先生,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我反倒是无话可说了。”
不过,夏知秋也明白了。
她不该将谢林安推远,她该领他的情,该晓他的意。
夏知秋该知道,谢林安那番话,全是肺腑之言,做不得假。
她要信他,也要同他坦诚相待。
这辈子他们两个人都得待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可分。
曹家的祖宅在喜来镇,距离京都很近,左不过一两天的路程。
曹氏一族有多好找呢?就是在街上随意寻来一位老叟,都能给你指出路儿来。
夏知秋和谢林安站在曹府门外出神,不知该如何突破这戒备森严的官宅。
夏知秋喃喃:“到了京都地界,我这官威可就不顶用了啊。”
即便她抖露出自个儿是地方县令,那也不够看的。七品的官阶,不足以让她大摇大摆地进去。
谢林安淡淡道:“不必去寻曹夫人。”
“你什么意思?”
“打听消息,从来不是向主子家发问的。那些奴仆可比咱们消息灵通得多,哪个院子有哪些血雨腥风,他们头一个知晓。也只有打听出这些,奴仆们才好当差,不惹怒主子。”见谢林安说得头头是道,夏知秋明白了。
她了然点点头,道:“这话有几分道理。就像御前的宦官,还拿这些消息当货品贩卖呢。当自个儿是能谛听圣音的传信篓子,去各家传旨的时候,若是收到了红包,便会透露些风声来。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谁都不是铁脖子,哪敢触霉头。那咱们要寻人,也得是寻御前大总管这样主子心腹发问,可都说了是心腹,哪那么好搭上话呢?”
谢林安微微一笑,道:“我想起了一处好搭上话,又好收买的地儿了。”
“哪里?”
“收买膳房的人吧。”
“膳房?那里的奴仆只管做菜,可接触不到后院主子,有用吗?”
“有用。”谢林安同她解释,“此前我在下莲的时候,曾有人教导过我,若是要探听消息,从厨子或是采买的人下手最好。别看伙房只是个做菜的地方,上通主子后院,下通奴役丫鬟,可是个四通八达的枢纽。哪个院子的主儿受冷落了,那饭菜就得磕碜一点。哪个院子的主子高升了,那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垫一碗点心来。更有小丫鬟为了讨一口糕点吃食,主动兜着消息去卖人情的。谁不想在伙房做事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不用接触主子,受人脸色,还能在采买食材上克扣点油水,是个肥差呢。”
夏知秋感慨:“这倒是。主子成天待在院子里,也不知货物市价,随意报告个一二文,大批食材往伙房进,那也能赚个一二两银子的。而且这样的高门大院,饭菜铁定要吃新鲜的。活鱼活虾,可不得每日清晨出门买吗?咱们就在府外蹲点儿,总能找到外出置办食材的曹家下人。”
“正是这个理儿,小秋如今可是长进了,一点即通。”谢林安调侃她的小名,语气极为不正经。
夏知秋俏脸一红,斜了谢林安一眼,不想同他讲话了。
本来说好是在曹府外蹲点,哪知谢林安牵着夏知秋的手,往集市那边走了。
夏知秋诧异地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谢林安道:“去问问果蔬的价钱。”
夏知秋以为谢林安是为了明日和曹家采买的人对峙,这才提前先了解果蔬贩卖的价格。
他们和菜贩子打听曹家都在哪里买菜,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名为“富园楼”的菜铺子。
富园楼一家独大,各式各样的菜都有。他们从菜贩子手里收购来新鲜的果蔬,垄断了集市的果蔬来源,又抬高了一些价格卖给达官贵人的府邸,从中赚取差价。
只要不是倒卖的价格太离谱,基本没人会多说什么。
果农佃户见自家菜园子里的菜有店家大批收购,而高门大院的小厨房谋求方便省事儿,又能从菜色丰富新鲜的富园楼进货,这是双赢的局面,各家都欢喜。
不过,若是高门大院不再大批量买菜,富园楼囤积的菜又卖不出去,放在地窖里发烂,那就会立马破坏这个平衡,致使中间商亏本,那就不好说了。
因此,富园楼一定会想方设法稳住买家,甚至讨好那些高门大户里负责采买的下人。
他们登门询问掌柜的粮价:“店里一斗米要多少钱?”
掌柜的见这两人是生面孔,可身上穿的不是粗布料子,虽素雅,却也是绫罗绸缎,特别是那白皙光滑的手指与脸颊,一见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子,不是田地里风吹日晒的泥腿子。
他脸色一变,殷勤地讨好:“一斗米是十文钱,两位是想买些什么?”
谢林安此前问过集市的菜农,他们卖米是一斗算八文钱,因此富园楼抬高了两文钱倒也不算太离谱。
谢林安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掌柜的,道:“家中主子想迁府到喜来镇,托我上镇子里的集市瞧瞧。我听说曹家的总管也是在您这儿买菜的,可见菜品丰富,菜也新鲜。就是咱们做下人的,总想着好好当差,能为府中节省那么一丁点开销。”
掌柜的又不蠢,自然是懂了谢林安的意思,他挤眉弄眼,道:“小哥的话,我明白了。像这米,若是几十斗一块儿买,咱们就按照九文钱一斗来算。小哥放心好了,无论是哪家人来问起,我都说是十文钱买的,必不给小哥捅娄子。要知道,各家的管事儿都爱在咱们楼里买菜,就想小哥此前说的那位,也在咱们楼里买了十来年的菜,从没有出过差池。”
掌柜的说的是曹家的管事,拿他当例子,谈下谢林安这笔生意的。
他没想到谢林安这样贵气的打扮,居然还只是一个负责采买的管事。那他背后靠的那户人家,该多厉害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不过想想也是,越厉害的人家越隐蔽,谁会透露出行踪呢?
夏知秋和谢林安对了一个眼神,把一两银子塞给管事,道:“这是给掌柜的定金,还望你能给我一份菜价表,若是十斤是个什么价格,几十斤又是个什么价格。若是价钱便宜,今后我来寻掌柜的大批进货。”
光是定金就有一两?掌柜的立刻意识到,这是傍上大主顾了。他忙让账房先生写好菜价单子,每十斤菜就打个折扣,让谢林安多多考虑。并且备注了一句,对外他们都是实诚人,该报多少价格报多少,必然不会将生意交代出去。
谢林安拿着菜价单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夏知秋见状,回过味来:“你是想拿着这份菜品单子,明日去诈曹家负责采买食材的管事?”
谢林安勾起唇角,冷笑道:“不错。”
“若是他不认呢?”
“能在油水足的伙房霸占多年,没点银子花出去,收买人心怕是不能够。刚才听掌柜的说了,曹家管事采买食材十来年了,宅院里的下人统共就那点月俸,他又不蠢,总不能花自个儿的钱吧?是这差事逼得他不得不做点手脚。他若是做贼心虚,会听我吩咐的。心里有鬼的人,就是疑神疑鬼,怕夜半有人敲门。”
夏知秋想了想,这话也是。就好比她吧,明明没人在意她的秘密,可她就是怕穿帮,行事谨慎。
两人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天刚翻鱼肚白,他们就去富园楼蹲点了。
曹家的人来采买,车辆马匹是有挂“曹”姓牌子的。远处看一眼阵仗,便能知晓来的是什么人。
夏知秋和谢林安坐在马车上。
她见曹家的管事买完东西要回府了,忙问:“咱们去找那个管事吗?”
谢林安摇摇头,道:“不急,他每日和曹家账房的人要来菜钱,总得寻个地方销赃吧?贪图来的钱,也得找个地儿清点清点,把不被人发现的那部分收入囊中,该带回府里的部分再匀出来。”
夏知秋点点头:“那就全听你的。”
他们招呼车夫跟上曹家的人,果然,曹家的管事命人在巷外等待,他要去附近的一家茶楼解手。
就在这时,夏知秋和谢林安也从马车上跳下来,迅速地跟上。
曹管事中饱私囊十来年了,从未失手过。此前曹夫人不在府中,只每年过年关的时候瞧一瞧账目,祖宅里就住着几户旁支的曹姓人,他是最大的,手眼通天,谁都管不着。如今曹夫人回来了,上头有直系主子看管着,害得他也胆儿怂了,还得偷偷摸摸干这事儿。
曹管事好憋屈!
还没等他从怀中掏出银两,谢林安就将一枚银针扎入了他的脖颈。
这银针淬了毒,能麻痹人的唇舌,让人口齿不清一刻钟。
趁此机会,谢林安将曹管事拖到店内一处无人之地,审问他:“你是曹家的管事吧?”
曹管事不语,只猛地眨眼,想要反驳。
夏知秋道:“方才见你指挥人采买果蔬,想也是府中的管事。我不是盗贼,你莫要害怕。”
她话音刚落,谢林安就从怀中摸出一把刀刃,抵在曹管事脖颈上:“嗯,她不是,我是。你不要挣扎,也不要嚷嚷,以免刀枪无眼,伤了你的脖颈。”
夏知秋无语,谢林安这般拆她台,是要天打雷劈的。
曹管事险些吓尿裤子,他将袖囊里的钱财抖露出来,含糊不清地道:“给……给两位壮士。”
夏知秋无奈地道:“我们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儿,问完就走。”
想要问事儿,有拿刀问人的吗?曹管事又不是傻子。
谢林安适时补充一句:“只要你乖一些,我们不会伤你性命,不过你也别想着死里逃生以后再报官。我们和富园楼的掌柜打听过了,他给你的菜价都是打了折扣的,而你却对府中报了原价采买,从中赚取差价。若是你报官告发我等,那我们也会对曹家的主子说明此事。你不过是奴籍,贱命卖给了主子,那还不是肆意打杀了?”
谢林安只是想诈一诈曹管事,不过看他惊恐的模样,猜是他误打误撞,真抓住了曹管事的把柄。
既然如此,他就再吓一剂猛药。
谢林安从怀中掏出那份打折扣的菜价表,道:“富园楼的菜价,我可是门儿清,别想打马虎眼。”
曹管事的小心思在谢林安面前无处藏身,他唇齿间的酥麻感恢复了,丧气地道:“是,全听两位壮士吩咐。只要两位壮士为我保密,不要将我私吞采买公费的事说出去,也不要伤我性命。我定然不会报官,暴露两位行踪,并且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绝口不提。”
谢林安冷笑,道:“哼,想完好无损离开的话,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夏知秋没时间浪费,她开门见山,问曹管事:“十年前,曹岩曹大人死后,其夫人带他的尸骨返乡,你可有察觉什么异常?”
“异常?”曹管事没明白,他琢磨了一会儿,道,“回两位的话,异常之事,怕是没瞧见。不过老爷下葬十分匆忙,按理说老爷那样大的官,白事必定办得轰轰烈烈,让全镇子的人哭丧,再吃上半个月的流水席。谁知晓,停了三天的棺,后来就让人葬入祖坟了。听夫人身边的桂嬷嬷说,是老爷死相凄惨,颜面不好看,这才急忙下葬。被雷炸死的人能多好看呢?所以早些下葬也情有可原。”
夏知秋琢磨了一下这番话的信息,又问:“夫人和老爷感情好吗?”
曹管事道:“都三四十年的夫妻了,感情自然是好的。夫人思念老爷,还会每日往祠堂里摆饭,好似夫妻情深,还想让老爷吃口饭呢。啊,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谢林安将手里的刀刃抵得更近,“说得越多,命越长,你好好掂量掂量。”
在谢林安的逼迫之下,曹管事愁眉苦脸地道:“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到底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
夏知秋道:“你只管说,说错了也不打紧。”
“此前夫人回了祖宅,我怕伺候不得体面,便刻意亲近夫人身边的老人儿桂嬷嬷。我请桂嬷嬷吃酒,想和她套近乎。哪知这桂嬷嬷儿子丈夫都不在身边,这么多年一个人寂寞,对我似乎起了那等心思,动不动就摸个小手什么的,这老娘皮,也不看看我能不能瞧上她。”曹管事自知失言,忙含糊其辞,道,“反正也是为了在府中混口饭吃,亲昵些也就亲昵些,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来着。就在某天夜里,她同我聊起老爷生前的事,说是老爷不纳妾,但是会隔三差五开个赏芳会,瞧着正经,是赏百草珍花,其实是在院子里赏那些姿容漂亮的女子。到底有多荒唐,我不知晓。只知道桂嬷嬷那时还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提醒我别在外拈花惹草的。”
“曹夫人知晓这赏芳会的名堂吗?”
“听桂嬷嬷说,是知晓的。夫人还撞见过一次这样的艳会,和老爷大吵了一架。后来,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老爷将夫人哄好了。这个我没细问,反正问来也没用,老爷都死了,如今宅院里当家主母是曹夫人,将夫人伺候好就行了。”
旁的东西,曹管事也不知晓了。
谢林安问:“那桂嬷嬷如今还在府中吗?”
曹管事道:“她三年前就告老还乡了,说是儿媳妇给她生了个胖孙子,如今要回去享天伦之乐了。夫人放她回家去,还给置办了一车子赏赐呢,看得人眼热极了。”
“她的家乡在何处?”
“据说是青苔镇,离喜来镇不远。夫人惦念心腹,逢年过节还会让我们给她捎些礼。做奴才的能到这个份儿上,被主子成日里惦记着,也是长脸面了。”曹管事说话都带点酸劲头,全然忘记自己的脖颈还架在刀上,正是生死攸关时刻呢。
夏知秋问完了话,也真的不刁难他。谢林安收走了那一份菜价单子,刻意提醒曹管事听话。
曹管事有把柄落在人手,也不敢叫嚣,老老实实当作无事发生,和下人们回了曹府。
回到马车上,夏知秋困惑地问:“照曹管事所说,曹老爷在外拈花惹草,还将这样荒唐的赏芳会明晃晃摆在府中,打她脸面。她再怎样都会有怨气,又岂会装作伉俪情深的模样?还每日在曹老爷牌位前摆饭,思念曹大人活着的时刻……怎么看怎么矛盾啊。”
谢林安赞同地点头:“不是说那名桂嬷嬷受主子家倚重,还是和曹夫人一同返乡的吗?倒不如去寻一寻她,保不准里头有什么内情。”
不过花费了半日,谢林安和夏知秋便来到了青苔镇。
桂嬷嬷是伺候过曹夫人的人,在镇上很得脸面,不仅买了二进的院子,家里还请了伺候人的小丫头。
这可是地主婆的逍遥日子,甭提多让人羡慕了。
因此,桂嬷嬷的家事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问起家住哪儿,随便拉个路人都能知晓。
夏知秋又问起桂嬷嬷的长相,那人说桂嬷嬷长得圆润,笑起来喜人模样,就是脸颊有一块红色胎记。
夏知秋兀自哝囔:“高门大院里奴仆,莫说是脸上有胎记,就是有一颗黑痣,也会被主子家认为不雅观而不贴身使用。这桂嬷嬷倒是有几分本事,即便脸上有瑕疵,也得主子信赖。”
闻言,谢林安不置可否。
谢林安和夏知秋来到桂嬷嬷家宅的时机很巧,正见后院,一男一女在鬼鬼祟祟地推搡。
他们忙躲到一侧偷窥,随即发现这两人并不是在亲近,而是在争辩什么。若是犯了口角,应该会大声嚷嚷起来,又不知在忌惮何物,纵使是争吵,他们也十分小心,生怕被人瞧见了。
他们站得远,听不到这两人的交谈。
但见其中一名微胖的老妇人脸上带了红色胎记,便猜测这正是桂嬷嬷。
不是说桂嬷嬷的家宅有佣人在吗?还需要她这样的主子出来同人纠缠?
谢林安和夏知秋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犯嘀咕。
片刻,桂嬷嬷转身要进院子。后面那个年迈的男子突然提高了音量,道:“你如今发达了,可别忘了弟兄们给你撑的腰!小心我说出实情,看主子家还领不领你的情!”
听得这话,桂嬷嬷惶恐不安,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了。她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身后的老男人,她左顾右盼,见四下没人,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塞到对方手里。
男人掂了掂桂嬷嬷塞来的好处,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再刁难她,点头哈腰地问了个好便走了。
见状,夏知秋回过味来,这桂嬷嬷肯定有把柄落在人手里啊。
谢林安和夏知秋对了个眼神,转而跟踪这男人走向了茶楼。
谢林安拦住了老男人的去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在下有没有资格请你喝一杯茶?”
老男人看见钱,眼睛都直了,小声道:“这……给我的?”
谢林安妥帖地将银票塞到了他的手中,温声软语地道:“都是给你的,只要待会儿你再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还能给你更多。”
老男人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子,忙殷勤地道:“有我郑老三知道的,都告诉爷!”
谢林安请他来到茶楼的一间偏僻厢房,刚落座,夏知秋就开口了:“你方才和桂嬷嬷都在聊什么事儿呢?”
郑老三见她要问这件事,有片刻犹豫:“这个……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谢林安从怀里掏出一枚玄龟玉佩,道:“这是上好的玉石,若是拿出去卖,至少有个一千两。我想桂嬷嬷就是被你敲诈一辈子,都敲不出一千两银子吧?”
郑老三激动地手都在抖,喃喃:“一千两?!”
谢林安大大方方将玉推到郑老三的面前,莞尔:“不错,只要你肯老老实实说出你拿捏了桂嬷嬷什么把柄,这块玉石就是你的了。可别和我撒谎,我既能拿出这个钱,背后必定是有权势的,到时候也能抓住你的人。”
郑老三一咬牙,把玉塞到了怀里,道:“富贵险中求嘛!既然两位公子想知道,我就说了。我郑老三只图财,谁给的钱财都不打紧,是桂花自个儿太抠门,与我无关。”
夏知秋笑眯眯地道:“正是。所谓买卖,自然是价高者得,我们能出得起高价,你的消息当然要卖给我们了。”
郑老三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他也怕这两人突然反悔不给钱了,于是忙将桂嬷嬷的事情托盘而出:“桂花能进曹家当差,那都是哥几个的手笔。”
“此话怎讲?”夏知秋不解地问。
郑老三舔了舔下唇,道:“曹夫人小的时候,曾跟着家里人来青苔镇落脚。那时候,兄弟几个和桂花想攀上这样高门大户,特地趁花灯会,将曹夫人掳了来,丢到荒山野岭之中。你想想,一个小姑娘家在山上待几天,能不害怕吗?这时候再让桂花偶遇曹夫人,在山上庇护她,养了她几日。哥几个还会送过去烧鸡烧鸭等吃的,让桂花去哄这个孩子。后来桂花带曹夫人回了家,曹夫人惦记着桂花的恩情,说什么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就这样,她对曹夫人有救命之恩,成了人的乳嬷嬷。说起来,孩子也真好骗。荒郊野岭的,哪来那么肥硕的鸡鸭?铁定是有阴谋呗!”
聊起这事儿,郑老三还觉得自个儿格外长脸呢。
他剥了几颗瓜子,塞到嘴里咀嚼,得意地道:“兄弟几个帮她寻了这么好的差事,让她一下子成了一等丫鬟,可不得拿点好处?自此,咱们就一直跟着她要封口费。后来曹夫人嫁到了曹家,成了尚书夫人,咱们也跟着来到了京都。她都是一等一的大嬷嬷了,手里漏一点儿,也够哥几个吃喝了。不然让我们抖出她的事儿,那曹夫人能容得了她?做人可不能忘本呀!”
郑老三说了一堆,夏知秋也就明白了。
就是他们和桂嬷嬷合伙骗了曹夫人,让桂嬷嬷成功成为了曹夫人的心腹仆人。
桂嬷嬷利用了他们,却不知这些人不懂知足,反倒像寄生在人身上吸血的蚂蟥,怎样都甩不开了。
按她说,这也是桂嬷嬷自作自受,怨不得其他人。
如今,夏知秋知晓了这事儿,也就是说,她从郑老三这边花钱买来了消息,桂嬷嬷的把柄,也就落在她手上了。
郑老三拿了玉石和银票,又怕谢林安反悔,连夜逃离了青苔镇。
他如今有钱了,何必再和桂花这个老虔婆讨饭吃,自个儿去外地逍遥自在了。
谢林安和夏知秋一同登门,拜访桂嬷嬷。
给他们开门的是桂嬷嬷家买来的小丫鬟,她探头探脑,问:“两位公子,有什么事儿啊?”
夏知秋微微一笑,道:“劳烦你喊一声桂嬷嬷,就说是郑老三有事找。”
“郑老三?好的。”小丫鬟赶忙跑进屋通知桂嬷嬷。
听到这个名字,桂嬷嬷气得砸了一只茶盏,道:“这畜生怎么又来了?!一天天要饭吃,都给了那么多还塞不住他的嘴吗?这种人,与其让他拿捏把柄,倒不如让他永远闭嘴呢!”
她兀自发了通脾气,转头还要笑脸迎人。
桂嬷嬷一出门,见来的人是谢林安和夏知秋,一时间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虎着脸,道:“两位是什么人?”
谢林安似笑非笑地道:“自然是知道你底细的人。我们拿住了郑老三,你当年做过的事情,可都让我们知晓了。如今你和曹夫人主友仆恭,都惦念着旧情。若是让曹夫人知晓,她错信了奸人,认贼作乳母,还让你看了快大半辈子的笑话。她会不会恼羞成怒,铲除你呢?左右你也是她的仆人,虽说放了奴籍,但要惩治你,还是易如反掌吧?”
一瞬之间,桂嬷嬷想起从前在曹府祠堂看到的一切,一阵胆寒。
她知晓,曹夫人并不是外表看来那般楚楚可怜,她的手腕狠厉,并不输男子。
桂嬷嬷泄气地道:“你们想要多少钱?”
夏知秋摇摇头,道:“我们不要钱。”
谢林安微笑:“我不像郑老三,我很好收买的。”
他朝前迈进半步,居高临下睥着桂嬷嬷,道:“我们只要和你打听一些事,你如实说了,我们便会放过你。郑老三已经被我收买了,他拿了那么大笔的钱财,铁定不会回来了。我为嬷嬷做了这么一件好事,你是该回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