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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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贺突然想到父王书房里那座价值不菲的玻璃围屏……赶紧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
“咦?”怀安奇怪的问:“你赚钱干什么?你家可是有王位要继承的。”
荣贺遂将自己赈济灾民弄巧成拙的事情告诉了怀安,反正他已经视怀安为“自己人”了。
怀安瞠目结舌,原来这孩子这么虎啊!
怀安瞬间想起前世小的时候,邻居阿姨来家里借洗衣皂,妈妈平时与她关系不好,推说家里没有了。怀安当时只知道撒谎是不对的,不懂得分享也是不对的,于是当着邻居阿姨的面,将一整箱洗衣皂拖了出来,让人家随便拿。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知道人类是会社死的——妈妈的脸都绿了。
然后邻居阿姨拿着洗衣皂走了,他被骂了一整晚。
当时觉得特别委屈,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妈妈和他谁更惨。
孩子很小的时候没有“物权”概念,比如荣贺明目张胆的偷走他爹的古董字画,又毫无保留的拿去赈济流民,看上去是“虎”,其实是物权意识的缺失。
“后来我才知道,府里挺紧张的,父王母妃东拼西凑才凑齐这五万两。”便听荣贺接着道:“我心里很愧疚,也想为府里做点事、赚点钱。”
怀安欣慰的点点头:“你这样想是对的。”
怀安是个讲义气的孩子,看不惯好兄弟缺钱花,在安江时帮助赵盼改善家境,也是开设童书馆的初衷之一,只是赵伯伯固执倔强,最终失败了而已。
于是两人一合计,制订了一二三四五……条赚钱计划。
书房里,祁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遂命孟公公拿一只汤婆子过来。
孟公公问:“殿下,要不点个炭盆上来?”
才是九月深秋,用炭火似乎有些夸张。
祁王问沈聿:“沈师傅冷不冷?孤怎么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沈师傅冷不冷?孤怎么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沈聿身体一向不错, 即便在冬日也不太畏寒。便反问道:“臣不冷,殿下是否着了风寒?”
祁王道:“不应该啊……”
沈聿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世子还在等臣上课。殿下若没有旁的吩咐, 臣先告退了。”
祁王今日心情不错,拉着沈聿说了不少的话,恍悟到耽误了儿子上课,忙道:“聊起天来就忘了时间, 沈师傅快去忙吧。”
沈聿深施一礼,跟着引路的太监往世子所去,他虽然后背不凉, 但有些心慌。
世子所的正殿, 东稍间是卧房, 东次间是书房, 里头静悄悄的,宫人进进出出,井然有序, 沈聿的心更慌了。
来到书房, 见两个孩子盘坐在榻上下飞行棋,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一派童真稚趣, 沈聿浅浅松了口气。
“师傅。”荣贺正对门口, 先起身下榻向沈聿行礼。
怀安这才跳下来,笑嘻嘻的给老爹打了个躬。
“在下棋?”沈聿面上依旧平和, 心里却欣慰极了, 既没有上房揭瓦, 也没有下水抓鱼,表现不错!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荣贺与沈聿渐渐熟络:“师傅,怀安发明的飞行棋可真有意思。”
沈聿点点头,十分尽职尽责的提醒道:“飞行棋虽然有趣,毕竟属于搏戏,每天只能玩一会儿,不能沉迷。”
他向来对自己家的孩子很少说教,但教子与授业不同。教导子女靠得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父母以身作则,比喋喋不休的说教更行之有效;教学生则不然,师生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凡事或循循善诱,或耳提面命,总是要把话说在前头。
荣贺点点头,二人意犹未尽的收起飞行棋,拿出书本开始上课。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聿无论去翰林院还是王府,都将怀安带在身边。这家伙表现得一直很安分,功课也完成的还算及时,连荣贺也学乖了不少。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沈聿有些不真实感,可又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拎着耳朵抓过儿子来问:“你小子最近为什么这么听话?功课完成的这么好?”
那不是纯纯有病吗?
祁王还在沾沾自喜,拉着王妃一个劲儿的吹嘘自己的高瞻远瞩:“看吧看吧,孤早前就说过,世子秉性纯良,缺的是良师益友的引导,如今有了沈师傅和怀安在身边,立刻变得乖巧懂事了!前天背完了整篇的《千字文》,整篇啊!虽然离沈师傅家的长子还差那么一点……”
祁王妃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沈师傅家的长子……只是差一点吗?
却听祁王混不介意的说:“但是没关系,我儿又不去考状元,只要识文断字,修身明理就够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呀!”
祁王妃只好笑着敷衍:“殿下真是英明呀。”
也不知道当日是谁气急败坏的跳脚,说生荣贺不如一窝黄鼠狼的,不过——祁王妃心中暗叹——依二位殿下目前的生育能力,假如真生出一窝黄鼠狼,皇家也会承认的吧。
九月中旬,乡试放榜,沈聿开始忙碌起来。乡试公布录取名单后,各省取中举人的试卷会被解送到礼部进行“磨勘”,也就是复查考卷。
“磨勘”的主要工作由翰林院完成,这些翰林官员们需仔细阅读每一份考卷,逐字逐句的检查录取文章是否存在问题,一经查出,会对主同考官员进行严厉的处罚。
沈聿负责主持这项工作,兼之刚刚接手的国子监问题频出,忙的分身乏术,即便谢彦开分工,荣贺的功课还是耽搁了不少。
这对荣贺和怀安来说,当然不是坏事啦。因为他们正在完成计划中的第一步:欲擒故纵。
孟冬十月,农事已闭,冬日来临。
京城的百姓纷纷换上厚实的冬衣,京郊的流民过冬却又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京畿各州县官员怕冻死饿死的人太多,纷纷像朝廷求援,请求更多的粮食和棉被等物资。
户部尚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左支右绌,勉强维持,几天下来,胡子都被自己揪秃了一半,赈济了流民,就要拖欠官员俸禄,眼见马上就要面对大型官员讨薪现场,索性告病在家,让手下官员去应付。
怀安换上白绒缘的袄子,戴一顶白狐皮的小圆帽,芃姐儿也是差不多的装束。没办法,许听澜是个绒毛控,就喜欢毛茸茸的娃。
因为穿的过于臃肿,怀安还被荣贺笑话了一通,不过怀安浑不在意,他坚信自己颜值高,穿什么都撑得住。
一入十月,运河湖泊开始上冻,来王府的路上,沈聿买了两串夹着白糯米的冰糖葫芦,给怀安和荣贺一人一串,连琥珀色的糖衣都冻得梆硬。
荣贺被咯下一颗门牙,这下一起说话漏风,谁也不用笑话谁了。
怀安每天一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去什刹海滑冰?”
沈聿也不知道他对滑冰的概念是哪里来的,又想到江南的孩子天然对冰雪有着强烈的执念,每天不厌其烦的回答:“湖面刚刚上冻,冰还不够硬。”
芃姐儿在一旁拍着小手背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看杨柳……”
沈聿趁机画了一枝素梅,枝上画上九朵梅花,梅朵每朵梅花九个花瓣,共八十一瓣,将孩子们叫过来,教他们“数九天”。这是时下文人雅士常见的一种“熬冬”游戏。每朵花瓣代表一天,每过一天就用颜料染上一个花瓣,染完一朵花就是一个“九”,九朵全部染完,便是寒气尽消,春深日暖了。
怀安表示:很文雅,但他只想去滑冰。
这种执念甚至传染了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荣贺,祁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表示:好兄弟有梦想,当然要帮他实现了!
朔日,皇帝亲诣太庙祭祖,祁王作为唯一居京的亲王,自然要陪伴参与。
祁王出门时,特意叫来了荣贺与怀安,交代他们:“在家乖乖做功课,即便沈师傅不在,也要懂得自律。”
两个娃满口答应下来,揣着小手恭送祁王出门。
祁王每参与此类祭典,都会想方设法与父皇站的近一点,不是他明知不讨喜还自找没趣,实在是纳闷极了,为什么他的兄弟与父皇照面都会生病,唯独自己安然无恙呢?
某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臆想出一场惊世骇俗的人伦大戏。醒来后对着镜子问孟公公:“你来看看,孤与陛下可有相似之处?”
孟公公以为他另有所指,哪敢回答这种问题呀,当即惊出一身冷汗,颤巍巍的伏地告罪:“老奴不敢窥视圣躬。”
祁王叹气,好尴尬呀。
好巧不巧,祁王外出祭祖,祁王妃也被太后叫进宫去,太后不是永历皇帝的生母,而是养母,母子关系并不亲厚,但她向来宽厚慈爱,对晚辈关怀备至,常将这位名义上的孙媳叫进宫去说话。
大人不在家,谁没做过一些惊险刺激的事?
荣贺的玩法比较粗暴,他命人将世子所正殿的家什一样样搬出去,空出一大片空地,将胰子水泼在光滑的地砖上,给怀安“滑冰”。
这波操作把怀安都惊呆了,惊呆之余当然是感动,感动之余当然是兴奋。刘公公和花公公怕他们摔着,领着一群宫人太监进来护驾,大人的重心不比孩子,一入殿就摔得七荤八素,幸而都穿上了厚实的冬衣,打个滚儿还能勉强爬起来,浑身沾满了胰子泡泡。
两人笑的险些岔了气。
直到他们把精力释放的差不多了,刘公公才捂着脑袋上的大包,将他的祖宗们请到庭院里去玩,开始带人清扫现场,生怕殿下和王妃回来发火。
如果刘公公事先知道二位祖宗看着空荡荡的后园又萌生了新的想法,一定会抽自己一个耳光。
荣贺看着满园花草,说:“我想到一个赚钱的法子!”
怀安激动道:“快说快说。”
“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万金。”荣贺道:“我们可以种黄瓜,趁着冬季卖给京城显贵人家,岂不是很赚钱?”
“想法是不错,但是哪有人大冬天种黄瓜的。”怀安翻翻白眼,心想,除非有蔬菜大棚。
荣贺满脸不解:“我们冬天吃的韭黄不就是火室里种出来的吗?黄瓜为什么不可以?”
“韭黄跟黄瓜不一样,黄瓜需要足够的光照。”怀安道。
荣贺道:“那就建个透光的房子,给它足够的光照呀。”
怀安愣了愣,似乎也不是完全行不通,可是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薄膜,用什么透光呢?
其实反季蔬菜的概念自古就有,前朝就有相关记载:“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然后置沸汤于坎中……”
说的是用透光性较好的纸作为材料搭建大棚,用热水提升温度等等,实现反季蔬菜的种植。
两个孩子坐在石凳上,列举了几种材料,比如明瓦,高丽纸等等,但这些材料的透光性始终不如塑料薄膜。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怀安道。
“玻璃?怎么没有呢?”荣贺忽然眼前一亮:“正殿有一座玻璃炕屏,上面都是整块的平板玻璃,足有九扇。”
怀安的眼睛也亮了:“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九扇玻璃虽然不多,但如果只装在顶部斜面,再结合上好的窗纸、厚草席等材料,足够搭起一座小菜棚了。
荣贺当即叫来花公公,点上几个年轻太监,浩浩荡荡往正殿而去。
拆玻璃!

第60章
“这几块玻璃是西洋物件, 比料器厂出来的玻璃清透得多,据说是我出生的时候皇爷爷赏的,本来要装在正殿做门窗, 但是不够用,父王就找工匠做成了这座炕屏。”
正殿里,荣贺像个导游,指着炕屏给怀安介绍它的来历:“父王还找来工匠, 想在上面绘些山水画,可是没人在玻璃上做过画,就一直搁置在这儿了。”
怀安知道这个时代平整的大块玻璃很稀奇, 可在他的眼里, 再值钱也是玻璃啊。
人造的东西再珍贵, 生产技术一旦被攻破, 立马会变得不值钱。
反观他们即将要做的——尝试在这个时代搞大棚种植,这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事啊,费几块玻璃而已, 值得!
“能用!”怀安下了结论。
“拆!”荣贺一声令下。
两个孩子撸起袖子, 露出一截小臂,哼哧哼哧的干活,每拆下一块玻璃, 就命两个太监抬到世子所去。
还不停的嘱咐:“小心点, 手脚轻一点……”
倒是很爱惜的样子。
值守太监在一旁悲悲切切的哭,刘伴伴和花伴伴两位老伙计则显得十分镇定。
刘公公带着一脸从容的笑, 束手站在一旁:“要是殿下王妃怪罪下来, 咱俩就去跳河。”
花公公捋一捋鬓角, 嗔道:“谁跟你去跳河呀,泡发了死相难看, 咱家要去上吊。”
刘公公白他一眼:“那就各死各的,倒要看看是泡发了好看,还是青面獠牙长舌鬼好看。”
值守太监抽抽噎噎的道:“您二位还有心思拌嘴呢,这都拆了一半了,抓紧拦着点儿啊。”
两人默契的退后一步,你行你来。
世子所的太监们都是跟着荣贺“东征西战”的老手,被锤炼得木匠活儿瓦匠活儿都能干一点,搭个棚子不成问题。
只是玻璃面积有限,仅够顶部的一个斜面,东西两面要贴质地相对坚韧的高丽纸,天气不好是用草席覆盖。
荣贺道:“我都已经想好了,大内有专门烧制玻璃的料器厂。我们两个小孩闹着要玻璃,肯定没人理会。但如果我们能种出些名堂,让京城中的达官贵人纷纷效仿,自会有人解决这项难题,把玻璃的价格打下来!”
怀安:……
人人都能效仿了,还赚什么钱?
荣贺哪里会想那么多,热火朝天的指挥太监盖暖棚,怀安坐在不远处的安乐椅上,晒着太阳吃着点心,心思已经神游天外。
他带着穿越者特有的偏见去看这个世界,觉得它各项技术都很落后,除了躺平什么都做不了。不如荣贺有想法就算了,还习惯性的否定人家的想法。
要改,一定要改。不能先入为主的看待问题,思路要打开!
如果黄瓜大棚种植成功,以后冬天就有新鲜的果蔬吃了。
但他同样知道,大棚在短时间内只是服务于权贵的奢侈品,有钱人或许会买来吃个新鲜,甚至会出现反对的声音,譬如“不时之物,有伤于人”等等。所以大棚在这个时代并不能解决老百姓吃饭的问题,真正值得被推广的是玉米、马铃薯、红薯一类的农作物。
可眼下别说市面上压根没有,即便是有,也未必能广泛种植,因为此时的马铃薯、红薯并没有后世那么高产,它们刚传入欧洲时,口感和产量都很鸡肋,也同样没能被推广,马铃薯在欧洲盛行之初,甚至被当做园艺植物用来观赏。
所以要想种植真正造福百姓的作物,发现物种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留种和改良,筛选培育出最精壮的苗株作为种子……
“喂,喂,喂!”荣贺召唤正在走神的怀安,问:“取暖问题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有些难度。
荣贺提议在暖棚旁边盖一小瓦房,搭起灶台,全天生火烧水保持棚内的温度。
怀安想的是如何把殿内的炕火引进暖棚里去,反正冬季也要取暖,更加节省柴炭。
“我想到一个人,他应该有办法。”怀安道:“我表哥很擅长这些的,我这就去找他,请他设计一下,画一张图纸什么的。”
荣贺惊叹:“你表哥这么厉害啊!”
遂派一辆马车带着怀安,赶紧去陈家请陈甍过来。
陈甍听说去王府,恹恹的没什么兴致,当听到搭建蔬菜棚种黄瓜,登时瞪起了眼,迅速将尺规墨盒画本收进书包,向大人禀报一声,就跟着怀安去了。
门房值守的太监迎出来,怀安向他解释:“这位是世子要见的人。”
太监十分忠于职守,对怀安道:“沈公子,容咱家先去通禀一声。”
怀安点点头,忽然瞥见门房轿厅里祁王的轿子。
“咦?”他问门房:“殿下回来了?”
“是,今日殿下回来的早。”太监说完,转身要走。
“公公!”怀安一惊一乍地喊住他:“不用通禀了,就当我没来过,我没来过啊!”
话音刚落,在门房太监迷惑的目光中,拉着陈甍就跑。
陈甍都懵了,说好的盖暖房呢?
怀安边跑边说:“还盖什么暖房啊,保命要紧!”
他这时候才想起老爹的叮嘱——拆王府是要掉脑袋的。
祁王府,正殿。
太监宫人跪了一地,孟公公再次朝着两个值守太监发火:“咱家是千叮万嘱三令五申,让你们看紧了这座屏风谁也不许搬走,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脑子被猪油糊了吗?!”
难为抖成筛糠的太监,还能期期艾艾的辩解:“这不是没搬走吗?”
“这……”孟公公一下子噎住了。
祁王抬头看一眼那座空空如也的木头架子,面无人色。
另一个太监也试图自救:“殿下,孟公公,世子拆玻璃的时候十分的爱惜,不断提醒大伙儿小心,半点也没有损坏。”
祁王的脸色又青了几分。
“闭嘴吧你!”孟公公骂了他一句,搀扶祁王慢慢在官帽椅上落座。
“殿下,您可千万要想开啊,”孟公公轻抚祁王的后背,劝慰道,“您想啊,这玻璃还在,只是换了个地方待着,架子也还算完好,说不定能改个衣架什么的……对吧?”
祁王仿佛又被人捅了一刀,捂着胸口,撑在了扶手上,一口气憋在胸中,半晌没缓过来。
孟公公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叫了几声“殿下”均无回应,忙吩咐跪在地上的太监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申时初,阳光西沉,把天空染的金灿灿的。
沈聿忙完翰林院的事,乘坐来王府接怀安。门房迎出来,对着沈聿打躬作揖:“沈学士怎么来了?小公子应该已经回家了呀。”
沈聿奇怪:“他回家了?怎么回的?”
门房道:“不知道怎么回的,撒腿就跑,叫都叫不住。”
“这孩子……”沈聿呢喃一声,遂命李环骑马回家,看看怀安到家了没有。他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却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他倒不太担心怀安会被人贩子拐走,他不拐别人就谢天谢地,他担心的是他的二东家,郑阁老叮嘱他千万要保护好的祁王。
于是对门房道:“劳烦公公禀一声,沈聿求见殿下。”
太监立刻点头:“您进门房稍候。”便进去通报去了。
片刻回来,身后还跟着殿下身边的陈公公,陈公公脚步急促:“沈师傅呦,您可来了!殿下病了,您快进去劝劝。”
“病了?”沈聿一惊:“什么病,要紧吗?”
陈公公道:“急火攻心,太医扎了十几针才缓过这口气来……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您进去看看再说。”
“王妃在府里吗?”沈聿又问。
“不在,已命人进宫通知王妃。”太监道。
沈聿听得心惊肉跳,匆匆进殿,只见祁王面色惨白,嘴唇发紫,靠在床头软垫上,地上跪了一大圈人,连世子荣贺也在床边跪着。远远看上去还以为祁王殿下怎么着了。
沈聿勉强找了个空地,跪地行礼。
“沈师傅,免礼。”祁王声音虚弱:“快给沈师傅赐座。”
孟公公立刻搬来一个锦墩,请沈聿坐下。
祁王一抬手,孟公公便屏退了殿里的人。
“怀安呢?”祁王问。
难为他此时还顾得上问怀安。
“说是已经回家了。”沈聿道。
祁王面带惭愧,叹一口气:“难为这孩子了。”
一想到荣贺自己范熊,还拐带着怀安不学好,就觉得对不住沈师傅啊。
沈聿眨了眨眼,没听懂祁王的意思,好在祁王平时就没有多少城府,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也无需谨小慎微的揣摩其心思。
沈聿直白的问:“殿下何出此言?出了什么事?”
祁王的表情十分痛苦,话音也很虚弱:“荣贺这孩子,不知怎么想的,把我的玻璃炕屏拆了,又把后园好好的花草全垦了,搭起一个棚子说要种黄瓜。沈师傅你听听,寒冬腊月里种黄瓜,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沈聿瞥了荣贺一眼,后者并没有辩解,看来确有其事。忙劝道:“孩子么,有些奇思妙想也是常事,殿下别太心急……”
劝着劝着,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觉得这路数颇为熟悉,别是自家儿子想出来的吧?
祁王仍自顾自的叹道:“我从不指望他多么的才华出众,但求规矩一点,正常一点,无功无过。”
祁王的处境岌岌可危,与雍王相比,唯一的优势只剩荣贺了。他心疼的哪里是一座屏风啊……好吧,是挺心疼的。
但比起外物,他更在意荣贺的名声,倘若被父皇知道,他唯一的孙子非要在冬日里种黄瓜,祁王府恐怕连最后的一丝倚仗也没有了。
“殿下,臣斗胆,世子是一直都有此类行为,还是最近才有?”沈聿问。
祁王抬眼,似乎有吐不尽的苦水,又实在难以启齿,颓然的叹了口气:“一直都有,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沈聿:……
怀安跑的那么快,很难让人相信此事与他无关。
李环骑马,一来一回只用了两刻钟,转而回来接沈聿回家。
“老爷放心,安哥儿在家呢。”他说。
沈聿叹一口气,打道回府。
一进家门,发现陈甍也在,两个孩子在石桌上写写画画,不知又在研究什么,连怀铭也抱着芃姐儿站在身后看。
“太太呢?”沈聿问。
“郑家办赏菊宴,太太还没回来。”李环媳妇道。
“好极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一步步走进院中。
怀安因为太专注没有听见老爹进门,冷不丁被揪住了衣领,“哇”的惊叫一声,像只被母猫叼住后颈皮的小猫,直接被叼进了屋里。

怀安赔笑道:“爹,君子不欺暗室, 关什么门嘛……”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沈聿怒气更盛,“君子不欺暗室”是这样用的?
于是, 沈聿与他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密切友好沟通。
沟通的内容主要有:暴殄天物、异想天开、助纣为虐、胡作非为。
沟通的媒介主要有:语言、表情、眼神、扫炕笤帚……
娃长大了,一天比一天抗揍,咬着牙一声不吭, 一副革命者面对敌人严刑拷打的姿态, 沈聿皱着眉头问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怀安忍着泪, 四十五度望天, 握拳道:“为农业技术发展,献身。”
画面太感人,沈聿默默挽起衣袖, 不成全他都怕耽误他立地成圣。
怀安到底没有成圣, 他认怂认的可快了,挨了没两下就狼哭鬼嚎把自己的想法全盘否定,毫无骨气可言。
因此, 沟通过程中虽然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总体来说还算顺利。沈聿扔下笤帚,放下衣袖, 让他就此次事件写一份“悔过书”。
这是怀安万万没想到的, 上辈子上学时就没少写检讨, 这辈子居然还要写!
但是老爹显然还没消气呢,他也不敢有二话。扯过一张纸, 用狗爬一样的小楷刷刷刷的开始写。
沈聿惊讶的发现,这孩子写诗作文像便秘一样费劲,写起悔过书来居然得心应手,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天赋?
怀安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很快写就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检讨书,揣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决心,拿到了老爹面前。
此时许听澜回来,堂屋已经开始摆饭了,沈聿也无意饿着他,冷着脸道:“先去吃饭。”
怀安一顿饭吃的忐忐忑忑,果然,老爹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的。一家人搁下碗筷,沈聿命玲珑将他的悔过书取来,让他当着全家人的面念一遍。
怀安对着纸面愣了半晌,犹豫着问:“真的要念吗?”
“念。”沈聿道。
怀安只好站起身,抖一抖检讨书,清清嗓子,念道:“慈祥而伟大的父亲大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您的敬爱之情,如果非要用语言形容的话,就是把整个什刹海的水倒出来,才能浇灭我对您的热爱。那么问题来了,什刹海的水真的可以倒过来吗?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湖面上冻了,还有好多人在上面滑冰呢。所以,即便您不同意我的看法并对我进行了武力弹压,我依旧爱您,么么哒。”
“噗——”沈聿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怀铭忙掏出手帕,帮他擦衣裳。
怀安无知无觉,继续念道:“关于今天的拆玻璃事件,我怀着无比歉疚无比懊恼的心情认真思考了很久,我将带着这些思考,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深深忏悔,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沈聿终于忍无可忍,茶杯磕在桌子上:“挑重点的念。”
怀安满篇找重点,发现压根就没有,只好收起检讨书,态度极其诚恳的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搞破坏了……但是冬天种蔬菜是真的可以实现,不是异想天开。”
沈聿对黄瓜什么的没有半分兴趣,只是千叮万嘱的告诉他,王府不是家里,不许再任性胡来。
第二天,两个娃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与怀安不同的是,荣贺还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昨天他在祁王的寝殿里守了一夜,临近清晨时,祁王才渐渐退烧。
沈聿去探望祁王的病,交代他们自己做功课。
怀安问荣贺:“殿下的病好些了吗?”
荣贺走路都打飘,蔫头耷脑的点点头:“好些了,早上太医来过,说没什么大碍了。”
怀安悄悄从前襟里掏出一小沓图纸,是陈甍画出的菜棚通炕火的设计图,除了尺寸是按照怀安大致描述的,不太精准以外,周密安全可落地。
“你表哥也太厉害了!”荣贺眼前一亮,又瞬间暗淡下来:“不过我说破大天去,我父王也不相信冬天可以种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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