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藏起来了,在破庙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阿萝虽然恨他,却也没完全厌恶他。
他的阿萝真的好温柔,即便被链条束缚,也不会迁怒于他。
兄长编织了一个谎言,他告诉阿萝,他是怕她报官,这才将她困于此地。
等风声过了,他会放走她的。
在此期间,他们兄妹二人,就在这个荒芜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血莲花本营的人算了算苏萝的成长时间,派出阿五来寻苏萝。
这是测试苏萝是否成为成品的第一个试炼,阿五给苏萝递上了刀子。
再后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苏萝知晓兄长那浩浩荡荡的爱意,她允许兄长死前向她献吻。
可惜兄长知道左手执刀的是苏萝,他爱的人只有阿萝。
因此,这份秘而不宣的爱意,就此隐藏在兄长的心中。
他至死都没能告诉阿萝,他爱她啊。
阿萝将碎片记忆东拼西凑,完成了这个故事。
她微微张嘴,像一条被抛上稻田而无法呼吸的鱼。
阿萝的目光涣散,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桌上用来切水果的刀具。
忽然之间,她将刀子猛然插入心窝。下手之狠,让阿五哑然。
阿五拦不住她,等到他阻止阿萝自刎的时刻,她已经断气了。
阿萝是想阻止苏萝祸害人间吗?所以她选择了这样笨的办法,和苏萝同归于尽。
阿五看了一眼阿萝手上的刀,暗道可惜。
这一次,阿萝是右手执刀的。
阿五毫无感情地抛下了苏萝的尸体,他嫌弃地道:“果然是半成品,这么不中用。验收成品失败!”
临走前,阿五想起谢林安,低低一笑:“不过你也不是那么废物啦!多亏了你,让我找到新的玩物了。”
说完,他便逃出了吉祥镇。
单凭夏知秋的部署,还不足以困住他。
阿五很期待他回去复命时,主人知晓了谢林安去向,会有什么反应。
夏知秋在吉祥镇内寻到了苏萝的尸体。
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夏知秋买了一口棺材将其入殓。
她想起苏萝死之前是右手执刃,隐约间反应过来什么,随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五跑了,守卫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既然抓不住人,夏知秋下达了通缉令后,也就暂且不去琢磨这件事了。
夏知秋解除了吉祥镇的戒备状态,一切都恢复如初。
百姓们见夏知秋屡破奇案,不由拿她和上一任县令作对比。坊间隐隐有“夏青天”的名声传出来,惹得她夜里都在偷笑。
谁不爱贤名,谁不爱被黎民百姓爱戴?夏知秋也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这一日,赵金石被夏知秋派去监督河岸造桥的公事,小翠见那条河离她一个姐妹的住处较近,也跟着去拜访好友。
一时间,夏府只剩下夏知秋和谢林安两人,顿时冷情了不少。
夏知秋平日里嫌弃赵金石吵闹,真要没了他,又觉得寂寞。特别是小棉袄似的小翠也不在,连个凑到她身侧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属实遗憾。
她这般重情,思念亲朋好友。谢林安却显得冷情许多,他半点没有不适,甚至心情颇好。
好几次,夏知秋撞见谢林安,都瞧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有笑意。
晚膳时刻,谢林安在伙房里做饭。他今日挑了几根鲜嫩的笋,如今是冬末春初,很难分辨究竟是冬笋还是春笋。
夏知秋不擅于挑菜,因此只敢囫囵看一眼,怕谢林安多嘴问话,笑她知之甚少。
谢林安将嫩笋剥叶处理了,再用温水泡去笋里的青涩口感。
夏知秋见他将笋逐一切成条状,码在瓷碗里,好奇地问:“谢先生今晚想煮什么?”
谢林安瞥她一眼,温声道:“腌笃鲜,吃过吗?”
夏知秋摇摇头:“我还真没尝过这汤品。”
“哦。那你今晚算是有口福了,我颇为擅长煮这道菜。”谢林安顿了顿,道,“就是将脆笋、咸肉等物放入炖锅,加水加盐,锅底下用文火慢煨,用上约莫一个时辰炖成的汤。这是一道初春的时令菜,每年基本就这个时候能吃到。”
夏知秋知晓笋的鲜味,只要处理得当,便不会有那股子刺舌头的涩味,搭配汤品或炒菜都极为美妙。
她听得唇齿生津,赞叹:“谢先生真是厉害呀,什么都会煮。”
谢林安平素听不惯这等拙劣的奉承,今日不知招了什么邪祟,竟昏了头一般有些受用。他抿出一丝笑来,轻声道:“你若是想吃些旁的菜,也可以告诉我。今晚我心情好,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夏知秋惊奇地道:“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值当你这么高兴?”
谢林安深深地看了夏知秋一眼,打着哑谜:“保密。”
这厮说话神神叨叨的,难不成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要来刻意讨好?
夏知秋听说过一桩奇闻异事,就是吉祥镇里有一名靠媳妇发家的男子,身上连个私房钱都没,单凭那还算好看的皮囊,出门偷腥,出轨已婚妇人。每次干完坏事,他自个儿又无比愧疚,回家疼爱媳妇儿。他的妻子还当自己命好,寻来的丈夫这般体贴,直到外头的第三者寻上门来,她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当场将丈夫逐出家门,还让彪悍的兄长替她撑腰,逼丈夫签下和离书,净身出户。
如今,谢林安的行径和这名丈夫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心里揣着事儿,对待身边人温柔体贴。
夏知秋在心里暗暗编排了一番谢林安,忍不住捂唇痴痴地笑。
笑够了,她又惊奇发现——等等,谢林安又不是她的谁。即便偷人,他也该无愧于心啊。
不对,谢林安连女子都不让近身,怎么会偷人呢?
何况,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真是鬼迷心窍了。
夏知秋越想越乱,索性将这些想头都抛之脑后。
谢林安还在熬那一锅腌笃鲜,他先炖了笋,再放入一砧板腊肉片。谢林安刀工极好,那腊肉切得单薄,轻可吹起。肉片红白相间,烛光透过去,还有一层黄澄澄的光润之色,恐怕在文火煨烫之下,都可融入发白的笋汤里。
等谢林安炖好一锅汤,率先盛了一小碗递给夏知秋。那汤头口味咸鲜,汁浓味重,极为好喝。
夏知秋喝了汤,仍旧意犹未尽,还拿筷子夹了几段脆笋来吃。
见她喜欢,谢林安的笑意更盛,慢条斯理地道:“我再给你炒两个旁的菜。对了,今日的米也是新米,不是放了两年谷仓的陈米,应当会很好吃。”
夏知秋惊讶,谢林安今日竟然连米的出处这般细枝末节的事儿都关心上了?他究竟是怎么了?总觉得有哪处不太对劲……
夏知秋提心吊胆地问:“谢先生,你别总是笑。你这脸一露天晴,我心里就瘆得慌。”
谢林安脸上的笑容一僵,咬牙切齿地问:“给你好脸子瞧,你还挑剔上了?”
夏知秋耸耸肩,嘟囔:“是有些不习惯。”
“夏知秋!”谢林安无奈扶额,“你非得让我骂两句才开心?”
那她也不敢真让谢林安发怒啊,忙狗腿子似地笑:“嗳,对!这样,味儿就正了!”
谢林安懒得理她了,他自顾自洗菜去。
若不是今晚,他有话同夏知秋说,恐怕也不会这般有耐心。
谢林安操持了一桌子菜肴,继腌笃鲜后,还特地做了一道三河酥鸭。据说这道菜是起源于三河镇。故而起了这名儿。
这道菜最吃火候,以洗净沥干的光鸭为主料,以香菇、葱蒜等物为辅料,再焖到砂锅里,淋上酱汁。
这时烧柴,锅中隔水炖鸭。待鸭肉烧至八成烂,便可提溜出来放凉。
这一桌菜下去,筹备一两个时辰才能开席。
晚膳的菜色丰富,夏知秋吃得欢实。见谢林安也坐上桌了,她忙凑到谢林安边上,帮他斟酒夹菜,殷勤夸赞他辛苦,就差没给谢林安敲背揉肩了。
若是往常,夏知秋也是有朝廷命官的脸面在身,自然不敢亲近谢林安。如今家中无外人。她扮憨逗弄谢林安,也不过是两人之间的小小玩笑,无伤大雅。
谢林安温了一壶桃花酿,他怕夏知秋酒量不好还强撑,因此刻意兑了一点糖水进去。哪知夏知秋蘸了蘸舌头,发现这酒既香又淡,低估了酒的后劲儿,一杯接着一杯,反倒喝高了。
夏知秋没醉,只眼神儿飘忽不定,脸颊驼红,喝到微醺。
她单手撑头,盯着谢林安傻乐。她是真的没喝大,不过是眼前蒙上一层雾,看谢林安板着脸的模样,着实好笑。
奈何在谢林安眼中,此时的夏知秋眼角微红,脸上云蒸霞蔚,瞧着着实动人。
谢林安庆幸地想,得亏没让人瞧见她这娇态,不然女子身份,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他伸出手,想要帮夏知秋掖去嘴角的酒泽。
奈何谢林安手掌冰凉,刚一触上夏知秋的脸,便被她抬手握住。
夏知秋觉得脸颊升温,急需拿个什么事物凉上一凉。谢林安那冰冷的指尖可不就是最好的降温物件?因此她昏了头一般,挚着人的手就往脸上贴。
谢林安初次触碰女子的脸,一下子惊得浑身僵硬。
他动都不敢动,任凭夏知秋轻薄他。
若是按照谢林安平日里的脾气,他大可甩开手。为何今日,他连抽回手的勇气都没有了呢?
夏知秋……可真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啊。
谢林安垂下眼睫,不敢看夏知秋那双明亮的眼眸。等了许久,他微微启唇:“夏知秋,你是醉了吗?”
“唔……”夏知秋此时的酒意稍减,她察觉到此刻的自己正在冒犯谢林安,惊得心神不宁。她想放开谢林安的手,又怕人察觉她酒醒了,当面责骂她。于是,夏知秋继续装醉,巧妙地松开了谢林安的手,含糊其辞地哝囔。
谢林安以为夏知秋醉了,遗憾之余,又有一丝窃喜。
至少,清醒时的夏知秋听不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知他此刻如何狼狈,如何荒唐。
谢林安靠近夏知秋,低语:“夏知秋,我有话同你说。”
他说话缱绻无比,温柔异常,与平时的谢林安判若两人。
夏知秋被他的言行举止吓了一跳,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惊骇的同时,又有些期待谢林安接下来的话语,于是继续装醉,眼神迷迷瞪瞪。
谢林安像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缄默不语许久。
就在夏知秋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刻,谢林安终于开口了:“夏知秋,有一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
他说了一半又不讲了,夏知秋决定助他一臂之力,道:“什么话?”
见她醒了,谢林安微微一愣,小声补充:“你是个好官。”
“就这?”夏知秋瞠目结舌。
“不然呢?”谢林安皱眉,问,“难不成,你在期待些什么?”
“没什么……”夏知秋觉得没劲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谢林安讲出什么话,只是方才那句,一定不是她想听的。
不满的火种落入心原,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星点之火,足以燎原。
夏知秋别扭极了,她如鲠在喉,又不知该讲什么。只能猛喝了几口酒,呛得涕泪横流。
谢林安给她递来帕子,劝慰:“即便是高兴,也不值当这般豪饮。”
夏知秋闷声闷气地道:“是啊,心里高兴呢!”
这一顿饭,酒好菜好,就是人不对劲,两人吃得差强人意。
夏知秋帮着谢林安收拾完碗碟,打算回屋了。
就在她要提着灯笼回屋时,谢林安喊住了她:“你等一等。”
“谢先生,有事吗?”夏知秋洗过脸了,还喝了一碗醒酒汤,此时人是清爽的。郁气消散不少,整个人面色好了不少。
谢林安抿唇,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夏知秋手里:“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夏知秋触摸玉石,只觉得这枚白玉温润极了,布满谢林安的体温。她面上烧红,将玉石翻来覆去地看。
忽然之间,她看到白玉背面还有一行用刻刀拓出的小字。
她提灯去瞧,下意识念出那几个字:“我心悦你。”
“我也是。”谢林安当机立断接上了一句。
闻言,夏知秋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望着眼前霞姿月韵的谢林安,唇齿作绊,一时间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她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咽下唾液。
夏知秋反应过来,这是谢林安设下的拙劣的圈套。
她明明该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她丧失了勇气。
夏知秋天不怕地不怕,竟怕伤了谢林安这颗来之不易的爱慕之心吗?
这算什么道理?
夏知秋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心神荡漾。是她的酒还没醒吗?为何觉得周遭的一切景物看起来都晕晕乎乎的?
许是夜色壮人胆子,谢林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无端端升起一腔孤勇。
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夏知秋,我忍不住了。”
“什……什么?”夏知秋听他讲虎狼之词,结结巴巴反问。
谢林安挑眉,暧昧低语:“我要亲你了。”
话音刚落,谢林安倾身、低头,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夏知秋。
夏知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子,感受他唇上的薄凉,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
其实谢林安给过她拒绝的时间,可她为何没能及时逃跑呢?
还是说,这正是她心里期待的?
夏知秋好似不讨厌谢林安,也不讨厌同他亲近。
她在心底悄悄安抚自个儿。
不过是区区一吻,她早在很久以前就亲过谢林安的侧脸了。
如今这一吻,算是她的赔偿吧!
是吧,是吧?
只是,谢林安何时起,对她情根深种,又按捺不住爱慕之心,意欲吻她的?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喜欢她什么?
明明夏知秋不同于寻常娇俏女子那般温柔可人,也不会和普通姑娘一样卖乖撒娇。
她呆板、耿直,毫无女儿情态。这样的她,为何能吸引到谢林安呢?
夏知秋每想一茬子,心间便酸胀一瞬。酸酸甜甜的心绪,犹如撒入河川的那场毫无预兆的梅雨,将她顷刻之间淹没了。
夏知秋心乱如麻,腿间发软。
等谢林安松开她的时刻,她顾不上许多,仓皇撩起衣摆,逃之夭夭。
谢林安看着夏知秋逃窜的背影,落寞地垂下眼睫。
是他吓到她了吗?可他只是,不想自己后悔。
三月蟹,四月虾。
冬末初春时季,海蟹最为肥美。天冷,海味也方便储存,不至于损失鲜味。就是出海打捞海货一贯冒险,风险大也代表暴利,只要出够价钱,也不是吃不起山珍海味。
谢林安花了数十两银子,从渔民那里买来了一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海蟹。
这是什么花色的蟹,尚且不知,只是看了一眼螃蟹腹部,能瞧出是一只肥美的母蟹。一只就足以吃一顿,谢林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刚蒙蒙亮,谢林安就起来收拾这只海蟹了。他小心翼翼将蟹脚逐一拆下来,摆在旁边。
原本担心这海蟹中看不中用,哪知蟹肉极为厚实。折断的蟹脚连带着一段粉嫩松软的腿肉,足足有一指粗。
肉白且光润,还算新鲜。
谢林安取来一寸肉,随意丢入热水烫了一下,再用小棒碾成稀碎的新鲜蟹肉脍,混入一勺花椒油,作为开胃菜。
除去蟹腿,留下的就是蟹壳子肉了。谢林安将蟹壳洗干净,把蟹肉剔出,混入打散的蛋液之中。
黄澄澄的蟹肉鸡蛋液加水加盐,放入笼屉中蒸熟。等蛋液快凝固成黄豆腐的时候,谢林安把洗干净的蟹壳盖在上头,再淋上豆豉酱和花雕酒。
就这般,一道花雕鸡蛋蒸蟹就煮好了。
谢林安拿一只海蟹做出了七八道花样,有汤品、炒菜,还有蟹肉脍,馋得赵金石和小翠唇齿生津。
谢林安在花厅里等夏知秋,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是想赔礼道歉。
奈何夏知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谢林安,听赵金石说,她一早就跑出去了,大概是在外头随意寻了一家包子铺吃肉包去了。
谢林安听得这话,正要起火。想了想昨夜他昏了头做出的事,怒火又减弱了,只淡淡道了句:“嗯,那你们吃,我出门找一找夏大人。”
说完,谢林安便离开了夏府。
留在花厅的小翠和赵金石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见谢林安走远了,才敢窃窃私语。
小翠纳闷地问:“瞧这样子有些不对劲。”
赵金石嘟囔:“要是往常,谢先生该生气了,哪和今天一样,强压住火气,只说去找人。看起来,像是谢先生对不住夏大人,故而发不了火。”
小翠蓦然捂住了唇,惊骇地道:“难不成谢先生在外偷人啊?”
赵金石呶呶嘴:“应该不至于吧?论皮相,比你夏哥哥好的,还真是少数。”
“那就怪了。”小翠无奈摇摇头,给赵金石夹了一筷子的蟹肉,“罢了,赵大哥先吃饭吧,衙门今日还有事儿要办吧?”
说起这一茬子,赵金石忙拍了一下脑门儿,连声道:“差点给忘了,赶紧吃吧。”
府内这番闲话,谢林安自然是没听到的。
他走得匆忙,一心去寻夏知秋去了。
谢林安凭着记忆,七拐八拐,走街串巷,总算在一家老点心铺子里寻到了夏知秋。
夏知秋正捏着筷子往嘴里送菜包呢,见谢林安过来,手间一抖,包子便落到了豆浆碗里,溅了她一脸白花。
夏知秋结结巴巴地问:“谢、谢先生,你怎么来了?”
她想起昨晚的事儿,脸就发烫。她总觉得谢林安的眼神锐利,如鹰一般,窝草再深的白兔儿,都能给他的利爪逮个正着。夏知秋不敢和谢林安对视,这人的眼睛神秘莫测,好似能看穿人心。
谢林安轻轻哼了一声,讥讽地说:“怎么?外头的东西比家里好吃?亏我前些日子还给你订了一只海蟹来,今早特地宰了,烹了一桌蟹宴给你享用。”
他是在怪罪她,家中山珍海味不用,特地跑出府来吃粗茶淡饭。这是落他的脸面,谢林安很不高兴。
夏知秋哑口无言,她想说什么,又怕多扯两句,谢林安又提起昨晚的事情,让她难为情。故而,夏知秋选择什么都不说,当个哑巴。
谢林安见状,颇为不满。他纤长的指尖微微敲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似在敲打夏知秋,又好似在思忖什么事儿。
良久,谢林安开口:“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夏知秋畏首畏尾,道:“我没嫌弃谢先生的厨艺,就是……一时想吃包子了。”
“想吃包子不会和我说吗?我还能不给你做?”
夏知秋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也有些不满,带了一丝怨气,道:“我哪敢和你说啊,还不是你昨晚……”
“我昨晚什么?”谢林安目光敏锐,盯着她,逼她说后文。
夏知秋口干舌燥,咽了咽唾液,嘟囔:“你自己心里明白。”
“夏知秋。”谢林安趁着没人的间隙,伤感地垂眉敛目,轻声问她,“你是不喜欢吗?”
谢林安此时的声音孱弱,带了点哀愁之意。不仔细听,还当他是略带哭腔。
谢林安何时有过这样示弱的时刻?他是在伤心吗?
夏知秋惊得语无伦次,忙悄声道:“我没有厌弃谢先生。”
“那么,你是喜欢吗?”谢林安微微抬头,嘴角已牵扯上零星笑意。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不像心情不好的模样。
夏知秋有种被耍了的错觉,但她又不想惹怒谢林安,只得低声回答:“那倒也没有喜欢。”
谢林安微微眯起眼睛,道:“介于喜欢和不喜欢之间吗?”
“算……算是吧。”
“哦,那就是不熟悉,觉得陌生而已。”
夏知秋有点听不懂谢林安在说什么了,她舔了舔下唇,蹙眉,问:“什么陌生不陌生的?”
谢林安微微一笑:“我是说,献吻一事。你自个儿说了,不是不喜欢,那就是不习惯。凡事,都可熟能生巧的。”
谢林安一本正经地戏弄夏知秋,她这回是听懂了。
夏知秋心跳漏了半拍,谢林安随意一句捕风捉影的暧昧话,都能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急忙捂住这个瘟神的唇,面红耳赤地骂道:“在外头,别这么放肆!”
谢林安握住她的手,轻巧扯下来。他凑到夏知秋的耳畔,低语:“在府内,就可以吗?”
夏知秋扶额,她头疼欲裂。
此前她怎么不知道,谢林安竟是这般难缠呢?
谢林安难得逗她一回,见夏知秋手足无措,他也笑了。
笑过一刻钟,谢林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同夏知秋打着商量,道:“我们在铺子里包一隔间吧,我有话同你说。”
夏知秋见他郑重其事地讲话,不再插科打诨,心脏也突然漏跳半拍。她直觉谢林安接下来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儿,有种风雨欲来的况味,让她心悸。
她按照谢林安的吩咐,和人打帘进了隔间。此处空荡荡,唯有她和谢林安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没吃完的一笼屉包子。
夏知秋正想劝谢林安吃一口包子,活跃活跃气氛,他已然开口了:“夏知秋,我要走了。”
夏知秋手上的菜包二连掉豆浆碗里,她轻车熟路地扯帕子擦了擦脸,艰涩地笑:“谢先生此举不妥啊,昨夜刚占完我便宜,今日就要跑路。若是在意昨日之事,大不了我不放在心上就成了。君子有襟怀,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是好介怀的。”
她只是想谢林安留下,她不想他走。
谢林安抿唇,道:“你该懂的,我没有在说笑。血莲花的人寻来了,他们会将我抓回去的。我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你。我怕他们知晓你是知情者,拿你开刀。既如此,倒不如我先走一步,或许还能护你周全。”
闻言,夏知秋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她惨兮兮地笑:“谢先生,哪有你这样做人的。我又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撩拨了、逗弄了,又说走就走。这一走,你还回来吗?”
谢林安垂下眼睫,落寞地道:“该是不回来了。”
听得这话,夏知秋一时无言。
她叹了一口气,道:“容我想想,行吗?”
“夏知秋,这不是有商有量的事。我既然说了,那么可能今晚,可能明早,我便会离开吉祥镇。”
夏知秋哀求谢林安:“别说了,让我想想,行吗?”
谢林安见到的夏知秋,一向是快乐明媚的模样。她犹如春日最灿烂的一抹阳光,时刻照耀人心上。
可是此时的她,分明弱小可怜,让人心生保护欲。
谢林安希望夏知秋永远快乐,希望她永远没心没肺地活下去。
他想给夏知秋一个了解,所以郑重其事地示爱,不留遗憾地道别。
唯有这样,才能将这段缘分画上一个句点。
有始有终,方能遗忘。
若是他不告而别,一去不复返,那必然会让夏知秋念念不忘。
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是谢林安的卑鄙之处,也是他仅剩的温柔。
隐秘的爱恋还无法到窥见天光之日,他却私自将其拔苗助长,只为了斩断念想,也为了好聚好散。
谢林安鲜少有情感外露的时刻,可是如今,他瞧见夏知秋的眉眼,莫名有些难过。
他伸手,企图触碰夏知秋的脸颊与眉梢。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眉眼的那一瞬间,他又近人情怯,缓慢蜷缩手指,收回了手。
“夏知秋,昨夜的吻,是我对不住你。”谢林安起身,双手作揖,给她赔罪,“你莫要和我计较,大人有大量,宽恕我这一回。今日与君长决,愿君喜乐,岁岁年年月月。”
“好,好一个‘与君长决’!”夏知秋见他心意已决,也莫名来了一股子邪火。
她也起身行礼,克制而疏远,道:“那夏某在此送谢先生一程。”
夏知秋喊堂倌端来两杯水酒,自个儿捻一杯,又递给谢林安一杯:“这杯酒,我敬谢先生。喝完酒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分道扬镳。”
她盯着谢林安手中的酒,怕他喝,又怕他不喝。
夏知秋脑中走马灯一般,想起和谢林安的种种过往。
她记得当初怕黑,是谢林安提着灯笼,挪到她的跟前。那点光亮,还有男子伸来的手,莫名温暖,照亮了她的前方。
好似从那时开始,夏知秋就有些亲近谢林安了。
这一路,有他伴着,才不算寂寞。
可是如今,他也要走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要离开夏知秋。
夏知秋无助极了,她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她倒在雪地里,孤立无援。天好冷啊,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谢林安将她拉出那样饥寒交迫的雪夜,又将她重重推回去了。
谢林安看着手间的酒盏,迟疑了一刹那,随之一饮而尽。
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离开。
他不可能让夏知秋置身于危险之中,他要护着她。
谢林安知晓夏知秋幼年苦极了,他不愿她更加受苦。
他没办法替她撑腰,那么至少不要给她找来祸端。
若是夏知秋不是官就好了,若是他能独占她、带走她就好了。
可是谢林安见过夏知秋办案的模样,知晓她是属于黎民百姓的。
这寸天地,需要这样的父母官。
见谢林安喝了酒,夏知秋也释怀地笑了。
她也低头,把酒一饮而尽。
谢林安走了,走之前,他深深看了夏知秋一眼,好似要将她刻入心里,永生不忘她眉眼。
他何时这般矫情了?不过是对一个女子上了一丁点心罢了。
谢林安原本想回夏府一趟。可是想了想,他回去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不过是些衣物,留着便留着了。他身上有钱财,离开吉祥镇以后再置办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