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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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安叹道:“一样一样。”
荣贺一脸惋惜的看着院子里的烂尾工程,一拍大腿:“我决定了!以后白天停工,晚上开工,悄悄的干活,然后惊艳所有人。”
既欲擒故纵之后,他们决定使用第二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沈聿走进书房时,荣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得知他昨夜在祁王榻边侍疾,到底没忍心叫醒他,命人拿一件披风进来,搭在荣贺身上,许他睡到中午。
祁王急病的消息传入乾清宫。
皇帝平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色,他再冷漠,也是个大活人,受不了儿子们一个个的与他命格相冲,一靠近便非死即残。
他甚至愤愤的想:愚不可及的东西,早知道那日就该把你一脚踹到祭坛底下去,谁让你离老子那么近的?!
抛开他为君是否尽责不谈,这位天子命途实在坎坷,年幼丧父,没有兄弟姐妹,后来被选为皇嗣,远离生母和故土,认先皇和如今的太后为考妣,少年登基,主弱臣强,凭借一己之力与群臣缠斗了十几年,险些被宫女勒死,又险些被大火烧死,生下的孩子陆续夭折,长子早逝,四子靠近不得,只剩下一个祁王还勉强留在京城,平日也极少相见,一个寻常的祭祖而已,回去居然也病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经历了这些事,不疯也不太可能。
所以祁王怎么也没想到,尽管他平时不受待见,但是这一病,对父皇触动还是挺大的。
大到什么地步呢?大概是魔怔的程度又增加了。
午后,皇帝打坐完毕,便传召周真人进宫,设香坛扶乩,请求神灵指示,他究竟该怎么办,才能使这一脉子孙康泰延绵,而不至于像先皇那样断了本生的血脉。
周真人就是周息尘,他已由温阳公主推荐给祁王,又由沈聿推荐给郑迁,最后由郑迁举荐给了永历皇帝。
周息尘虽年轻,但师承玄清真人,在道教中辈分很高,他虽不懂炼丹,但有一手绝活——扶乩,既用乩笔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附降在身,有点类似于“笔仙”,都是传达神明的法旨,预测吉凶的方式。
从前玄清真人反对天子服丹药,遭永历皇帝冷落,可是近一年来,国朝内忧外患,四处遭灾,皇帝心中的疑窦颇多,便又想起玄清真人的好来,可是玄清真人年迈,一心只想闭门清修,恰在此时郑迁举荐了他的大弟子,实在是挠到了皇帝的痒处。
看到周息尘时,永历皇帝都有些出神,只见他身形高挑,气度不凡,仿若谪仙。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道士做法,可以如此出尘绝世,足见其修炼的境界。
人都是注重外貌的,这时代选三鼎甲都要看颜值,若非如此,钟馗先生就不会落榜了。皇帝对周息尘颇为满意,当即将他封为庆阳真人,并在礼部挂了一个虚职。
周息尘入殿,行的是道礼。
此时太监已在殿内摆上香案、供品、香烛、沙盘等诸多用具。
皇帝从御榻上起身,在特质的黄纸上写下九个字:祁王寝疾,盖因谶言乎?
是的,这位皇帝又开始神叨了,儿子得了病,不问太医病得重不重,好点了没有?而是问神仙,是不是又出了一条不能见面的龙?
周息尘恭敬接过皇帝的问题,将其点燃,并附上祁王的生辰八字。口中念念有词,开坛做法,迎请紫姑神,此时殿外强风骤起,周息尘挥舞拂尘,袖袍猎猎作响。
皇帝迎风肃然而立,只见周息尘周身一颤,怕是紫姑神上身了。他迅速走向沙盘,手执筲箕,用乩笔在细沙上写字。
刷刷几声之后,沙盘上依稀可见一行小字,皇帝眼睛花了,凑到近处才能勉强看清。
紫姑神仙给了他十个字,里外里还赚了一个:
“犯撞命煞,孝子以身替之。”
风停了,整个大殿静的出奇。
所谓“撞命煞”,就是流年干支与生日干支相撞,常常会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年份,会遇到程度不同的凶灾,皇帝今年六十整,恰好是犯了“撞命煞”,今年的诸事不顺,也常被他归咎于此。
神明的指示十分明显,祁王生病与什么谶语没有半文钱关系,与永历皇帝今年“撞命煞”有关,祁王孝顺,折损自己的阳寿替父皇挡了一煞。
反正阳寿这东西随周息尘怎么说,且大概率皇帝是要走在祁王前头的,又无从验证。
皇帝直起身来,目光中闪过一丝讶然,瞬间便归于平静。
他一天没有得道成仙,就一天还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只是很久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过他了。
至少在他看来,这世上大多数人是巴不得他早点死的——可他偏不死,他还要长生,要登仙,要开坛施法,将那些魑魅魍魉扫个干净。
宫里赐下几抬不厚不薄的赏赐,以补品居多。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送到王府,并探望祁王殿下的病,祝他早日康复。
祁王简直受宠若惊,完全不明白这天上掉下来的关切所谓何来,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更衣穿鞋,晕晕乎乎的出来接旨谢恩。
其实他病得急好得也快,头晕是因为幸福来的太突然——原来父皇还是关心孤的!
荣贺与乃父显然不是一个脾气,他一旦认准的事,很难主动放弃。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披着棉被坐在门槛上,拿着图纸监工一群太监盖暖棚。
刘、花两位公公轮番哄劝:“世子去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准保不会出岔子。”
荣贺固执的摇头,他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德行,没有自己盯着,管保将锯子榔头一丢,偷懒睡觉去了。
第二天上课打盹,沈聿敲敲他的桌子。
荣贺擦干口水,原以为师傅会说:宰予昼寝……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谁料沈聿对他说:“小孩子夜里不睡觉,以后长不高,不信你问花伴伴。”
花伴伴如同路过的狗被人踢了一脚,可是没办法,整个世子所只有他最矮,刚过沈聿肩膀。
只好赔着笑脸附和道:“是,奴婢小时候就不爱睡觉,十岁就不长个儿了。”
荣贺吓得再也不敢熬大夜——只熬到半夜。
沈聿眼见着后院里的“烂尾工程”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也没拆穿。
小孩子是最会看人眼色的,瞧出沈聿几近默认的态度,便放开了手脚,每日趁着课间和午休时间,都会钻进暖棚里,翻地,催芽,播种,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还不止, ”沈聿道,“还有葡萄,香瓜, 豆角,茄子……”
“……”祁王只剩叹气:“劝不听打不改的东西,冬日里种瓜果,这不是何不食肉糜吗?”
沈聿道:“所以臣现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耽误学业,随他们去试吧,小孩子三分钟热度, 等一两个月发现行不通, 自然就放弃了, 到那时再将玻璃拆下来冲洗干净, 臣带着他们一起将炕屏复原,教他们克勤克俭的道理,殿下如能参与其中, 那就更好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祁王称善。又长叹一口气, 说真的,他现在已经不在意炕屏了,他更担心自己的儿子, 别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几日反复叮嘱孟公公, 管好下面的人,务必将此事严格保密, 谁也不能说。
祁王又同情的看着沈聿:“沈师傅, 让你跟着孤受累了。”
沈聿一头雾水。
“其实自打怀安来府上陪世子, 贺儿已经收敛了太多,不过是拆个屏风、种种菜, 比起他从前做的事,简直是不足为道。”
沈聿:……
一时不知道他是气糊涂了还是说反话。
便听祁王娓娓道来:“世子看上去很活泛,其实孤单得很,他曾有个妹妹,还很小,没赐名也没记入宗谱,那年府里闹了一场时疫,跟着他亲娘一块儿殁了。”
沈聿唏嘘:“臣,臣不知……”
祁王苦笑:“你不知道很正常,王府里夭折一个孩子,没有人会特意提及。可那时贺儿已经记事了,非说娘亲和妹妹死得蹊跷,孤派人查,查不出任何问题,又上本请朝廷彻查,锦衣卫里里外外盘查了三天,搅得内宅女眷天天嚷着要上吊,也没能查出丝毫端倪,父皇不耐烦了,下旨命锦衣卫结案。”
“沈师傅,你要是孤,你该怎么办?”祁王道:“死去的侧妃女儿是人,活着的王府家眷也是人,孤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个五岁孩子的一面之词,如果再纠缠下去,父皇震怒,说不好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沈聿也答不上来,设身处地去想,祁王的处境确实很难,换作是他,恐怕也只能善罢甘休。
祁王苦道:“从那以后,贺儿没事总要惹出点乱子来,也不知是想给他亲娘妹妹申冤,还是只为了给他亲爹添堵。”
“自从怀安来到府里,世子的怨气已经没有那么大了,那天跟我说,种菜是想为府里赚点钱,孤这个心里啊……又觉得对不起这孩子,谁家皇孙像他这样,长到这么大还不认识祖父,每日就在这府里……种菜。”
沈聿宽慰了几句,心里暗道,这位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心太软。孩子的话只能听一半,他要是天天相信沈怀安那个二皮脸的话,现在家已经被拆完了。
“师傅说的对,由他们折腾去吧,折腾府里这一亩三分地,总比去外面闯祸要好,等他们发现种不成,自然也就放弃了。”
沈聿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等沈聿告辞离开,祁王喃喃自语道:“万一真种出来了呢?”
“殿下,您说什么?”孟公公躬身问道。
祁王摆摆手,暗骂自己也跟着不着调起来。
京城的冬天不比江南,那真叫一个天寒地冻、万物肃杀,别说娇嫩的蔬菜了,粮食都在年年减产,恶劣的天气也是各地闹饥荒的原因之一。
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朝局表面平静,实则暗涛汹涌。
吴琦得知祁王府受到了赏赐,当即怀疑有人在背后搞鬼,可那日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只有冯春,他旁敲侧击的打探半晌,冯春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但他轻而易举的怀疑到郑迁身上,拿着一份科道言官弹劾他们父子的奏章,阴阳怪气的对郑迁说:“吃吴家饭砸吴家锅的,不止这一个,罢官下狱流放问斩的,也不止这一个。”
郑阁老依旧一副唾面自干、笑脸迎人的姿态:“小阁老,都是食朝廷俸禄,没有什么谁家的饭,谁家的锅。”
吴琦愤愤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隔日,那名言官被革职下狱待勘。
郑迁闻讯并未设法营救,转而进宫,请求作为护法协助皇帝炼丹,皇帝拒绝了他的好意,堂堂内阁辅臣,又不是道士,不在值房处理军政大事,跑来炼丹像话吗?
郑迁便在乾清宫外长跪不起。
皇帝在修道这件事上脾气脾气相当的好,难得次辅如此支持他的炼丹事业,心一软便答应下来,毕竟他自诩是一位圣明仁慈的君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仙的机会岂必一人独享?
可是内阁中事务冗杂,本就人手不足,郑迁进宫炼丹,那么多的国事谁来处理?皇帝宠信首辅吴浚,可也不愿看到内阁变成他们父子的一言堂。
郑迁趁机举荐了两个人,一位是礼部尚书邹应棠,一位是吏部侍郎袁燮。
邹应棠不必说,他年事已高,只想在尚书任上混到致仕,回老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袁燮就不一样了,他是郑迁的同乡兼同科,知天命的年纪,也是为官从政的黄金时期。
邹应棠主动放弃了入阁的机会,袁燮的机会就来了。
十月末的廷推上,袁燮被推举为内阁阁臣,任文华殿大学士。
“郑迁小人,卑鄙无耻!”吴琦的目光透着森然的冷意:“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已然将内阁视为私有,一向忠厚老实的郑迁忽然亮出了爪牙,在他眼里简直如同背叛。
吴琦天生容貌俊美,五官精致,一派衣冠禽兽的风流模样,相传他在城南建了一处私宅,纳妾蓄婢无数,还豢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家丁。
吴浚将放大镜搁在案头上,劝他道:“朝廷不是你的一言堂,陛下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最近总是浮躁,闲暇时陪你母亲诵诵经文,沉心静气。”
“爹啊……”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吴琦简直要炸了:“您再纵容下去,郑迁非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不可,您可不要忘了王治的前车之鉴。”
吴浚头也不抬,反问道:“你以为只有一个郑迁么?没有陛下的授意,廷推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吴琦难以置信的看着老爹:“是谁在为陛下遮风挡雨,陛下竟然……”
吴浚冷冷扫了吴琦一眼:“滚出去!活腻了就自己去跳护城河,别连累吴家满门,滚!”
吴琦咬了咬后槽牙,到底不敢在值房里与亲爹吵吵嚷嚷,一甩宽袖,怒气腾腾地滚了。
“回来。”吴浚喊住走到门口的儿子。
吴琦滚了回来。
吴浚又道:“中州、海岱两个省的赈灾款,你不要碰。”
吴琦不以为然的说:“爹,儿子可以不碰,可手下一干兄弟还要养家呢。”
“糊涂东西!吴琳吴琰是你兄弟,他们算什么?为利而聚,利尽则散的蝇狗而已。”吴浚道:“今时不同以往,这是朝廷的救命钱,你要是碰了,就是咱爷俩的催命符。”
吴琦口不应心的答应着,这次真的滚了,去他的金绡帐、温柔乡里发泄不快。
怀安趁着休沐日,在舅公家的庄园附近溜达,揣着小手带着暖耳蹲在地头上观察佃农们整理葡萄藤,他们要在入冬前将葡萄藤捆扎好,埋在土里保温,以供下一年生长。
趁他们休息的空闲,他将城里买的一包酥饼分给佃农,连包饼的油纸都准备周全,一口一个叔叔伯伯爷爷,将他们哄得合不拢嘴。
随后他从身上掏出小本子和铅笔,没错,其实古代早就有石墨制成可便于携带的铅笔啦。
他一边请教佃农种果蔬的时令和事项,一边用纸笔仔细记录,直到日头西斜,家里来人找他,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
许听澜这些天忙里忙外的,儿子女儿哪个都顾不上。
她十分庆幸芃姐儿从小习惯了,一般不会认准一个人,谁带都行,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怀安从王府回来,发现通向隔壁的院墙已经打通了。
娘亲和大哥一边在各个院子里转看,一边向工匠指出哪里还需要改进。
月亮有了新的马厩,又大又结实,怀安一过去,就见芃姐儿自己在马厩里玩,踩着上马凳摆弄月亮洁白的鬃毛。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还没有马腿高的娃,被踢到可怎么办?
不过月亮显然很有分寸,鬃毛被五颜六色的缎带扎成了笤帚状,却连哼一声都不敢,生怕惊到小主人从凳子上摔下来,说不清楚。
怀安咯咯直笑,这回真成了阳光彩虹小白马了!
月亮马脸拉的老长,鼻翼煽动,仿佛已经忍到了极限,怀安见状,忙将妹妹抱下来,扛在肩膀上,四处寻找带她的人。
李环和他们一起回来,李婶在隔壁做饭,娘和哥哥都在忙,那就只剩玲珑了。
玲珑居然坐在石凳上睡着了,见到怀安抱着芃姐儿,猛然惊醒,磕磕绊绊的说:“安哥儿……我,我……”
“玲珑姐姐,”怀安有点生气,“你也太大意了,芃儿都跑到马厩里去了!”
这时许听澜进到院里来,玲珑扑通一声跪地:“太,太太……是我没留神,打起瞌睡来。”
当着外人的面,许听澜并未发作:“你先起来,回去再说。”
许听澜从儿子手里结果芃姐儿,芃姐儿还在拍手乐呢,嘴里喊着:“月酿,月酿!”
“阳光彩虹小白马”默默地掉了个头,马脸冲着墙角叹了口气。
堂屋在摆饭,怀铭在教妹妹识字,怀安在跟老爹掰扯冬天种果蔬的可行性,他们不自觉的将声音压到最小,因为许听澜在内室处置玲珑的事。
沈聿的意思是将她送回老家,配个小厮看宅院去,许听澜则将玲珑带到屋里,关起门来说话。
其实她的火气也不小,敲着炕桌:“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最近心思都用在了哪里?理账的时候犯糊涂就算了,敢在芃姐儿身上大意,才多高的娃,被踢一脚可如何是好?”
玲珑低声哭泣。
她年纪不小了,从几年前就跟在他们夫妻身边伺候,如果再不抬成通房,等到老家的人一搬来,就要放到前院配小厮了。其实她容貌不错,可不管对沈聿怎样殷勤讨巧,都没有任何效果。
她急的整宿难眠,也并非她愿意与人做妾,既然已经为奴为婢了,实在不想配一个小厮,生一群孩子继续做人奴婢,她希望不要生孩子,如果必须生,也要像大少爷、安哥儿、芃姐儿那样,至少别差太多,能读书,能考科举,能嫁个正经人家做正房娘子……
“你哭什么?难道冤屈了你?”许听澜问。
玲珑一个劲的摇头,哽咽道:“求您别把奴婢送回老家,就算送回去,也别配小厮。玲珑这辈子只想伺候好主家,不想要丈夫儿女。”
许听澜的阅历比寻常女子精彩得多,还从未听说过有谁嚷着一辈子不要婚配的。
“找一个丈夫,相互扶持,难道不好吗?”许听澜问。
玲珑摇头:“不好,不好!太太您开恩,您就是将我卖到青楼妓馆去,也别让我配小厮生儿女。”
沈聿在外头听到这话,立刻将三个孩子撵出去玩。
怀安正讲到关键点,压根没注意听玲珑在说什么,只是拿着纸笔在老爹眼前写写画画:“爹,咱们刚刚讲完棚温,现在讲肥料,我们打算派人去收大粪,但我也问清楚了,粪便不能直接浇灌,要加水调湿,充分发酵,所以……”
沈聿捂着生疼的脑袋,朝着长子摆摆手。
怀铭上前一步,直接将弟弟拎了出去。

第63章
“你这样说, 倒好像是我耽误了你。你识文断字,又有一副好相貌,换个别的主母, 只怕早就讨得主君欢心,抬通房抬姨娘,子女都生了好几个吧?”
许听澜不温不火,沈聿如芒在背, 后悔把孩子们轰出去……索性去院子里继续听儿子讲种菜。
结果三个孩子跑到隔壁新园子里“探险”去了,沈聿在萧瑟的院子里站了片刻,无奈的回到堂屋, 继续喝茶。
玲珑忙不迭的摇头:“不是, 不是……太太, 玲珑不敢这样想!玲珑常年在京城, 看着老爷太□□爱和睦,看着少爷小姐无忧无虑的长大……玲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 既然签了死契, 我……我只求在自己身上了结,不想生儿生女都做奴婢央子,求太太成全。”
许听澜心下了然, 玲珑是丈夫取中进士时, 他们在京城买来的丫头,读过一些书, 父亲是个喜好赌钱的穷秀才, 为还赌债将她卖了。许听澜印象颇深, 签死契的时候,秀才还口口声声说为了女儿好, 挑个清白人家当丫头。
那时的玲珑,灵巧能干,心思单纯,夫妻俩拿她当小孩子,穿衣饮食从不苛待。
京城小门小院,毕竟不像老家那样规矩繁多,玲珑散漫久了,也比老家的下人要骄纵任性一些。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这没有错,只是影响到了芃姐儿,是许听澜做母亲的无法接受的。
玲珑被罚了两个月的月钱,念在她往日还算尽心,还是留下了。
只是有些心思一旦有了苗头是压不下去的,沈聿又没有纳妾蓄婢之意,他们这个院儿里就不能再呆了。至于去处,许听澜还要再想想。
堂屋摆好了饭,李环媳妇叫回三个孩子开饭,许听澜只好暂时搁下这件事。
芃姐儿今天死活不吃菜,只吃肉和白米饭,许听澜瞪眼道:“不许挑食。”
芃姐儿指着一盘子蒜黄道:“便便浇的。”
众人:……
“是洗净了的。”李环媳妇哄她。
芃姐儿摇头:“还是便便浇的。”
许听澜纳罕道:“这孩子,听谁说的。”
怀安知道妹妹听懂了自己的话,忙跟她解释:“菜用热油炒过,可以消灭脏东西,很干净的。”
芃姐儿再次摇头:“干净的便便也是便便。”
众人:……
再怎么劝她,依旧不奏效,只能盼着小孩子忘性大,自己把这茬忘掉。
夜幕降临,夫妻二人回屋关门,才又聊起玲珑的事。
“强配怨偶,只怕埋下隐患,不想嫁人就不嫁吧,她识文断字,先放到铺子里去帮忙,等搬进新宅再另做安排,你看可好?”许听澜问。
“都听娘子的。”沈聿正在看书,从荣贺那里刚没收的话本儿,还挺有趣。主要是不想过多掺和家里的用人安排,特别是这样有“向上之心”的,他就更不敢多言了。
反正他的态度妻子是知道的。他虽没有一位德才兼备的父亲作为榜样,但他有一个简单有效的准则——凡是他爹爱做的事情一概鄙弃,私德方面就不会出问题。
“我还想……”许听澜有些迟疑:“成衣店先缓缓再开业吧,或者索性盘出去。”
沈聿一愣,放下话本儿:“为什么?”
“两个孩子还太小,一个都快成野人了,另一个满地乱跑,今天这事儿也不全怪玲珑,她自己都没有多大,每天带个孩子,还要帮李环媳妇铺床叠被洗衣裳,也确实忙不过来……母亲来信说,希望明年秋后再来京城,她惦记着怀铭秋闱,怕他明年回乡考试时老家没人,没法儿照料。”
沈聿沉吟道:“你说得对,家里确实缺人手,还是我辞官在家带他们吧。”
许听澜见他一脸认真,当即锤他一拳:“你疯啦!”
沈聿嗤嗤笑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成衣店是你的心血,说盘出去就盘出去?”
许听澜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沈聿道:“另给芃姐儿雇个奶娘吧,我这两天就叫李环回老家,让母亲和弟妹他们尽快动身,一家人还能一起过个年。”
“那……怀铭秋闱时怎么办?”许听澜问。
“这么大的孩子了,多使两个人陪着,住客栈嘛。”
西厢房,被老爹坑来陪着怀安做功课的沈怀铭打了个喷嚏,蜡烛的火苗蹿了两下,满室光影摇曳。
“大哥,你也着凉了?”怀安道:“要多喝热水,我去给你倒。”
怀铭一把将他摁回椅子上,生无可恋道:“求你了,少爷。一个时辰了,不是喝水就是解手,踏实把功课写完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打扫马厩吗?”
怀安讪讪的坐回原地。
片刻,怀安又想起什么似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怀铭:“大哥,我听说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你知道是哪四种吗?”
怀铭长长吸了口气:这是他弟弟吗?这是他顺风顺水人生路上的拦路虎啊!
他有气无力的说:“你要是能在半个时辰内做完功课,我可以给你写五种。”
怀安惊呼:“太卷了!”
怀铭借机给他讲了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划粥充饥等几个典故,意在激励他,读书靠的不是天赋,而是努力。
怀安很受激励,信誓旦旦,一定要勤学苦读,成为一个像老爹大哥一样有学识的人!
半个时辰后,怀铭拿着一刀细腻洁白的宣纸去爹娘门外敲门。
许听澜还没睡呢,听是长子,忙叫他进来。
怀铭朝着老爹深深一揖:“父亲大人,这么好的纸,儿子平时也用不上,您收回去吧,怀安的功课儿子实在无能为力,您多费心吧。”
说完,未等沈聿反应,扔下宣纸就跑,带起一阵风,许听澜鬓角的碎发都跟着飞起来。
沈聿愣了愣,只觉得后颈一凉,便对上妻子嗔怒的目光:“怀铭读书这么紧张,你叫他陪着怀安做功课?还拿东西贿赂他?”
她话没说完,看桌上一刀上好的生宣有些眼熟,气道:“这本就是买给他的,你怎么,你……”
沈聿赔着笑脸被轰出卧房,看儿子写功课去了。
鸡鸣破晓,一缕晨光撕开薄暮。
此时是卯时正,沈聿已经在太和门前站班上朝,怀铭已经用罢早饭去了学堂。
李环媳妇照旧去西屋叫怀安起床,他早上要做的事情很多,去马厩喂月亮,洗漱吃饭,跟娘亲撒撒娇耍耍宝,不小心闹出点动静吵醒熟睡中的芃姐儿……
这时候沈聿差不多下朝了,然后在芃姐儿的哭声和娘亲一脸嫌弃往外撵狗一样的轰赶声中跑出门去。
今天是个例外,怀安不在床上,李环媳妇正要出门寻找,就撞上已经穿好衣裳鞋袜的怀安从外面回来。
往常叫起床都费劲,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再看他鞋子裤子沾满了泥土干草,一准是去了马厩。
“安哥儿今天真乖啊,自己就起来了!”李环媳妇一边猛夸,一边从衣柜里翻出新的一套夹袄裤子给怀安换上,不出意外,也是毛绒滚边的……
“李婶,什么时候给我做一身黑色衣裳?”怀安问。
“哪有小孩子穿黑的?亮色的好看!”李环媳妇道。
等怀安换好衣裳,许听澜也起来了,目光有些惺忪。
“娘,我看到玲珑姐姐打好了包袱,她要走吗?”
许听澜道:“成衣店里忙不过来,叫她过去帮忙,家里会再找个新婶子来。”
怀安点点头,他倒无所谓,只是担心芃姐儿身边频繁换人会不习惯。
刚吃完早饭,李环在院子里催促,沈聿下朝来接他去王府。
“等一下!”怀安说完,跑进隔壁院子,不一会儿踉踉跄跄的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筐子,费力的举上马车,“砰”的一声放在车架上,掉出两块黑色块状物,怀安徒手就捡了回去,拍拍手。
这么重的东西,为什么没人帮他?因为李环和车夫都看傻了,沈聿半张着嘴直直盯着筐子,那是一筐马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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