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世累,振起墨痕翻玉袂。行我独来,风动江湖大浪开。
春寒春漏,月照千山浓似酒。莫管营营,步步人间步步情。
“怎么样?”挑挑眉,得意问向傅昭。
傅昭认真赏赏,点头:“很是洒脱。”仔细晾了起来。
苏樱抬笔,在他一派正经的鼻头上点了点,眼珠狡黠一转,问道:“你想不想也这般洒脱?”
抛开一切枷锁,和她浪迹红尘。
莫管营营,哪怕声名狼藉身份废裂。
傅昭笑笑,只是轻轻挪开她作乱的笔头,没有回答。
他收拾着被她弄乱的桌面。轻敛的眉心里带了点无奈。
苏樱扔了笔,捏住他的面颊。有些气哼哼。
但瞧瞧他清润白皙的面容,又泄了怒气。
“今日七夕,你可真不识趣。”小小埋怨一声。
“不过呢,我等得起。”苏樱又悠哉起来。
“我倒要瞧瞧,你什么时候才敢承认。”甩甩束发,睨过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傅昭抿抿唇,手指触了下袖中簪子。他知道今日七夕。
“你常在这府中,记不得时日也没关系。”苏樱看看算不上什么好样子的园子,表示体谅。
傅昭为质的这些年里,除了定期向皇帝桑天述职,其余时候都是幽居在这偏僻的质子府,不能随意出入。
傅昭也顺势环顾一圈儿。其实他已经很满足了。这园子自从多了个时不时翻墙而来的苏樱,已经比往日多了许多生机意趣。
“我记得就行。”苏樱笑眯眯。
然后靠过来,颇为正经道:“既是节日,便当然要送礼。”眨眨眼。
她扯住傅昭衣带,将他向前拉近,拉近后,却又不动了。
傅昭抬眸瞧她,不解。
苏樱迎上他清泠泠的目光,一勾唇,出其不意的,在他唇上“吧唧”亲咬了一口。
亲得响响的,咬得亮亮的,纠缠了好一会儿,透彻在整个寂静的庭园。
傅昭愣怔,抬手抚住。
苏樱看着他白皙的面庞涌上红丝,开心的舔了舔唇道:“还有一个礼物。”
傅昭连忙起身,拉开二人距离。
喉结却不自抑地滚了滚。
苏樱被他逗得乐。晃晃脑袋,眯眼道:“另一个礼物嘛……”拖长了调子。
“今夜亥时,我给你传信,看你敢不敢接。”神秘兮兮,微扬的语调里充满了期待。
然后带上狐狸面具,翻墙离开。今晚二皇子桑渭有事相邀,她不得不先离去。
傅昭垂眸,在园中静立许久。
夜风吹过,他摸摸唇角,依旧温热。
拿出袖中柰花簪。
这是簪头不小心折断后,她拿给他要他重修的。
新雕的肆意一朵红粉,像极了她潇洒赖皮的模样。
只不过,除了重修簪头之外,傅昭又在簪身多刻上了一行字。
府外传来敲门声。傅昭未应。
他心里又开始苦苦挣扎。
风露中宵,他摩挲着簪身上的那一行刻字,犹豫片刻。
最后握紧簪子,走了过去。
敲门声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张字条于门缝中传递进来,薄薄躺在地上,任夜风吹拂。
傅昭将字条捡起,抚了抚,展开:
门卫已调走,今晚子时,府外西北角见。
洒脱不羁的熟悉字体。傅昭收了字条。
他抬头望望弯弯的月,似她眉黛一般率直透彻。
傅昭突然松却一口气,心中一霎轻盈起来。
既已做了决定,便莫道山高,莫管水茫茫,莫教俗世营营,束缚此身长。
收好簪子,当下便迈出门去。
他怎舍得让她从亥时等到子时?
他知道今日七夕。也知道七夕该做些什么。
傅昭带上簪子,迈着前所未有的笃定步伐,走到了西北角。
听得身后动静,他嘴角噙了笑回身。
然而来人却不是苏樱。
傅昭诧异一瞬,还来不及收起嘴角微笑,便在猛击之下,倒了过去。
而后姚元一给他灌了药,将其塞入竹筐。
亥时,苏樱从宫中快马赶回,踩着轻快的步伐一跃翻进了质子府。
府中静悄悄的,只有夜花在偷偷地放。
苏樱将写好的紫砂信置于傅昭房门上。翘了翘唇角。
这是一封情笺,内容俏皮谐谑又热烈大胆:
今日七夕兮,来府中游。
七夕何夕兮,月闭花羞。
心几烦而不绝兮,慕昭昭风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
苏苏援琴挑就兮,尔莫作老牛。①
信笺的末尾还以花体写到:
若接了这信,便是承认,你也喜欢我。
苏樱狡黠的先将这封信以火印漆好,若他接信看了,火印定然被毁,他便赖不了帐。」
只可惜,信无人应,印无人醒。
第二日苏樱去时,只有吹落满院的孤零。
从此再没有了傅昭的身影。
姚元一从怀中拿出那支柰花簪。
那是傅昭掉落在竹筐中的。
“你……是你杀了他?”苏樱一眼认出这个簪子。
她以长鞭卷了过来。
小小的果花被精心染上红粉颜色,团团一朵斜倚在簪头,灵动俏皮。
看起来恍然有几分苏樱飞扬得意时的散漫模样。
是他为她修好的。
苏樱摩挲。簪身起凸不平。
她垂眸细看,这才发现上面刻了一行小小的字:我知你心,亦我心。
是傅昭的字迹。看到这行字,苏樱握紧簪子,哭了。
他承认了。
他抛开一切奔向她了。
可满怀灼灼踏上的,却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
苏樱的鞭子狠狠甩在姚元一的脸上。
“我竟还将你这元凶当做伙伴……”双眸燃起愤怒的红。
鞭子抽过皮肉的声音响起,姚元一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没有闪躲。
他和哥哥屈阳都是受了二皇子恩情才能活到今天的。
屈阳屈月生下来便是连体婴孩。更为棘手的是,两兄弟连体的位置在面颊。
屈月从唇角到眼角与屈月的右颊旁侧至下颌紧紧相连。
若不做分割术,两人谁也活不成。
是桑渭出手,派人救下了他俩。从此二人便成了桑渭的士。
这也是两人脸上为何都带着疤的原因。
屈阳疼惜弟弟,主动提出做了这一生都被绑死的刺士。
他想着,若弟弟幸运,便可做一辈子走马士,永远不用被点灯,永远不用尝这种刀尖舔血的滋味。
可是命运不幸,屈月这盏走马灯,还是被点起了。
不幸又不幸,他还为心上人的爱人送上了走马灯。
他害得苏樱如此痛苦。
当初在凉国苹果林,屈月无意中听到了苏樱和傅昭的那段过往。
他那时才恍然意识到,他间接害死的那个质子,竟是苏樱的心上人。
所以他愈发的对苏樱好,下定决心要护她余生周全。
可是万万没想到,此次接到的刺杀大皇子桑川的任务,竟是要他亲手将苏樱杀死。
姚元一眼里涌起悲凉。
原来在舍弃自我选择作为棋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被别人?操纵的一生。
命运掌控权在他不在我,在暗不在明。
姚元一抬眼对上苏樱,他抚住被抽打过的伤口,只是最后说了一句:“这一鞭,我疼。”
“为你。”
手起刀落,将利刃刺入了坚实的脖颈。
他为自己点了灯。
汩汩鲜血涌出,姚元一尽力抬手捂住。
浮生一切走马的闪过,他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懊恼。
懊恼当初传了那张字条。
懊恼自己为何没想到,这样粗鲁的死掉会溅得苏樱房中全是血花。
她最讨厌血。
姚元一的瞳光渐渐涣散,粗壮身影轰然倒地了。
苏樱早已瘫坐在旁,失却心力,流泪不已。
比真相更残忍的,是真相背后的纠葛。
她怎么也想不到,傅昭生命的消逝,是一场缘起于她的阴差阳错。
纷繁的情绪快要将她击垮,但她不能。
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苏樱勉力振作。
人的肉身可以消散,但肉身中曾经栖居过的思想、情感和心绪,不会就此殆尽。
只要人间的爱愿永不放弃,无枝的梦魂依然可以永栖。
他用十年质子生命换来的两国和平,他苦苦维系的一切,她决不允许有人就这样恶意毁掉。
苏樱擦一把眼角,起身。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苏樱诧异警觉。此番刺杀,府内守卫没有一点动静就已经让她生疑。
妖猫杀人案出了之后,宫中狸猫都被处理殆尽了。又怎还会有猫叫?
黑猫窜过,影子投射在墙上,突然变成了一个人的影子。
“谁?”苏樱执起长鞭。
“我。”来人不急不缓。
烛光照耀下,墙上影子越拉越长,直至将苏樱完全笼罩。
苏樱看清了来人的脸,有些松了口气。
然而来人却突然对她出手。
苏樱一时不敢相信,躲避不及,“不可能……”
下一秒,来人便下了死手。
大托的最后一夜,傅染宿在姜桃房中,两人耳畔厮磨许久。
天蒙蒙亮,刺桐来叫了。
傅染望着姜桃沉沉睡颜,狠狠心,离开了。
他昨夜有意索要得繁,让她累极不能睁眼。
今日便不必亲眼看着他离开。
他怕她眼红,也怕自己一对上那双眼,就舍不得走了。
“都收拾好了?”离了公主府,傅染问道。
刺桐点头,“马车也备好了。”
“只等王丞相回来,便可策马出城。”
傅染侧侧眉。也是,此番离去,王青栀定是要带上王曼桢的。
姜家宅院,门前。
“走吧桢桢。”王青栀将一步三回头的王曼桢扶上马车。
“可是……”王曼桢扒着车椽,探出半个身子。
姜晋冲她笑笑,摸摸她的头,道:“桢桢,进去吧。”
王曼桢巴巴地瞅他:“好夫君为什么不一起进去?”
王青栀无语。
姜晋摸索一下,从袖中拿出一支兔儿簪。
“兔儿簪和桢桢一起进去,好吗?”
王曼桢瞧见,有些高兴起来。
接了簪子,胡乱在头上簪了两下,冲王青栀道:“爹爹,好夫君送给我的定情物!”
王青栀经常给扇娘买这些定情物。
王曼桢见得多了,因此十分笃定这兔儿簪就是好夫君给她的定情物,绝错不了。
王青栀无言以对,拿下簪子,想扔回去。
但看到自家闺女瞬间撇起的嘴,忍了忍,还是将簪子放进了王曼桢袖子里。
王青栀道:“别在你爹跟前晃这个。”晃得他头晕。胡须不悦地翘起。
“那,好夫君什么时候进来?”不忘最初的话题,王曼桢又转过头,拍拍马车上的座椅。
姜晋拨了拨被她用簪子簪乱的头发,道:“等桢桢回来取花栗鼠的时候。”
那个时候,便是王青栀和王夫人肯放她回来的时候。
王青栀哼一声,自信摆摆手:“没得这一天。”
王曼桢一听,立马提了裙摆要下车:“我这就来取。”
王青栀连忙伸手拉住。
姜晋扑哧一声笑了。然后又垂了眉眼。
王曼桢扭头对王青栀道:“爹爹为什么不让我去取鼠鼠?”很是不高兴。
王青栀连忙搬出救兵:“桢桢,你就不想阿娘吗?”
“阿娘可是在家里日日盼着你回去呢。”
“待我们回去了,见着阿娘,再跟阿娘一起回来取鼠鼠不好吗?”
“阿娘……”提到扇娘,王曼桢果然瘪了瘪嘴,“桢桢好想阿娘。”
眼里涌上两包思念的泪,打着转儿。
王曼桢扯起姜晋的袖角,擦擦泪,对姜晋道:“好夫君,你等我。”
“我回去带了阿娘一起来。”盯紧姜晋,认真地眨着眼。
一哭就鼻头红红。姜晋侧头瞧着,没有说话。
他笑笑,对父女二人挥挥手道:“桢桢,王大人,路上小心。”
“嗯!”王曼桢扒着车窗,恋恋不舍,鼻头又渐渐染上红色。
王青栀拍拍她的背,放下车帘道:“一会儿爹爹给桢桢买上十串糖葫芦,咱们带着路上吃。”
王曼桢吸吸鼻子,点头。
“那,桢桢记住,以后再哭,只能用爹爹的衣袖擦眼泪好不好呀?”趁机找回当爹的地位。
“糖葫芦要海棠果的。”王曼桢自动略过争宠的爹,点起下巴琢磨着糖葫芦口味。
这可是好夫君最喜欢的一种。
凉国使者前脚刚走, 后脚大托宫中便生了变。
大皇子桑川竟然夤夜而亡,现场徒留一具诡异的黑猫死尸。
一时激起千层浪。朝中大臣议论纷纷,惴惴不已。
先前是皇帝贴身内侍被杀, 后又有皇室血脉离奇身亡。
大托宫廷,究竟是遇了什么邪?
“自从凉国使者来了, 我们大托就开始不得安宁。”桑渭出来说话。
“他们刚来, 宫中就发生命案。”
“他们刚要走,皇兄又在头一晚死了。”
桑渭引导众人思索:“怎会偏偏这么巧?”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般全然的巧合吗?”
桑渭甩起战袍:“怕是鬼才会信!”
愤然出言:“要我说, 这一切都是凉国做的孽。”
“我们大托就该直接出兵, 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下一次他们还敢骑在我们头上拉屎!”
众臣觉得二皇子这话虽是糙了点,但是道理确实如此。
桑渭环视众臣, 趁热打铁:“不如抓住这次机会,一举灭了凉国。”
“也好壮哉我大托!”铠甲凛凛作响。
众臣被煽动,一时情绪也有些慷慨起来。
“微臣以为, 二皇子说的对。”吏部侍郎起身道:“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衰三竭。”
“眼下主和的大皇子都被那凉国贼子害死了, 主战主和的这争议, 也该有个定论了。”
“不如就趁凉国此时权利更迭之际,迅速出击,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由于朝廷的腐朽无力,近年大托的百姓民心本就有所离析动荡。
不让这些底层百姓见识见识外面的危险,怎能哄得他们老老实实支持现在的政权集团?
虽然大托兵力不强,最多不过战平。
但多方利益考量下, 兴兵对于他们这些上层统治者来说, 是利大于弊的。
桑天于丧子悲痛中缓缓点头,扫视其他大臣道:“其他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相视, 点头道:“悉听陛下决断。”
桑渭见此,满意地扬起战袍。
其他大臣虽同意了兴兵,却不约而同地闭嘴不言领兵上战场的事。
他们身处军事局外,自然看得清楚。
以大托的兵力,吞下凉国的胜算十分渺茫。
此举更多的,是做给大托百姓看,堵住他们对本国不满的悠悠怨言。
桑渭却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渭水军有着莫名的自信,坚信此战必胜。
因此上前请命道:“儿臣愿身先士卒,带兵出征。”
众臣松一口气,巴不得有人主动站出来领了这棘手差事。
一旁的霍凌霄起身,也开了口:“微臣愿携麾下川陆军一同前往,以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大臣们点点头。
若是要战,原本便是要由大皇子的川陆军和二皇子的渭水军一齐上阵的。
如今大皇子薨了,川陆军自然是一并归于二皇子的统领之下最为合适。
桑渭闻言却皱了皱眉。
他虽也想趁桑川之死吞掉川陆军。可那也得是在层层筛选清理之后,眼下并不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拒绝,桑天一拍龙椅,传了令:“好!”
“便由我儿桑渭统领,出兵扬我国威!”
桑渭只得应下。
他琢磨,如今已经顺利除掉了大皇子,皇位继承人只剩了他一个。
接下来只要他打赢这场仗,便可扬名立功,自然而然的逼宫父皇,令他退位让贤。
离了宫,霍凌霄负手沉思。
前些日子他接了桑川的密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皇城。
没想到刚一下马,便听到了桑川死亡的消息。
好在桑川此前已与他有过交代。
一旦朝廷选择与凉国交战,应该怎么做,霍凌霄心中大致有数。
只是,桑川之死,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的,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先执行桑川生前交代好的计划。
霍凌霄阔步回营,吩咐将士们收拾收拾,前往渭水营。
川陆军被汇编入了渭水军之中,同属于桑渭的指挥之下。
整肃几日,军营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桑渭拿出好不容易得来的另一份兵陆图,胸有成竹地下令:“向崤函关,进发。”
“都督,就眼睁睁看着他夺走本该属于大皇子的一切吗?”川陆军之中有人鸣不平。
“无妨。”霍凌霄涂好伤药,束起长?枪,“姑且待之。”
这伤口是桑渭抽的军鞭。
桑渭要霍凌霄交出所属于桑川的那份兵陆图。霍凌霄不肯。
几番索要下,霍凌霄索性做了一份假的与他,结果被桑渭发觉。
于是吊起来抽了他三十军鞭。
没想到真正的兵陆图被霍凌霄缝在了贴身束带里。
鞭子好巧不巧抽烂了他的衣服,真图反倒由此落入了桑渭手中。
兵陆图上记载着桑川精心分析过的地势走向,驻兵计划。
尤其是,上面记录了大量他所探得的凉国边境地势。
桑渭本就在琢磨是先攻崤函还是直突仙泽山。
得了这份详细兵陆图,当下便决定向崤函关方向进发。
桑渭怕川陆军与他的渭水军争功。临行前,提前下令,命霍凌霄率部下驻军仙泽山脚,且声势越大?越好。
他则亲自带领渭水军,悄悄潜进崤函。准备来个攻其不备,声东击西。
崤函关半属大托,半属凉国。
由于地势险峻,崤函所属凉国的那部分,与凉国境内并不相通。若要进入凉国皇城,需绕行至旁边的河崖城才可。
因此一开始桑渭才没定下进攻崤函的决心。因为要进攻这里,不仅要攻下崤函,还要一起攻下河崖才行。
但是他得到了桑川的兵陆图之后,便不再犹豫了。
因为图上记载,几个月前,崤函民间偷偷凿出了一条直接通往凉国皇城的商路。
虽迂回绕远,偏僻一些,但人迹罕至,不为人知。
凉国皇室对此还未正式加以管理,更未驻兵。
在此处做突袭,最合适不过。
行进仙泽山的途中,川陆军愤愤不平。
“大皇子悉心探寻多年,才得此消息,没想到竟被二皇子窃取了果实去。”驻好营地,望月而叹。
霍凌霄递上壶酒,邀众将士一起畅饮。
众将士怕醉酒贻误战机,犹豫不敢接。
“不必担心。”霍凌霄道:“战场不在我们这儿。”仰头饮一口酒。
他虽不知桑川生前的这番安排有何玄机,却一眼看穿了结局。
果然,三日后,传来了渭水军于崤函大败的消息。
傅染接过战报,指节微错,捏得粉碎。
在他们离开的前一晚,桑川死了。这是傅染没有料到的。
他们不得不换下了使节车马,一路慎之又慎,才终于安全回了凉国。
傅染知道桑川已死的消息后,本想立马掉头,回去带走姜桃。
但很快大托向凉国开战的消息便传来了。
驿馆一出,有去难回。
若强行回去带了姜桃突围,怕是会将她置于更危险的险地。
只得快马加鞭,先回凉国启动他和苏樱定好的计划。
想到苏樱,傅染捏捏额角。这人果然还是大意,没完全听进去自己所言。才会导致被人暗算。
虽然两人事先做好的第一个计划,不受此番变故的影响。
可是第二个计划,却无法如约进行了。
第一个计划,是傅染和苏樱一早商量好的。
若是苏樱那边实在拦不下这场战争,便尽量最大程度地减少交战伤亡。
于是两人才定下了崤函关这个地方,准备联手做一场戏。
居于此处的两国百姓都已提前被苏樱和傅染调走,妥善安置。
苏樱这边提前交代了麾下都督霍凌霄,若两国交战,便一定要领军此处,将交锋战场定在崤函。
霍凌霄虽不知道为什么,可军令如山,战士便是禁必止,令必行。
他完完整整执行了桑川生前交代的这个计划。
两国交战,桑川不在,那张兵陆图,本就该呈于桑渭,以引导他将战场定于崤函。
为了不使桑渭起疑心,霍凌霄这才辛苦演了一出不能给图的戏。好让桑渭卸下疑心防备,让他毫无顾忌地带领渭水军攻向崤函。
崤函早已由傅染埋下暗军。一旦桑渭进入,便直接是瓮中捉鳖之势。
不战即可屈人之兵。
若苏樱还活着,本该由他将兵带入崤函,然后好吃好喝的在里面待着,等外面傅染去和大托朝廷谈判。
如今计划虽照例进行了,领军之人却成了桑渭。
傅染可没那么好的心思,给他的渭水军提供美食美酒。
因此只是将他们团团围困在崤函关内,便生死随他了。
傅染叫来刺桐寸剑。
“传书大托。”
“告诉桑天,眼下他的二皇子已被我军围困。”
“若降,便放了他们。”
“若仍旧执意要战,凉国可就挥鞭了。”
和平只在军备的强弱里。傅染敲敲桌角,不耐扯嘴,“他若非要惹恼我,我也可以覆了他的国。”
傅染已经没了耐性。若还不停,他便踏平。
苏樱死了,眼下他最担心的便是姜桃。
原本两人的第二个计划,便是在第一计划的基础上,重获两国关系的稳定后,由苏樱这个大皇子出面,互尊互重,提议两国联姻,结秦晋之好。
如此便可顺水推舟,光明正大的将姜桃迎娶回来。这便是那日他和苏樱所商议的“婚事”。
这一步走完之后,才是第三步,除掉桑天,助苏樱上位,永固和平局面。
可如今形势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傅染恨不得立刻杀进大托。
世事隔山岳,瞬息两茫茫。①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将姜桃接到身边来。
和平在军备的强弱里,更在他的耐性里。
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顾忌当初在姜桃面前许下的消弭战事之诺。
可是若惹火了他,大托皇室也不过一枝火树银花。
这边崤函关。渭水军已经缺水断粮整整五日有余。
“殿下,陛下今日也还未做出决断吗?”渭水军忍不住问道。
桑渭咬咬牙。
败局已定,此番暂降是迟早的事。
他想不通为何父皇会一拖再拖。
明知他们被围困崤函,缺水断粮。拖得久了,只怕死伤更加惨重。
桑渭不由得沉沉想,莫非桑天是故意的?
故意拖延时间,以借机消耗他的兵力。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他这边等着立功上位做继承人,桑天那边也等着借此战役折损他声望势力。
桑渭望着日渐虚弱衰残的渭水军,涌上恨意。
桑天则在宫中处理着一章又一章的奏折。
看似急急忙忙,忧心不已,实际心里在暗暗掐算日期。
直至拖延到第七日,傅染给的最后期限。
桑天才做出一副实在抗争不动了的尽力模样,献上了乞降书。
人身挨饿受渴的极限也在七日。
渭水军几乎全部折损,皆受重创。只有桑渭,在心腹将士血肉的喂养下,才捡回一条还算健康的性命。
桑渭自是不服。无论面对皇室还是面对民间,这一战他都不能输。
渭水军溃残,那便重新征兵,以期再战。
民间当然对征兵一事相当不满。百姓最是想安安稳稳过自己小日子的人。
桑天看准时机,下令听取民意,就此停战。
由凉国使者化妖猫杀人一事延展开来,桑天故意散布出了种种凉国要对大托出手的谣言。
而后又放出消息,说大托皇室愿意为了维护百姓的安危而应战。
这一个回合下来,已经收买了不少心思简单的百姓之心。
如今战败,百姓自然极度害怕凉国再次打来。
此时桑天发出政令,说甘愿为了百姓认下这委屈,献上乞降书。
并且表示他作为大托皇帝,会永远将子民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这便是收买民心的第二个回合。激起百姓感慨吾皇不易,同时立起一个明义爱民忍辱负重的贤君形象。
至于这第三个回合,便是将百姓情绪推向高峰。以进一步收拢人心,彻底挽回支持率。
于是桑天趁热打铁,表示为了维护百姓们安稳的生活不再被凉国铁蹄侵扰,他愿意下圣旨,将举世无双的七公主赐与凉皇和亲。
以此来表示他维护和平之真心,也让凉国不好开口再提攻打大托之事,令百姓彻底放下担忧战事的忐忑。
百姓见了,油然感动。为了自己的子民,不惜忍痛割舍了大费周章寻回的小公主。舍小我为大家,怎能说他不是贤君明主?
桑天又下令,和亲期间,大托上下可举国欢庆,大赦四方,夜宴不禁,灯火不消。
百姓果然纷纷折服,心向皇庭,高呼万岁。
如此,第三个回合便也结束了。
桑天用这一步步的铺垫,迷惑了百姓的心,堵住了百姓的嘴。
仔细想想,实际不过都是些小恩小惠,可他却借此稳坐龙椅,丝毫未亏。
拿到了赐婚圣旨的那一刻,姜晋和赵侃才将这些完全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