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黛娘自觉说错话了,更是害怕。
她嘴怎么就这么欠呢?非要三番两次惹谢侯爷生气。
谢侯爷见她哑巴了半个时辰,自觉没劲儿,也不想和她纠缠了。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抛到黛娘怀中,道:“爷又不是阎罗王,成日里喊打喊杀的。爷来这里,不过是想还你这个。”
黛娘一见那荷包,愣了神。她接过来,忙清点了一下银子,道谢:“多谢爷!”
见状,谢侯爷觉得很伤眼,忍不住道:“爷不图你那二两银子。”
黛娘小声嘟囔:“爷既然不图,又怎会知道有二两银子?”
言下之意就是,谢侯爷还特地去看荷包里的钱了。
谢侯爷觉得一和她讲话就通体不适,他不欲和一个戏子纠缠,显得丢份儿,于是乎,他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就在他下楼的时候,听得戏班头在前头拦人,嘴上嚷嚷:“郑少爷,这不合适。黛娘是咱们杜丽院的当家花旦儿,还得唱戏呢!您要是喜欢啊,点她上院子唱戏可以,把人掳回去……这,这怎么行呢?”
奈何郑少爷喝醉了酒,听不见事儿。此时只是揪住戏班头的衣襟,道:“这老泼皮说什么呢?是本少爷给钱不够?来人,再加一百两,咱们把黛娘带回去,只给本少爷一人唱小曲儿!”
说完,几个护院便将戏班头按住了。
这郑少爷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父亲是大理石少卿,这是个实职,因此也没人敢开罪他,只要不闹出人命,谁会管他的闲事儿?巴结还来不及呢!
见那郑少爷风风火火地冲到后台,谢侯爷身旁的小厮问:“爷,这事儿,您管不?”
谢侯爷冷笑:“一个戏子的事儿,爷管什么?没得堕了身份。”
话虽如此,谢侯爷走了没两步,又绕回去,道:“方才好像落了扇子在杜丽院中,回去寻一寻吧,那扇面是爷亲笔题书,倒还挺喜欢的。”
小厮想了一会儿,抓耳挠腮:“可是您今儿个,似乎没带扇子出门……”
谢侯爷意图被人戳穿,瞪了小厮一眼,骂:“聒噪!”
郑少爷是装醉想带走黛娘,还是真醉耍酒疯,使性子说话当不得真,谁都不知晓。
一时间,众人僵持在地。
郑少爷瞥了下人,打手们会意,径直上前去请台阶处的黛娘:“黛老板,请吧!”
民不与官斗,这不是强抢吗?
老票友们耸拉眉眼,心中愤愤不平,奈何没人敢上去帮腔。喜好和身家性命相比,那自然是要选择后者的。
黛娘也知晓,若是她此刻被郑少爷带走会受些什么磋磨。
她面上镇定,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抬头,瞧见谢侯爷,短暂的对视过后,又错开了眉眼。
即便知晓这是戴着面具的谢侯爷,那又怎样?
他摘下所有家徽玉佩,不就是为了防止人认出来吗?
若是黛娘贸贸然搬出谢侯爷的身份,用他压郑少爷,救是能救命,恐怕会开罪谢侯爷。
人家藏着掖着,不就是怕和她这样身份卑微的戏子扯上关系吗?
这都是上九流的贵人,她是下三流的污人。
没准在谢侯爷眼里,由黛娘这种人唱出来的戏曲儿就是“下里巴人”,比不得宫戏那般的“阳春白雪”。
谢侯爷被黛娘那怯生生的一眼,瞧得心头一紧。他原以为黛娘会搬出他的身份,拿他去压制郑少爷。奈何黛娘无计可施之时,也不曾抖露他的背景,反倒是乖巧跟着郑家打手走。
这女子是没认出他吗?不可能,他今日靴面可是和那日类似,这些人最擅长察言观色,私底下打听两句,便知他身份了。
那么,黛娘又为何不利用他呢?
谢侯爷费解极了。
正当郑少爷志得意满带走人之时,谢侯爷出声了:“慢着!”
郑少爷回头,瞧见谢侯爷,冷笑:“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在本少爷面前装蒜?要是不怕家去后被老子削,本少爷奉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小子说话狂得呀!
谢侯爷淡淡一笑,道:“郑嘉兰,你威风啊。”
这人竟敢直呼他名字,也不在意郑少爷是大理寺少卿之子,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郑少爷就是再蠢,也怕这是个茅坑里的硬石头,凿不动的。
他心里惶惶然,凑上来,小声问:“你是……”
谢侯爷凑到郑少爷耳畔,低语:“前些日子,家中老夫人瞧戏,听黛老板唱过一曲儿,还算耐听。指不定哪回,老夫人还想请人入院子唱戏。若是让你掳了去,独占了这好嗓子,可苦了旁的爱戏之人。”
这话一出,郑少爷慌忙咽下一口唾液,催促打手走人。
黛娘真是好一手啊,不过是去谢家唱一出戏,竟请来谢家人为其撑腰。
郑少爷可不想把家父逼上风口浪尖,害家父给上峰穿小鞋,那不就成了逆子了吗?
他忙点头哈腰,道:“这酒醒得及时啊!你们这些人,为难黛老板作甚?赶紧的,跟本少爷家去!一个个都糊涂了吧!”
郑少爷含糊几句,带着手下的人逃之夭夭。
杜丽院里的看客见谢侯爷吓走了人,一时间对他的身份好奇了起来。
“这位爷,烦请您挪一挪脚,跟小女子来。”黛娘感激谢侯爷替她解围,承他的情儿,知晓他避讳什么,也不想让谢侯爷身份败露。于是请人上二楼坐坐,暂且避一避风头。
谢侯爷不傻,这时候要是他敢离开杜丽院,贸贸然坐车家去。那不用几日,就能传出“谢侯爷与郑少爷争夺戏子险些大打出手”的丑闻来。
朝中,他的死对头再添油加醋,掰扯上他的事,将其写成折子献给圣上,刻意弹劾,保不准也会生起一丝祸端。
到那时,黛娘的命能不能留就不知晓了。
他虽手上沾满鲜血,却不愿肆意要人性命。
因此,谢侯爷领她的情,仍旧她带路,引谢侯爷去包厢里躲一躲。
待戏班头遣散了老票友,谢侯爷再家去也不迟。
戏班头眼睛尖,早在包厢里备好了热茶,摆满了名点心。
然而谢侯爷不爱吃甜食,外头的东西那是碰都不碰,因此只给了黛娘面子,掀开茶碗盖子凑过去,在唇上抹了抹茶水。
黛娘打圆场,道:“杜丽院的茶水入不得爷的眼吧?爷想喝酒吗?小女子有一壶梅子酿,可端来泡酒水给爷尝尝。”
谢侯爷好奇地问:“戏老板也可吃酒吗?不怕伤嗓子?”
黛娘抿出一丝笑,道:“总有馋嘴的时刻,避开戏班头,拿梅子酿兑水,冲淡了酒味就能吃两口。”
原来是她的私藏啊,谢侯爷莞尔。
黛娘真去冲泡了一小杯酒水,这是她此前用青梅加上黄冰糖,再兑上米酒,腌制六个月而成的梅子酿,味道酸酸甜甜,带些酒味,醉不了人,却又解馋,实在好喝。
谢侯爷没尝过这样的新鲜玩意儿,品了一口觉着不错,慢慢悠悠竟也喝完了一整杯。
过去了两个时辰,杜丽院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谢侯爷也打算打道回府。
临走前,黛娘和谢侯爷道谢:“多谢爷此前相救,黛娘无以为报,定将永世铭记您的恩情。”
她自然是听过郑少爷虐待侍妾的事例,被这样的恶霸盯上,谁知道能落个什么下场?
谢侯爷可不想被一个戏子惦记,忙道:“别了,你不必记着爷。”
“这怎么能行呢?小女子虽只是唱戏的下等人,可也知晓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啊……”谢侯爷想起了往事。
他摆了摆手,道:“若是真想报恩,那就把你剩下的梅子酿给爷吧。”
他随口提了一句,岂料黛娘竟没有立刻答应。
这姑娘也忒小气了吧!不过是一壶梅子酿,这也不肯给?
黛娘见谢侯爷要误会了,只小声说:“那是小女子的家私,爷若是想要便拿去吧,只一项,您别往外说,这是小女子酿的梅子酒。”
敢情她是怕戏班头知晓她偷酒吃,谢侯爷哭笑不得,道:“知晓了。”
就这般,谢侯爷把黛娘心心念念藏着的梅子酿带回了家里。
他把这梅子酿藏在寝房内,三天两头品上一杯,原本嫌弃这玩意儿磕碜,谁知道喝着喝着竟也喝得见了底儿。
谢侯爷又想起黛娘来了,台上她是名角儿,台下竟是这样怂的白兔儿,倒让人觉得有些意思。
想归想,谢侯爷也知晓和这样的戏子有牵扯,实在是有失颜面,特别是他宫里还有个当国母的妹子,一家人可不敢惹事,耽误亲妹妹的前程。
因此,谢侯爷克制自个儿将其抛之脑后了。
再后来,边关事变,谢侯爷又听令出征。
临行前,除了圣上的御宴,谢侯爷还赶赴了好几场同僚私底下的践行家宴。
其中一场家宴,竟有人请来黛娘所在的戏班子唱戏取悦。
谢侯爷盯着台上风姿绰约的黛娘,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原本以为自个儿已经忘记了黛娘的模样,岂料她的长相还是历历在目。
谢侯爷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不打算再听戏。
他寻了个借口去茅房,实则是去外院散散心。
黛娘早就听闻谢侯爷要出征的消息,她特地应下这一场官宴的戏,请了个护身符,想要亲手送给谢侯爷。
说来也巧,黛娘在外院又偶遇了谢侯爷。
黛娘知晓她一个戏子,和大将军多有牵扯恐怕不美,于是急忙将护身符塞到谢侯爷手中,道:“这是开过光的护身符,小女子希望它能保佑爷平安归来。”
说完,黛娘便跑开了,徒留谢侯爷拿着那一枚护身符,不知所措。
他是丢呢,还是不丢呢?
把一个小女子的心意随意践踏了,好像也有失君子风度。
谢侯爷叹了一口气,把护身符收入怀中。
后来,谢侯爷在战场上受伤。他无数次从怀中掏出那一枚护身符,想着他身陷险境都没死,是不是真的托了这个丫头的福呢?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侯爷会想到黛娘了。他会思念她,会念叨她的名字,也会做和她有关的绮丽的梦。
一年后,谢侯爷凯旋而归。
他很乖顺地将手里兵权交还给圣上,以示忠心。
圣上不蠢,知晓边关百姓都爱戴谢侯爷,知晓所有人都仰慕骁勇善战的谢侯爷。
唯有谢侯爷忠心耿耿,会及时交还兵权,圣上夜里才能安心酣睡。
只是,偶尔圣上也会害怕。那些将士跟着谢侯爷出生入死,他用小小一枚虎符,还可号令成千上万的将士吗?还是说,他们将皇权视若无睹,只听谢侯爷一人的命令呢?
更何况,他的皇后也是谢家的人啊!皇后膝下,还有他的嫡长子。
这天下,是否会成为谢家的天下?
谢皇后将这些端倪都说给兄长听,君心难测,他们就算没有异心,被逼到险地,也会起异心。
因此,她的兄长不可有任何差池。行错一步,万劫不复。
谢侯爷得了妹妹的提点,将这些话铭记在心。
他想着黛娘,却不能同她亲近,否则这一切都会成为攻击他的话柄。
而圣上,苦谢侯爷功高盖主久矣。只怕此时办了他,会被说是卸磨杀驴,因此什么都不做,仍旧同他一副君臣情深的亲厚模样。
谢侯爷,不会落人口实,让人有机会捅他一刀的。
只是他每回看着护身符,都会想他能凯旋归来,其中除了他身手矫健以外,还是不是有黛娘的一份功劳。
谢侯爷自己也知晓,这是在自欺欺人。
可他还是去寻了黛娘,他想谢过一回黛娘,再将护身符还给她,自此以后,两清了。
谢侯爷寻了黛娘,同她说了来意。
他垂下眼睫,道:“也不知是记得人少了还是怎样,总会想到你。”
这话一出,黛娘的一颗心狂跳。她按了按胸口,企图隔着鼓鼓囊囊的前胸,将那颗躁乱不安的心压回去。
黛娘又不蠢,自然明白了谢侯爷的意思。
自从被他救过命,黛娘便念着谢侯爷,盼着他了。
如今他们算不算是心意相通呢?
黛娘忍不住凑上前去,握住了谢侯爷的手。
她鼓足勇气,道:“我知晓爷的顾虑,我想待在爷的身边。这些话说起来有些俗气,戏本子也唱尽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不求名分,只求能陪着爷。”
接下来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自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有情人最终还是睡到了一处去。
黛娘年纪大了,没两年她领了新人上来。戏班头见她去意已决,也不愿强留她。
黛娘唱完了最后一出戏,拜谢了老票友,便离开杜丽院归隐了。
她望着后头的院子,嘴角含笑。她不后悔就这般舍弃了前半生的繁华名声,她不后悔后半生碌碌无为归隐红尘。
因为黛娘有了旁的念想。
她抚上小腹,想着谢侯爷的眉眼。
她和他有了一个孩子,而谢侯爷不介意她的出身,愿意让她生下他的孩子。
这多好呀!
黛娘被谢侯爷安置在一处远离京都的院子里,他最后一次请战出征。
谢侯爷答应黛娘,若是这一次凯旋,他将交还所有兵权,不再打战。他有了牵挂,不是不怕死的常胜将军了。他想给黛娘安排个身份,洗干净她作为戏子的过去,再将她纳入府中。
后半生,他守着他们娘俩好好过日子。
黛娘开心极了,即便孕期痛苦,她也甘之如饴。
她啊,在等着有朝一日,她的大将军披星戴月赶回来。
这个梦,一直做到她临盆那一天。
她痛苦地生下了孩子,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她的脖颈突然被产婆给掐住了。
黛娘眼角落泪,难以置信地看着产婆。
产婆心有不忍,道:“死也让你死个明白,我从吩咐我办事的管事那边打听到,是谢家要你们母子的命呢。你搭上谢将军,这又是何苦呢?你这样的出身,又岂能为那样富贵的人家留下种的?”
产婆见女子绝望地哭泣,还是没忍心下手。
她丧气似的松开了手,黛娘却道:“嬷嬷留下我,恐怕也不能活。黛娘可以去死,只求嬷嬷想个法子,护住我儿的命。我的郎君给他起了名字的,就叫安,我的名字里有山有黛。既如此,嬷嬷唤他林安吧,护他平平安安。”
黛娘这是……托孤呢!
产婆一时心软,恐怕也会招来祸事。
若是黛娘死了,那么这个小子让她瞒过去,就说是一尸两命,尸体给她处理,倒还好说。
可若是黛娘不死,要命的事情败露,那么她和黛娘母子,都有可能被处理掉。
产婆还没来得及下手,黛娘便抄起一侧的剪刀,刺向脖颈。
还没一刻钟,她便咽气儿了。
产婆哑然,知晓黛娘这是不愿意拖累她,于是叹了一口气,将刚刚出生的谢林安抱走了。
外头的人问起,产婆出面打掩护,说:“都处理了,劳烦您回去禀报主子!这里的东西都是血啊肉的,晦气呢,沾了这些的男人可要走霉运,还是让我处理干净好了。”
“行行行!你办去吧!钱呐,我这边等会儿就拿给你。”办差的也是谢府里尊贵的人儿,哪个愿意沾染晦气,自然是让动手的人自个儿料理干净最好。
实际上,产婆是拿不到钱的。
谢家大夫人想要出手,那自然是不留后患,他们打算将产婆也除去了。
产婆察觉到这一点,她抱起襁褓中的谢林安,悄悄溜走了。
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产婆已经逃离了京都。
产婆不免觉得晦气,她为了黛娘的孩子,竟然连京都都回不了了!
谢家的人本就是悄悄做的事儿,如今人逃了,也不敢大张旗鼓去找,只能作罢。
再后来的事情,谢林安也知晓了。他被产婆,也就是他的外祖母带走了,然后悉心照料长大,和她相依为命。
而这些过往,很多桥段,都是谢侯爷遇到谢林安时,说给他听的。这些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刚刚被苏魏君带走的谢林安,从他的口中,只听到了谢侯爷嫌弃黛娘出身,怕她有了身孕以后拿乔儿威胁谢侯爷,逼他将她纳入府中,因此谢侯爷嘱咐了夫人,将黛娘稳住,养在外院,待时机成熟之时,不留痕迹杀害这一对母子。
这样一来,没人能利用黛娘的戏子出身,或是私生子谢林安的事儿弹劾他,也不会影响到谢皇后,乃至谢家的声誉。
真是一招好计谋,真是冷血无情的男子呀!
苏魏君建议,这样的父亲,还是亲手杀害了,为母报仇吧!
谢林安垂下眼睫,低语:“好,我知晓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做。”
他答应这些,不过是想稳住苏魏君。
他知晓,如今的他太弱小了,没办法和苏魏君抗衡。
谢林安惦念外祖母的恩情,就算她有过错,但她好歹也养大了自己。
苏魏君杀了他,那他也要处置了苏魏君,这才能报外祖母的养育之恩。
所以,他委身于苏魏君,听他差遣,当他手下的一条好狗指哪打哪。
他想见一见谢侯爷,想知晓当初的一切。
谢林安本能觉得苏魏君所说的故事有纰漏,甚至是不对劲的地方。
假如他的父亲真想杀他和黛娘,又为何要等娘亲十月怀胎临盆之时,再将他们母子杀害呢?
既然他有杀子之心,大可当谢林安还在黛娘腹中的时候,就将他们结果了。
可见,苏魏君是在撒谎。
他不过是唆使谢林安去猎杀谢侯爷,不过是拿他当棋子。
谢林安不傻,他在静候时机,等待反击。
在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苏魏君不会要他的命。
而这段时间内,就是谢林安的滋养期,他会尽快长成能独当一面的猛兽,然后给予苏魏君致命一击。
谢林安自从外祖母死后便不会再笑了,他也不知为何丧失了情感。
他只能对着铜镜,打磨自个儿讨人喜欢的语调与神情。
苏魏君派来了人,教谢林安刺杀的本事以及武艺,甚至是教他学问。
谢林安不解,问:“既然是复仇,为何我还要继续钻研学问?”
苏魏君道:“谁知晓你那父亲喜欢什么样的儿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才行,这样才能得到他的喜爱,不对吗?”
“他既然厌恶我和母亲,甚至不惜杀害我俩,那么还会对我这个私生子有好感吗?”
苏魏君被问倒了,他也知道此前编织的谎言有多么可笑。不过苏魏君可没心思同一个青涩少年郎掰扯道理,他只微微一笑,道:“别问这么多,人心是会变的。当初他想杀你们母子,万一这些年有了慈悲心肠,又后悔了呢?到时候瞧见你就仿佛能弥补心中愧疚一般疼爱你,这也未可知呀!”
谢林安不语,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没有。
苏魏君觉得这小子心眼也太多了,也不欲多说。
他只丢下一句话:“你要知道,你的命可是捏在我手里的。若是你对我忠心耿耿,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明白吗?所以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休怪我无情。”
“知晓了。”谢林安扯出一个笑脸,道,“你帮我除掉了杀母仇人,那你就是我的恩人。因此,我会忠心对待你,听你的话的。”
苏魏君瞧不出谢林安脸上这个完美无瑕的笑是个什么意思,只能点了点头,离去了。
待人走后,谢林安揉了揉脸颊,将上扬的嘴角缓慢按了回来,变回面无表情的脸。
谢林安有意调查苏魏君所在的组织究竟是个什么事物,机缘巧合间,他发现教习武艺的师父身上有一枚“血莲花”印记。
原来,所有追随苏魏君的人,身上都有“血莲花”印记。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计谋。
谢林安再次见到苏魏君的时候,他提出了要求:“我知晓你的属下都刻有‘血莲花’印记,既然我是你的人,那么也该让我融入组织,刻上‘血莲花’,不对吗?”
苏魏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林安一眼,心道:“这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见苏魏君不语,谢林安再接再厉,道:“还是说,你并没有将我视为自己人,利用完我就想丢,所以也不肯在我身上标上组织印记?”
苏魏君怎么可能承认这一点呢?于是他咬牙切齿地道:“来人,给我最爱重的下属谢林安,刻上‘血莲花’标记!”
谢林安笑了:“嗳,这就对了。”
苏魏君不怀好意地看了谢林安一眼,纳闷地想:“这小子,怎么好似摆了他一道?”
谢林安想的是,如今他身上有印记,若是他刺杀谢侯爷失败,被逮住了,苏魏君也会想方设法来救他吧?
否则他身上的血莲花印记,岂不是会暴露于人前?这对他不利呀。
不过,苏魏君若想推脱,在旁人寻上他的时候,他大可说是被有心人派出的刺客嫁祸。
谢林安的腰侧被刻上了血莲花的印记,他整理衣襟时,有意无意问师父:“若是任务失败,身上有‘血莲花’印记,岂不是会暴露身份?既要暗杀,何苦多此一举刻个标记呢?”
师父是不知道谢林安真实身份的,他还当谢林安是什么尊贵的暗卫,故而被苏魏君亲自带在身边调教。
因此聊起任务,他和谢林安熟了,也会时不时蹦出几句话。
师父给他解释:“不会的。”
谢林安问:“为何?”
“‘血莲花’的赤色,是从某种毒虫体内提炼出来的红色汁液。液体被装入纤细的软管之中,再将其刺入人的体表,绘成‘血莲花’的形态。这种红色汁液,遇热显现红色,遇冷则无色。人活着的时候,汁液感热显现红色,人死了,尸体凉了,朱红色则会消失,那么‘血莲花’图纹也就荡然无存了。”
这样一说,谢林安就明白了。
他腹诽:难怪苏魏君肯给他刻上‘血莲花’印记,反正他死了,印记也不会被人瞧见,怕什么暴露呢?除非他被人活捉了。
不过既然苏魏君敢给他刻上‘血莲花’印记,这也就代表了,他有信心让谢林安刺杀谢侯爷后逃脱。
抑或是,他有周全的计划,能置谢林安于死地。
这个男人,还真是可怕呢。
谢林安还有利用价值,因此只要不出格的事情,苏魏君对他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况且苏魏君有自个儿正事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盯着一个小子。在饲养谢林安的过程中,他很少出面和谢林安讲话。
待之后要开始执行任务了,苏魏君再盯紧谢林安也不迟。
正因为苏魏君还需要哄骗谢林安,有了苏魏君的纵容,谢林安扯上他的大旗,狐假虎威对付下人,倒也发展了自己手下的势力,培养了几个心腹。
不说忠心耿耿,好歹没对上苏魏君的时候,这些人都愿意为谢林安卖命。
谁人不知,谢林安是出身神秘的贵公子呢?
谢林安知晓善良也需带锋芒,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和外祖母生活时的温润少年郎已不复存在,他戴上假面,收敛情绪。为了不让人瞧出他内心所思所想,甚至是伪装成阴晴不定、性格乖离的主子。
无人敢得罪谢林安,无人敢同他叫嚣。
即便死在谢林安的手上,苏魏君也不会过问。
在其他人的眼中,苏魏君是极为“宠爱”谢林安的。
谢林安仗着他的势,吸引下等的人向他投诚。那些人想成为他的心腹,自然要拿秘密来换。
于是,谢林安在背地里打听到了“血莲花”组织的全貌。
血莲花组织乃是君王的暗卫,筛选普天之下能人异士,培养成只懂效忠的“怪物”,为天下之主帝王效力,并且做一些不可明面上去做的事情。
这个组织有一个大统领柳凤谋,年仅二十岁便率领整个组织,效忠于帝王。也可以说,他是血莲花组织的一把手。不过整个组织极为神秘,极少人见过组织里的各个主子模样,因此无法给谢林安描述柳凤谋的模样。
而苏魏君,也是“血莲花”组织的长老,他跟随柳凤谋的父亲多年,算是组织里的二把手。原本以为,“血莲花”组织会交到苏魏君手里,哪知柳父直接把权力递给了年幼的儿子柳凤谋。
所以也一直有传言,说苏魏君与新统领不睦,私底下暗潮汹涌,有争权夺利的嫌疑。
而且柳凤谋说是统领,但其实“血莲花”组织势力颇多,遍布各地。统领也只有指挥权,底下的人阳奉阴违,会不会效命,也不可知了。
势力第二大的苏魏君,被人称之为下莲;统领柳凤谋的势力,则被人称之为上莲。
这样一说,谢林安也就品出一丝端倪了。
他是谢侯爷的私生子,如今被苏魏君教唆去刺杀谢侯爷。
若是谢侯爷死了,会发生什么事呢?
谢侯爷是劳苦功高被封的侯爷,侯爷不像王爷,没有特别敕封的话,是没有世袭权的。也就是说,封了谢侯爷,他的儿子不能承袭侯爷的爵位。
若是谢侯爷死了,那么功劳最高的人就消失了,谢家的荣耀一定会寂灭,或是大受打击。
而谢家和谢皇后是同族,两者祸福相依,唇亡齿寒。
谢皇后膝下还有个既嫡又长的大皇子,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大皇子成为储君,被封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
当然,皇家宗室,未必按照长幼论来册封,万一圣上想立贤不立长,也未必不可行。
谢家死了一个战功赫赫的国舅爷,那对谢氏一族定然是重大的打击,甚至可以影响到皇权更迭。
那么剩下的其他皇子,可就等到了可乘之机。
譬如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贺贵妃,以及她膝下的二皇子。
“夺嫡……”谢林安把玩着手里的黑色棋子,慢条斯理地道,“嫡子不贤,而取支子得以嗣位。苏魏君,野心不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