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县令——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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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就好。”他见夏知秋喜欢,嘴角也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可那笑稍纵即逝。等她再望去,谢林安又神色如常,恢复往日般的清冷了。
不知是否夜太迷离,让她看花了眼,错让夏知秋以为谢林安在笑。
谢林安何时对她笑过呢?不可能的,是她想多了吧。

梁大爷的事,夏知秋还不知怎么和梁二爷提。
她知道梁二爷对大哥怀有深深的仰慕与爱重之心,她不忍心将其击毁。
夏知秋忍不住跑去问赵金石:“赵主薄,问你个事儿。你要是心里有个极为仰慕的人,他干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你知道了以后会打破你对他的幻想,你还想知道吗?”
赵金石警惕地看了夏知秋一眼,道:“仰慕之人?到哪种程度的?”
夏知秋思索了一番,突然支棱起官服,扯了扯衣袖与衣襟,轻咳一声,道:“差不多就像你仰慕我那样吧。”
“您又想扣我月俸?”赵金石越想越气,仿佛笃定了是这件事。他抬高嗓音,道,“夏大人,你可不能不当人啊?!你要再克扣工钱,我可就上报朝廷,参你一本了。”
夏知秋还没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闻言,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架:“好啊你!不就几个钱的事吗?你这个坏胚还想上报朝廷?你是不是想觊觎我县令之位已久,以为让我丢了乌纱帽,你就能上位啊?!”
“我可没这种心思!”赵金石也不带怕的,此时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太爽利了,“敢情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贪图高位的人?我要真是这种人,谁在你麾下当主簿啊?油水又少,饭都吃不饱!你看看隔壁镇子的主簿,家里房都盖了二进深,小老婆都娶了!”
这两人谁也不服谁,针尖对麦芒似的杵在那里。
不经意间听到全部对话的谢林安头疼欲裂,这个夏知秋说话怎么老抓不住重点。
他上前一步,拦下互相抓发冠的两人,厉声喝道:“够了!都吵什么呢?!”
见有人来劝架,两人都想起自己是仪表堂堂的君子,立马撒了手,冷哼一声。
端茶来的小翠见状,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她不免失笑,把刚刚沏好的茶递到了两人手中。先是赵金石,小翠细声细气地道:“赵大哥怎的这么大火气?快喝杯茶清清火。这是前几日刚刚炒好的茶,虽说带有新茶的涩味,可也有新茶的甘甜,味道极好。”
小翠之前在梁家的时候有学过如何伺候主子,自然也会几句妙语连珠,这黄莺出谷的娇声儿,一下子将赵金石的心火扑灭不少。
赵金石买小翠的账,喝了茶,也就不说话了。
安抚完赵金石,小翠又端了一杯茶递到夏知秋面前:“夏哥哥,你方才不是说天冷吗?我特特给你泡了一杯热茶,你尝尝看。”
小翠这话说的,饱含关怀之意。即便夏知秋是后一个品茶的人,也丝毫不觉得她有怠慢之处。
夏知秋好歹是做“兄长”的人,哪能在妹妹面前失了风度。她抬手,不自然地抿了把散乱的鬓发,慢悠悠吹起茶碗来。
见小翠三两下就搞定了两人,饶是一贯苛刻的谢林安也不免高看她一眼。这人在府中没白吃口粮,还算是有点用处!
等衙门安静下来,谢林安说给赵金石听:“夏大人想说的是梁二爷一事,梁二爷最倚重他大哥,可我们却查出梁大爷设计杀害了梁老爷,还有其买通梁老爷车夫的罪证。”
闻言,赵金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手上茶碗险些被他砸地上了。
他连说了几句“好乖乖”,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梁二爷要是知道这事儿,可不得哭瞎了?”
“可不是!”小翠瞠目结舌地接了句嘴儿。
四人里,她和梁家渊源最深。哪承想,最受下人敬仰的梁大爷居然是个丧尽天良的男人,她的感触最为深刻。
夏知秋也叹了一口气,道:“还得往下查一查呢。说来也古怪,梁大爷看起来像是极为敬重母亲的模样,又为何会杀害父亲呢?他本就是梁家继承人,也和父亲相安无事相处了这么多年,不用争权夺利,实在是没必要对他下手啊。”
说起这个,小翠像是想起了什么,当即惊愕地捂住了嘴,道:“我有一件事,但是记不太清楚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谢林安不解地哼了一声。
小翠斟酌言辞,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记得梁夫人,就是如今梁家大爷二爷的生母,和梁老爷好像不和。”
“不和?”夏知秋皱眉,问。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记得当初我在梁家认了个自梳的嬷嬷当干娘。那嬷嬷因是自梳女,一辈子不婚嫁,能照看大主子,也能顾着小主子,因此主子们也用得放心,在丫鬟里,这样的嬷嬷声望最高。我想着,大宅大院里都是这般靠人情关系,有个干娘也有个后台,还能让干娘帮忙,因此每个月都会抽出一部分的工钱去买些糕点或是酒水孝敬干娘。虽然后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被诓骗的小丫鬟不知凡几,这些嬷嬷都是嘴皮子上说得甜蜜,实则压根不会在主子面前提起她的干女儿,更别说是提携了。”
小翠絮絮叨叨一堆,夏知秋和赵金石听得津津有味,唯有谢林安不耐烦了。
他放下茶盏,茶碗碰木桌发出的清脆响动,将两人的八卦之魂敲打得荡然无存。
夏知秋遗憾地想:谢林安这个人,真的很无趣没劲儿。
小翠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远了,腼腆一笑,道:“我不小心说多了。就是想说,有一次我给干娘送酒水,听到她在厢房里同伺候柳姨娘的嬷嬷们吃酒闲谈,聊到主子家的事。说前头夫人,也就是梁大爷的生母是官宦家族的小姐出身,论门第,梁老爷是高攀不起的。后来不知梁老爷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老丈人,这才让他娶到了官家小姐。我好奇极了,掩在角落里听后续。谁知道我竟听到那嬷嬷说,此前她和先夫人的嬷嬷一同吃过酒,在那婆子醉酒的时候,从她口中得知,先夫人之所以嫁给梁老爷,乃是她不干净了。”
“不干净?”赵金石好奇地问。
“对!”小翠点点头,道,“听说是先夫人自小和表哥走得近,互生情愫,奈何家中嫌弃表亲家门第不高,因此拒绝了。先夫人想不开,于是和人私奔。逃了七天七夜,才被人追回来。原本这样的小姐是要被人送去庙里做姑子的,恰巧梁老爷在那地方做生意,瞧中了先夫人的美貌,特地登门求娶。先夫人家中犹豫了许久,许是觉得梁老爷虽是商家之家,奈何人家财万贯,先夫人如今的状况,恐怕也不好再找婆家,于是就同意了,还合力将私奔一事隐瞒了下来。不过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哪能瞒得住的?人们只是不再明面上说,本地里都讲,先夫人早就失了清白。她家里父母认为先夫人让他们蒙羞了,才将她远嫁到吉祥镇梁家来的。作为交换,梁老爷的家族生意,也在老丈人的帮忙下,延伸到别的州,赚了不少钱。”
夏知秋感慨:“要真是这样,那梁老爷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头上带点绿,还能坦坦荡荡过日子。这种随遇而安的超脱境界,是吾辈要效仿之风啊。而这先夫人敢为了真爱逃离家族,其胆大的精神,也是世间罕见。”
听得这话,谢林安瞪了她一眼:“你这夸奖,颇有水平。”
夏知秋羞怯一笑:“哪里哪里,是谢先生谬赞了。”
赵金石道:“要这样说,梁老爷想得还挺明白。为了搭上先夫人妻族的势力,甘愿将这样伤风败俗的嫡小姐娶回家中。在他眼里,恐怕是钱最要紧,女儿情长放两边了。”
“正是如此。”小翠也点了点头。
谢林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即刻起身:“夏大人,陪我去一趟梁家,我要寻柳姨娘。”
每次谢林安喊“夏大人”,夏知秋就知道,这是有求于她,要她逞官威的时刻了。
夏知秋忙寻来一件加棉的披风披上,跟着谢林安行色匆匆出门。路上,她忍不住问:“你找柳姨娘所为何事?”
谢林安卖了个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到梁家的时候,梁二爷并没有在府上,而是出门处理店铺的琐事了。
柳姨娘把掌家权交还给梁二爷,她本就是梁二爷敬仰的长辈,小时候又给他施过恩的,如今在府中的日子倒也十分好过,被人当老夫人一样对待。
柳姨娘记得梁二爷的安排,不敢怠慢夏知秋等人。忙让人设了点心宴席,毕恭毕敬地迎两人进来。
谢林安没时间和她闲谈,开门见山地道:“柳姨娘,我等想问你讨个人来。”
“什么人?”柳姨娘疑惑地问。
“当年给梁大爷生母接生的稳婆是哪位?如今还能寻到她吗?”
柳姨娘思忖了一番,道:“是镇子上有名的金稳婆,寻是能寻到,不过她早已金盆洗手,不干接生的行当了。”
谢林安这样一问,夏知秋也回过神来,猜到他心中所思了。
于是,她道:“接不接生倒不打紧,主要是想和她问点事儿。”
县令大人一发话,要见的人自然只能老老实实赶来了。
不出一个时辰,年约五十多岁的金稳婆便来到了梁家。
她一辈子都没见过官爷,此时诚惶诚恐地跪拜,问夏知秋:“夏大人寻民妇,所为何事?”
夏知秋忙将人扶起来,慈眉善目地道:“金稳婆莫怕,本官不是来为难你的,只是想问你几件事。”
金稳婆连夏知秋的脸都不敢看,一直低着头,道:“夏大人想问些什么?”
她的口齿流利,很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可见当年高门大院接生都是寻的这位稳婆。
夏知秋给谢林安使了个眼色,谢林安也不耽搁时辰,径直问道:“金稳婆记得你曾经给梁大爷接过生吗?”
金稳婆给梁家当家家主接生过的事,至今还是她行业生涯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是记得的。她此前在外招揽生意,也常和人说,当年梁大爷也是从她手里稳稳当当出生的。因此,那些官家太太才用真金白银请她入府管着腹中胎儿。
谢林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他勾唇,问:“梁大爷……可是早产儿?”
闻言,柳姨娘和金稳婆均是一惊,好奇地问:“这位大人是如何知晓的?可是有谁和你说起过?”
谢林安但笑不语,他只是接着问金稳婆:“梁大爷既是早产儿,他出生时,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金稳婆这才明白谢林安想问什么。她在脑中思忖了一番,想到梁大爷和梁家先夫人都死了,没人敢问罪她。
她这才咬咬牙,道:“梁大爷出生时……有点怪。”
“哪里怪了?”夏知秋问。
金稳婆看了一眼夏知秋,欲言又止。
随后,她咬紧牙关,道:“明明是七个月就落地的早产儿,那个头却和足月出生的孩子差不了多少,手臂小腿都很结实,皮肤也很光滑,半点都没有早产的孩子那般孱弱无力。”
听得这话,几人俱是一惊。
夏知秋皱起眉头,道:“金稳婆,你可别诓本官。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这孩子的日子对不上吗?”
柳姨娘也盘动起手掌间的佛珠串子来,道:“说起这个,民妇记得,先夫人刚入门不到一个月便怀上了孩子。才嫁过来没七八个月,梁大爷便落地了。当时民妇还感叹,先夫人是个好生养的,甚至一举得男,令人羡慕。”
听到这话,金稳婆也打算讲话挑明白了:“夏大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民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梁大爷可不像是个七个月就落地的早产儿,肯定是足月出生的孩子。民妇接生过这么多孩子,是不是足月的,民妇哪能弄错呢?当年不过是顾及梁家声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没往外说,只说大爷是个福气足的孩子,定然是祖宗庇佑。梁家先夫人不知是不是为了封民妇的口,转天还给民妇置办了一座别的镇子的庄子,说是接生的赠礼。言下之意,可不就是希望民妇滚得远远的?”
金稳婆当年是有所顾忌,所以她为了活命可什么都不敢说。
如今官家逼问,她又没了胁迫,自然就什么都肯说了。
毕竟得罪官府的人可比得罪商贾之家,罪过要大得多。
夏知秋也明白了:“也就是说,梁大爷绝对不可能是先夫人嫁给梁老爷以后生出的孩子,他是先夫人在过门之前就怀上的孩子。所以才会有‘不足月的孩子却身强体壮,和足月生出的孩子并无两样’的说法。”
柳姨娘百思不得其解,道:“可是梁夫人入府的时候明明被家中的大夫号过脉,当时的大夫并没有说她怀有身孕呀!”
谢林安冷冷一笑:“若我是先夫人,我怀了孩子,做贼心虚,也会特地装病,寻来大夫为自个儿把脉,再把自己没怀孕的事儿说出去。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在府中怀上的孩子,哪里会知道,她早就腹中有子了。”
至于梁夫人过门以后和梁老爷行房事,即便怀有身孕,也可以行房,只要动作轻微一些,胎儿倒也能保下来。
至少梁大爷就这么被保下来了,或许这事儿也存在巧合,当时的梁夫人有“赌”的嫌疑。若是行房事不慎流产,那便是梁大爷没有福分被生下来,若是保住了,那便是他福泽深厚,命大。
总而言之,没过一个月,她便对外说自己怀上孩子了。
梁老爷哪能怀疑自己的能力呢?自然就会认下这个孩子。
几人还是不相信这事儿能这么容易就办到,将信将疑地看着谢林安。
谢林安无法,只能让柳姨娘费力再寻到当年为先夫人诊脉的大夫。
那大夫早就归家颐养天年,平日里含饴弄孙,好不快活。
听到夏知秋问起往事,他也不敢多加隐瞒。
夏知秋恩威并施,说大夫如果干脆说出真相,那她必然不会问罪,若大夫有所隐瞒,等日后夏知秋查到什么与事实不符的真相,那大夫就有好果子吃了。
民不与官斗,大夫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他痛痛快快地说了当初是收了先夫人的好处,这才帮忙号脉,毕竟刚怀孕一两个月,小腹根本就不显。待后来先夫人自己传出去有了身孕,大夫也没必要从中作梗,说出真相。他和先夫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平日里捞点油水,井水不犯河水式的相处便好了。
自此,梁大爷杀父的理由就有了。
他是梁夫人亲生子,却不是梁老爷的亲生子。他只会听从母亲的命令,而并非父亲。
因此,母亲的遗愿,梁大爷自然是愿意照做的。
不过生恩不及养恩大,梁大爷选择杀了养父,这一点还是有点奇怪。除非,这个养父伤害到了他最为珍贵的人或事。
是谁呢?难不成是……是梁大爷的生母吗?
冬日的寒意略微有些褪去,早晨起来,树木的枝叶也不全是覆霜,偶尔也有一点翠绿。那是新叶萌芽,生机勃勃。
夏知秋想起前几日,谢林安问金稳婆的话。
她道:“当时,你为何笃定梁大爷是早产儿?还这样问金稳婆?”
谢林安道:“若是梁夫人在嫁入梁家之前有孕,她又想冒险生下这个孩子,那梁大爷只能是早产儿,否则月份就要对不上了。”
“嗯。”夏知秋应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这些调查的结果,夏知秋不好直接告诉梁二爷,于是她借柳姨娘的嘴,让柳姨娘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梁二爷那处去。
铁证如山,梁二爷再怎样不相信,他也只能接受了这件事。
他和他大哥身上都流着母亲的血,而他的大哥并非父亲的亲生子,并且雇凶杀害了他的父亲。
梁二爷疯狂地寻找过去的痕迹,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若是他和他大哥一样,都不是梁老爷的儿子呢?那他是不是就能好受一些了?
喝得烂醉如泥的梁二爷露出一丝笑容,心里这样期盼着。
他追溯过往的事,从丫鬟还有伺候过母亲的老奴等等人口中得知,梁大爷的身世可以不明,他的身世却很明白。
那段时间,梁夫人身边就没断过奴仆,因此她的行为举止都被梁老爷盯着,断不能和旁人有私情。
也就是说,梁二爷一定是梁老爷和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他同母异父的大哥,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啊……大哥。”梁二爷抱头,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桌子底下,懊恼地问,“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能不能有人给他一个答案?能不能有人把他从这些阴暗的过去带回现实?
这时,门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是端着红漆描金勾莲葵瓣式攒盒的柳姨娘。
温暖的阳光洒在老夫人的身上,将她眼角的皱纹都照出了金芒。
柳姨娘从攒盒里拿出一块糕点,递给躲在桌下的梁二爷,道:“二爷,吃块糕点吗?”
梁二爷看着和蔼可亲的柳姨娘,眼眶突然发热。他想哭,可转念间,他又记起,自己已经是个差不多三十岁的成熟男子了。
他没有接那块糕点,只是哝囔了一句:“柳姨娘,是不是没有人喜欢我?”
他像个孩子一般,依恋地问。
柳姨娘缓慢地猫着腰,对梁二爷笑:“傻二爷,瞎说什么呢!怎会没人喜欢你呢?姨娘记得小时候的二爷,个子小小的,说话乖巧,可招人疼了。”
“可是,我爹娘还有我大哥……”梁二爷怕听到什么真相,欲言又止。
柳姨娘道:“二爷,你娘亲是喜欢你的。”
“她在我出生时就死了。”梁二爷苦笑,“我都没见过她。”
良久,柳姨娘道:“有一件事,姨娘瞒着你很久了。”
“什么?”
“你娘,不是难产而死的。”
“什么意思?”梁二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你娘是产后服毒自尽的。”柳姨娘想起了过去的事,“你娘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老爷怕妻族的人怪罪,因此封了口,只对外说是难产而死。就连我,也是机缘巧合,看到你娘七窍流血那一幕,因此才知晓此事的。”
如果梁夫人是自尽一事让她的家族知晓,那么家族的人一定会怀疑女儿出嫁后日子不好过,迁怒于梁老爷。梁老爷可不是个蠢货,他懂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因此瞒下此事,还将知晓此事的人尽数铲除了。柳姨娘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三缄其口,一直以来都不敢讲出此事,生怕引来祸事。
梁二爷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他声音悲凉,无奈地道:“您看,就连我的生母都不喜欢我,不愿将我抚养成人。”
“你错了。”柳姨娘握住了梁二爷的手,温柔地道,“正因为她喜欢你,这才忍受到产子之后,再自我了断。她是喜欢你的,胜过自己的性命。你不要辜负你的母亲,你要惜命。”
闻言,梁二爷眼中的光又回来了。
他不明白柳姨娘这话是在宽慰他,还是真心实意。
可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至少,他的母亲……是爱他的,他并不是被人厌弃的。
梁二爷莫名想到了大哥。
母亲死的那一年,大哥才六岁吧?
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在生下二弟那天就死了,他会是何种心情呢?
梁二爷不敢细想,他甚至连母亲为何要自尽都不敢去妄加猜测。
他想静一静,或是在柳姨娘的怀中好好睡上一觉,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

正月十五日是上元节,吉祥镇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祭祖赏月。
每年吉祥镇的上元灯会都是声势浩大,能吸引不少外面镇子的百姓来吉祥镇赏花灯。吉祥镇虽说只是个州中小镇,可也算是周边乡镇的枢纽之地。特别是几个家底殷实的家族都将祖宅建在此处,比起别的镇子,那自然是要繁华许多。
今日,夏知秋放了一天的假,几人在屋中商量着今晚的吃食。
俗话说:“过桥摸钉走百病,驱恶纳福祈丰年。”
想要来年万事如意,就要去摸门钉。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闲工夫摸门钉求吉兆祈福的,于是就有店家想了个法子,把豆沙包制成门钉帽的模样,再在白花花、胖乎乎的豆沙满头上点一个红痣,以此取代门钉,喻义吃门钉豆沙包就是摸了门钉,日子就会越过越红火。
因此,上元节的豆沙包店生意都是极为火热的,更有甚者,还要排队才能买到福包。
“和上天求福,祈祷来年发财”这种事,哪能少了赵金石和夏知秋呢?这可是无需花银两就能白得来的横财,两人自然是心动了,当即便商量着出门买门钉豆沙馒头。
夏府里的差役都回家和老婆老母亲团聚去了,府中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只能他们自个儿出马。
夏知秋怕这几人使唤她出门,于是装崴脚,瘫到凳子上哼唧:“啊呀,我这脚怎就崴到了?疼死咯,看来走不了了。”
见状,赵金石必然是不甘示弱呀,他急忙往后一靠,撞到柱子上,跌到胡床边,龇牙咧嘴:“哟!我这腰也不成事儿啦,看来出不了门了!”
这话一说出口,夏知秋懵了。
她不屑地瞥了赵金石一眼,讽刺:“赵主簿,你能别装不?”
赵金石也讥讽一笑:“夏大人,你这脚崴得也没见得多重啊!”
两人还惦记着前几天生气的事儿,当即要分出个高下来。
谢林安冷眼旁观多时,正要开口,小翠已然笑吟吟地站起身,道:“正好我要出门买个新品胭脂,顺路带些门钉豆沙包回来吧!夏哥哥和赵大哥都在家里休息休息,别弄疼伤处了。”
赵金石听到小翠那进退有度的话,感慨不已:“听听!人小翠多有觉悟,多勤奋!不像某些人,一遇到事情就爱撒丫子偷溜。”
夏知秋也不甘示弱地回击:“是啊!不知道是还以为有鬼在后头扯你,能把你拉到那八尺远的房梁柱子上,狠狠撞你的腰!”
这两人又要开吵,小翠无奈极了,赶紧起身,打圆场:“好啦!那我先出门了!”
“嗳,小翠妹妹路上当心些!”赵金石本来是想气夏知秋,这才装腰疼不出门的,哪知道小翠是个老实姑娘,竟帮着她哥哥跑腿。赵金石原本想不装腰疼吧,总不能真让姑娘家跑腿。可一看夏知秋那挑衅的眼神,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也不能让她知晓自己是在装受伤,免得遭她埋汰。
就在小翠出门的那一瞬间,夏知秋忽然想起一件事。
前几日,隔壁镇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下手的对象全是妙龄少女。官府派出无数差役,终于抓住了凶犯,就在将其押送回衙门的途中,这凶犯跳车越狱,逃出了城门,在四周的镇子游荡。
她也被同僚告知了此事,在吉祥镇里张贴了歹人画像,提醒百姓注意安全。
如今放小翠一个人出门买豆沙包,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夏知秋喊住小翠,道:“小翠,你在府中待着,让我出门吧。”
小翠刚踏出门槛的脚又慢悠悠收回来,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夏哥哥,你那脚没事了吗?”
“嗐!一点小伤,不值当什么。”夏知秋亲昵地捏了捏小翠的脸,露出一个长辈似的和蔼微笑。
赵金石被她神来一笔的招数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好人全让夏知秋做了,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起来。
赵金石悻悻然道:“小翠妹妹就乖乖待着吧,你夏哥哥的脚好着呢!别说是买个豆沙包,就是跑到镇口都不带大喘气儿的!”
夏知秋懒得和赵金石抬杠,她哼了一声,拿起小翠给的新品胭脂图纸,便往府外走。
与此同时,谢林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夏知秋的背影一眼,像是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豆沙包一般是早点,然而在今日,门钉豆沙馒头是大卖的点心,供不应求,因此点心铺子从早上一路开到了晚上。
夏知秋买了一大油纸包的豆沙馒头,美滋滋往回去的路上赶。
湖边的上元灯会刚刚开始,两岸全是烛火煌煌的花灯,亮如白昼。还有手艺人在此舞狮、杂耍,鸣鼓聒天,吵得人脑壳子疼。
夏知秋发间的木簪子在人海潮潮中撞落,她的青丝在刹那之间散落,零星鬓发悬于两肩。
她大惊失色,生怕被人看到自己披头散发的不雅模样,于是一手捂住发顶,另一手提着油纸包,缩头缩脑往人烟稀少的巷弄里跑。
夏知秋记得这条路回夏府有些远,但没什么人住,正好能合适她整理仪容。
她从袖间取出此前在胭脂铺子里买的发带,又用手指梳理柔顺的长发。她的指尖勾着那油纸包,一面绑头发,一面往巷子深处走。
这儿可真黑啊。
灯会那边人山人海络绎不绝,羊肠小道里竟如此冷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地荒无人烟,夏知秋竟有点毛骨悚然。
“啪嗒、啪嗒。”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朝她奔来。
是谁?这种日子,不去看灯会,怎的有人朝她跑过来?
身后有陌生脚步声的时候,人都会不自觉进入被追赶的状态。夏知秋吓了一跳,脚上不停朝前跑去。
可那人越追越快,转头就到了她的身后。
夏知秋仿佛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他高大的影子逐渐触碰到了她的影子,继而融为一体。
夏知秋连头发都还没扎好,她跑不动了,破罐子破摔,回头瞪他:“来者何人?!为什么追我?”
那是一名用衣领蒙住半张脸的男人,对方和夏知秋对上了视线,和气地道:“啊?你误会了,我不过是住在这条路最里面那栋屋子的住户。”
原来只是回家的人啊……难怪和她同路,好似在追赶她一样。
夏知秋松了一口气,尴尬地笑:“抱歉,是我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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