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桑天一心要找回小公主,百般扬她声名,不过是为了将她作为献祭的人肉,用来做成巩固他皇位的棋子。
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花费心思布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愚弄百姓。
将戏做得足足的,将百姓耍得团团的,皇位才能坐得稳稳的。
桑天早就想除掉威胁自己皇位的桑川和桑渭,可是却不好直接动手。
因为他一旦动手了,这便演变成了大托内部的斗争,少不了引起国内不满和恐慌。
只有做足了戏,将一切的一切嫁祸于凉国,这才不仅可以消耗桑川桑渭的兵力,还可以让百姓坚定相信,动荡来自外部,一切祸端都是源起于隔壁凉国。
这样他才能重新获得凝聚的民心拥护,真正的稳住自己的地位。
江山都是由白骨堆成的,至于这白骨是谁的,他不在乎。
赵侃看清了这些后,立刻上书,郑重求娶公主。
“你疯了!”赵兹意拦都拦不住。
他本来还在暗自庆幸,幸好前次替赵侃牵线,公主没有搭理。
扭头便看到赵侃写了求娶奏折,要进宫面圣。
“你不要你的小命,难道也不顾整个赵家的安危了吗?”赵兹意戳着赵侃的脊梁,搬出他肩上的家族责任。
“眼下这公主就是烫手的山芋,多少曾经前去递桃花枝的世家子弟,你看这几日可还再去过?”
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落得个私自亲近和亲公主之嫌。赵兹意提点着赵侃。
赵侃抿唇未言,神色不变。
光芒她应独享,可这沦落之苦却不可由她一人来受。
他愿同背。
前次为了这家国大义,家族责任,他已经舍弃过姜桃一次了。这才害得她如今成为和亲的工具。
赵侃摘下官帽,不发一言,却突然挥剑,斩下了头上束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侃红袖飘荡,坦坦道:“今日我便与赵家脱离关系。”
“往后一切,不论好坏,结由子侃本人一力承担。”
发丝散落满堂,赵府仆子丫鬟不可置信地屏声看着。
“你……逆子!”赵兹意怒火滔天。
“今日你若出了这门,就再不是我赵家儿郎!”狠心挥袖。
赵侃后退一步,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赵家上下急火攻心,乱成一团,侍郎府这一架吵得皇城人尽皆知。
和亲与联姻不同。
联姻是双方地位相当的强强联手,锦上添花。
而和亲,却是将一方当作玩物送与另一方,肉上砧板,毫无尊严可言。
再加上此番和亲是要将公主赐予凉皇做侍妾。赵侃便更不允许此事发生了。
傅典虽掌握了实权,可他眼下毕竟只是凉国太子,还未真正登基。
和亲赐婚的圣旨一下,姜桃便成了傅青虎的人。
她本就与傅染有情,此番一下成了他的继母。以傅染那种性子,怎会轻易放过她?
到时恐怕会令她陷入痛苦的背徳境地。
赵侃先前已经负了她一次,这次绝不允许自己再眼睁睁看着姜桃入泥潭。
跪于圣辇之下,赵侃的求娶果然惹怒了桑天。
他精心布下的局,这最后一环怎能容人破坏?
“杖责三十,并于大理寺革职。”狠狠将求娶奏折甩于赵侃脸上,斥退了他。
姜晋收留了落寞的赵侃。
前些日子他为桢桢的离去而煎心,这几日又为阿夭的前程而难眠。
姜晋叹口气,面容爬上憔悴。
他同赵侃,此刻同为焦心噬肺的失意人。
晚上,赵侃醒转过来。
幽幽夜色,虽照不明前路,可却将他的心思照得分明。
起身喝一口酒。
姜晋煎好药回来,夺了他酒杯,“赵兄。”
身上有伤,此时怎能饮酒?
“此处伤痕……”姜晋看着他手腕上的两道疤。
这不像是杖责而成的,倒像是他自己割伤的。
一道旧,已结疤。
一道新,似是新划。
不论新旧,伤口都很深。
姜晋另煎的药,便是要敷于此处的。
赵侃低头抚了抚,出言道:“我对不起她。”
当初他在得知了赵兹意私自去寻姜桃退婚后,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奔赴而去,而是为了顺利继任大理寺卿之职,为了赵家的荣耀,选择了暂留京中。
后来他又明知桑天找回公主定有所图,可是为了家国道义,为了所谓的大局,他还是违背姜桃心底的意愿将她带回了。
情与理之间,每次他都选择了理。
可是被舍弃的情却从没让他好过过,夜夜成魔,煎他此身一日又一日。
他在心底里从未真正地放过自己,唯有以自残来平衡这份情意。
所以他划下深深的、深深的一道疤。这是他该得的。
姜桃被推出去和亲,落得今日境地,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当初他所做的一切。
所以这第二道疤,他亦该得。
但是这一次,他想选择忠于自己,活泼泼地莽一次。
另一边的世子府。
尹辛尧听到公主被赐婚要去和亲的消息,大惊。
眼前葡萄也顾不得吃了,收拾收拾,马上就要进宫面圣。
“你去干嘛?”尹安侯一把揪住了他。
“爹。”尹辛尧急急忙忙道:“我去面见陛下。”
“七公主娇美可爱,人又可怜,怎么能作为工具嫁到凉国那种野蛮之地?”
去了那敌国,还能有好日子过?
尹辛尧不由得皱起眉头:“再说了,那凉皇都不知多少岁的一把老骨头了。”也有脸接这和亲诏书?愤愤。
“可不能让公主过去受这罪。”晦气晦气。
回头还得找个大师算算,看怎么替公主解了这灾。
尹安侯睨他,“此事已定。怎么,你还准备中途拦下不成?”哼一声,料他也没那个胆。
尹辛尧认真摇摇头,道:“不用中途,开头就得给它打住。”
现在找大师来不及了,只能靠他先出马。
“我去陛下那儿,将公主求娶了不就得了。”得意地拍拍扇,道:“公主若是已有了夫君,还能和那亲?” 凉国肯定也是不愿的了。
尹安侯一顿,不由得另眼瞅瞅。
这倒霉儿子,何时竟有了这等勇气?
倒是令他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过,还是伸手在好大儿头上敲了一把,“求娶个屁。”
“少打这些歪主意。”
“那赵侍郎之子今日便上了这折子,结果怎么着,结果还不是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被杖责三十轰了出来。”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尹辛尧收了扇子,肃容。
竟还有人敢在他前面捷足先登。
这还了得?
他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鉴,一片赤诚。可不能让公主先将青眼落在这沟渠之上。
越想越不妥。不仅得去,“我得抓紧去。”尹辛尧一派严肃。
情爱之事,公平相争,绝不可在行动上落于人后。
尹安侯瞧着他这模样,抬抬手,试着阻拦阻拦。
尹辛尧绕过,一脸铁了心就是要去的倔强。
尹安侯望天,叹一声。
谁让他就这么一个倒霉儿子呢?
“在家等着。”见他决心昭昭,尹安侯这才正经扯住了他,甩甩袖。
“家里将你养得这般福相,是让你享福气的。”
不是去冲在前面挨打讨揍的。尹安侯睨他,唤了下人来递上官帽。
整了整官服,对尹辛尧道:“你爹还没死呢。”
“轮得到你去讨打?”
嘱咐一声:“你且在府中等消息。”
“其他的事,我去说。”背手阔步,上了宫轿。
原本计划的正常求娶,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和亲。
傅染手握婚书,沉沉思索。
桑天阴险狡诈,傅染即便要对他出手,也得是在接回姜桃之后。
他本就在筹谋此事,眼下突然来了这婚书,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大托公主,和亲嫁与凉国皇帝。
傅染望着婚书上的这一行字,冷冷勾唇。
嫁与凉国皇帝,呵。
这凉国皇帝是哪一个,可就不好说了。
婚书合上,眼一眯,应了这婚事。
大臣们也纷纷点头。
“此事足以见大托求和之心。”
“虽然是他们无端发动战事在先,可这乞降书上也详细解释了是误会一场。”
“眼下凉国正在百废待兴休养生息之际,确实不宜打仗。”
“凉皇虽仍在养病蓄神中,但这大托公主嫁过来,咱们也不会亏待。”
“侍妾便罢了。封她做个小太后,定会好吃好喝供一辈子。”
众臣虽说得有理,但傅染愈加脸色沉沉。
好吃好喝供一辈子,自是必须。
做小太后?做梦!
冷笑出声。
大臣们抬眼瞧瞧,摸不着头脑。
早知道便让傅青虎死个痛快了。不过眼下布置也来得及。
回寝宫之后,傅染唤来刺桐寸剑:“皇陵修好了吗?”
“修好了。”
“那便择个吉日,让他住进去吧。”
刺桐寸剑领命。
傅青虎现在还不能死——现在死了,就是国丧,婚期便会因此推延——但可以在将死的路上了。
傅染已经不想姜桃在大托皇室再多待一日。
尤其是苏樱的事情发生后。
只有先将姜桃光明正大地接回来了,他才能放手做接下来的事情,收拾桑天。
“大托那边的和亲仪仗队已经备好。”官员来报。
“咱们这边也该派人去边境迎接了。”
傅染揉了揉手中榴花,好心情起来。
和亲公主,自然是由他亲自去接。
帘外雨潺潺。
想她的潺潺。
甜又香软。
眸子一眯,难耐。
自打姜桃接了和亲的圣旨后, 小脸一日比一日愁苦起来。
苏樱的离世令她心痛不已,颓丧难过了好些天。
还不待完全振作,接着又听到了两国开战的消息, 愈发惴惴不安。
眼下战事虽然很快平息了,可还不等喘口气, 一夜之间, 她又成了要去和亲的公主。
短时间内风云变幻,哪能不消磨人。
姜桃叹气托腮。努力回想着傅青虎的样貌, 不由得打个哆嗦。
当初在狩猎大会上虽只远远看过一眼, 可姜桃还记得,他确乎是个老头无疑。
并且,还是傅染的父亲。
这, 这怎么可以啊?
绞起帕子,愁苦万分。
“小姐,别担心了。”禾雀心里也愁, 只是不好在姜桃面前太过表露。
只得安慰她道:“那人不是给你传了信吗?”
和亲婚书一下,傅染便立刻传来了消息。
说一切他已安排妥当, 让姜桃只管安心等着, 顺势而为,切勿冒进。
虽然上面写了好些安抚的话, 也将情况尽量做了解释,并且一再保证万无一失。可是姜桃还是放心不下。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出了岔子,她可就成了他的小妈。
捂脸叹气。万一……真的……那可咋办呀?
禾雀给她顺顺背:“小姐别怕, 即便那人靠不住, 小姐还有我呢。”
还有晋哥儿。
只是眼下禾雀不能明说,怕惹得姜桃更加担心。
禾雀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靠傅染。毕竟他的形象在她心里还未得到完全的扭转。
因此禾雀做了两个打算。
一个是单干。一个是加入晋哥儿的计划。
禾雀想, 到时候灵活机动,看哪个能成便用哪个。
想到这里,她反倒定了定心。
“对了小姐,金虎和山矾今日就能到了。”禾雀说起些高兴事。
“到时咱们又可以一起吃糯米团子了。”像以往在仙泽小聚时那样。
说到这个,姜桃也跟着向外张望张望,“算算时辰,也该到了吧。”
“小姐——”话音刚落,山矾就一把推开带路的鸢尾飞奔了过来。
“山矾,金虎!”姜桃起身招招手,很是兴奋。
山矾金虎一直留在仙泽替姜桃打理花房。
只在归宗大典时来过一趟,而后又匆匆回去忙花房事宜了。
听说了姜桃要去凉国和亲的事情之后,便将花房交与下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姜桃身边。
“小姐,你要出嫁,怎么能少得了我和金虎这两个陪嫁丫男!”山矾夸张地抹抹泪。
更何况是嫁到凉国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就更得跟着了。
况且,听禾雀那意思,路上还少不了有需要用着他俩的地方。
姜桃也抹抹泪,小手激动地拍拍山矾,又拍拍金虎。
不几日,陪嫁物什便都准备齐全了,送亲仪仗队也一再做了盘点。
所有的一切都备妥之后,姜桃踏上了和亲之路。
“阿夭……”一路送到皇城门口,姜晋说不出话。
他上书请求了好多次,愿脱却官身,亟请陪公主一同前往凉国。
可是桑天不允。留姜晋在眼皮子底下,便是牵制姜桃最好的棋子,不怕她不听话。
因此不仅不许他陪同,更是连一路护送也不许。
到了皇城门口,姜晋便无法再跟着前行。
他难过地握住姜桃的手,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
姜桃拍拍姜晋,安慰道:“晋哥哥,别难过。”
“阿夭这是出嫁了,又不是出殡了。”吸吸鼻子,尽量笑呵呵地打趣。
看她这副模样,姜晋更加心痛不已。
为了不让姜桃担心,姜晋收了难过的神色。也换上了笑容道:“大喜的日子,阿夭莫要乱说。”在她头上警诫地敲了一下。
“晋哥哥,回去罢。”杖队吹吹打打,红绸飘扬,已经半出城门。
姜晋勒住了马。
来看公主出嫁的涌动人群中,有一角红衫飞扬。
姜晋扫视一眼,抿抿唇,又回过来冲姜桃点了点头。
“禾雀……照顾好阿夭。”
禾雀郑重应下,放下了车帘。
出了城不一会儿,嘚嘚的马蹄声自队伍后面传来。
放下的车帘又被一把掀起了。禾雀拦都拦不及。
“公主,小生来晚了!”尹辛尧白胖的脸庞出现在车窗。
只见他风尘仆仆,面容也不似往日从容,挂上了几分匆忙急慌之色。
“尹世子?”姜桃微微诧异,放下了做样子遮面的却扇。
再度听得姜桃软音,尹辛尧忍不住哽咽一声,抬手呼啦了一把眼睛,点头道:“正是小生。”
尹安侯代尹辛尧上书求娶,果不其然被杖责三十。念在曾经功绩显赫的份上,才没有被革去官职。
尹辛尧在府中照顾了好些天。
今日也是,给尹安侯上完伤药,将人瞒住,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公主莫怕,这一路即便天寒地冻,山高水长,小生也定会相伴到底,不惧风浪。”说得很像模像样的,一脸悲壮。
姜桃忍不住被他这副滑稽模样逗笑了。
将帘钩挂上,看看外面绿意盎然的颜色,道:“世子说笑。就入夏了,哪里来的天寒地冻?”
尹辛尧依旧神情严肃,一派痛心道:“公主有所不知。”
“公主去和亲,我的世界从此以后就是天寒地冻了。”
姜桃瞧他,这话不似奉承,倒确像是出自他一番真心。
不过,被他言语中的内容拉回到和亲的处境中,姜桃不由得又笑不出了。
尹辛尧见状,连忙转了话题:“若不是我爹挡着,小生也险些像那赵侃一样,屁股开花,来不了啦。”
“如今完好无损,这一路一定代大家保护公主周全。”拍拍自己的胳膊腿儿示意。
“赵公子受伤了?”姜桃皱皱眉。这才想起,方才城中送亲时,确实没见着他身影。
“是啊。”尹辛尧想了想,将赵侃因求娶公主而惹出的风波和盘说出了。
那赵侃也算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想必是重责之下,下不了床,这才无法相送的。
尹辛尧平生最敬刚直磊落之人。
于是愿意代赵侃将这份心意传达,就当是弥补他不能亲自来相送的遗憾。
见姜桃蹙眉担忧,尹辛尧又道:“公主别担心。”左右瞧瞧,压低些声音道:“我会想法子的。”使眼色地凝重点点头。
“想什么法子?”禾雀终于拔开马头挤上来了,睨他一眼。
尹辛尧挠挠头,道:“很快就有了。”法子是一定会有的,只不过他出门急,眼下还没想好罢了。
禾雀吊起眉梢,将他向后推推,一副省省吧的表情。
尹辛尧被看扁,心里一急,道:“就比如,我可以抢亲。”
“对!”
“等离皇城再远些,我就悄悄带公主走!”
摩拳擦掌,眼都亮了。
禾雀扑哧笑:“世子当真有趣。”
抬手扫了一圈浩浩荡荡的仪仗护卫队,又指指他的单人单马,道:“如何带走?”
尹辛尧跟着瞧瞧,语塞。好像是有点实力上的悬殊。
禾雀又道:“就算带走了,这和亲公主在大托境内无故失踪,又如何向凉国交代?”
“世子这法子,岂非是在生惹两国事端?”
尹辛尧没再说话了。
只是挠挠脸颊,好似有些受打击。
然后一下勒回马头,离了仪仗队骑入街市。
不过半晌,他又嘚嘚地驾马赶上了。
仿佛刚才的打击一扫而空,尹辛尧重新喜气满面。
对着姜桃的马车道:“公主,小生给公主买了些解暑冰梅子过来,公主要不要尝尝?”献宝似的奉上。
禾雀皱眉:要不要赶走?
姜桃想想:算了。
看样子他这番是铁了心要一路相送到边境。
再赶也是白费口舌。
况且就要离开大托了,尹辛尧多少也算个故人。
禾雀掀开帘子,瞧着尹辛尧将冰梅子护在怀中,笑得福气四溢的地主傻儿模样,也便做了罢。
就当是多个乐子人给小姐解闷了。
锣鼓声声,青松相送。仪仗队被悠悠斜阳染上和嫁衣一样的红。
不多日,便到了大托边境。
凉国那边亲迎队已在等着了。
尹辛尧停在边线,恋恋不舍地挥手。亲眼看双方做好了交接之后,便勒马离开了。
姜桃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忍不住偷偷掀起帘子,看傅染有没有来。
“公主,今日天色已晚,为安全起见,咱们今日便暂时在此驻扎。”外面凉国亲迎官来报。
辇帐都停下了。禾雀替姜桃拿下了却扇,牵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马车。
绿草青青,绿水泠泠。驻扎地风光很美,旷远怡神。
但姜桃还顾不上欣赏,便在侍女的团团簇拥下稀里糊涂被带进了主帐。
她匆匆瞥过周围的亲迎人员,根本没有傅染的影子。
甚至连刺桐寸剑都没见着。
进了主帐,乌瞳不死心地继续搜寻,然而里面也没人。
姜桃握起个小拳头,闷闷在床幔上捶了一下。
什么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管静待。又在骗她。
禾雀鸢尾本想跟上姜桃,无奈被热情的亲迎队伍拉去了洗尘宴。
金虎山矾也被叫去了喝酒吃肉。
禾雀不放心,应付片刻,终于寻了个机会,趁人不备溜进了主帐中。
“小姐?”帐中已然没了姜桃踪影。
侍女闻声进来,禾雀连忙说自己是来送礼服的。
侍女道:“姑娘将礼服搁下便是。”
“公主去沐浴了,很快回来。”
禾雀点点头,放下衣裳。待侍女走后,又从侧方重新潜了进来。
禾雀摸着婚服思量。凉国亲迎队伍虽都恭恭敬敬的,可她仔细审查过了,里面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庞。
若不是傅染信中又在说谎,便是此番他被凉皇牵制住了,动弹不得。
不管是哪一种,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禾雀当机立断,从怀中又拿出一颗萤火豆,掐破,扔在帐外。
一刻钟后,萤火豆发出幽幽荧光,淡淡的,在月光照耀下并不起眼,却微光闪烁。
自从进入凉国后,禾雀一路留了不少萤火豆,既隐蔽不易被发现,又能暗中指路。
在这一刻钟里,禾雀换上了提前备好的另一套婚服。
凤冠霞帔,和姜桃一路穿着的那套一模一样,一身胭脂红。不过,除了鞋子。
禾雀盖好盖头,确保看不出破绽,静静坐在了主帐中。
不一会儿,外面骚动起来。
禾雀忍着不去掀开盖头瞧,怕露出破绽。
然而主帐的帐幔却一把被掀开了。
来人忙步进来,又一把扛起禾雀,闷头抢了人就跑。
禾雀大惊。
惹出骚动本就和计划不一致了,如今怎的连人都抢错?
在肩头被颠得差点吐出来,压了压,连忙开口低声道:“错了错了。”
禾雀加入了姜晋和赵侃的抢亲计划。
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待进入凉国边境,便直接来一招偷龙转凤,救出姜桃。
因此禾雀才事先偷偷准备了另一套婚服。
就是为了以假乱真。
为了能让姜晋和赵侃将真假新娘区分开来,禾雀特地换了一双浅色鞋子。
红鞋的才是姜桃。他们要悄悄带走的应该是姜桃才对。
和亲公主地位卑下,与呈上的贡品无异,姜晋和赵侃算准了凉皇肯定不会亲临迎接,以跌身价。
所以使这样一招偷梁换柱,只要禾雀掩饰的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看出破绽。
再加之禾雀特意让姜桃在入境下车时露了脸,凉国亲迎人员皆已看清,他们迎到的确实是名闻天下的大托七公主。
因此即便后面发现人丢了,只要这边谨慎不留下把柄,他们也只能吃哑巴亏,无法牵连到大托身上。
大不了就一问三不知,任凉国发落。
反正届时姜桃已被救出藏起,山海茫茫,他们想再寻也难。
可是如今计划却有了偏差。不仅搞出如此大的动静,竟还弄错了人。
可是按照姜晋和赵侃的谨慎性子,不该如此啊。
禾雀觉出不对,果断掀起点盖头观察。
只见今晚来抢亲的竟然不止他们这一拨人。
还有一队人群,莽里莽气,毫无章法地便冲进了驻扎地。这才扛起禾雀这个“公主”调头就跑。
金虎和山矾也都傻了眼。
他们听禾雀之令,负责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拔了驻扎地的拴锁,以便悄无声息的放姜晋和赵侃进来。
没想到却被另一拨人抢了先。且这一拨人声势浩大,丝毫不知道偷摸遮掩。一下子就引起了亲迎队的警觉与反击。
不仅如此,在这混乱中,又有两个黑衣蒙面人,紧接着也趁乱劫持了一位红衣新娘上马。
禾雀一眼认出,这才是姜晋和赵侃的身影。
那自己这边到底怎么回事?一时搞不清什么状况。
好在在这两拨风格迥异的抢亲骚乱之下,反倒搅蒙了凉国亲迎队,打的他们个措手不及,双方反而借机都得以顺利逃出营地。
刺桐寸剑这才于隐秘的指挥处现了身。
寸剑摇摇头,望月。最近这薪俸没涨不说,差事可是愈发难干了。
“主子,都办妥了。”遣人跟上后,刺桐寸剑二人入了偏帐,复命。
“依照吩咐,已经将抢亲之人顺利放走了。”刺桐道。
“只是没想到,抢亲之人竟有两拨。”侧侧头,害他们的工作加大了难度。
毕竟主子早就交代过,若姜晋赵侃来抢亲,便假意不敌,放他们走。
以赵侃的身手,他们做出假意不敌的样子倒是不难。
可是今夜突然又多了一拨草包人马,抢人抢得毫无章法。
还要假装不敌这拨人,麾下侍卫实在是演得艰难。
傅染闻之,于茶烟缭绕后抬眸。俊眉朗朗,眸光却写了些冷淡。
这另一拨人,意外是有点,想到却不难。
抚抚桌上这一路打探到的情报,不悦地眯眼。
他以往竟小瞧那世子了。
那尹辛尧应该感谢禾雀。感谢禾雀一路防着他接近姜桃。
不然他还能有机会一路相送?早送他归西了。
傅染摩挲着纸角,指节微错,碾碎。
“主子放心,都已派人暗中跟着了。”寸剑见傅染脸色不好,赶忙报告些靠谱的。
“不管那另一拨人是谁,都在咱们的掌控中,出不了岔子。”
姜姑娘被劫走的那个丫鬟也出不了问题。
傅染敲敲桌角,交代:“今夜且放他们去,明日再一同带回。”
“是。”刺桐寸剑领命。
傅染瞧瞧二人十分兢业的模样,眉心一蹙,又补充道:“明日,晌午以后。”
将计就计把这些人都遣走,他才能清清静静地见姜桃。
小别胜新婚。他和小公主的如此良宵,怎能被打扰?
捕猎般地勾了勾唇,起身前往天池。
姜桃被稀里糊涂地簇拥进帐,又稀里糊涂地被簇拥到了天池边。
“公主,这是主上吩咐的。”
“此处天池乃天然温泉水,四周已提前做了遮绕,公主大可放心在此解乏。”
留下皂荚香精等一并用品之后,便恭敬退下了。
姜桃裹紧浴袍,心有惴惴。
这凉皇不是没来吗?怎的也能在皇城下令,给她赐浴华清?
脚腕隐入池水,温温的,很是适宜。
但是姜桃仍旧谨慎地四处瞧瞧,选择裹着衣袍下水。
周遭确实无人,池水天然,风景野曼,寂静安全得很。
姜桃拂了拂池中花瓣,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花瓣都是采撷的最软艳的玫瑰内芯,散发着熟熟的幽香。
若是单纯解乏用的,哪需要调成这种带有魅?感味道的花香?
一下又担忧起来。
战败国公主和亲,凉皇不好纡尊亲临。
难不成这才想出此等法子,准备将她洗香香之后,连夜偷偷送入皇城?
既不损威严,又能第一时间抱得美人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