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焦姨娘辗转反侧不得入睡。可一想到她今日还要去李心蝶房中立规矩,当即便强迫自己入睡了。
一早醒来,焦姨娘让丫鬟挑些明艳的金丝百花纹绸缎衣裙来,还戴了一副翠绿的玉石玛瑙耳坠子。她也想过打扮得素净一些避避风头,可奈何这后宅院里的消息最为灵通,要是她不如往常一般张狂,恐怕制不住底下的人。
她在梁家后宅里一家独大,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各路奴仆关系错综复杂,李心蝶就是再能耐,也不能立马包揽人心,她还有时间,也有机会。至少要让那些跟过她的奴仆明白,这时候可不是对她落井下石的好时机,那李心蝶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哪有她混迹数十年的雷霆手段。
因此,焦姨娘必须打扮得眼里一些,还要愈发张牙舞爪,让人瞧清楚身份地位。
哪知,焦姨娘以为李心蝶会卖她这个后宅院里的老人儿脸面,可李心蝶偏偏不按照常理出牌。
她就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见焦姨娘进来,立马让她站着伺候,给她立规矩。
李心蝶巧笑嫣然,道:“焦姨娘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焦姨娘见她讲话四平八稳,半点没有姑娘家的娇羞模样,便知道,这小丫头是个狠角色啊!
又见房中没柳姨娘在场,心知李心蝶就是冲着她来的。
焦姨娘顿时淡淡一笑:“回夫人的话,妾身已然用过早膳了。”
“那正好!”李心蝶朝一侧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把筷子递到焦姨娘手中,“劳烦姨娘伺候我用膳了。”
焦姨娘自打入府就没伺候过主母,虽然她知道,这是每个妾都该做的事,奈何她这心里还是难受,怎样都接受不了。
她若是得了梁老爷的恩宠,那确实可以用“身体抱恙”搪塞过去,偏偏她如今年老色衰,色衰而爱驰。比起眼前灿若桃花的娇夫人,不难想梁老爷会袒护谁。
还没等她把菜夹到李心蝶的碟子里,就听得李心蝶淡淡道:“对了,说起来,这后宅多年无主,焦姨娘这般说话行事,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如今我掌家了,有些规矩还是教姨娘的。”
还没等焦姨娘发问,李心蝶便缓声道:“姨娘不过是妾,生养了梁家主子,也只是奴婢罢了。用‘妾身’自称,似乎不太妥当。哪有哪个奴婢,逾矩自称主子的?要叫‘婢妾’,明白吗?我知姨娘生养三爷有功,这一回也就不怪罪姨娘了。下次若是有客人来的话,要知晓规矩,否则还得害得老爷被人耻笑,说连个妾都管不好,骑到主子头上来。”
她这一番话,说得焦姨娘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星火燎原。她一心想着做梁家女主子,自然就没自贬为“婢”,如今被李心蝶提点,大大咧咧扯下这一层遮羞布,难免感到难堪。
焦姨娘也想到了梁二爷此前说她“不过是个奴婢”的话,她在这些人眼中,只是个任人鱼肉的奴婢吗?
焦姨娘咬碎一口银牙,端出一个微笑来,给李心蝶乖巧夹菜:“是,婢妾知道了。夫人来尝尝看这个,这是新鲜的湖鱼所捏成的丸子。”
后宅里的大家伙儿原本还想看这宠妾与新妻的争斗,哪知道李心蝶直戳了当地撞了上去,还偏偏用这一招将焦姨娘制服了。
自古以来,妾就是没办法欺到妻的头上去,除非有梁老爷的宠爱。
真是可惜了,众人倒戈,倒在了李心蝶这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哪个老奴敢托大,在李心蝶面前摆谱,生怕和焦姨娘一般,被李心蝶整治了。
焦姨娘在李心蝶院中伺候了一整天,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给她抄佛经的,累了一整天。待回到院中,她的两条腿都肿了不少,忙让丫鬟抬水来泡脚。
焦姨娘没想到李心蝶能这么厉害,当即便气狠了。
她是奴婢,和李心蝶对上,那怕是得不到好处。
除非有哪个主子肯替她出头……
梁老爷肯定是不行了,那么梁大爷呢?梁大爷平日里从来不管后宅事,何况他如今也不在府中,连父亲娶新娘也不过是送了一份礼回来。
那这府中还有谁能为她所用呢?
焦姨娘灵光一现,想到了梁二爷。
他虽是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可好歹也是梁家的主子呀!
只是焦姨娘和他有过节,梁二爷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帮她的。
呵,倒也不用帮,焦姨娘已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寻来效忠于她的丫鬟,让人在府中作乱,譬如先夫人的灵牌突然渗血,湖中浮现先夫人的衣物与头发一类的,故意让人误以为先夫人不满继室李心蝶,因此在府中作祟。
李心蝶自然是不会认输,她猜出是梁家有人在背后捣鬼。
她为了杀一儆百,特地把后宅里的奴仆与妾室一同请来。然后找了法师在先夫人灵位面前做法,驱散邪灵。
不仅如此,李心蝶还特地将后院里先夫人留下的老奴通通绑了起来,让她们一排跪在众人面前。
李心蝶冷哼一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在后院捣鬼!说是姐姐作祟,实乃装神弄鬼之事!为求安心,本夫人已请了德高望重的法师镇宅。而背后捣鬼的叼奴,也被我找出来了。今日便杖毙在此处,以儆效尤!还有哪些个不服气的奴才,敢在我面前作祟,看看这些人,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奴婢们全听夫人差遣。”闻言,跪着的奴仆们纷纷垂首磕头,肝胆俱寒。
先夫人的灵位前,哭喊声、哀嚎声响成了一片。焦姨娘见这副光景,心里暗笑。虽说李心蝶手段凌厉,能很好唬住下人。奈何她还是年纪轻,且操之过急。
她没有根基,府中还有两个长大成人的嫡子。若是想杀鸡儆猴震慑下人,也得看这些大了的继子们服不服管教。
这一事,立马被焦姨娘安排的奴才传到了梁二爷的耳中。
梁二爷听到这事,酒都醒了一半。
这新夫人入府,原本与他毫无瓜葛。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立威,拿他母亲当棋子!
他是没有父亲与兄长疼爱,可他印象里知道,若是母亲还在世,她一定会爱着他的。
梁二爷就这么一个亲人,他看谁敢折辱他的母亲!
梁二爷冷冷地哼了一声,决定给这个新夫人一点教训。让她知道,她若是老实本分还好,若是想抹除他母亲的存在,梁二爷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自此,由焦姨娘牵线搭桥的恩怨,初次展露雏形。
第66章
隔天,趁着梁老爷外出几日谈生意,梁二爷霸占了后宅小伙房,调动后院的奴仆用一口大锅炖煮他的特色菜,什么瓷瓮佛跳墙。
两人合臂才能抱住的大缸,要将里头的东西炖熟,还要吊高汤,得花上多少时间呢?
厨娘苦不堪言,眼见着给各家主子摆早膳的时间到了,伙房还没腾出空来,叫苦不迭。
新夫人那头也快要醒来了,大冬天的,若是洗漱的热水还没端上,估计她要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李心蝶一睡醒便见服侍她洗漱丫鬟支支吾吾,呆立半晌也没能端痰盂与热水进屋。她立时挑起了眉头,沉声问:“怎么一回事?!”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了,她见过李心蝶雷霆手段,此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道:“夫……夫人,是伙房的人说,现下腾不出手来煮水。”
偌大的一个梁家,连给主子煮洗漱水的时间都能安排不出来,要他们何用?!
李心蝶心知自己被怠慢了,正要发怒,可转念一想:如今她是府中正儿八经的新夫人,哪家主子能越过她去?怎么可能耽搁她的事?这其中有蹊跷。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李心蝶院子里的陪嫁丫鬟也不是个蠢的,当即取来了蜂窝煤与小炉子,在院中生火烧好了热水。
还没一炷香,便有其他丫鬟鱼贯涌入,端着那铜盆,朝李心蝶走来:“夫人,水烧好了,奴婢给您擦擦脸吧?”
李心蝶点了点头,在心腹丫鬟的侍奉之下,洗漱干净,还十分沉得住气,有闲情逸致挑衣裳。
她问起伙房的事:“伙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心腹丫鬟将外人遣散,附耳悄声道:“夫人,是二少爷霸占了伙房,在那炖两人合臂才能抱住的瓷缸佛跳墙呢!”
闻言,李心蝶挑眉,想起梁家确实有两个嫡出的继子,一个在外帮衬梁老爷掌管家业,另一个十六岁,比她稍小一些,成日里在外厮混胡闹,花天酒地,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前些日子,给她请安的也就是焦姨娘所出的庶出三子,这两个继子连问候都没问候她一下,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也是,李心蝶是年幼的新夫人,在府中毫无根基。这些人又怎会敬她,怕她呢?
如今在梁二爷的挑唆之下,李心蝶在奴仆里头失了面子,前些日子的威风可就白立了。
她觉着头疼,不知该用软的手段,还是硬的。
心腹丫鬟像是瞧出来李心蝶的所思所想,她提议道:“夫人,二少爷再怎样混账,可都是嫡出的。您要小心为上,若是您刚入府,先是在前头夫人那处立威,又是打压嫡出继子的,恐怕对您的贤良名声有碍。”
李心蝶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省得,你放心吧。老爷喜欢乖巧懂事的,我必不会做出嚣张跋扈的模样,欲除之,还需从长计议。”
“正是这个道理。”心腹丫鬟见李心蝶听进去了,此时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她是李心蝶落魄时候就跟在身侧的丫鬟,打小一起长大,最是忠心不二。
她乖巧,李心蝶也愿意用她。提携这个心腹丫鬟,恰好能给其他跟着李心蝶的人做一个表率,大家也会对她忠心耿耿,这般一来,她身边的人就更加用心做事,只求能混上心腹丫鬟那样的待遇,成为主子倚重的奴才。
当然,除了这些人,也有起二心的丫鬟。有个叫二丫的三等丫鬟,怎样献殷勤都得不到主子关注,如今能跟李心蝶来梁家,还是她花了十两银子,让大丫鬟特地给她安插一个抬箱笼的差事,将她硬生生带来的。
二丫原本想着服侍李心蝶,总有出头之日。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即使她再怎样努力,李心蝶也不过是在她们面前吊着一根胡萝卜,鞭挞她们朝前走,实际上不会给任何好处。也是,有对比才能突显出占利,没有她们这些悲惨丫鬟作衬托,又如何能显现出心腹丫鬟得来的好处呢?
二丫不甘心啊,她起了歪念头。这一刻,恰好被焦姨娘发现了。
焦姨娘用过两年要给梁三爷送两个通房丫鬟的事儿诱惑二丫,让二丫知道,若是和梁家的主子同房了,日后抬成姨娘指日可待。谁想过奴婢的生活,谁不想成为主子?
这样一想,二丫的心思可就活泛开了。
她得了焦姨娘的夸赞,想着讨好了梁三爷的生母,日后可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于是殷勤地为她通风报信,俨然和焦姨娘成了同一根绳上的蚱蜢。
当然,她是没想过,赠通房丫鬟这种事,只有当家主母李心蝶有这般能耐。焦姨娘算个老几,能越过梁家夫人,给梁家主子指派同房的人?
二丫蠢,被焦姨娘卖了,还帮着她数钱呢!
她是不知道这些,一次次在李心蝶那处打听来事情,回头又告诉了焦姨娘。
话头绕回李心蝶这边,她打算讨好梁二爷这个继子,两人今后一个宅院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特地纡尊降贵跑了一趟伙房,恰巧撞上正在指挥厨娘生火的梁二爷。
厨娘以为李心蝶是来兴师问罪了,当即便跪在了地上,抖若筛糠。
哪知,李心蝶只是微微一笑,问:“这么大个儿个瓮,是在煮什么呢?”
梁二爷见李心蝶声势浩大地赶来,嗤笑一声,并不搭理她。
见人不理会,李心蝶命一侧的丫鬟送上糕点,递给梁二爷:“这位是二少爷吧?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玲珑切糕,特特送来给你尝一尝。是用花生、核桃、葡萄干这些瓜果制成的糖糕,平时拿来打发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还没等丫鬟把攒盒递到梁二爷面前,就被他伸手打翻了。精巧漂亮的糕点四散一地,看得一侧的奴仆们心疼不已。
梁二爷冷哼一声,道:“别和我假惺惺的!谁不知道你怀着什么样的小心思呢?敢在我娘面前作威作福,现在在我面前还用这种小把戏讨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好哄骗?在我头上拉屎,我还得被你一颗甜枣给哄去了?我告诉你,我爹就是觉得你好看、年轻、这才娶了你,就你这身份,给爷提鞋都不配,少在府中摆着正房太太的架子。”
他就是个混不吝,甭管李心蝶是他新娘亲还是怎样。
左右不过是挨他爹一顿打,一顿骂,梁二爷全不带怕的。
李心蝶怎么都没想到,梁二爷不按照常理出牌,那巴掌直勾勾往她脸上赏,还不给她还口的机会。
他也不忌讳下人,就在这些奴仆面前给她没脸。
好啊,真真是好得很!
李心蝶的指甲嵌入了掌心,恨得牙痒痒。
她被一个继子压制了,今后还如何管教下人呢?
于是,李心蝶冷哼一声,道:“我可算是二少爷名义上的母亲,你就这般顶撞母亲吗?!心里还有没有孝道,有没有把老爷放在眼里?!”
她故意把梁老爷抬出来,企图压制梁二爷。
哪知,梁二爷最腻烦女人胡搅蛮缠的样子,此时瞪了她一眼,道:“你还有脸和我提孝道?!生我的可是我亲娘,你敢在我亲娘面前对她的牌位大呼小叫,你还想我对你尽孝?!尽孝,行啊,你一头撞死在这里,我给你守孝三年怎样?!这比亲娘还要亲了吧?”
“你!”李心蝶哪里是这个泼猴的对手,此时气得怒火攻心。
她捂住胸口,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梁老爷回府了。
李心蝶不欲与梁二爷胡搅蛮缠,趁此机会,离开了伙房,决定和梁老爷诉诉苦去。
她现在是新人,新人的眼泪还是比旧人管用的。她这个当后娘的出不了手,让梁老爷出手,总没事吧?
于是乎,李心蝶回了院中,扑到梁老爷的怀中就是一阵梨花带雨的哭泣:“老爷,都说后娘难为,妾身被二少爷这般厌弃,还出言不逊,这可让妾身怎么掌管后宅呀!”
梁老爷娶妻就是为了她能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李心蝶连个继子都拿捏不住,心里恨铁不成钢,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还以为李心蝶会有什么厉害手段,没想到也是哭哭啼啼来寻他帮忙。这样的话,和那些只会红袖添香的娇弱妾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见李心蝶能把李心雨拉下马,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算计模样,还当李心蝶有什么手段,能将这些人都拉拢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是的,梁老爷不是个蠢货,他什么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娶了李心蝶。聪明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蠢女人。
如今看来,他好像娶错了。
实际上,李心蝶并不是没有手段。她只是以为梁老爷爱重的是她似水柔情的模样,毕竟新婚燕尔,总要装娇弱的,哪知这一招对梁老爷不管用,还正好触到了他的雷池。
梁老爷安抚娇妻,说他定然会为她出气,当即便抽来藤条,当众打了梁二爷。然而梁老爷好歹是心疼儿子的,打梁二爷也不过是拉到祠堂来,还喊人守着,不让人瞧到这一幕。
李心蝶是大庭广众被梁二爷羞辱,梁老爷揍儿子却是掩人耳目,这一出对比,也算是给了李心蝶一个耳光,将她活生生打醒了。
她再怎样年轻漂亮,也不过是梁老爷的一个玩意儿罢了。她的荣耀都是靠男人给的,而这个男人会因她年老色衰离开,就和他抛弃焦姨娘的时刻一样。
不行,她必须有个孩子傍身。李心蝶年轻,她还能养大自己的孩子。到时候,有孩子护着的母亲,就能和这些继子一较高下。即使没了梁老爷的庇护,她也不会输得太惨。
当初李心蝶还嘲讽李心雨不懂调养身体生个孩子呢,原来是当局者迷,她入局了,她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一定要……不择手段怀上梁老爷的孩子!
另一边,梁二爷挨了一顿打,知道李心蝶就是个搅家精,,心里对她更是恨了。
有这个女人在的一天,这个家就会永无宁日,他可不能让她的气焰更加嚣张!
这一出戏闹得人尽皆知,从二丫那处传到焦姨娘耳朵里的时候,把她喜得合不拢嘴。
她这一日吃饭做事都有劲儿了,不过这还没完。焦姨娘还买通了梁老爷平日看护身子的大夫,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焦姨娘自从生下梁三爷以后,再无身孕,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她竟然再没怀过孩子。此前有一次,她给梁老爷安排院中曼妙丫鬟的时候,从那丫鬟房中搜出了能让男子大补的药物,丫鬟本意是想得到梁老爷的宠爱,没准能被抬个姨娘啥的,特地将药都下到梁老爷的茶水中。岂料那药虽说让男子雄风大振,可是药三分毒,也会让男子丧失生育能力。
焦姨娘被这丫鬟害苦了,又不敢声张,就将她卖到了人牙子那处,悄悄处置了。
想起这一茬,焦姨娘还惊魂未定。她找来梁老爷惯用的大夫,从大夫口中得知,焦姨娘的身子骨没问题,可梁老爷肾精不足,实难有育。
这话说了,焦姨娘也就明白了。
焦姨娘身边的嬷嬷拍手称快,悄声道:“姨娘,这不是好事吗?老爷肾精亏损,也就是说,夫人再也不可能有子傍身了。”
焦姨娘却头疼地揉揉额头,道:“未必。”
“这……这是怎么说呢?”
“你觉得老爷会承认自己不能生养吗?若是他真不能生养,而夫人又怀有生孕,他会不认吗?”
“这……”
那大抵是不会不认的,非但不会不认,梁老爷还会笑逐颜开,毕竟他是老来得子,这就说明他老当益壮,身子骨强。哪个男人没有自尊心呢?自然是会认下,且还对这个幺儿宠爱有加的。
焦姨娘咬牙切齿地道:“怕就怕在……那女人一不做二不休,为了巩固女主子的地位,在外头借种!”
嬷嬷大惊失色地道:“这……这不会吧?”
“哼!谁知道呢?”焦姨娘心下了然,此时吩咐大夫,道:“你回去,给我想法子把老爷的事传到夫人那处去。”
大夫应了一声,离开了焦姨娘的院子。
嬷嬷不解地问:“这样的秘密,姨娘为何还要告诉夫人呢?”
焦姨娘眼中精光一闪,道:“若是这女人知道自己生子无望,她必然会绝望。绝望的时刻,人是可能见着浮木就爬,当作救命稻草的。”
嬷嬷似懂非懂,却也不想再多问了。
焦姨娘连夜写了一封信,里面装了两张银票,让人交到梁二爷那处去。
梁二爷见自己屋内有一封匿名信,拆开一看,还有两张银票,嘟囔了一声,钱可不烫手,还是看了信。
信里说了,他爹没有生育能力,在梁三爷出声后,这都过去十几年了,后宅就没其他下蛋的鸡,可见是内耗亏损,再不能生了。而焦姨娘身体又没什么问题,因此这锅确实是他爹的。信里还说,若是不相信这种辛秘的事,大可找他爹亲近的大夫一问。大夫可没敢和他爹说不能生育的事,只说了个含含糊糊的结论,告诉他爹,子嗣较为艰难,并非完全不能生。
不难猜测,这是焦姨娘给他写的信。梁二爷和这女人可没什么好说的,然而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家中来了李心蝶,焦姨娘被压一头,就是落地的凤凰,所以低声下气来寻他帮忙了。
梁二爷颇为得意,嘟囔:“早说了,爷是这家里的主子,你就是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和爷斗呢?还不是要求到爷的头上来?哼!”
说归说,梁二爷也诧异焦姨娘为何告诉他这件事。
就在梁二爷疑惑的时刻,没过个把月,正院就传来了好消息,说:“老爷,大喜事!夫人有喜了!”
这才进门几个月啊,就有身孕了?梁二爷和焦姨娘都惊诧不已。
梁二爷想起那封信的事,笃定这孕事太过蹊跷!焦姨娘十来年都没孩子,他爹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好男人,在外也有拈花惹草,可从未听过有什么私生子。
这李心蝶又不是送子观音,怎么可能一进门就有孕呢?!
这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他爹的,乃是个野种!
可恶,这女人!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还真是作恶多端呐!
梁二爷在屋中急得团团转,他总不能和他爹说,这孩子不是梁老爷的吧?
不是他爹的,难道还是他的啊?
梁二爷头都大了。
他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这女人,是乱家之根本,她的孩子,不能留!不对,不但不能留,她今后也不能再有孕。”
斩草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
就此,他的想法,和焦姨娘的坏主意不谋而合。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焦姨娘在房中描花喝茶,便可坐享其成。
梁二爷,可真是一枚好棋子啊!
焦姨娘悄声笑了。
再后来的事,焦姨娘就不太清楚了。
从二丫那里,她只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李心蝶这一胎没有保住。见了红,流产了。
其中有没有梁二爷的手笔,焦姨娘不知道,不过从二丫那处,焦姨娘得知,李心蝶把给她诊脉的大夫藏得严严实实,谁都不晓得是哪个大夫给她看病。
二丫还曾听到李心蝶从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沉闷嘶哑的声音,她恨极了,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将这个继子碎尸万段!”
府中和她结仇的还能是哪个继子?自然是梁二爷了。
再后来,李心蝶亏空了身子,一年多都没有怀上身孕。
焦姨娘想,她或许不是怀不上,而是不能怀。对外说有孩子,那肚子又不能凭空变大,也没什么办法。看来梁二爷心倒是狠的,不止是让她流产,还给她吃下了虎狼之药,让她一辈子不能有子傍身。
不过若真如此,那肯定有人问,为何梁二爷做了这等歹毒的事情,李心蝶却没有找梁老爷诉苦?首先梁二爷不是个蠢货,定然不会落下太多马脚,就算被李心蝶查到,他是始作俑者,李心蝶也拿他没办法。再者,李心蝶无法生育的事情,对外说了,能对她有什么好处吗?除了被梁老爷知晓她没了用处,反遭厌弃以外,她还能得了什么好吗?况且物以稀为贵,府中的大爷能操持家业,二爷镇守老宅,三爷考取功名,三个儿子都算是各司其职,又不缺儿子,梁老爷着什么急呢?保不准还会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赶走李心蝶,重新寻一门好亲。
这种赔本买卖,李心蝶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做吧。
她不但不能说,还要将此事打碎牙齿和血吞,咽下肚里。除了她以外,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至于梁二爷,他相当于毁了李心蝶一辈子,将她筹谋的富贵路尽数摧毁了。人被逼上了绝路,自然是要反击的。凭李心蝶日常为人处世,恐怕会有狠招!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女人,而是带刺的蛇蝎美人。
这样一看,这两人的死仇算是结下了。
好呀,真是好呢!
焦姨娘头一次畅快地吃了饭。她就等着梁二爷和李心蝶狗咬狗一嘴毛,两人斗去吧!
隔了一年,梁大爷回府操持庶务了。
焦姨娘最怵这个在家中很有话语权的大少爷,也不敢再作妖,她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不闻窗外事。
又过了一年,李心蝶死于一场火事之中。
焦姨娘的宿敌没了,她又成了府中最得宠的女主子。可这一次,她怎么都安不下心来。
按理说,李心蝶死了是好事,可她怎么觉得处处透着蹊跷呢?
焦姨娘难得开始吃斋念佛,也不再管后宅争斗。
就这般,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几年后的某天,她的天,梁老爷死了。梁老爷是马车出了事故,半道上坠崖而亡。
家里没了主事的大人,自然就要小辈顶上了,梁大爷顺理成章成了梁家本家的家主,也就是在这一刻,焦姨娘发现,他露出了獠牙,朝她张牙舞爪袭来。
梁大爷私底下找过焦姨娘一次,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焦姨娘心生惧意:“大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梁大爷不爱和妇孺多讲话,此时上下打量了焦姨娘一眼,道:“你不能留了。”
这样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让焦姨娘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浸浸的冷意,她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要除了她的意思吗?
“为……为什么?”焦姨娘问。
死也总要死个明白吧?他……他凭什么操控她的生死?
梁大爷皱眉,仿佛在嫌弃她聒噪:“这些年,你在府中上蹿下跳,你当爷的眼睛是瞎的吗?拿二弟做靶子,你倒是挺聪明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招惹我母亲留下的血脉?你以为挑起一个继室和二弟的争斗,就能捏住爷吗?爷告诉你,凡是不听话的人,都该死。”
从梁大爷的口中,焦姨娘听出了他和梁二爷之间的兄弟情深。
他和梁二爷不是不和吗?为何还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要是早知如此,焦姨娘也不会猪油蒙了心,把梁二爷当棋子啊……
焦姨娘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给梁大爷磕头:“大……大爷,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将这些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敢出现在您眼皮底子下。不仅如此,我还会带着三爷离开,会分出梁家本家,求您了!”
梁大爷没吭声,不置可否。他缓步离开了焦姨娘的房间,待焦姨娘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汗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