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腿处理好了,谢林安又来处理那些羊肉。他把羊肉剁成大小适中的肉块,让夏知秋帮着给桔子这类水果刮囊。
锅中烧热水,待水烧开,他把羊肉都过了一遍水,掠去浮沫。紧接着,他把水倒了,锅中热油。把羊肉都丢进去翻炒,等烤出油时,谢林安就倒入白酒,加入花椒、香叶,刮囊的果皮,以及几块冰糖。这般炖上一个时辰,清炖羊肉汤也就完成了。
“你把羊肉汤端上桌,我用刀把烤好的羊腿肉片一片。”谢林安指挥夏知秋做事。
夏知秋难以置信地问:“你在教我做事?”
“不然呢?你不想吃饭了吗?”
“想啊……”夏知秋缩了缩脖子。她虽摆着朝廷命官的谱子,却也不敢忤逆谢林安。他做的饭嘛,劳苦功高,听他的,要体恤黎民百姓的心血啊。
夏知秋安抚了自己,这才乖巧把羊肉汤端上了桌。
与此同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数样小菜。主菜都是由谢林安做的,配菜则是由赵金石和小翠出门买的,像什么凉拌猪耳朵啊,卤牛肉等物。
几人落座,每个人都斟满了酒。
赵金石率先举起酒杯,道:“谢先生这一桌席面,比起酒楼,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这杯酒,我敬你!”
谢林安也回敬了赵金石一杯酒,道:“赵兄客气。”
夏知秋想尝那屠苏酒的味道,也有模有样举起了酒杯,递到谢林安面前:“谢先生,我也敬你。今年你辛苦了,年夜饭还要让你这般劳累。”
语毕,夏知秋刚想把酒喂到嘴里,就被谢林安捷足先登,抢走了她手里的酒杯。
谢林安仰头,把酒一饮而尽,道:“多谢。”
夏知秋一脸懵……等一下,谢林安不该是自己倒酒和她碰杯吗?!这样抢她的酒喝,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不敢问呐,只得老老实实坐下来夹菜吃。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谢林安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人其乐融融待在一块儿,好像一家人一样,这种温馨感让人心头满涨,满心欢畅。
今夜,整个凤尾镇都没人入睡。小孩大人跑出去放炮仗与焰火了,夏知秋懒得出门凑热闹,于是在院子里和谢林安一同嗑瓜子,看空中五光十色的烟花。
她剥开几个花生,仰头看天,任凭那烟火的光彩映入眼中。
许是这样的夏知秋有一股恬静气质,和往常不同,惹得一旁的谢林安不由多看了两眼。
寒风起,谢林安拢了拢夏知秋肩上的披风,道:“前几日在马车上,你问我会不会走。”
“嗯?”夏知秋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提这一茬,不过她还是转头看着谢林安,等他后文。
许是院中无人,谢林安清冷的嗓音也显得空寂了许多。
他斟酌了很久,低语:“若是日后有事,牵连到你,我必然会走。”
这一次,夏知秋努力听明白了他说的话。
不知为何,她徒然感到无措,也有些伤感。
若是谢林安真是凶犯,那么他走得远远的,也挺好,至少不会让夏知秋落得包庇罪。可她不认为谢林安会是穷凶极恶之徒,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的。
夏知秋知道他不愿多说,只轻声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夏知秋灿然一笑:“若是谢先生去而复返,我把酒相迎。”
谢林安看着她温柔的笑脸,微微一怔忪。他扯起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好。”
这一声“好”,转瞬之间便消散风中。
他们之间许过什么诺言,说过什么话,早已不为人知,亦消弭于这个冷冬。
第62章
大年初一,按理说,这天是最为清闲的。所有劳作的人都停下手头的事,就为了犒劳养家糊口辛苦一整年的自己。
这天还要买一些土特产或年货,走街串巷,拜访亲友。
夏知秋想起梁家庶出三爷很会读书,那么他应该也有个官身吧?于是,她问起当地的居民,这凤尾镇有没有姓梁的大人?这样一问,还真的有戏,凤尾镇知县麾下就有一姓梁的县尉。所谓县尉也就是九品佐官,专司抓捕盗贼、维护治安等职责,和赵金石的品阶差不多。一般的知县都会有一个主簿,一个县尉,一文职一武职。由于吉祥镇不算什么大地方,所以朝廷仅仅指派了一个主簿过来协助夏知秋,其余差役,譬如捕快、师爷、仵作这些,则是由夏知秋自个儿任命便成。
夏知秋特地穿了常服,拎着一包桂花糕与一只烧鸡去拜访了凤尾镇知县。如今她趁着年假四处游历,因此也不惧有人状告她游手好闲,不顾差事。
夏知秋和谢林安刚来到凤尾镇知县府上,就被那颇为气派的黑瓦高墙、四进四出的大宅院惊到了。夏知秋酸极了,不由啧啧出声,道:“可见做知县这种差事,也是有好多油水可捞的。”
谢林安则冷哼一声,道:“知县俸禄不过每月十几两,哪里买得起这样大的宅院?他这明显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好处。哼,狗官!”
谢林安对于除了夏知秋以外的官员没什么好脸色,实乃是个愤青。夏知秋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声道:“嗐,在心里骂骂就得了,可别摆脸上。我们手头上又没人贪赃枉法的罪证,你再这样乱传出去,告我一个污蔑,我是有好果子吃!”
夏知秋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此时见谢林安冷冷睥她,一声不吭,这才犹犹豫豫松开了手。
两人登门,门房见夏知秋出示了官印,不敢耽搁,急忙去请了凤尾镇县令郑大人过来。
郑大人不认识夏知秋,不过见是同僚,自然也不敢怠慢,他忙将她迎进屋内,笑道:“这位大人,有失远迎!快来快来,这天寒地冻的,怎能在屋外聊呢?”
夏知秋也有礼地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夏,名知秋,乃是吉祥镇知县。趁着年节的机会,特地来凤尾镇寻个人。赶巧听说那人是您的县尉大人,于是上门来叨扰一番。”
郑大人自来熟得很,立马一口一个“夏贤弟”,他摆摆手,道:“哪能是叨扰呢?你郑兄朋友不多,既然来了就是缘分,做兄长的开心还来不及呢!夏贤弟啊,我同你有缘,和你说,今晚你就在府中用膳,可别和郑兄客气!”
夏知秋笑得面皮都僵硬了,她算是瞧出来了,这郑大人就是个油嘴滑舌之徒,和谁都能攀亲戚,这还没讲几句话,已经称兄道弟了,怕是不好对付。
夏知秋见招拆招,把手里的年货摆上桌:“今晚还有些事,怕是不能在府上用膳。我找县尉梁大人问几句话,打听完事情就得回吉祥镇任职去了,耽搁不得。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然会来拜访郑兄的。”
郑大人最怕夏知秋在凤尾镇逗留太久,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嘛,也不知道她来此地究竟是想做什么。此时听闻夏知秋不会多待,郑大人心里就是再欢畅,面上也不能显露了,故作出遗憾姿态,道:“那倒是可惜了。哦!梁大人此时也在府上呢,咱们这凤尾镇啊,上下属关系好,这不,大年初一呢,都凑一块儿吃个饭,拜个年啥的,乐呵乐呵。走走,为兄带你进屋子里暖暖手,你就把这郑府当自个儿家,要问什么尽管问,我定然让梁大人好好协助夏贤弟办差事。”
夏知秋微微一笑,客套了两句,也就跟人进屋子了。
刚一进屋,她便觉得暖意上涌。敢情这屋里烧了地龙,暖得人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花厅里有一方圆桌,上面摆了无数珍宝。旁侧还站着几名风姿绰约的年轻男子,可见是其佐官,携礼来谒见上司呢!
那些拜年礼一见就价值连城,夏知秋只小心瞥了一眼,就错开了眼,赞叹起一侧端来的茶点。
郑大人会意,忙笑道:“你说你们,来就来,还给本官带这些见面礼。本官说了,不用带礼!说了多少次,怎么就不听呢?本官最是廉洁,两袖清风,这样送礼,会让人误会的。”
几人见状,忙奉承道:“是是,这些礼物也不值当几个钱,只是我等的心意。郑大人为凤尾镇操劳了一整年,这些礼,是我们替凤尾镇的黎民百姓送的,全是他们的心意。说是想报答青天大老爷呢!”
郑大人被夸赞得飘飘欲仙,他喜不自胜,喊丫鬟上来:“既然这些礼物是大人们的心意,那本官推脱也是不美,还是收下吧。来人呐,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库房里去,再吩咐厨房备酒,我等要和夏贤弟畅饮一杯!”
他话音刚落,便有身着珠花绸缎的俏丽丫鬟鱼贯而入,将堆积如山的礼物逐一拿走。
谢林安见状,偷偷凑到夏知秋耳旁,低语:“光是那个白玉瓷瓶就价值一百两,我看这些礼物,黎民百姓怕是把自个儿卖了都送不起。”
夏知秋也端着笑,私底下低语:“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是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惹事为妙。”
谢林安虽讨厌贪官污吏,却也没多说什么。他可不想激怒了这样城府深的地头蛇,把几人的安危搭上。
就在这时,门房突然心急火燎地跑入花厅,道:“大……大人!不好了!”
郑大人见门房没半点规矩,惊扰到在座的人,立即吹胡子瞪眼,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到底怎么了?值当你这般慌张?”
门房看了一眼夏知秋,犹豫片刻,不知当不当讲。
郑大人也回过味来,轻咳一声,道:“有什么不敢讲的,你倒是说啊!”
门房颤巍巍地道:“就是上次那个泥腿子又来了,这次他还带了刀,说,要是大人不给他一个公道,他就自刎于府门前!”
“啧……”郑大人做贼心虚一般窥了夏知秋一眼,道,“实在是不凑巧啊,夏贤弟。府中突然有些急事,怕是过几日才能款待你了。待明日,为兄便亲自设宴,请你来吃酒,你看可好?”
这是下逐客令呢!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知秋和谢林安面面相觑,她也不是什么爱招惹是非的人,于是顺着梯子往下爬,从善如流地接话:“那也巧了,我这边也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若是有空,咱们再聚。”
说完,郑大人便让丫鬟带夏知秋和谢林安出府了。
临走前,他们听到郑大人吩咐县尉,道:“梁大人,这事儿你去处理吧!”
夏知秋这才想起,适才站在郑大人旁边的那名年轻男子,确实和梁二爷有几分神似,他应该就是分家了的庶出少爷梁三爷吧?
夏知秋一面思索,一面出了郑府。
谢林安突然扯了扯夏知秋的衣角,道:“随我来。”
“嗯?”夏知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他们蛰伏于某个暗巷里,见梁三爷从后门出来,和拿刀的年迈农夫交涉。
离得有些远,夏知秋听得不是很明白,只见梁三爷一直彬彬有礼,如沐春风地同农夫交谈,说他一定会帮他处理好这些事的。
农夫似乎被感化,涕泪横流,他放下手里的刀具,给梁三爷磕了几个头,便离开了。
夏知秋不免感慨:“瞧着,这梁三爷人还不赖,大年初一也为百姓办事啊!”
谢林安冷笑一声,道:“不过是缓兵之计。”
“嗯?何以见得?”夏知秋不懂了。
谢林安让她再等一等,说后头还有好戏来瞧。
没过多久,梁三爷身侧突然出现一名黑衣人,对方用黑布蒙着口鼻,询问梁三爷的指令。
只听得梁三爷脸上的笑意丧失,冷淡地道:“郑大人要这狗东西的命,找个僻静之处,将他处理了吧。”
“是!”黑衣人听命,急忙朝农夫所在的方向追了过去。
夏知秋大惊失色,她结结巴巴地问:“这是要……灭口吗?”
“不错。”谢林安微微一笑。
“你是怎么知道梁三爷会有坏心思的?”
“郑大人能收受礼物都能三言两语搪塞过去,若是真要为民解忧,何必避开了你呢?显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恶事,所以不方便让你知晓罢了。想起来,那个梁家的焦姨娘不是最爱重自己的儿子吗?想逼她开口,倒不如先抓住梁三爷的把柄。”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救人?”
“不然呢?”谢林安斜了她一眼,冷冷地问。
夏知秋有些胆怯了,她舔了舔下唇,道:“可是那黑衣人看着人高马大的,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啊。”
“且试一试,再说吧。”谢林安没给夏知秋后悔的余地,握住她的手腕,便快步朝那人追去。
夏知秋看着手腕上修长白皙的男人指节,心如死灰。果然,要送死的时候,谢林安一定会拉她垫背!真不是个男人!
谢林安牵着夏知秋疾步跑出镇外,跑向一片密林。
他们不但要跑,还要躲躲闪闪,不让黑衣人发现。
农夫离开闹市区,路过一处破旧的城隍庙。此处荒无人烟,或许就是最佳的下手地点。
黑衣人抬手掠过竹枝,忽然从身后摸出一把锃光瓦亮的匕首,伺机等候。
夏知秋晕血,一见真刀真枪动手,腿肚子就发软。
谢林安也不是为难人的主子,他松开了夏知秋的手,安抚她:“你在此处等我,别跟来。”
他这意思,是要独自上去救人吗?别说能不能刀下留人,万一把他也搭上呢?
夏知秋反握住谢林安的手,阻止他:“等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谢林安,倒让对方有些许惊讶。
谢林安瞟了一眼那双白嫩赛雪的纤纤素手,挑眉,问:“有事?”
夏知秋舔了舔下唇,小声哝囔:“别去……”
她压低了声音讲话,略有些软糯的音色,让听者心尖微颤。谢林安的心也莫名软成了一汪春水,他难得温柔一回,轻声问:“你是在担心我?”
夏知秋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我就只想说,你死前,别告诉黑衣人,你还有同伙。”
许是这样说话太冷情了,夏知秋又补充了一句:“此处是郑大人的地盘,你被杀害了,我铁定会躲在此处不敢声张。待我逃跑了,召集兵马杀回来抓捕凶手。这些人若是把你的尸体藏起来,我寻不到罪证与死者,不好替你伸冤。依我之见,你还是别去了。”
谢林安眉头一簇,冷笑连连:“你放心,我这个人最重友情,不会忘记你的。”
说完,谢林安不顾夏知秋阻拦,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完了完了。”夏知秋急得团团转,当即也没想好是跑还是不跑。
她把怀中的官印摸出来,在手中掂量掂量,咬了咬牙:“拿官印是不是还能救谢先生一命?这黑衣人该不会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害吧?不管了!死就死吧!走你!”
等夏知秋拎起衣摆朝城隍庙跑去时,谢林安已经将黑衣人制服了。他从地上捡来一根废弃的麻绳,把黑衣人五花大绑,再用破布堵住他的嘴,防止这人咬舌自尽。像是怕人吐掉布条,谢林安还一不做二不休,用绳子也在他唇间绑了一道,将布条死死压在他的口舌间。
农夫被这一通变故吓傻了,他躲在磕碜残破的佛像底下瑟瑟发抖,待谢林安喊他,他这才蹑手蹑脚爬出来,给谢林安磕头:“谢谢这位公子救小人,谢谢您!”
谢林安和人相处本就寡淡,此时也不过略微点了点头,继而便把目光落到了拎衣摆奔来的夏知秋身上。
庙外光线昏暗,已是傍晚。密林间偶尔漏下几寸霞光,覆在夏知秋身上,将她的眉眼均染上斑斓,光彩照人。
谢林安原先以为她会逃跑,没想到还是手执官印,前来解救他了吗?
不知为何,他心底某处忽然塌陷,竟无端端翘起了嘴角,抿出那么一丝笑。
谢林安极少笑,可谓是铁树开花,千年等一回。此时,他居然看着夏知秋……笑了?
真是荒谬至极,也足够滑稽。
夏知秋可没想这么多,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道:“原来……谢先生会武功啊!”
谢林安淡淡地道:“略懂皮毛。”
她扫了一眼角落里被麻绳绑成螃蟹的杀手,嘀咕:“这好像也不算是略懂,而是精通吧……”
不过此时不是琢磨谢林安到底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时候,应该好好盘问一下农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惹得郑大人和梁三爷联手痛下杀心,草菅人命!
于是,夏知秋寻了张布满青苔的小板凳,拍了拍尘土,坐下问农户:“你是凤尾镇的佃户吧?你怎么回事啊?大年初一不待在家中,反倒去郑府滋事?”
“小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县令就是个狗官!这官官相护,他……他不给小人活路啊!”农户悲愤交加,给夏知秋和谢林安磕头,也不知这些话当讲不当讲。
他那句“县令就是狗官”,仿佛在夏知秋脸上重重打了一拳。夏知秋一口血闷在喉咙里,也不知该赞同他的话,还是不赞同。
这时,谢林安出言提点:“在你跟前坐着的,是吉祥镇知县夏大人,你若是有冤屈,大可和她说说,没准她还能帮你一把。”
闻言,这农户堪堪醒悟,磕头磕得更殷勤了,语无伦次地道:“求大人救小人一命!小人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夏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凤尾镇之所以称之为凤尾,是因为有一座形似凤尾的山。而那山上有一座神庙,相传求子灵验。就在去年吧,黄州知府大人带着发妻来神庙拜佛,知府夫人多年无子,就想说借神佛之力,让她怀个一儿半女。那郑狗官为了讨好知府大人,提议在凤尾山上建一座避暑山庄,这样每年,知府夫人都能来小住十天半个月的,没准就能让观音送个孩子过来。”
夏知秋疑惑地问:“这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农户道:“郑狗官看上的风水宝地,正是我家祖宅!官老爷,我和妻儿、老父亲世代住在那处,爷爷辈好不容易靠养猪种地,砌起了白墙黑瓦的房子,让我们搬走,那是真舍不得啊!而且我们租借的田地也在山上,若是搬走了,我们住哪儿?又怎么每日上山务农?”
谢林安思索了一番,问:“他既然要你搬走,空出建造避暑山庄的地儿来,必定有个章程。他是给你找了新房子新地,还是有其他的补偿?”
农户眉头紧锁,愁苦地道:“梁大人倒是有提出给小人几两银子赔偿,可那也是杯水车薪。几两银子也不够租多久的房子,田地还要重新租,哪儿那么容易呢?而且那是祖辈留下来的房子,是传家的,祖坟也葬在旁边。小人实在是不想让这狗官动土,惊扰老祖宗啊!”
说到这些,夏知秋也就能理解了。一旦动土,可不止是拆房子,要掘地三尺,自然会挖出祖先的尸骨。死者为大,都是父辈养子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又怎么忍心惊扰到地下呢?
而且这郑县令给的钱也忒少了,拆了人家的房子,还夺走人家赖以生存的地,就给个几两银子,还不够买一整只猪呢!打发叫花子吧!
夏知秋问:“若是他们还和你打商量,没有强拆房子,你也应该不会提刀找上郑家。你做得这样绝,还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这个,农户就气得咬牙切齿,道:“上次,这狗官趁小人不在家,特地来家里谈卖房的事。我爹年级大了,长年卧病在床,因此是小人媳妇帮忙待客操持。媳妇听小人的话,连声拒绝了。这些人居然仗着她乃是一介妇孺,想强逼她在卖房契书上画押!我爹自然不肯,于是拼死来护,却被这些差役推倒,摔了脊骨。要不是小人早些回家,拿柴刀逼退这些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小人实在是没法子,因此带刀来见郑大人,想让他发发善心,打消这样的念头。结果这狗官不肯见小人,只有梁大人来见。梁大人说会帮小人想办法的,让小人先回去,谁知道路上就遇到要杀我的贼人了!”
提起父亲的伤,农户悲痛万分。他恨不得将那些黑心肝的差役扒皮抽筋,可奈何他只是一介草芥之民,民又如何与官家斗呢?只能不了了之。
夏知秋也听得愤愤不平,她最见不得这样欺善怕恶的事。她戴这顶乌纱帽,不就是为了护住这些和她一样的可怜人吗?
见夏知秋意气用事,要找人说理去,谢林安急忙拦住她,摇了摇头。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农户,冷冷地道:“若我们是郑大人的同伙儿,又从你口中套出这些话来,你该当如何呢?怕是得死在这里了吧……”
确实,农户根本不知道夏知秋是不是真的官,而谢林安又是否是好人,结果他还掏心掏肺讲了这一番话。
农户吓得冷汗淋漓,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林安哼了一声,道:“我劝你打消和郑大人斗的心思。”
夏知秋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林安,道:“没想到谢先生是这般恃强凌弱的小人!”
谢林安瞪了她一眼,连声逼问:“是,我是小人,你是君子。今日你帮着这农户出头,威风是扬了,气是消了。我们查完案子,回去吉祥镇,把这农户又丢回了凤尾山。然后呢?你想想,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话一出,夏知秋和农户都垂头不语了。
他们都很清楚,郑县令是什么样的卑鄙小人。
他们是出了一口恶气,可不代表郑县令不会事后报复。他若是等夏知秋走后,欺辱农户一家,这些没有夏知秋护着的人又该作何打算呢?
农户不知该如何处理了,他膝行两步,跪到谢林安面前,恳求:“请先生给条明路啊,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谢林安冷哼:“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不过你放心……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们会为你出这口气的。”
农户很是纠结:“可是……那里还有小人世代安葬的祖先。”
谢林安淡淡道:“死人的事,哪有活人重要。”
这话让夏知秋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被点醒了。确实,再怎么维护死人的尊严,还不如保住活人的前程。
她舔了舔下唇,道:“你们趁这几日,搬到吉祥镇吧,本官会嘱咐赵主簿,为你们登记户籍的。吉祥镇是本官的地盘,在本官麾下,没人能伤你们。”
夏知秋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递给农户:“这是本官身上仅剩的一些银钱,你带上吧。去吉祥镇找个地方住着,等本官回去了,你们再来衙门讲清楚状况,自有人帮你们安顿的。”
农户想了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他也知道,凤尾镇是待不下去了,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啊,这可是他祖辈都生活过的地方。、
可是想起老父亲的身子骨,他也知道不能再让这些人磋磨下去,否则他们一家都会完蛋。
农户六神无主,眼中含泪,也没了别的法子。
他再给夏知秋和谢林安磕了头,捎上银子,离开了。他决定带着妻子和老父亲离开此处,去那个吉祥镇生活。既然那边的父母官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夏大人,应该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吧?
夏知秋看着农户离开,惆怅万分。
随后,她想起旁边还有一个被绑住的黑衣人,问:“他怎么办?”
谢林安道:“带回去,我还要留着他当雇凶杀人的人证,好让焦姨娘开开口呢。”
“这招甚妙!”夏知秋嘿嘿两声奸笑。
谢林安把一侧装死的黑衣人拎上,在路边花钱买了辆牛车,把人丢到了牛车里,还用柴火压着作掩护。黑衣人被他们一路带回了客栈,还悄咪咪关进了客房。
谢林安的房间关了人,自然就不能睡人了。
他本想去赵金石房里睡,哪知赵金石有脚气,房间里男人味特别足,直把谢林安熏出了屋子。
谢林安还想和店老板订一间房,却被告知,过完年来拜访亲友的客人特别多,空房早没了。
眼下没个睡的地方,谢林安总不能找小翠吧?
于是,他想起了夏知秋。
等泡完澡的夏知秋美滋滋回房间,惊鸿一瞥,便看见榻上坐着的一尊大佛。
她吓得花容失色,大张双臂,靠在墙上,支支吾吾:“谢……谢先生,你怎么来我房里了?”
谢林安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强装淡定,道:“没地方睡了,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这……不太好吧?”夏知秋探指,挠了挠鬓边。
“有什么不好的?”谢林安瞥了她一眼,“又不是没和你睡过?”
“……”夏知秋突然石化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啊?!
片刻,夏知秋想起,之前去查案子,她确实和谢林安同房过。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啊,而且不是还能和赵金石同房吗?为什么找她啊?
夏知秋噘嘴不满地道:“不是还有赵主簿吗?谢先生找我干嘛?!”
谢林安拧了拧眉心,叹气:“赵兄足味甚重……”
“哦……他脚臭。”夏知秋了然点点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两声笑,“谢先生的意思是,我比赵主簿香吗?”
此言一出,惹得谢林安一愣,他小声道:“算吧。”
闻言,夏知秋的嘴角微微上扬,她凑近了谢林安,不怀好意地朝他笑:“那你上次背我,怎么说我臭呢?还是说,谢先生口是心非,觉得我香,嘴上却不敢讲呢?”
谢林安没料到她会这般咄咄逼人,一时语塞:“我……”
夏知秋小人得志,狂喜:“没想到谢先生还有今天,我早说了,若是谢先生觉得我好呢,那就不要这般吝啬言辞,要好好夸赞我。面上一套说法,心里又是一套说法,那我可懂不了的呀。”
谢林安听得她喋喋不休的话,头疼极了,于是道:“嗯,没错,我觉得你挺好的,特别是身子骨硬朗。我天生体弱,受不得风寒,因此这榻上给我睡,地上就让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