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知秋一脸迷茫,她无奈极了,“你等会儿!你都能单枪匹马把带刀杀手制服,你说你体弱多病,你搁我这儿装蒜呢?”
夏知秋刚要抢床位,谢林安已经决定和她抗争到底,开始宽衣解带了:“不好意思,谢某累极了,要先睡了。”
说完,谢林安便脱去外衣,钻入了被褥之中。
夏知秋暴脾气上来,也不服输啊。她隔着被子叫骂:“谢先生,有你这样的吗?!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榻,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不懂,谢某睡了。”谢林安侧身,闭上眼,就让夏知秋叫嚣,鸡同鸭讲。
夏知秋吹胡子瞪眼,怎样都没用。
她叉腰,看着地上单薄的一床被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掀开被子,也挤入了床榻。
就这般,夏知秋和谢林安都躺到了同一床被褥之中,她终于得逞地笑了。
谢林安震惊于夏知秋的脸皮,忍不住感慨,她……究竟有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是,谢林安早知道夏知秋是女儿身了。在她第一次着女装的时刻,他便知道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是男是女,和他有关系吗?谢林安拿捏着她的把柄,这样还有利于他藏身于夏府不是吗?
可如今,她竟敢……和他同榻而眠吗?
这女人,真大胆!
被褥之中暖烘烘的,烛光映入被子,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他盯着眼前的夏知秋,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液,嗓音干涩地道:“你……疯了吗?”
夏知秋喜滋滋地道:“谢先生当我不敢上榻吗?!哼,还企图鸠占鹊巢,美的你!”
她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谢林安深吸一口气,他往日清雅潇洒的形象几近消失,修养与忍耐力也在夏知秋面前破防,荡然无存。
他忽然扣住了夏知秋的手腕,将她压制在身下。谢林安居高临下地盯着夏知秋,瞥见她微微松开的衣襟,那一处露出引人遐想的胜雪肌肤,谢林安感到口干舌燥,急忙错开了眼。
他强装狠厉,对夏知秋道:“你一个女儿家,竟敢毫不自知上男子的榻。你可知道,这样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此言一出,夏知秋担心的倒不是自个儿的安危,而是谢林安口中那句“女儿家”。
等等……难不成他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子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那个,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吗?”夏知秋毛骨悚然,吓得几乎要尖叫。
谢林安见她知道怕了,嘴角微微上扬:“哼!现在知道你是羊入虎口了吗?我给过你很多逃跑的机会,谁知道你要一次次撩拨。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是你自己上的榻,是你选择投怀送抱。到手的猎物,谢某总不能……就此放过吧?”
“谢先生……”夏知秋大脑当机了。她一直和谢林安称兄道弟,哪知道他原来一直将她看作是女子。
俗话说得好,我把你当亲兄弟,你却想轻薄我。
这时,夏知秋才发现,眼前的谢林安近在咫尺,呼吸也滚烫。他的眉目极其清秀,鼻梁高挺,眼皮内敛,略有些狭长,是很勾人的凤眼。
他就在夏知秋面前,同她对视。眼中的神色与往常不同,甚至带了些难以忽视的侵略感与压迫感。
可能也只有这时候,夏知秋才反应过来,谢林安也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他也和寻常男子一般,会有强烈的欲望,特别是在面对女子的时候。欲与爱,一字之差,亦是一念之差。
难不成,她真的引诱到了谢林安,所以他按捺不住了?
“你……想做什么?”夏知秋舔了舔下唇,问。
她这时候呼救还来得及吗?可是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女子,那她的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谢林安不动声色地笑,略带些玩味,他凑到夏知秋耳畔,似情人间呢喃:“你说呢?”
夏知秋想了想,都怪她姿色倾城,寻常男子把持不住也是常事,何况谢林安呢。
她猛地闭上眼睛,咬了咬牙,道:“算了,谢先生爱怎样怎样吧!只要别将我的秘密说出去,我愿意牺牲色相。”
夏知秋脸皮厚重如斯,饶是谢林安见多识广,也不免惊讶。
他冷哼了一声,心口窜上无名火。他松开了夏知秋的手,凉薄地道:“你想出卖色相,我还不想收呢。滚下床去,别扰我清梦。”
说完,谢林安往床榻里侧靠去,放夏知秋下榻。
夏知秋惊魂未定,此时老老实实躺在了地上,拿小被褥,裹紧了自己。
夜里,辗转反侧的谢林安怎样想怎样不对劲,他突然开口:“喂,夏知秋。”
“嗯?”夏知秋也没睡着,但是不敢惹床榻上的那尊佛,只能暗暗苦恼。
“若是其他人用你的秘密胁迫你,你也愿意出卖色相吗?”谢林安说话有些闷,似乎是生气,细听又不像。
夏知秋嘟囔:“好像除了谢先生,还没其他人知晓我的秘密……所以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不过,还请谢先生一定不要说出去。”
“嗯。”谢林安应了一声,“你若想我守口如瓶,那么就离其他人远一点。若是被旁人发现了,那些人未必有我这般好心。”
“哦,知道了。”原来,谢林安说这些话的中心主旨是,他是个好人啊。夏知秋感动地睡着了。
算上路程,距离夏知秋回吉祥镇,也只剩下一两天的时间了。
夏知秋心里没底,不知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了解到自个儿想知道的事儿。
她一大早就和谢林安收拾妥当,去往梁三爷的宅邸。
正月里,穿新衣,有除旧迎新之意。街上的店铺开门甚少,不过也有很多小摊贩结上彩棚,棚里有的演杂技、有的斗鸡、还有的摆上货郎带来的珠玉首饰,全是初春花样,大红大绿,就为了吸引出门游玩的姑娘家。
没一会儿功夫,舞龙舞狮的老师傅也出来凑热闹,一路抬神轿,敲锣打鼓,闹得谢林安脑壳子疼,径直绕进了僻静的小巷子里。
夏知秋剥瓜子看热闹,还没看到狮子喷火,就发现谢林安不见踪迹。她忙追上去,道:“嗳!谢先生,你走这么急作甚?待会儿那狮子还喷火的,可好玩了。”
谢林安蹙眉,道:“成日里玩闹,怪道案子破得磨蹭,不务正业。”
被他这一奚落,夏知秋哑口无言,只能闷闷地丢了瓜子壳,直呼晦气。
谢林安本意倒不是想指责她,只是顺口寻了个借口搪塞夏知秋。
若论尽职尽责,夏知秋年假都能想着案情,已经算是好官了。
可惜,他从未有和人道歉的习惯,此时也只能勉强轻咳一声,从别处讨好夏知秋:“你这身新氅衣,不错。”
夏知秋难得被谢林安夸,顿时喜上眉梢,张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展现自己:“是挺好看的吧?原本想赶制一套过年的吉服,想着太招眼了,就随便让店家制了罩衣,选的是红色。后来想想,我怕太艳了,里头的长衫,我就只用了湖蓝色水波纹的面料。别看这只夹了一层棉,平平无奇。这上头,全是真丝面料呢,花了我一两银子!你瞧瞧,这质地!你摸摸,快摸摸。”
谢林安原本只是敷衍一问,哪知道夏知秋是个聒噪的人,还能掰扯出这么多弯弯道儿来。
不仅如此,她还特地把大氅递到谢林安面前,殷切地期盼他伸手摸一摸。
谢林安无奈极了,原本不想理她。可一见夏知秋那双如同狗崽子一般摇尾乞怜的眼睛,突然一瞬间着了她的道,鬼使神差探出手去,摸了摸面料。确实是真丝绸缎,这面料光滑细腻,做工还不错。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挺好。”
见谢林安难得有个反应,还夸了她的衣衫。夏知秋膨胀了,笑得更娇憨了,她凑上来,还给谢林安讲了讲这大氅花纹的来历:“我特地让店家在大氅上绣上装有红珊瑚、铜板、珠玉的聚宝盆,象征着招财进宝,没准能让我今年发一笔横财!”
听到这里,谢林安再也忍不住了。他艰涩道:“你是读书人,不绣些渔樵耕读,或梅兰竹菊四公子,绣什么聚宝盆?钻钱眼子里了?况且,就你那月俸,想要发家致富,怕是做梦。”
夏知秋嘟囔了一声:“人就不能有盼头吗?谢先生,我发现你这人,真就特别乏味无趣。”
“彼此彼此,再怎样乏味,也比你痴人说梦要好。”
“你是不差钱啊,饱汉不知饿汉饥。我要是有你那样的家财,我还当什么官啊,早回家享福去了。”夏知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谄媚地笑,“若是谢先生家财万贯,觉得自个儿的银子烫手,不知该怎么花销,我也是可以帮忙消受一下的。”
谢林安没想到这女人是真的视财如命。
闻言,他微微一笑,道:“你又不是我的人,凭什么图我的钱?做梦去吧。”
“当你的人,就能明目张胆图你的钱了?”夏知秋思忖许久,斩钉截铁地道,“谢先生,我想明白了,我愿意委身于你。”
“不必。”谢林安冷冷斜她一眼,道,“我又不是在街道司做事的,哪能什么无用之物都收?”
夏知秋惊呆了,谢林安的骂技厉害啊!
这是指她是废品,只有清扫道路的街道司才会收容。
她默默捂住心口,决定还是另辟蹊径敛财吧。
两人一通插科打诨,终于来到了梁三爷的府上。
应该是凤尾镇县令郑大人事先提醒过,夏知秋会来府上拜访,因此梁大人一早就在家中等候。他们还没劳烦门房通报,便有丫鬟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入屋内:“两位大人随奴婢来吧,主子早吩咐了,如若有贵客到府上做客,命奴婢们要好生伺候。”
这丫鬟举止大方,不拘谨亦不小气,可见是在府中待了多年的精明老人儿。
夏知秋不免感慨,梁三爷果真和郑大人是一丘之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点,真是学了个十成十。
夏知秋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对方以礼相待,她也卖对方三分面子。奈何谢林安不吃这套,他觉得这些人对他恭敬有加,那是有眼力见儿,他就配得上这般礼待,因此还是冷着一张脸,连句话都不愿说。
他们刚到花厅没多久,连茶水都还是滚烫的,梁三爷便从一侧的角门绕过来了。
他穿一身兰花长衫,披着对襟罩衣,生得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要不是夏知秋记得他想谋害农户的那个模样,或许也会被他诓骗,不知他是怎样阴险狡诈之徒。
梁三爷对夏知秋行了个礼,道:“下官凤尾镇县尉,见过夏大人。”
夏知秋也还礼:“梁大人,不必多礼。本官来凤尾镇寻梁大人,不过是想问一桩陈年往事,问完就走。”
说完,她还把带来的拜年礼递给梁三爷身侧的丫鬟:“这是本官在路上买来的烧鹅,听说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多谢夏大人赠礼了,您能来府上做客,本就让府上蓬荜生辉,又怎好意思收您的礼呢?”
“哪里哪里。”
两人一来一回一同寒暄,夏知秋累得够呛,好半晌才进入话题:“本官并未寻梁大人,而是想见一见你娘。”
这话乍一听有点不对劲,惹得谢林安一愣,解释:“梁家的祖宅在吉祥镇,梁大爷去世了的事,梁大人该知道吧?”
梁三爷苦笑一声:“知道,只是当初分家,我已拿走属于庶出三房的那部分家产,和本家断绝了关系,又因官职在身,事务繁忙请不得丧假,因此没有回去帮二哥操办丧事。”
这话怎么听都是借口,夏知秋知道,如果是家中长兄死了,朝廷那边是可以请到丧假的。不过梁三爷不想请,谁也不能说他如何,毕竟是庶出的儿子,还分了家的,不算正经梁家本家的人了。
谢林安点了点头,道:“梁大爷的案子,说是白尾大人作祟,可细细往下查,却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夏大人查到了你母亲,也就是焦姨娘同李心蝶夫人的一些过往,想要当面和焦姨娘核实一番,不知梁大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家夏大人见上一见令堂。”
梁三爷嗫嚅:“见倒是可以一见,只不过……”
夏知秋不解地问:“只不过什么?”
梁三爷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家母患病,实在是不能见人。”
难不成焦姨娘命悬一线,快要死了?
夏知秋听得心头一惊,颤巍巍问:“可是……什么重病?”
“倒也不是,只是当年下官之所以分家,将家母接出本家,也是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缘故。下官当时想着,母亲住自家的宅院清净些,也方便好好赡养母亲。”梁三爷叹了一口气,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夏大人了。家母不方便见人的原因是,她得了失心疯,莫说家中奴仆了,就是下官,她也认不出来。”
焦姨娘疯了?
夏知秋和谢林安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知秋就是个倔脾气,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怎能断了呢。
她咬了咬牙,道:“不知梁大人可否带本官见一见焦姨娘?若是她属实认不出人,那本官也只能死心了。”
既然她不信邪,梁三爷也只能带人去焦姨娘的院子里见一见人了。
梁三爷和带路的奴仆在前头走,夏知秋和谢林安在后头跟。
行至半路,谢林安突然侧头,悄声同夏知秋道:“柳姨娘所言非虚,他们母子俩的关系确实很好。”
“何以见得?”夏知秋问。
“你该知道,这种高门大户。一般姨娘只是妾,不是主子,也不可称之为母亲。但你看梁三爷一出梁家,便把焦姨娘唤作母亲,还不是母子情深吗?”
夏知秋想了想,赞同地道:“有道理。”
梁府比夏府还大,他们走了一刻钟才走到焦姨娘的院落。
一进屋子,夏知秋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檀香,像是平日里有人在屋中礼佛,那香火味长年累月积在屋内,驱散不开。
红木椅子上坐着一位老妇人,她一直垂头,手指轻轻抚摸着下颚以及脖颈,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年龄不算大,算了算应该只有五十出头。年轻时保养得当,因此老了也犹有风韵,年轻时该是个美妇人。她的衣着和头发皆整洁,着过年专门赶制的新吉服,纹着各色繁琐花样,显然也是个爱俏的。
夏知秋上前打招呼,道:“焦姨娘,本官是特地来问你一些陈年往事的。本官想知晓,当年你还在梁家的时候,和李心蝶夫人,是否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过往?譬如……让她喝下了什么绝育的虎狼之药?”
这话问得太露骨,是个人都不敢答应啊。
焦姨娘的癔症说来就来,她颤抖着身子,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她疯疯癫癫地后退,不像是正常人。
夏知秋脚步迟疑,停在原地,踌躇不前。
梁三爷面带歉意地道:“夏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下官说过,家母如今成了这番模样,实在是不好见人。”
事已至此,夏知秋确实不好再逼迫。她无奈极了,想拉谢林安走人。
哪知,谢林安是个不听劝告的,他一言不发,突然快步走向焦姨娘。
焦姨娘不知他想作甚,慌乱之下,竟然抄起一侧的花瓶,停顿了一会儿,作势要砸到地上去。
谢林安是个蛮横的,她要砸便砸,他还是一意孤行,走向焦姨娘。
惊恐的焦姨娘一面尖叫,一面砸手里的花瓶,企图用这样激烈的动作,将谢林安吓退。
见状,夏知秋头疼极了,忙上去拉住谢林安:“谢先生!既然焦姨娘已是这副模样,我们就别再问了。”
她还没来得及拉住谢林安,对方却冷冷地道:“哼!别装了!”
夏知秋本能相信谢林安的判断,她疑惑地问:“什么?装的?”
谢林安点点头,冷眼扫过焦姨娘,道:“她根本就是在装疯卖傻,她可没疯!”
梁三爷也火气上来了,他抬高嗓音,道:“夏大人,我敬二位乃远方客,尽我所能礼待二位。可我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尔等怎能如此妄论我的母亲,在我府上挑事呢?!”
“算了算了,谢先生,咱们走吧。”夏知秋尴尬极了,这时候也不知道是拉架还是不拉架。
夏知秋想走,谢林安却不肯。
他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眼中寒芒毕露。谢林安一贯是慵懒冷淡的形象,鲜少流露出这般锋芒毕露的气势。他直勾勾看着冷静下来的焦姨娘,平静而自持地道:“寻常人在自己家,该是极为放松的姿态,而焦姨娘却身子前倾,不停地用手指触摸脖颈与下巴。要知道,脖子乃是最为脆弱的地方,人在畏惧的时刻,便会一直抚摸那处,令自个儿安心。可见,焦姨娘在家中还放不下心来,是在害怕我和夏大人来府上谈话吧?其次,我故意逼近焦姨娘,她为了装傻,还把一侧的花瓶砸到地上,借此逼退我。可惜了,也就是这个动作暴露了她完全是在撒谎。”
夏知秋问:“此话何解?”
“我看过了,博古架上放置的花瓶瓷器以及奇石茶壶,她专门挑拣不贵重的砸。砸之前还迟疑了一瞬,在脑中估价。哪个疯子会如她这般算计?她又像是得了失心疯的老妇人吗?”谢林安这一通分析,夏知秋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
奈何梁三爷死鸭子嘴硬,道:“这……这不过只是巧合罢了!来人,请两位出府!”
这是要下“逐客令”啊!夏知秋没想到梁三爷会一点脸面都不给她,一时间也有几分难堪。
谢林安作势要走,临走前,他冷笑一声,道:“就你这府邸,留我,我也不待着,不过某些人莫要忘记自个儿犯下的事。”
他玩味一笑,忽然回头,若有所思地问:“昨夜你派出的黑衣人,可有领着那农户的人头回来,和你邀功请赏?”
此言一出,梁三爷立马吓得大气不敢喘。他使了个眼色,把屋里的奴仆全部遣走。
这事应该只有他和郑大人知晓,为何这个男人也知道?
是郑大人告诉他的?不,不可能!郑大人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生招待夏知秋,莫要节外生枝,把凤尾镇的事情漏出去。
那么……是事情败露了吗?
梁三爷想问,却不敢问。
他若是问了那黑衣人的死活,岂不是变相承认了,黑衣人就是他麾下的人了?
梁三爷的鼻翼生汗,浑身寒浸浸的,如坠冰窖。
焦姨娘也安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儿子,不由心间惶然。
夏知秋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突围时刻。她轻咳一声,道:“本官最见不得残害百姓、草菅人命的事。你受郑大人所托,雇凶杀人之事,本官会上报朝廷,让上头的人处置的。”
闻言,梁三爷一阵头晕目眩,险些站不住了:“我……”
谢林安这个坏胚子,在这个当口还知晓补刀:“哼!若是郑大人是个聪明人,他会怎样做呢?肯定会将这事推到你身上,说都是你的主意,他还是清正廉洁的好官。到时候,莫说你头上的乌纱帽,就是那颗人头,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听得这话,焦姨娘坐不住了。知子莫若母,她连蒙带猜也知晓是自己儿子犯了事,把柄被人拿捏住了。
她噗通一声跪下,给夏知秋磕头:“大……大人,民妇确实是装的。您有什么吩咐,只管问民妇,还请大人饶了小儿一回,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谢林安满意地笑:“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吗?”
夏知秋有几分唏嘘,她是想和人好声好气来往的,哪知道每一回都要用谢林安这样残酷的法子,才能从阴暗的人心里挖出故事来。果然,人心险恶,比神佛还莫测。
焦姨娘给他们磕头,道:“两位大人不是想知道李心蝶夫人的事吗?我说,我都说,求两位大人一定要饶过小儿!”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谢林安不动声色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瞧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想长谈了。
夏知秋以为谢林安是想用“隐瞒雇凶杀人之事”换取焦姨娘的秘密,暗暗挤眉弄眼,阻拦谢林安,同他窃窃私语:“不行,这样不合规矩。错了就是错了,本官不可包庇他们。”
哪知,谢林安却抬手,以修长食指抵住了夏知秋的唇,道:“嘘,莫要说话,我自有安排。”
谢林安直勾勾盯着夏知秋,他的眼睛仿佛懂妖术,能让人瞬间平静下来。
夏知秋一咬牙,行吧,那就听他一回。
焦姨娘见这佐官劝住了自家大人,顿时喜不自胜,怕他们反悔似的,当即说起了那些密不透风的隐秘过往。
十三年前,李心蝶刚刚嫁入梁府。
由于是娶正房夫人,虽说是个继室,那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府中的。不像焦姨娘,当年是以良家妾入府,只能买一顶小轿子,从角门抬进来。
即使焦姨娘过门后,梁老爷对她宠爱有加,也避免不了她就是个妾的事实。
焦姨娘心底有个不为人知的奢望,她想当梁家后宅真正的女主人。
她殷勤地伺候老爷,生下庶出的梁三爷。府中没有女主子,因此她的儿子规格都和嫡出二爷是一样的,梁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安排。焦姨娘的心渐渐的被养大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妻位的时候,半路杀出个李心蝶,夺了她的继室夫人之位。
若是什么门楼高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她也配!
焦姨娘听得屋外敲锣打鼓的阵仗,平日里淡若兰花的恬静形象不复存在。她静不下心来,连同手里的双面绣品都放下了。
她甚至在想,梁老爷会不会不爱重这个填房夫人,娶李心蝶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没准,梁老爷半夜还会回她的屋子,和她睡下。
这个念想刚浮现,立马被焦姨娘打消了去。
梁老爷大费周章娶来的填房夫人,自然也是贪图她的美色。若不是焦姨娘一向温柔小意,也很难拿捏住梁老爷的心。
焦姨娘的姿色不复从前,为了把梁老爷留在院子里,她身边的丫鬟哪个不是貌若天仙,特地给梁老爷留着偷腥儿的?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门儿清。要真成事了,还会把小丫鬟拉来,一碗避子汤喂下去。不过是个玩意儿,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打杀了发卖出去。
所以,她去年陷害梁二爷轻薄院中丫鬟的时刻,梁老爷才会那般生气。
男人的地盘不允许他人触碰,这是梁老爷的狩猎场,自然就护食得很。
哪来那么多情深不寿的男人,不过是她掩护得好,其余的人瞧不清门道罢了。
焦姨娘又想起那时,梁大爷在梁老爷面前说她整治后宅无方的话。难不成,就是那句话,点醒了梁老爷,因此他才急忙筹备着娶一房填房夫人管理后宅?
焦姨娘原本想着梁大爷去年年底被梁老爷赶到别的州处理酒楼产业,她能趁此机会,让已然十五岁的梁三爷刷刷脸,谋求个处理梁家庶务的差事。哪知,转头府上就来了新夫人,这种事情自然要由当家主母和梁老爷提了。
焦姨娘思绪万千,她的芍药花指甲嵌入掌心,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回过神来,心间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懊悔不已,觉得自个儿不该招惹梁二爷。他虽说和梁大爷不和,可他俩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打折骨头连着筋的,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挑拨了去。
焦姨娘兀自叫苦不迭,此时却也没了主意。她得振作起精神,为自家儿子筹谋。
别看梁二爷不学无术,可他好歹占了个“嫡”字,今后也自有大爷为他铺路。哪像她的儿子,虽是最受宠的幺儿,可手上也没掌家的实权,如今还是庶出。
若是今后李心蝶还生个儿子出来,梁三爷既不占嫡又不占长,现在连最宠的小儿子名号也要拱手让人,这让她如何能忍呢?
要是李心蝶生不出孩子那就好了。
思及至此,焦姨娘突然跪到内室一处拜访送子观音像的面前。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愿一生吃素,求菩萨垂怜,不要送给那李心蝶夫人任何孩子。信女的儿子年幼,实在是没了活路,才会许下这等歹毒祈愿。”
她还没说完口中的话,就听得有丫鬟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喊焦姨娘:“姨娘,这里有一封给你的手信。”
焦姨娘求神拜佛的事被打断,心生不满,呵斥:“干什么吃的,没点稳重样子,做事这般上火!要是惊扰到菩萨,看我不打死你!”
焦姨娘火气大,小丫鬟忙战战兢兢地递上手信,悄声道:“这个是外头的人,让我给姨娘的。”
焦姨娘夺过信,原本不打算看,可看信封上有个“李”字,顿时警惕了起来。
她摆摆手,赶走小丫鬟,独自在房中拆信。
信的落款是个“雨”字,她打听过了,李心蝶的娘家确实还有一位小姐,名叫李心雨。
难不成,这是李心雨给她带来的信?
焦姨娘慌忙拆开信,将里面的内容细细读了。原来是李心雨在警告她,说她这嫡姐可不是好欺负的,用尽阴谋与阳谋,将她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小姐拉下马来,还夺走了她的姻缘。对付这样狠厉的女人,只能出更狠的招数了。若是让她生下一儿半女,恐怕焦姨娘部署半辈子的棋盘可就毁于一旦了。
焦姨娘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小佛堂,供桌上摆放的送子菩萨垂眉敛目,一脸的悲天悯人状。
她可不能再求老天爷帮着处理李心蝶了,她要主动出击,让这女人再也不能怀上孩子。
否则的话,李心蝶孩子出生后,她拿不了先夫人的嫡子们出气,定然会拿捏起焦姨娘和她的儿子!到那时,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焦姨娘想明白了,她挑了挑眉,一双桃花眼凌厉非常。她小声道:“菩萨呀,不是信女要作恶,乃是这些人要信女的命啊!信女为求自保,自然是得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