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安提出的条件很诱人,李心雨抿唇,半晌不语,她内心挣扎一会儿,道:“说是报复,倒也不算。不过,我确实还做了一点其他的事。你想知道后面的故事,那就先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再详谈,你看如何?”
“一言为定。”谢林安和这个女人达成了协议。
两日后,红螺寺发生了一场火事。
寺庙里的比丘尼都去佛殿内诵经了,唯有那几日感染风寒的慧静大师李心雨留在厢房内。
然而待人灭火后,只发现了一具烧焦了的女尸以及一枚舍利子。厢房里就只有慧静大师休憩,那这具尸体自然就是李心雨了。
只有功德圆满的大师死后才会结出舍利子,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传说,没想到如今在慧静大师身上应验了。
有人说,这是慧静大师佛缘深厚,功德无量,因此年纪轻轻就被佛陀收去当弟子了。
僧人将慧静大师安葬以后,把那舍利子也收入匣中,供奉于佛堂前,还点了一盏长明灯。
此事一出,一时间,红螺寺的香火更甚于以往。
实际上,那舍利子是谢林安在货郎那里买来的小玩意儿,不过是一颗颜色漂亮的雨花石罢了。
真正的李心雨早就换下了僧袍,穿上明艳动人的衣裙,躲到密林某处的马车里,等夏知秋他们过来了。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以及谢林安给的一百两银子,打算换个地方谋生,不被人寻到。
此刻,赶来的夏知秋想起火事里那一具被烧毁的尸体,心里就很难受。那是她在义庄以替人捐棺安葬之名借来的孤女尸体。原本该敬重死者,直接埋葬了,哪知经由她手,还得丢入火中烤上一烤才有个葬身之地。
不过能葬入佛家宝地,得人香火供奉,若这孤女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太怪罪吧。
夏知秋双手合十,碎碎念叨:“亡魂莫怪啊!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借您的尸身一用。待用完以后,吾辈定会给你烧一大摞纸钱与供品香火,让你在地下吃喝不愁。而且本官还会特特去为你点一盏长明灯,让你在地下也有人照看。祈求你来生福泽延绵,一生平顺。”
谢林安见她神神叨叨一番念经,冷冷道:“哼!不过是一具无人安葬的尸体。就算我不用她,这尸身也会被虫蚁啃咬,变成一堆白骨。如今借来火化,还会给她多烧一些纸钱,赠一具好的棺木,是她赚了。”
“嗳,你这人,口上是真不积德!”夏知秋眼睛骨碌碌一转,道,“你……你就不怕地下亡灵缠身哦!”
“人都死了,她能奈我何?况且,能为我所用,这叫死得其所。”
“这个……”夏知秋哑巴了。
论缺德,无人能及谢林安。
他是不惧鬼神之人,和谢林安掰扯这么多是没用的,夏知秋索性作罢。
两人和李心雨碰上面,见她一头黑浓短发,也重打扮。面上胭脂水粉半点都没少过,眉心还贴了花钿,猜也猜到,这女人还俗的心有多殷切了。
夏知秋没太多的时间耽搁,此处荒郊野岭,等天黑了,下山又成了麻烦。
于是她忙问李心雨:“好了,现在你该说出,你有没有报复李心蝶了吧?”
李心雨也是个爽快人,她难得脱离了那样清苦的僧侣生活,眼尾眉梢都流露出一股子笑意。她含笑,道:“我那嫡姐成了梁家正房夫人,手眼通天,又怎能被我一个出家的僧人所辖制呢?我不过是给梁家原本的女主子递了一封手信,提点一下对方。”
谢林安敏锐地眯眼,若有所思地问:“哪个女主人?”
夏知秋也不解地道:“对啊,梁家哪来的女主子?”
李心雨嗤笑一声,说:“没有正房太太,又不是没有妾室。总有些仗着有儿子傍身、心被养大了的妾,想要贪图女主子的位置。后宅多年无主,那些阿猫阿狗都以为是梁老爷刻意为之,她就胆大了把手伸向当家主母的身份了呗!”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夏知秋随便一想就知道是谁了。梁家一共三个儿子,头两个嫡子分别是三十五岁的梁大爷,二十九岁的梁二爷,以及和梁二爷相差一两岁的庶出幺弟梁三爷。后宅里被抬为姨娘的就柳姨娘和焦姨娘,生下孩子的妾室,可不就是焦姨娘吗?
夏知秋想到之前柳姨娘说过的故事,说梁二爷曾经被焦姨娘陷害过。她仗着自己得宠,可是一心想把自己的儿子捧上高位,还不惜陷害嫡次子梁二爷来为她的儿子拓路。她可不就是一门心思想当后宅的女主子吗?要是她当了继室,那么她生下的三爷,可就不算是庶出,乃是嫡出了。
不过想也知道,梁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哪里会把妾室抬成正牌夫人,还不是让人看笑话的?
很明显,这是焦姨娘痴人说梦。
旁观者能看清的事,焦姨娘可未必够清醒。
如今来了一个正牌夫人李心蝶,这焦姨娘会怎么想?那可不是一朝楼塌,跌入低谷?
夏知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你给焦姨娘递话了?”
李心雨掩唇笑:“那是自然了。你想想,她肯定做过成为梁家女主子的梦,后宅她一家独大,自然是树敌无数,还不知分寸。如今来了正头夫人,当初巴结过她的奴仆,可不就前仆后继涌向新来的主母了?保不准还故意讲焦姨娘的事给我那姐姐听,给她递刀子,向她表忠心呢!”
“这样说来,焦姨娘的处境很是危险啊。”夏知秋感慨。
谢林安却道:“也不尽然。”
“此话怎讲?”夏知秋在官场混迹,全然男子心性,对这种后宅的门道懂得不多。而谢林安却像是在这样阴暗的宅子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开了心窍,什么都懂得比她多。
谢林安慢条斯理地道:“有子的姨娘和无子的姨娘可不一样,算了一下,李心蝶嫁入梁家,梁三爷也有十四五岁了。这样大的孩子,护着自己的生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后院的奴仆也各个都是人精,没准还会观望一番,看看这年级轻轻的当家主母是好拿捏的女子还是不好拿捏的女子。若是贸贸然投奔她,结果李心蝶也是个不能自保的,那岂不是得罪了在府中待了多年的焦姨娘?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这些下人未必肯做。”
夏知秋悟了,她舔了舔下唇,道:“所以,李心蝶若是个聪明的,肯定会拿树大招风的焦姨娘开刀,让后宅的人明白,如今她成了梁家的女主子,就该听她的话。再怎样生产过儿子,姨娘就是姨娘,一个妾是及不上正头妻子的。”
“不错。”谢林安勾唇一笑,“而且焦姨娘在后宅横行霸道,依仗的便是梁老爷的宠爱。可年老色衰的宠妾,哪里比得上鲜嫩欲滴的小娇妻?那焦姨娘被这样一压制,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再看,她唯一的男人也笼络不住,必然是惶恐不安。”
李心雨见谢林安想事情通透,轻轻笑出了声:“这位大人倒是个聪明人。”
她吹了吹指甲,眼中流露阴险之色,道:“在焦姨娘被我的好姐姐立威吃瘪的空当,我特地给她送了一封信。把我这姐姐如何夺了我父母,还喂我喝下那虎狼之药的事,尽数告诉了焦姨娘。这样的女人,假以时日,一定会将整个梁家牢牢掌控在手中。不仅如此,我还给焦姨娘指了一条明路。”
夏知秋已经猜到了李心雨后面的话,她咽下一口唾液,还是颤巍巍问出了声:“什么……明路?”
李心雨微笑:“我和焦姨娘说,若想那女人没了气焰,必然要让她不能生育。否则一旦生下嫡子,莫说梁三爷的地位,就是梁大爷的继承人身份都可能不保。”
这是如何歹毒的一招啊!可是,这也只是李心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是李心蝶先算计她的。
谢林安问:“那么……焦姨娘照做了吗?”
李心雨耸耸肩,道:“我怎么知道呢?我不过是出招的,还没打算惹祸上身。不过,如果她是个聪明人,她会这样做的。”
说完这些,李心雨也没其他信息可告诉夏知秋了。
两人目送这女人的马车离开,然后趁着天黑之前,缓步下了山。
夏知秋被女人间的残酷斗争吓到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走路都不稳。
一个没留神,她突然踩空了一步台阶,摔了个狗吃屎。
夏知秋的脚崴了,她疼得龇牙咧嘴,一直捂住脚脖子:“疼疼疼!”
前头的谢林安停住步伐,回头看向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冷嘲热讽:“我只当你不长脑子,没想到连眼睛都不长。”
“这不是天太黑了吗?我一时没看清路……”夏知秋委屈极了。这种时候不该好好安抚她吗?居然还骂她!
许是夜幕降临,这里又没外人。夏知秋的心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委屈,她的眼眶都发烫了,垂头不语。
谢林安见她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女孩情态,又觉得自己说话重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近夏知秋,蹲下身子,道:“上来。”
“什么?!”夏知秋盯着谢林安的宽肩窄腰,一时拿不出主意。
谢林安没了耐心,刚想起身离开,又怕夏知秋哭起来。他只好强压住烦躁的心绪,轻声哄她:“我说……你若是脚疼,那就上来,我背你回去。”
“这不太好吧?”夏知秋犹犹豫豫地问。
“有什么不……”谢林安刚想回话,察觉背后的人已经摩挲着靠了过来。
原来夏知秋在和他假客套,她根本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她就是厚脸皮大王。
谢林安无奈摇头,稳住身子,等夏知秋完全趴上来。
等到夏知秋的手搭上谢林安的肩膀,他才惊讶发现,原来她的手这么软也这么暖,和他的全然不同。
恍惚间,夏知秋已经搂住了谢林安的脖颈。她挨着他,半点都没有女儿家的矜持。
谢林安又想呵斥她了,可想了想,还是咽回肚子里。
他一向温文尔雅,为何在夏知秋面前就频频失态呢?
思索间,夏知秋趴上谢林安的背。刚一靠近,谢林安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那气息不凑近不明显,一凑近,谢林安发现其中还有几味极其浅淡的催情的草药,他懂这些药材,知道这香味会让人感到血脉喷张。男子嗅到,还会觉得脸与耳发烫。虽说无甚大碍,但也有让人上瘾的可能。
难怪叫“桃花斩男色”,可不就是用来蛊惑枕边人的?
谢林安感到通体不适,却不好开口说。
他只微微蹙眉,强装镇定地问:“你用的是什么澡豆?”
夏知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答:“就那个……桃花斩男色啊!”
谢林安冷冷道:“换了吧。”
“为什么?”夏知秋嫌谢林安管得多,吃什么要管,现在用什么还想管。
“很难闻。”
“……”夏知秋闻了闻肩膀,嘟囔:“我觉得还好啊……”
“那是因为你也臭,臭味相投,所以闻不出好歹。”谢林安冷静讥讽。
此时被谢林安背起来的夏知秋也冷静地想砍人……
她就不该靠近谢林安,她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还没等夏知秋埋怨,谢林安已经架着她的腿,将她背了起来。
原来谢林安的力气这般大,与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全然不同。夏知秋感到惊讶,很快,她又发现自己也有不同寻常的感受。
她的心跳逐渐变快,心跳如擂鼓,怎样都不能安分下来。而且夏知秋的耳珠子也发烫,好似浑身都变热了。
难不成是男子体温较高,正巧煨烫了她的身体吗?还真是古怪呢。
夏知秋面红耳赤,难得闭了嘴。
她一言不发,任凭谢林安一步步将她背下山,又背到了夏府门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街小巷都点上了暖黄色的灯笼,不至于漆黑一片。
夏知秋感到昏昏欲睡,忍不住将脸靠在了谢林安的肩上。若是平时,每逢夜里,她都心急火燎想回府吃饭。这是她头一次觉得温暖舒适,想要回家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回了夏府,谢林安刚把夏知秋放下来,小翠和赵金石便围了过来。
夏知秋的脚崴了,肿了一大块儿,小翠急忙跑出去喊大夫,让专治骨伤的大夫来诊断一下。
这一晚闹的是鸡飞狗跳,所幸夏知秋的脚伤不重,修养几日便能好。
隔天,夏知秋拄着拐杖去寻了一趟梁二爷。她问起李心蝶和梁二爷之间的关系,对方的眼中有一瞬慌乱,很快,他选择沉默,一声也不吭。
总不能严刑逼供吧?夏知秋是见不得血腥的人,只能作罢。
如今案子指向了焦姨娘,想要搞清楚李心蝶和梁二爷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唯有去寻一趟焦姨娘了。
谢林安道:“我和柳姨娘打听过了,梁三爷分家后,和焦姨娘一同搬到了黄州凤尾镇。要去寻人,不如就借着年假的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啊?!过年了也不让本官消停几天?”夏知秋叫苦不迭,谁知道还得把自己的年假也搭上啊!
过年,百官也放假。在元正的时候,也就是大年初一前后各三天不用上衙。算起来,夏知秋的年节有七天假。若是夏知秋在京都或是高官重臣,那还要上京都给圣上拜年,相当于少算了一天假。可惜她只是小小的七品知县,自个儿放假就成了,没人会管她。不然怎么说,地方父母官就是地头龙呢?
既然是放假,那按照夏知秋的性子,定然不能让赵金石闲着啊!她这个上司都要跟着谢林安去查案子,难不成让下属在家中吃香喝辣的?想得美!
于是乎,这一次外出查案,夏知秋决定把赵金石也带上。想到小翠一个女儿家孤零零待在府中不合适,也劳累她几日,将她也捎上吧。
这是小翠第一次出远门,她喜不自胜,连夜便帮着夏知秋收拾好了行囊。
几人想着,既然是过年,那查案之余,松快松快几日也是可以的,于是还买了一堆干果糕点在路上吃,嘴不能闲着,五脏庙也得祭上。
临走前,夏知秋还给捕快与仵作等差役发了红包,每人三十文,讨个彩头。待过完年,衙门还有得忙呢,人情关系得搞好了。
至于之前夏知秋承诺给赵金石过年涨月俸,不好意思,时间太久了,她是忘记了。因此,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作数啊,她才不蠢呢!
赵金石早料到这一出,气恨了,又横刀夺爱,把小翠给夏知秋炖的鸡汤顺走了。
说起小翠这鸡汤,也是有几个说法的。
此前,小翠不是被夏知秋伤透了心吗?她回屋里想了整整一宿,惊觉,她竟然变成了这一副贪得无厌的模样。
若是没有夏知秋救她,她还不知道如今会装盲女装到几时呢!
夏知秋心底纯善,不但救了她,还不计较出身,将她认为义妹,这样的大恩大德,她就是给夏知秋做牛做马一辈子都报答不了,竟然还敢奢望成为夏知秋的枕边人吗?
小翠懊悔不已,羞愧地捂住了脸。她真是猪油蒙了心肝,好赖不分了。
如今她也算知道了夏知秋的秘密,难怪她的夏哥哥成日里和谢林安成双入对,原来两人之间是有这样一层割舍不去的关系啊!
小翠想了想,谢林安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此人的骨相都不是那等偏柔弱的,甚至比临近过年吃得颇为丰腴的夏知秋更有力。而且单单从身高上来看,谢林安也比夏知秋有男人味。
估计吧,夏知秋才是平日里被折腾的那个。
小翠抬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心道,若是两人闹口角打起架来,夏知秋一定不是谢林安的对手。她要保护好夏哥哥,养好夏知秋的身子呀!
小翠一击掌,决定将功补过。于是,她炖鸡汤炖得更勤快了!
虽说十碗鸡汤有九碗会进赵金石的肚子……
转眼间,年节越来越近。
年假头天,谢林安租了一辆可供四人乘坐的马车。几人安顿好了衙门,放差役们回家过年后,也把行李搬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几人要去黄州凤尾镇,焦姨娘就在那处,夏知秋要去问问当年焦姨娘和李心蝶在梁家内斗的事。
马车上颠簸了数个时辰,车夫提议去官路边上的面馆吃些东西。赵金石和小翠就爱冬天吃口热乎的面食,都跟着下去了。唯有夏知秋和谢林安还留在马车上。夏知秋是有点晕车,不打算下去,而谢林安则是吃不惯别人做的饭菜,特别是这种小摊贩的面食,对他来说就是粗制滥造的食物,他宁愿吃些家中带的干粮。
谢林安从包袱中拿出落雪梅花纹的红漆攒盒。一共二层,上面一层是各类瓜果,有晒干的红枣,也有花生瓜子。下面一层较深,能放下糕点。谢林安特地蒸了不少种类的糕点,均是小巧玲珑的甜食,供几人路上垫肚子。
谢林安掀开下面一层的盖子,从中挑了个色泽红润的山楂糕,放在干净的帕子上,递给夏知秋:“吃点这个,是山楂做的,解腻止吐的。”
晕车时,吃些酸的,或闻桔子皮,都有缓和呕吐感的效用。
夏知秋感激地接过山楂糕,小小咬了一口。原本她以为山楂糕一定很甜腻,哪知谢林安对于甜度的把控很准确,不会甜到齁,又带有稍重一点的酸涩。山楂糕体细腻,入口即化,细细咽下去,还有点桔子的磨砂颗粒感,不知是不是谢林安还往里加了点布棚种出来的小金桔。
夏知秋多嘴问了句:“你往里加小金桔了?”
谢林安点了点头:“我见你坐船都晕,估摸着这一趟走雪路,马车上路颠簸,路途遥远,你肯定会晕车,于是往山楂糕里加了点小金桔。闻着这个味道,不容易吐。”
布棚里种出来的果蔬,那价格堪比猪肉啊,没想到谢林安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对她用心至斯。
夏知秋很感动,道:“谢先生,你对我真好。”
谢林安抿唇,不自然地道:“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怕你吐在车上,弄脏我新换上的狐毛大氅罢了。”
“……哦。”夏知秋无语,她觉得谢林安这嘴是真损啊。
夏知秋吃完了山楂糕,又愤愤不平地挑拣出另外一样花型的白润糕点。这个夏知秋认识,是枣泥山药糕。
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果然啊,枣泥山药糕还是原来的清甜味道,吃进嘴里有翻砂感,还有点滑溜溜的,让人食欲大开。她一连吃了好几个,痛恨谢林安的同时,又对他制糕点的手艺赞不绝口。
吃饱了,人心情就好了。
赵金石和小翠还没吃完,马车上就她和谢林安两人。
两人相继无话,一直沉默,略有些尴尬。夏知秋为了缓和气氛,忍不住开口,问:“谢先生曾说过自己是……凶犯,对吗?”
谢林安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不语。
夏知秋见他有在听,接着往下说:“如若你真是凶犯,你就不会跟着我一直待在夏府里,或是陪我出门查案子。这样抛头露面,不显眼吗?而且你随身的钱财也多,拿着钱去某处躲藏起来,比待在夏府更安全吧?由此可见,你一定不是什么杀人凶犯,此前那些不过是诓骗我的玩笑话,对吗?”
“我是。”谢林安一本正经地回答,堵住了夏知秋的嘴。
夏知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林安说自己是凶犯吗?怎么可能呢?虽说谢林安嘴毒,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夏知秋也知道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这样的人,不至于沦为罪犯。
静了一瞬,谢林安难得开口,解释了一句:“我原先也是想着暂时避避风头,过几日就离开,却不知怎么留了下来。”
夏知秋哝囔了一句:“那有朝一日,谢先生还会走吗?”
她这话问得略微伤感,谢林安迟疑了半晌,不知为何,没能答上来。
夏知秋想,若是有一天,谢林安离她而去,不见踪迹。那她,大抵也是会想念他的吧。
很快,赵金石和小翠一前一后打帘上了马车。撩帘的一瞬间,隆冬天冷冽的风吹散了那一缕惆怅之意,把夏知秋冻得清醒了,两人也结束了此前的话题。
马车又开始赶路了,大概过了两天,他们顺利来到了黄州凤尾镇。
一下马车,谢林安便戴上了能遮蔽半张脸的祥云面具,几人就近寻了一家客栈,打算在这里待个几天。
年节的时候,客栈里的生意都萧条。大家伙儿都回家过年去了,没人会在客栈里漂泊,没点年味儿。
因此,夏知秋和客栈老板砍价还价,用十分低廉的价格,租下了四间空房。
年节那天,客栈老板问他们要不要去隔壁酒楼订一桌席面。夏知秋难得过一次年,自然是不愿意亏待自己的。她刚想应声,就被谢林安堵住了话头。
谢林安婉拒了老板的好意:“不必了,晚间和老板借个灶房,我们自个儿烧菜。”
老板忙点头:“嗳,好嘞!”
“哦,对了。想问问老板,镇子上可有养羊的人家?劳烦您帮我去买一只宰干净的嫩羊来,”谢林安把装钱的荷包递给老板,“剩下的钱,就当是给您的辛苦钱。”
老板暗地里掂了掂那荷包的分量,顿时眉开眼笑,连声说:“行,我这就给你去打听打听,务必让你吃一顿好羊肉。”
客栈老板手脚也是快,早晨刚问的羊,中午就有人宰了新鲜的羊羔,送到客栈来了。
谢林安把羊肉埋到雪地里保鲜,一头扎进了灶房忙活,还不让人进来搭把手。
夏知秋就是等吃的那个人,一直让谢林安忙活,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她便厚脸皮跟进了灶房,在一侧帮谢林安填灶膛生火。
她的本意是想帮忙,哪知道,恰好帮了倒忙。灶膛里原本跳跃的火苗,在她几根柴火的添堵之下,顿时被熄灭了。
夏知秋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挨了谢林安的骂。
谢林安见这锅里的油半天不冒泡,脸顿时黑了。
他咬牙切齿地问:“夏知秋!你在做什么?!”
夏知秋缩了缩脑袋,降低存在感:“生……生火啊。你知道的,就是这柴火没那么容易着,得等一等。”
谢林安一摸锅壁,好家伙,都凉了。
他头疼欲裂,呵斥:“给我出来!别霸占灶膛!”
夏知秋见自己闯祸了,想着将功补过,忙道:“别急别急,很快就能生火了,我再试一试。”
她执意不让开位置,谢林安火气上来了,握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扯了过来。
夏知秋脚下没站稳,被地上的柴火一绊,刹那间摔入了谢林安的怀中。
她紧贴着谢林安的胸口,听得他那犹如江海一般汹涌澎湃的心跳声,耳根泛红。她这算是投怀送抱吗?不不,明明是谢林安故意要把她拉到怀里嘛!
夏知秋为了缓解尴尬,急忙挤眉弄眼,道:“虽说这灶房没外人,谢先生也不可对我动手动脚的。”
闻言,谢林安急忙松开手,坐到了灶膛前。
他也没想到,他这一扯,居然把她搂到了怀里。
谢林安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对你全无兴趣,我不过是想过来生火而已。”
“哦。”夏知秋闷闷地道。
许是谢林安心有愧疚,他突然对夏知秋招招手:“你过来。”
“嗯?”夏知秋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心翼翼挪过去。见谢林安抄起火钳子,夏知秋忙护住头蹲地,道:“轻薄我便算了,趁着没人打我,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谢林安一时语塞,他把火钳子狠狠捅入灶膛,疏通那一堆被夏知秋扑灭了的火炭,恶声恶气地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是想教你生火罢了!”
“嗯?!”夏知秋尴尬了,她忙凑到谢林安旁边,乖巧地道,“哈哈哈,不过是开个玩笑。”
谢林安稀得理她了,他自顾自把柴火捅出一个洞来,又将还有星火的炭块推到枯叶底下,道:“柴火堆得多便烧得旺,要留一个口子通风,这样才能燃起火来。”
言语间,灶膛里的柴火复燃,将人的脸照出一寸寸黄色暖光。
谢林安想起夏知秋的手腕冰凉,于是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她:“你坐这儿暖暖手,我来添柴就好。”
“这样不太好吧?就让谢先生一个人忙活。”话虽如此,她做的事可是南辕北辙。只见夏知秋一屁股坐下来,伸手烤火,半点也没有挪位置的想法。
谢林安见惯了她这副赖皮模样,也不想深究些什么了。
他自顾自操持起年夜饭来,想着用一只新鲜的羊羔,做出五花八门的几道菜。
夏知秋想起今早谢林安出门买了一坛子米酒,不但往里加了糖,还放了一包古怪的纱囊。
她问:“谢先生,今早你往酒里放了什么?买来的米酒不能直接喝吗?”
谢林安一面翻炒锅子里的菜,一面和她解释:“我把大黄、肉桂、白米等物研磨成粉,再缝到纱囊里。用这个泡几个时辰,就成了屠苏酒。年节必要喝的酒,有祛风散寒的功效。”
听得这酒有诸多好处,夏知秋奸诈一笑:“嘿嘿,那我倒是要多喝几杯。”
“就你的酒量,一杯便倒。万一发酒疯,还要人熬着夜伺候你。还是少喝一些,除夕夜别给人添乱了。”
“我才不会呢!”夏知秋悻悻然回嘴,心里又觉得谢林安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总不能劳累小翠再守着她,等她醒酒吧?
谢林安炒了几样鱼肉小菜,又提到出去把羊羔拎到案板上。他手起刀落,咚咚几声,羊羔便四分五裂。见那手劲儿,比熟悉解羊的屠夫还利落,可见是个练家子。
夏知秋咽了咽口水,心底暗道:“幸亏她没有得罪谢林安,不然有的是苦头吃。”
谢林安把四条羊腿都洗净,抹上油与椒盐辣子等佐料。他把灶头上两口锅拆了一个,他把没锅的灶膛烧热炭块,将羊腿逐一挂在坑壁上熏烤,再用锅盖把坑口盖住,铺上一层厚毡毯,将其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