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茶过来的小翠也是很懂察言观色的姑娘,一见这两人对峙着,就知道大事不妙,也忙说:“嗳,对了,正巧和你们说一件事儿,我今儿个去花大婶家里帮忙的时候,听她说起的传闻,还蛮古怪的。”
“传闻?”夏知秋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三两下就被小翠吸引住了,她忙问,“什么传闻?”
小翠抬手抵住下颚,思索了一会儿,问:“夏哥哥听过‘神藏少女’吗?”
“那是什么?”夏知秋不解地问。
小翠话音刚落,赵金石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击了一下掌心:“我知道这事儿!”
夏知秋诧异地看了赵金石一眼,问:“你怎么知道?你知道的话,咋都没和我说起过?”
赵金石翻了个白眼:“就去年七月半的时候,我听捕快们聊起的山精野怪的故事,你不是最怕这个吗?我刚起了个头,你就嚷嚷开了,让我闭嘴,说我要敢讲,就得给你十文钱。我又不是善财童子,那还讲个屁!”
说起这事儿,夏知秋也想起来了。
七月半,也就是祭祖节。传说这天鬼门大开,孤魂野鬼都会游走于人鬼两界,没亲人的野鬼会讨路人给祖先烧的纸钱,有亲人的则是回家看看仍在世的亲人。因此,大家烧纸锭的时候,都会在地上画一个圈儿,这样就能防止野鬼抢钱了。
这天,市井百姓会放河灯、祀亡魂。七月正是稻谷成熟之日,家家户户都会用新的稻米制作年糕或米糕等物当作供品孝敬祖先。
夏知秋对神鬼之事一直都是持有敬畏之心的,毕竟谁知道死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因此,每到中元节,她就老老实实把自己关屋里,哪里都不去。
她不去凑热闹,不代表赵金石这朵左右逢源的交际花不会凑热闹啊。
一般中元节,各家各户都会煮很多菜,先供奉到祖先面前,让长辈尝一口气儿,再端回家中吃掉。
徐捕头在这天,家里都会买个猪头来,用大盆卤猪头肉,再请赵金石去他家喝酒吃肉。
夏知秋多抠门啊,每三天府中有个荤菜,都当她是菩萨心肠了。有这等吃肉的好事,赵金石自然不会放过。
于是,他和徐捕头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吃香辣的猪头肉,聊起乡野异闻来。
夏知秋不肯出门,徐捕头和赵金石也就不逼她了。每次回府,赵金石会给她带点徐捕头送过来的年糕和卤猪口条,顺道讲起几桩怪力乱神的传说。
夏知秋本就胆小,还要被赵金石吓唬一番,自然就生气了。
“夏大人,你知道‘神藏少女’不?”正当赵金石要说起这桩怪事,夏知秋急忙堵住了他的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她眼疾手快地夺过赵金石手上的油纸包,急忙阖上房门。
“夏大人,你真不听吗?还挺有意思的。”赵金石不死心啊,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能合理吓唬夏知秋,还不会被她说是刻意为之。
哪知,夏知秋也有后手,她隔着厚厚的门板,清了清嗓子,朝外喊:“再多讲一句,我可就克扣你月俸了啊!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快走快走!啊,对了,记得帮我跟徐捕头道谢,早些睡吧,这天色也不早了!”
赵金石看了一眼刚刚开始黑的夜幕,一时无语,只能走了。
想起了这桩往事,夏知秋尴尬一笑:“啊,是有这么一件事。”
“对吧?你看这人……”赵金石刚想趁机埋汰夏知秋几句,就被夏知秋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她瞪了赵金石一眼,道:“你这做哥哥的,能不能别老打岔妹妹讲话?嘴上一口一句‘小翠真乖’,干的那真不是人事。而且这么久的事情还记得,显得你这人特别心思狭隘,还记仇!你不嫌磕碜吗?”
被夏知秋这话一堵,赵金石就来气了。他刚想回嘴,小翠见势不妙,忙拉着他坐回了红木椅子上:“赵大哥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喝喝茶,我还要往后说呢!”
小翠挨着他的时候,携来了一阵兰花香。赵金石闻到姑娘家的香味,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他也顾不上和夏知秋较真了,坐下端起碗盖遮脸,挡住自个儿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谢林安也不想这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开,难得卖了小翠一个面子,问:“究竟什么是‘神藏少女’?”
小翠道:“所谓‘神藏少女’,就是被神佛藏起来的妙龄少女。据说在短短五年内,吉祥镇有三名少女无故失踪了。没人知晓她们的去处,也没瞧见她们的尸体,就连官府派人去查,也寻不到她们的蛛丝马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后来,有神婆说,这些姑娘是天上派下来的玉女,一般是容貌美丽,温柔贤淑,可惜命都不长,要么早死,要么无缘无故消失,被神佛藏起来了。”
神明会藏匿美丽的少女吗?
夏知秋似乎能看到那些头戴绒花的美丽少女。她们行走在乌漆嘛黑的路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丁点光,她们被那些光芒吸引,一步步堕入黑暗。
是神佛在引诱她们,要把她们藏起来,再也不让世人寻到她们。
少女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到底是超度、救赎她们,还是强行夺走她们的性命,让她们连一句“救命”都喊不出来呢?
思及至此,夏知秋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明明有炭盆子取暖,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徐捕头突然在夏府的高墙外头喊:“夏大人,出事了!有人报案,说是……他们在山里的某个破庙,找到了曾经无故失踪的神藏少女!”
大家原本听着故事呢,被徐捕头这句话,吓得一惊一乍。
夏知秋和小翠面面相觑,就这么干瞪眼。她口干舌燥,缓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这些失踪的少女,被人从神佛跟前拉回来了?”
小翠咽了咽唾液,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谁知道啊?还能这样?那不是得罪神佛了吗?”
赵金石也入了戏,思忖了一番,哎哟乱叫:“完了完了,谁这么不长眼的,和神仙抢人啊?”
这三个人对鬼神之事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唯有谢林安理智尚存,他将手里的茶盏敲在桌面上,清脆的一声撞击,将几人游离在外的魂魄统统拢了回来。他讥讽地道:“瞎讲什么?哪有什么神佛会藏人的!很明显,这是人为的事。”
他说完这句,适才起身,走向大门口,给徐捕头开门:“报案的人,还在衙门吗?”
徐捕头见谢师爷出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他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在在!小的带谢师爷去瞧瞧?”
谢林安回头,朝夏知秋抬了抬下颚,示意她跟上来。
于是乎,四人快步走向了衙门。
衙门内灯火通明,捕快们蹲在门口翘首以盼,等待夏知秋的到来。原本上完晚衙,夏知秋和赵金石等人离开后,差役们要关门了。这时,突然有人报案,硬生生把那些打算关门回家享受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差役堵到了衙门了。临时加班,谁见了肚子不会窝火?私底下肯定怨声载道。
夏知秋擅驭人之术,她给徐捕头使了一个眼色,道:“徐捕头,你去和捕快们说,用不着这么多人,都先回去吧。我听听报案的人要说些什么,明日早衙再详谈。”
话虽这么说,可真正敢走的捕快却没几个。上司都在呕心沥血办公,下属哪个敢在眼皮底子下偷懒啊?虽说他们知道夏知秋不是那种两面三刀试探他们的主子,可这些人还想谋求一碗饭吃,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于是乎,捕快们异口同声说:“没事儿,不累,夏大人先去审问一番报案的人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知秋也就不强求了。她尽量快些忙好,若是并非要紧事,那就明早再谈。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也做不了什么事。
夏知秋刚一进衙门,有个蓬头垢面的瘦弱男子就在她跟前跪下了:“小的见过官老爷,给官老爷磕头。”
见这人衣衫褴褛的模样,像是个平日里走街串巷讨百家饭的乞丐。
谢林安嫌他臭,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他的厌恶之感溢于言表,不了解他的人,还当他是满身富贵少爷脾气。
其实谢林安不过是对气味较为敏感,只要味道重的事物,他就避之不及,譬如赵金石的房间。
夏知秋怕这乞丐多心,像是要替谢林安给人赔罪一般,特地靠近了一步。她忙喊这乞丐起来,和蔼可亲地道:“免礼!你起来吧!本官是听徐捕头说,你见到这些年失踪了的神藏少女,对吗?她人在何处?你在如何见着她的?”
乞丐听得这话,也不耽搁时间了,急忙喊:“大人,快随小的走!走走走!”
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心急火燎地要扯住夏知秋,往衙门外跑。
就在这乞丐要碰上夏知秋的一瞬间,他的腕骨突然被一只横插进来的手握住。那人的指骨细长白皙,与乞丐黝黑的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谢林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乞丐,不让他靠近夏知秋。
夏知秋没来得及反应,被谢林安用另外一只手推到身后去,借以脊背,谢林安巧妙地挡住了她,就像是护短的狼王。
她被高大的男子掩于身后,入目便是宽肩窄背。她莫名觉得谢林安的背影变得伟岸,心安了不少。
转瞬之间,夏知秋想起,谢林安不是最讨厌外人身上浓厚的气味吗?为何还要伸手触碰乞丐?难不成就是为了庇护她,不让人碰到她?
不知为何,夏知秋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暖意,她承谢林安的情,乖巧地站在他身后,问乞丐:“你这么急着要本官出去,所为何事?要是不说清楚,我们怎么敢跟你走?”
乞丐回想起方才冒冒失失的举动,瞬间吓得语无伦次。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给夏知秋等人赔罪:“实在是情况危急,这才狗胆包天触碰官老爷!是小的莽撞!”
“危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人怎么说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啊!”赵金石听得直蹙眉。
乞丐忙道:“小的在破庙里发现了一个地窖。小的想着,在漏风的破庙里住着,铁定会冷,于是就想睡到地窖里。哪知,等小的误打误撞闯入后,看到了失踪多年的姑娘。她被人用链条像一条狗一样拴着,无法脱逃,很明显是有人刻意将她关在里头。小的两三年前受过她的恩惠,她给过小的一口饭吃。古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的一见那状况,赶忙听她吩咐,下山来报官了。”
这乞丐在吉祥镇混吃混喝多年,其实他有手有脚,做点苦力也不至于沦落街头。奈何他就是个懒散性子,能讨百家饭吃饱,为何还要干吃力不讨好的劳力。
街坊邻里看他这性子,也就知道这乞丐的秉性。帮可怜之人可以,可恶之人就免谈。
因此,乞丐也有讨不到饭吃的时候。
他饥肠辘辘,蹲在墙根边上咽口水。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院子突然开了门,有娇俏明艳的小姑娘探出头来:“见你蹲半天了,是饿了吗?”
乞丐见到这样漂亮的姑娘,一时间慌了神。他平日里要饭很会说吉祥话,巧舌如簧,偏偏今日,在这个姑娘面前,如同被割了舌头,哑口无言。
小姑娘回了院子,用油纸包给乞丐拿了两个白面馒头,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乞丐捧着那热乎的馒头,一时间愣在原地。
乞丐从记事起就跟着老乞丐要饭,学了一手撒泼要钱的手艺。
平时的路人觉得他粘缠,就算给饭,也不过是随意递个吃剩下的包子,或隔夜的冷饭。
他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给他递吃食,是用干净的油纸包住的,还是热腾腾的包子。这也是他头一次,被人当作一个普通人来对待。
等乞丐回过神来,院子的门也关上了。
他把油纸包捧在怀里,隆冬天里,怀中的温热馒头提醒他,世间温情尚存。
再后来,乞丐就再也没来过这户人家门口要饭了。许是他太脏太狼狈了,见不得这样干净的姑娘。他心有怯意,生怕姑娘瞧见他的模样。
等到他再次鼓起勇气寻到这里,听街坊邻里的人碎嘴,说是这一家人人间蒸发了,不知去向何处。大家都知道,这家养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长得可俊俏了,或许她就是玉女命,和这些年失踪的漂亮姑娘一样,被神佛藏起来了,故而不知所踪。她的哥哥见妹妹不在了,于是也连夜搬走,因此再没人见过这院子里有人气儿了。
乞丐一直记得姑娘的模样,也记得她的恩情。今日偶然在破庙暗室里发现了她,乞丐便如同天神一般英勇一回,急忙去找救兵了。
他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再一次和夏知秋强调:“那姑娘怕是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事,她让我下山报官的时刻,还哀求我找到屋内的一把刀,把那把刀拿给她。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就是心里慌,想请大人快些赶过去看看。”
乞丐当然知道,这事儿还是由官府出面比较好。万一遇到歹人,他不但救不了姑娘,还可能命丧破庙里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知秋自然是不能耽搁下去了。
她召集了还在衙门中的捕快,组成一个队伍,让所有人都带上刀,气势汹汹地跟着乞丐去往那个破庙。
破庙位处于吉祥镇外的山腰,人烟罕见,山路上的杂草丛生,野草都及腰了,很明显是太久没人走这条路,没被鞋踩踏过的路,自然是不够平整的。
夏知秋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想起到镇外的破庙里待着?这可离镇子远着呢!”
乞丐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名叫阿五,平时就在镇子里要饭。镇子里的庙基本都有庙祝看守,没小的容身之处。要想找个窝,自然就得盯着镇外了。小的还会上山挖野菜,有一次恰巧来到这边寻寻看野果野菜的,就瞧见这一座破庙了。这不是庙祝的地盘,也没个香客,收拾妥当,给小的当个窝,还挺好的。”
夏知秋懂了,正因为这里够远,也没人住,阿五才会盯上这里。
闻言,赵金石问:“怎么不想着找个活做做?你有手有脚,就算帮粮仓抬粮袋子,一天也有十文钱啊。”
阿五嘿嘿两声笑,道:“我这样脏兮兮的样子,怎么敢往店家那边凑呢?还不得被人赶出来?何况干活多累,小的就这样要饭混日子,也挺好。”
他看似不在意,夏知秋却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辛酸感。
夏知秋有点懊悔,她治理吉祥镇,怎就忘记了这些处于人间边缘的人呢?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也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要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能让他们像个市井老百姓一样正常生活,想必也不会有人不愿意吧?
夏知秋语重心长地道:“若是本官愿意给你安排一间屋舍,供你一个月的吃穿,你愿意去干劳力挣钱吗?”
阿五一愣,他支支吾吾:“这……这怎么好意思。”
谢林安懂夏知秋是天生的菩萨心肠,他叹了一口气,助她一臂之力,劝说阿五:“你也不想冬日里没口吃喝,继续过着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的日子吧?你记得你连商铺都不能入内,被富贵人家棍棒驱赶的日子吧?谁不想体体面面生活,不受人的气?如今夏大人给你机会,你该知足,莫要矫情了。”
阿五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这可是天上落下的馅饼。他赶忙应下了,给夏知秋道谢:“谢谢官老爷!要是您愿意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一定好好做事,不给您丢脸!”
“这才对嘛。”夏知秋的心思活泛开了,她决定明日起就让差役在整个吉祥镇搜寻那些被人厌弃遗忘的乞丐,将他们都招到一块儿,给吃喝与住处,再寻些船工或是搬运的体力活计给这些人做。
他们吃过苦了,给他们一个爬上去的机会,这些人一定会奋力向上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必没有人愿意待在最底层,任人碾压。
谈话间,几人就来到了那间破庙里。
破庙黑漆漆的,瞧不见事物,也很安静,落针可闻。
夏知秋让徐捕头拿出火折子,点起带来的火把。
一时间,火把熊熊燃烧,那跳跃的火苗映入人眼,将庙里的一切事物照亮。庙里到处都是蜘蛛网与尘埃,目光所及之处,四散的灰尘犹如蚊虫,上下翻飞。
就在这时,谢林安突然皱起了眉头,低语一句:“有一股血腥味。”
“什么?”听得这话,夏知秋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的心中,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推搡阿五,慌张地道:“赶紧带我去寻那个神藏少女!”
阿五也慌了神,他急忙朝前跑,往大殿深处跑去。随后,阿五指着地面的一个酒窖入口,对夏知秋道:“她就在这下面。”
徐捕头夺过火把,一马当先。他踩着朝下的石阶,走在夏知秋前头,为她保驾护航。
这里估摸着曾经是个地窖,或许在寺庙香火鼎盛的时期,这里用于藏匿祭祀用的一些招魂幡或佛像,更有甚者,是用来藏酒,或是战乱时期躲人的。
总而言之,此处荒废许久,真实用处已不可考。
他们越往下走,血腥味越重。那股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惹得人腹中翻搅,几乎呕吐。
夏知秋的手心皆是热汗,黏黏腻腻的,似乎还扎入了毛孔之中,偶有刺痛。
她太紧张了,一时间无所适从。
直到台阶走完了,夏知秋这才缓过神来。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
徐捕头已将火把照亮远方……
入目,是一片惊心动魄的红。
墙上、地上、人身上,到处都是。那些浓稠滚烫的血液,犹如最火红的花,在地上绽放。
深红色最中央,站着一个双脚都捆绑着铁镣铐的姑娘。她的脚下,还有一名没了气息的男子。那血,就是从男子身上涌出来的。
这位姑娘眉目极为艳丽,皮囊美,骨相也美。她此时直勾勾盯着夏知秋,与夏知秋对视。
这就是那个神藏少女吗?夏知秋心想。
只见少女左手执刀,犹如恶鬼一般,站在地狱之中。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鲜血,突然朝夏知秋伸出手,气息孱弱地喊:“救救我!”
夏知秋驻足不前,她盯着少女的眼睛,一言不发。
这位神藏少女,哪里需要人救呢?她分明是很强悍,能绝地反击,将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刺杀在地。
她是……杀人凶犯吧?
可是……
夏知秋又看了一眼少女双脚的镣铐,她被困在此处多时了,因恨生杀意,把男人斩杀,似乎也说得过去。
毕竟这是困兽之斗,只要够狠,犬与虎,未必是犬位处下风。
徐捕头示意后头的捕快跟上来,他们用刀斩断少女双脚的铁链,使得这位美艳的姑娘重获新生。
少女双腿发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她的衣裙染上了血液,那些瑰丽的红色液体,仿佛有生命,一寸寸渗透入她轻薄的衣衫,沿着细软的布料朝上蔓延。
夏知秋喊徐捕头上前来:“徐捕头,你看看这人还有气儿没?”
徐捕头家里就是有资深的仵作先生坐镇,因此懂的门道也比旁人多。
他摸了摸地上的男人的人中,又碰了一下他的脖颈,和夏知秋摇了摇头,道:“已经没气儿了,身体都凉了。”
那就是真死了,回天乏术。
夏知秋感到头疼,不知该那这个少女怎么办。
这时,谢林安突然冷漠地喊:“点火来!”
赵金石不解地问:“谢先生,已经有两个火把的,还要再点吗?”
谢林安点点头,道:“不够亮,再点!”
大家知晓谢林安是夏知秋特地招来的幕僚,是她的夏知秋的智囊团。因此他怎么说,徐捕头也就怎么办事。
徐捕头赶忙招呼弟兄们,道:“快点火,别耽误谢先生的事!”
大家回过神来,急忙掏出火折子、打火石等物,凑一块儿磋火星。
很快,整个地窖便亮如白昼,所有人都瞧清楚了这里的摆设。这里有桌椅,也有床铺,甚至连尿桶、屏风、洗澡盆都有。
谢林安朝前走了一步,对跪在地上的少女,道:“把脚伸出来。”
少女微微一愣,哝囔:“我没有穿鞋。”
“伸出来!”谢林安板着脸,命令她。这样的说话口吻,像极了凶狠霸道的无赖。
夏知秋看不下去了,她把谢林安拉回来,自个儿上前,道:“你们都转过身去,我帮这位姑娘看看脚上的伤。”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她的差遣,动了动身子,背对夏知秋。
少女小心翼翼地从衣裙底下伸出脚,她的脚踝白皙,脚腕有衣裙遮挡,所以没有溅上血液。脚腕的皮肤光滑,没有看到任何伤痕。
夏知秋感到奇怪,按理说,若是少女痛恨囚禁她的男人,必定会挣扎。而脚腕就会被镣铐勒出好多抵抗伤,可偏偏少女的皮肤细腻赛雪,全无伤痕。
她让少女收回脚:“好了,你遮起来吧。”
少女瞧出夏知秋是权力最大的那一个,于是她听从夏知秋的命令,乖巧地照做。
夏知秋回头,和谢林安小声说了一句:“她的脚上没有抵抗伤。”
谢林安嘴角微微上扬,凑到夏知秋耳畔,像是咬着她耳朵一般,悄声道:“你倒是懂我想看些什么。”
这话说得轻柔,没几个人听到。夏知秋被他唇齿间火热的气息一烫,不由自主揉了揉耳尖,嘟囔:“我又不蠢,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夏知秋冷静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开始审问起这名少女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少女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似乎觉得没有人能威胁她了,她的状态极为放松:“我叫苏萝,原本住在吉祥镇里。”
夏知秋见她人没被吓傻,说话条理清晰,不必先带回衙门安抚,再细细审问。
于是,夏知秋继续问:“眼前这个男人,是你杀的吗?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手?还有,你是被他囚禁在此的吗?”
苏萝刚想开口,谢林安突然插嘴,堵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先别急着说,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再讲,而不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苏萝看着谢林安的眼睛,略带困惑。
谢林安嗤笑一声,道:“假设你真是因恨杀害地上的男人,那么你必定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你一心想逃离此处。可惜,你脚上并没有剧烈挣扎而形成的抵抗伤,由此可见,你甚至都没想着逃脱。”
苏萝咬了一下唇,她垂头,仍由黑色的发丝挡住她的脸:“我知道逃脱不了,因此不做无用功,这不是很合乎常理吗?”
夏知秋走过去,她捏住鼻子,看了一眼尿桶里的污秽物,回头对苏萝道:“就当是你说的这样,可你身上的衣着都很干净,皮肤也很白皙,并没有脏乱之感。说明囚禁你的人,将你照顾得很好。屋里的桌椅与浴桶都没有起灰,就连尿桶也没有囤积许多脏物,可见囚禁你的人,并不想虐待你,反倒是待你十分温柔。很矛盾,对吧?这样的人,你恨他恨到……要将其杀死的地步吗?”
苏萝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猜得不错,囚禁我的人确实待我不错。因为……他是将我养大的义兄!”
谢林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哦?竟然是你的兄长吗?真是有意思。你倒是说说看,他为何要囚禁你?”
苏萝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她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微微颤栗,道:“因为他想独占我……义兄爱上了我,可我不同意和他在一起,因此他把我关到了这里,将我囚禁在地窖里,成为他的专属物。”
这件事真是闻所未闻,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听到这种事,夏知秋也有理解苏萝为何要起杀心了。被这样的变态缠上,她除了亲手结束这个噩梦,别无他法。
夏知秋同情苏萝,安抚她:“我明白了,你是经历了这样非人的遭遇,因此才恨上了你的兄长,所以下手杀了他,寻求一个解脱,对吗?”
闻言,苏萝潸然泪下,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可怜苏萝,唯有谢林安丝毫没有同情心,此时还在恶狠狠地审视苏萝。
良久,谢林安语出惊人:“你在撒谎。”
苏萝嗫嚅:“我没有……”
夏知秋瞪了谢林安一眼,问:“你有什么证据吗?姑娘家遇到了这种事情,哪能拿来开玩笑的?”
谢林安讥讽地道:“若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这屋内也就不会设立屏风了。你们好好用脑子想想,要是她的兄长不惜把她囚禁在这里,也要得到她。那么他为何还要避讳妹妹,特地摆了个屏风,供她遮挡,让她在屏风后头洗澡或穿衣?”
“而且……”谢林安走向屏风,伸手在屏风上头摸了一把。
他摊开掌心给众人看,解释道:“这屏风上没有灰,说明是常用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占位置的摆设。若有侵犯之心,何必这样尊重她?”
谢林安这话说得在理啊!要是都用了这样极端的手段强占苏萝,又怎么会顾及她的想法,还如同翩翩君子一般,特地让她隔着屏风更衣沐浴?
这一点说不通啊!太奇怪了!
夏知秋听得浑身发寒,她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连后退,问苏萝:“你究竟瞒着什么?”
苏萝见自己的谎言被当中拆穿,一时无言。
她挣扎了许久,见骗不了人,只能说实话了:“好吧,我愿意把真相告诉你们。你们知晓吉祥镇五年内失踪了两名女子吧?啊不,加上我,应该是三名。其实,那两名女子,不是被神佛藏起来的神藏少女……她们都被我哥杀了。某天,我无意中跟踪哥哥,发现他的埋尸处。他怕我把事情抖出去,这才将我囚禁于此。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也害怕哥哥再伤害其他人,所以我狠下心拿刀把他杀害了。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逃脱哥哥的魔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