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县令—— by草灯大人
草灯大人  发于:2023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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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谢林安矢口否认。
半晌后,他想起小翠是个女子,或许懂点门道。于是,他闷声闷气道:“是你夏哥哥……一个人有些想不开。”
小翠抿唇一笑:“平日里相处,小打小闹总是有的。夏哥哥很看重你俩的情谊,只要谢先生赔礼道歉,我想,也是没什么难过的坎儿。”
“赔礼道歉吗?”谢林安思忖了一会儿,琢磨起要送的礼物来了。
另一边,夏知秋出门点了一屉小笼包和豆浆,她拿来蘸碟,往里头加了辣椒粉、香油以及醋,筷子夹起小笼包,按到醋里,吸满酱汁,猛地塞入口中。
一口一个小笼包,真是人间极致享受,其味之美无与伦比。
夏知秋满足极了,吃饱了小笼包,又慢悠悠喝起豆浆来。
她想起白尾大人的案件。如今从梁二爷那处知晓他没有杀害兄长的动机,那么杀人嫌弃最大的就是梁家大夫人了。
此前白尾大人神庙的庙祝曾找上粱大夫人,说梁二爷派人修葺过神庙,极有可能对神像做手脚,在供桌里布置机关。
假如梁二爷没有撒谎,那么撒谎的人,就可能是粱大夫人以及那个庙祝了。
得去查一查这个庙祝,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被粱大夫人买通,和她联手作伪证。
还没等夏知秋付账,谢林安就携着一封信件找上了她:“夏大人。”
“你干啥?”夏知秋对谢林安还有气,此时不欲理他。
谢林安暂时不想和她扯昨晚的事,只将手里的信件递到夏知秋手上,道:“梁二爷今日回府,在梁大爷的书房里找到一间密室。密室内,藏着这一封书信,恐怕这里头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闻言,夏知秋心急火燎地拆开信,细细翻阅。信是以梁大爷的生母口吻写的,通篇都在说她和梁老爷的关系如何不好,生活如何苦闷,还强调了她的遗愿是不和梁老爷合葬,只是嫁入了梁家,身不由己,只能同穴。
夏知秋看完了信,她舔了舔下唇,问:“你记得梁大爷招惹白尾大人神庙的起因吗?是梁大爷说生意不顺,祖坟风水不好,这才想起要迁坟。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想完成母亲的遗愿,要挖出父母亲的棺材,取走生母的尸体,所以才提出迁坟?不对啊,他要是只想取走生母的棺材,何必劳师动众迁坟呢?直接去祖坟偷来不就好了?”
谢林安道:“关于这一点,我适才问过梁二爷了。梁家的祖坟世代有家奴看守,由于家大业大,还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坟碑,不可能在不惊扰家奴的情况下,挖出棺材。因此,想要取出她生母的遗骨,务必要用‘迁坟’这一伎俩,在挪动棺木的途中,掉包棺材。”
“也就是说,‘迁祖坟’极有可能是梁大爷预谋已久之事,并不是一时兴起。”
“正是如此。”
夏知秋不解地问:“若他只是想取来母亲的遗骨,那又为何非得选择白尾大人的神庙所在位置呢?若是他不招惹白尾大人,是否就能避开这一杀身之祸了?”
谢林安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梁大爷起初觉得‘迁祖坟’迁在哪里都好,所以不论是白尾大人神庙,还是其他地方,能说服家中长老,他就都能接受。可是当他选择了白尾大人神庙以后,他就再无回头路了。这里头,是否有谁在推波助澜,牵引他,选择了拆除白尾大人的神庙呢?”
“你是说,这一切很可能不是巧合,而是有另一个阴谋?”夏知秋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脊背都麻了。
谢林安冷笑:“谁知道呢?”

事情说到这里,夏知秋心里也有数了。
她知道得从梁大爷迁坟一事的起因查起,涉及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谈完公事,夏知秋又惦记起谢林安得罪她的事,刹那间变脸,又板着一张脸,缄默不语。
谢林安还以为夏知秋能好好说话,说明心里已经没气儿了,哪知还没过多久,她立马又便会客套生疏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对于夏知秋这变脸的功力,谢林安是心服口服,他讥讽道:“你学过川剧扯脸相吗?”
“怎么问起这个?”夏知秋原本不稀罕搭理他,可谢林安问的那话太奇怪了,她好奇心作祟,没忍住回了一句。
“这变脸变得忒快。”
夏知秋无语。她就知道,谢林安是在讥讽她呢!
她斜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径直往衙门走。
吃过了早点,可不就要回去办公了?
夏知秋在前头走,谢林安就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跟。
沿途都是点心铺子,两人路过米糕摊子,谢林安在后头问:“想吃吗?”
夏知秋没理他,给他摆脸色。
原以为谢林安会生气,哪知他毫不气馁,瞧见烧鹅店,又问了一句:“很久没吃烧鹅了,你吃吗?”
夏知秋还是没理会这人。
不过她很惊讶,今日的谢师爷竟然这般沉得住气,还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要是往日,他哄不了,铁定撂脸子了。
夏知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待到了衙门,她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谢林安跟丢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回头瞟了一眼。
见他慢悠悠地走来,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很显然是刚才去路边摊买吃食了。
谢林安鲜少吃外头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他给夏知秋买的。
思及至此,夏知秋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她忍不住问:“谢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想要我服服帖帖的,全然不用和我和平共处吧?你手上拿捏着我的把柄,随意用一用就能让我老老实实听话,不必费这么多心思与口舌的。”
见谢林安不语,夏知秋忍不住问了一句:“谢先生,你究竟图什么啊?”
她困惑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谢林安心头响起,那句“谢先生”像是迎风拍来的汹涌浪潮,击打在他心上,震耳欲聋。
谢林安抿了一会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是啊,他没必要殚思竭虑去哄夏知秋。左右她不敢和他闹掰,总会消气,和他讲话的。
可他偏偏不愿夏知秋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偏见,甚至会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谢林安何时成了这样顾及他人的温柔君子了?
他一贯不在意旁人目光,是个我行我素的男子。若是有人看不惯他,那便将招子挖了去。
“我……”谢林安皱眉,困惑不已。
他能解世间难题,却解不开由心而生的谜团。
谢林安盯着手上的吃食,想了个借口,含糊其辞地道:“此前,你不是说,我家财万贯,想替我分担吗?还说要成我的人,这样也好名正言顺花我的钱财。我考虑了几日,我确实花不完那金山银山。自个儿花钱也无甚意思,给你买东西倒还算新奇。因此,算是提前赠礼给自家人吧。”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夏知秋面前,望向别处,耳尖发烫,道:“收了我的礼,诚如你所说,你便是我的人了。我对自家人好,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左右都是要花出去的钱,倒不如将你这块贫瘠的田地养肥沃了。”
夏知秋听得他那句“自家人”,蓦地红了脸颊。她是头一次被清风朗月的男子划分为归属物,特别是对方还知晓她是个女子。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夏知秋有些不明白了。她只觉得胸腔满涨,原本荒芜的心原忽然之间百花齐放。她的四肢百骸都好似被雷电击中,脊背酥麻,一时间动弹不得。
谢林安是在开玩笑吗?
他是爱慕她吗?
夏知秋莫名羞怯,她轻咳一声,垂眉敛目,盯着鞋尖,问:“谢先生是指,我收了你的礼,就是你的人了吗?今后,咱俩的关系就非同寻常了,是吗?”
谢林安适才昏了头,竟然说出这样一番恬不知耻的话。他清醒了,冷冷地盯着夏知秋,道:“我愿意给你买赠礼,你收下,可以。若想借着我俩的关系,肆意挥霍我的钱财,那恐怕不行。我说的‘自家人’,意思是咱们都是夏府的人。我是你的佐官,那我和你,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大过年的,给上司送礼,没什么毛病吧?我不单要给你送礼,还要给赵主簿送礼,给小翠送礼。这是我任职时期,结交人情的手段罢了。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可不美哉?”
“是,没毛病!合理!”夏知秋愤愤然接过那些油纸包,她脸上的笑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这厮竟然还怕她贪图他的钱?!
夏知秋就不该对谢林安过多期许,他哪能是那些有儿女情长柔情心思的男子啊?
他讨好她,可不就是想着今后还要住一屋檐下,别闹得乌烟瘴气,不好相处。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想了想算了。谢林安恶劣的时刻多了,要是一桩桩一件件算账,那她得算到猴年马月去?
反正也给她送了礼,她也就大方一点,不同他计较此前的事了。
夏知秋闹明白了,也就开心了。她故意把赠礼往房内搬,拿了个算盘清点谢林安都花了多少钱。她就想知道,她这回占了谢林安多少钱,回本没。
一番算下来,大概有个四五吊钱吧,还行。
夏知秋美滋滋地掰开烧鹅的包裹,忙里偷闲舔起了那小翅。
与此同时,谢林安还在夏知秋房门外游荡。
他刚想走,迎面撞上了小翠。后者小心翼翼地问谢林安:“谢先生,你和夏哥哥咋样了?”
谢林安凉凉地道:“送了点花糕烤鹅,看样子是吃上了。”
“那就好!”小翠轻笑一声,“能吃上,说明就消气儿了!”
“嗯。”谢林安不太擅长同女子讲话,应了一声,打算走人了。
小翠望着谢林安的背影,犹豫片刻,追上去,道:“谢先生!”
“还有什么事吗?”谢林安有些不耐烦了,问。
小翠鼓足勇气,道:“我把夏哥哥交给您,您一定要待她好!夏哥哥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但是对身边的人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只要她认准了的人,就一定会信任对方。好比我,夏哥哥从来不问我的过往,也没疑心过我。若我是个坏人,能近她身,恐怕她早遭害了的。”
谢林安嗤笑一声:“这不是傻吗?”
小翠也笑了:“旁的话,我也不多和谢先生说了。总之啊,您不要辜负她。我能瞧出来,夏哥哥很信赖您,待您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小翠把夏知秋托付给谢林安以后,心满意足离开了。
唯有谢林安在品这几句话。小翠说的没错,夏知秋确实很蠢。他和她说了多少次,自个儿是杀人凶犯,这姑娘半点不带怵的,还敢往火铳口上撞,有够笨的。
谢林安又想起夏知秋今日问他,他到底图她什么。
是图她傻吗?还是图她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呢?
或许,就是看她这么蠢笨不堪,才恰巧激起谢林安的保护欲,守在她身侧吧。
谢林安无声勾起嘴角,呢喃一句:“既是我的人,总不能让人谋害了去,要好好费一番心思保着的。”
可惜这话,夏知秋是无缘听见了。

今日一大早,夏知秋便和谢林安两人一同登门,寻了一趟白尾大人神庙的庙祝。
庙祝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爱待在家中逗鸟喝茶,陶冶情操。一见夏知秋来了,他慌忙将立在指尖的画眉鸟放回笼子里去,慌里慌张地跪拜夏知秋:“夏大人登门拜访,真是让草民的陋室蓬荜生辉,草民有失远迎,还望夏大人不要见怪。”
夏知秋伸手扶起了他,笑道:“怎么会呢?庙祝先生真是多礼了。快起来吧,本官就是来问几句话,问完就回衙门办事了。”
庙祝诚惶诚恐地起身,等夏知秋发问。
夏知秋环顾四周,这个院子虽小,装潢却精巧,假山假池一应俱全,连池里的红尾鲤鱼都是描着金线的,看起来一尾鱼的价格也不菲。可见当庙祝也是油水多的差事,民脂民膏搜刮来那么一点填补家用,就够他潇洒的了。
这样明目张胆赚钱的活计,还真是让人心生羡慕啊。
夏知秋还没来得及问话,谢林安就开口了:“庙祝先生,大冬天的,让我家夏大人在外头吹风,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庙祝如梦初醒,赶紧往屋内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两位大人里边请,坐着喝茶,咱们慢慢聊。”
说完这些,庙祝先一步跑进屋,不知是想收拾什么东西。
谢林安也是个不当人的,非要看人的窘境,也三两步跟上,看庙祝在屋内拾掇个什么劲儿。
庙祝没想到谢林安进屋这么快,手上拿了几件衣衫,往里屋搬。夏知秋注意到这几件衣衫上都有一块白色狐狸的绣品,想来是寻常去白尾大人神庙所用之物,也无甚在意。
方才见他手脚这般快,或许是因为屋内被这些衣物堆放,太过杂乱不好待客,因此才没请人进屋吧。
等庙祝忙活好,又给两人沏了茶,夏知秋才清了清嗓子,道:“上次你说白尾大人泣血一事,本官已知玄机。”
闻言,庙祝大气儿都不敢出,只默默喝茶,等她的后话。
夏知秋冷哼一声,摆出不怒而威的朝廷命官之姿:“什么泣血不泣血,全是你在背后弄虚作假!你特地将血混水冻成冰块,再放入白尾大人泥塑相的双目之中。等庙里香客一多,你便假借‘白尾大人传神旨’的说法,举着火把去照神像。那血水冰柱被火把一熏烤,可不就融化了,将血泪冲出双目?”
“我……”庙祝结结巴巴,膝盖要跪不跪,或许是在脑中盘算着开脱的说辞。
谢林安冷冷一笑:“你别不认,若是有这个胆子,咱们去白尾大人庙里一窥究竟,你看如何?”
庙祝知道此事败露,只得颓唐地跪下,给夏知秋磕头:“夏大人,草民也是没办法啊!自从庙里死了人,那庙里的香火是一日不如一日,草民自然要想个法子,让白尾大人显神通,这才能使神庙香火再复往日鼎盛啊。”
他利落招了此事,倒让夏知秋高看了一眼。她最烦就是死到临头还诡辩的人,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倒省了不少劝说他的口舌。
这不是大事,顶多就是弄虚作假糊弄百姓,打一顿板子罢了。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香火鼎盛与否,都是不可强求之事。本官最不耐烦这等装神弄鬼的事,这种诓骗民众的事理应打一顿板子以儆效尤。只是这天寒地冻,人都僵了,莫说挨板子,就是打手心都得麻上个半天。若是你这样年迈,还挨了板子,轻则伤筋动骨数个月,重则半身不遂。本官念你是初犯,饶你这么一回。下次可不许再如法炮制用这种卑鄙手段,不然本官定不饶你。”
庙祝没想到夏知秋能放过自己,顿时喜笑颜开,一边磕头,一边道:“谢谢夏大人开恩,夏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夏知秋可不是为了几句好话才饶过他的,她是真觉得庙祝有罪,但罪不至死,没必要和他多计较。
只是,夏知秋很在意谢林安对她的看法。他会不会觉得她不合适当官?因为她身为女子,心肠太软乎了?
夏知秋怯生生看了谢林安一眼,哪知对方根本就没在意这一事,他自顾自用茶盖子推着茶叶,盘算什么事。
片刻,谢林安开口了:“夏大人慈悲心肠,饶你这一回。可你的过错,却不止这一次。”
庙祝迷茫地问:“草民还有其他错事?”
谢林安点点头,道:“你可记得,当日你和粱大夫人串通,说梁二爷的下人曾跑到庙里来,要修葺神庙,还换了白尾大人的泥塑相,对吗?”
庙祝想起如今入狱的粱大夫人,浑身一个激灵,叫苦不迭,道:“是……草民确实说过这事。可是,这也说不上是草民和粱大夫人串通啊!很可能是粱大夫人将那人派来,故意说一番话,牵扯到梁二爷,这才让草民误以为是梁二爷在庙中设计的机关。此事和草民无关,草民只是把听到的事,老老实实和盘托出而已。”
他要这样说,也是有点道理的。
谁知道来修庙的人是梁二爷的人还是粱大夫人的人呢?
纵然是粱大夫人的人,如今也没人证,她铁定不会认这事。
看来,庙祝和粱大夫人有没有作伪证一事,又没个定夺了。
夏知秋头疼欲裂,见庙祝如那泥潭里的泥鳅滑不溜秋没个把柄抓牢,也不再纠缠此事,和谢林安一道儿离开了。
两人回了夏府,谢林安突然问:“府中可有《吉祥镇志》?”
夏知秋一愣,后知后觉地道:“有的,我刚来吉祥镇任职的时候,特地收了一本放书房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都积灰了。你要这个干什么?”
“想查一点事情。”
谢林安这样说了,夏知秋总得帮帮他。
于是乎,两人一同进了书房翻箱倒柜找起东西。
谢林安正翻着书呢,突然在书柜后头摸到一根风干了许久的鸡骨头。他是有洁癖之人,立马蹙起眉头,问:“你在书房偷吃鸡了?”
夏知秋见偷吃的事败露,面不红心不跳,道:“我这哪能是偷吃呢?我这是为国为民操劳至深夜,忽觉腹中空虚,为养好身体照顾百姓,这才不得已取一只烧鸡到书房进补,顺道继续翻阅文书。”
“明明是馋嘴又不想让人看到,这才躲在书房里偷吃吧?居然还找了这么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愧是夏大人啊。”谢林安斜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将鸡骨头包了个严严实实。
插科打诨一番,总算是找到了那本《吉祥镇志》。所谓《吉祥镇志》,就是记录了吉祥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以及镇上的风土人情、历史面貌。
此前,夏知秋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着多了解吉祥镇一点,于是熬夜看完了此书。
奈何吉祥镇就是屁点大的地方,看这个还不如看上一任县令留下来的案卷,于是夏知秋就把这本《吉祥镇志》拿去垫桌角啦。
谢林安拍掉书上的灰尘,老老实实坐到了灯柱前面,缓慢翻书。许是他娴静翻书的模样和往日有些不同,暖黄色的光影融入他的眼睫,使得他眉目变得愈发黑浓分明,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夏知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凑上去,轻声问:“谢先生,你在看什么?”
她说话声音很轻,像是会惊扰到谢林安这只蝴蝶精一般,刻意放低了音量,语调也拿捏得很温柔。
谢林安原本找资料找得很入神,听得身旁的夏知秋柔声问了一句话,心间莫名一颤。他能感受到夏知秋呵出来的热气,微微发烫,落在他的颊边,似星火燎原,刹那间便燃了起来,使得他耳根微烫。
谢林安朝后避开,和夏知秋拉开了一段距离,道:“你看这段。”
“什么?”夏知秋没点男女大防的意识,靠得更近了,歪头看《吉祥镇志》的内容。
她挨得这般近,几乎要跌入谢林安的怀抱。
谢林安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抵触夏知秋呢?
夏知秋根本不能称之为“女子”吧?他又紧张个什么劲儿?
谢林安盯着怀中娇小的夏知秋,头疼极了。
他怎么可能被这种毫无女人味的女子蛊惑呢?论艳丽之姿,就连从前伺候他洗脚的婢女都比夏知秋颜色好。至少人家会用胭脂水粉画皮,懂卖弄风情。
谢林安深吸一口气,当自己是女子坐怀不乱的君子,给夏知秋讲解起书中的事:“我在找‘白尾大人’的由来。你看这《吉祥镇志》有记载,百年前,京都曾将一个参与叛乱的世家流放至吉祥镇。后来,这个家族的主子们便死在了吉祥镇。他们的家族世代有自家的守护神镇守,而那守护神就是一只九尾白狐。后来各州战乱,兵荒马乱的时期,又有天灾人祸。就在吉祥镇境内,凭空出现了一只白色狐狸,凡是它所在的地方,良田千亩,雨露甘甜。是它救了吉祥镇的镇民,后被人称为‘白尾大人’,供奉为神明,还修建了神庙。有人猜测,‘白尾大人’原是这个罪臣世家的守护神,由于家族流放此处,它也跟着来了这里,潜心修炼,最后幻化为‘白尾大人’。”
夏知秋呆若木鸡,道:“说的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她伸手翻了一页书,指着一张画着“白色狐狸”的图,道:“你看,连家族徽章都画上去了。”
夏知秋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调侃之词,突然语无伦次地道:“等一下,这家徽……和我今天在庙祝先生那屋子里看到的衣服绣品,有点像啊。”
谢林安合上了书,微微一笑:“看来,这里头有些玄机呢。”
“你说得对,得往下查一查!”夏知秋点点头。
她说完了,也不知道从谢林安身上起开。
谢林安等了半天,见人没动静,忍不住道:“夏知秋。”
“什么?”夏知秋吓了一跳,手没撑住,不小心真摔在了谢林安的腿上。
这下可出丑了,她慌乱地爬起来,哪知越慌越犯错,几下就没站起身子,像一只八爪鱼一般,攀附在谢林安的膝上。
谢林安原本就被她弄得心慌意乱,这才出声提醒她滚开一点。哪知她被这样一吓,更是离谱,居然直勾勾摔在了他的身上。特别是她那双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腰间四处摩挲。指尖所触之处,像是火逢枯草,一点即燃。
他的鼻翼也沁出一点汗,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猛地抓住了夏知秋的手腕。谢林安双目赤红,低声呵斥她:“别乱动!”
夏知秋此时就是一只待宰的鹌鹑,她也不想动啊。
她老老实实被谢林安提起来,见自个儿终于远离了他,心下稍安。
夏知秋有点委屈,道:“我不是故意摸你的……”
谢林安不语,只吊着眼,瞪她。
夏知秋嘟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摔你怀里的,你信我。”
她说话的声音好弱,仿佛一只柔若无骨的小奶猫,那声音微微颤抖,撩得人心猿意马。
谢林安气消了,他小心翼翼松开夏知秋的手,放她自由。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见谢林安信她,夏知秋开心极了。她忙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我把谢先生当兄弟,不会做轻薄兄弟的事。”
原本谢林安心情还算好,听到这句话,火气又炸开了。
他沉住气,问:“你是说……你把我当兄弟?”
夏知秋以为他很感动,拍了拍胸膛,大义凛然道:“对,谢先生就是我兄弟,今后有我一口饭就有谢先生一口饭。我最敬爱兄弟了,绝不会冒犯兄弟的。”
谢林安冷冷看她一眼,讥讽:“滚远点,谁要当你兄弟?”
“啊?”夏知秋没想到自己的热脸贴了人的冷屁股,原来她在谢林安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够格当他的“亲人”吗?
夏知秋摸了摸鼻子,道:“我还以为谢先生说我是自家人,意思是,我今后算是你异姓兄弟呢!”
谢林安抿唇,道:“谁和你说……自家人,就只能当兄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是否有些卑鄙,好像在逼着夏知秋开窍一般。只是他的心底隐约有一丝期许,盼望某人能给一丁点回应,让他有片刻欢喜。
夏知秋试探性地问:“难不成……我们可以当姐妹?”
此话一出,谢林安气得当场归西。
他咬着牙根,道:“夏知秋,你从今日开始,别来和我说话,半句话都不行!”
“……哦。”夏知秋无奈极了,她哪里又惹到谢林安了啊?!

第75章
书房静了一刻钟,就在夏知秋以为谢林安要拂袖离去时,她突然听到他开口:“你记得你六岁之前发生的事吗?”
夏知秋怔忪片刻,回忆前尘往事。她记不太清了,夏府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她悲惨的过去,也被埋葬在那里。
闭上眼,她似乎还能看到幼年的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往娘亲的房里去。她虽年幼,步履却稳当,自带威仪,颇有未来家主的气势。她头戴红螺玉簪,身着月白海棠纹长衫,脊背如松竹般挺立,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这是娘亲教她的,男子自小就要仪表堂堂,抬头挺胸朝前走。
她是夏家嫡长子,她虽小,却要立住,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那时的夏知秋,真是可怜呢。
夏知秋从往事挣脱出来,见谢林安打量她,讪讪一笑,道:“记不太清了,只有几个画面。”
谢林安点了点头,道:“那六岁之后的事,记得清楚吗?”
“嗯,清楚。”夏知秋不知道谢林安想说什么,但不妨碍她跟着他的思绪走。
谢林安起身倒了一壶茶水,他每次要讲正事的时候就喜欢品茶,高深莫测的姿态摆得足足的,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夏知秋见他卖关子,狗腿子似的凑上前,给谢林安拿了个小锤子敲腿,道:“谢先生想说什么?”
谢林安对她的殷勤很是受用,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我记得梁大爷和梁二爷的生母是在梁二爷出生时难产去世的,那么梁二爷和梁大爷相差六岁,也就是说梁大爷是在六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然后他和嫡亲二弟相依为命。”
“是这样没错。”夏知秋疑惑地看了谢林安一眼,舔了舔下唇,问,“这里头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谓生恩不及养恩大,自小失去母亲的梁大爷被梁老爷照顾到大,又受梁老爷的器重,甚至接手了梁家偌大的家业。既然六岁以后,梁大爷都是被父亲养大的,他自然是更加亲近父亲,又为何会看到母亲隐晦提起的分葬遗愿,就不由分说去做呢?动土迁坟,为了没多少养育之恩的母亲,而刻意惊扰到父亲的亡灵,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夏知秋呆若木鸡,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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