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握着的拳头在书案上重重一锤,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爆喝一声“他奶奶个腿儿”的时候,眼看着眉眼带着勉强笑意的女儿,强自忍下了这一口气,压着声音道:“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萧妤温再次开口,便说道了自己身死城门之事。
萧怀“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大步来回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隔着衣服背影,萧妤温都能感受到父亲重重的呼吸。
恐怕可是气极了的。
萧妤温轻轻摇摇头。
父亲和母亲一样,在知道她“曾经”的过往后,都如出一辙地气愤与难过,可她并不觉得。
她虽然亲身经历了那些称得上难堪苦痛的过往,可如今,她活生生地立足在这人世间,也可以说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更何况她不是孤独地一人拥有哪些回忆。
她还有同伴,有李郁峥,他也知道,并且他知晓的更多。
纵然前路坎坷,荆棘丛生,可他们终究可以相互帮助彼此去走下去。
她,和他,都知道,那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不仅仅是为了权利,更是为了黎民百姓,能过上安定和乐的生活。
萧妤温再次开口。
她将李郁峥告诉她关于安王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父亲。
萧怀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最后坐了下来,猛地灌了几口冷掉的茶水,问起来:“最后,成国公坐上了皇位?”
萧妤温点点头。
萧怀冷静了下来。
宽大的手掌轻轻拂过桌面深红的木纹,声音冷冷沉沉:“有些事情,萧家是想过打落牙齿和血吞下的,只是为父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际遇——”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萧妤温轻轻抬了抬眉毛。
萧怀看了看自家宝贝女儿,声音里带了些爽快的笑意:“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如今你既然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可以说与你听了。”
萧怀让人又送了些热茶水,父女二人在书房中详谈许久。
第二天,萧妤温一早便让余舒言派人送信,约李郁峥悄悄前来。
过了午时,天空中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来。
年节将至,萧妤温穿了件石榴红的十六幅织金马面裙,银白锦缎绣梅花半袖披袄,手里抱着个宝蓝色万字纹锦缎包裹着的黄铜手炉,颇有些闲适放松地靠在临近窗边的大椅上。
李郁峥的大氅夹带着雪花的清冷,踏进了萧妤温的视线中。
她的眼神清亮,大约是屋子里暖和,脸被烘的有些轻微的发红,仿佛盛放的芙蓉一般,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整个人身形放松,如同一只睡了午觉醒来慵懒的猫。
李郁峥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她这般神态,又急急邀自己过来,想必有所收获。
照旧是上了几份时新点心,一壶热茶,铜炉里换了新炭,烟气淡淡,映着窗外的雪景,更显出屋里多了几分暖意。
萧妤温摆了摆手,照旧让丫鬟们去楼下守着。
李郁峥熟门熟路地倒了茶,看着萧妤温闲适的模样,心里觉得一阵安稳,声音也轻快了一些:“萧大将军知道了?”
萧妤温点头:“父亲不光不反对,还告诉了我一些宫里的秘辛。”
李郁峥放下了茶壶,正了正肩膀,一副认真等着听的模样。
皇上亲政、太皇太后还政的头一年,宫里便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意欲谋害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政之后,日子过得愈发清闲了起来,每隔一日,便要去不远处的小花园里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毕竟太皇太后出身安国公府,自小是有些工夫底子的。
没想到在她去小花园的必经之处的小径上,被人在鹅卵石上撒了酥酪酥油之物。
看起来倒像是宫人送点心餐食路过时不小心洒落的。
若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眼尖,恐怕老人家轻易就会滑倒在小路上。
这心思有些恶毒。
可是,更有甚者,太皇太后的餐食中,也被人发现了毒药。
后宫众人都不知道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是安国公府送出的陪嫁。
安国公久居南方,府中藏书众多,清客更是人数颇丰,这位女官当初便在安国公府学了医术。
尤其擅长制香,对毒药更有研究。
这是陪嫁中的一枚暗子,这位女官行事规矩,沉默寡言,鲜少有出挑之处,却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多次助太皇太后在后宫争斗中,脱离险境。
只是众人都未曾想到,太皇太后已身居高位,功成名就之时,竟有人在她的日常用度中下了极其精妙复杂的毒物。
百宝阁的摆件,时新的花卉,日常的茶水——
多处并行,最终集成一味剧毒。
太皇太后昏厥数日,那女官以身服毒试药,终于将太皇太后救了下来。
皇帝知晓此事后“震怒”,彻查后宫,暗中处死各处太监宫女近百人,后宫妃嫔更是废去数日。
只是消息封锁的紧,甚少有人知晓。
“父亲说,还是当初母亲进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发现蹊跷,连问带猜的,才晓得还有这回事情。”萧妤温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没想到这位皇上,不仅无用的紧,心眼也小的跟针似的。”
李郁峥心里没由来地松快下来。
“大将军……?”李郁峥再开口,有些试探着想问起萧怀的态度。
萧妤温伸手示意他凑近自己一些。
李郁峥侧了侧身子,离她不过半人距离。银白色锦缎上绣的梅花纹样纤毫毕现,生动可爱。
少女身边浅浅的花香味道透入心肺。
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李郁峥顿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眼神落在哪里——抬眼,便直直能看到她的眼眸,那眼神太闪太亮,恐怕不过一瞬就要将他的脸照红;垂眼往下……
李郁峥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礼貌地落在了她领口立领小衫的珍珠扣子上,不敢再往下看。
珍珠洁白莹润,映衬着她肤色柔和如绸缎。
李郁峥觉着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
萧妤温未曾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哪怕是屋内只有两人,也应当小声一些。
她凑近了些,低低道,声音里甚至带着些微的笑意:“父亲说,那就反了他丫的。”
萧妤温声音轻轻柔柔,如一阵轻风吹过李郁峥的耳边。
只是这句话落在耳边,却恍若惊雷一般。
“大将军...”李郁峥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反了他丫的。
反了...
丫的...
虽然成国公与萧大将军之间在年轻的时候,或许有些同袍情谊,可萧家世代忠良,李郁峥曾经暗暗思索过,若是成国公起兵,他又想正大光明的求娶萧妤温的话,如何劝说萧大将军?
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有些顺利的过了头。
真是不知,是不是应该感谢这位皇帝的“恩将仇报”啊。
萧妤温看着李郁峥脸上似有若无的苦笑,嘴角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抬眸道:“既如此,便要好生想一想如何名正言顺了。”
李郁峥眼神肃了肃。
这话的确不错。
前世里,成国公虽然最终成为赢家,纵然皇帝不仁、安王造反,成国公举的是平叛稳定天下的大旗,可确实也因为“名不正言不顺”、“造反起家”遭到不少的口诛笔伐。
可如今,李郁峥与萧妤温均带着过往的回忆,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优势,再加上萧大将军已早早地表明态度,待将靖安侯府秦家劝说入阵,今生的赢面,便更足了。
“的确需要从长计议。”李郁峥声音沉稳。
萧妤温道:“还要多查探些安王、陆家的事情。”
新事旧情,一一查清。
腊月二十八这天,京城各处街上已经显得清寥,熊家确有一阵热闹。
熙和大长公主的嫡长孙熊新昌大张旗鼓得娶了表亲李家的姑娘——
这位李氏新娘子据说是李大人在某一任上由父母和夫人做主聘的良妾所出,当年李大人任满归京时,幼女体弱,良妾便自请留在当地照顾女儿,时间久了,李家人仿佛将这两人忘记似的。
林舒暴毙,作为外嫁女的李晴晴以妾侍的身份,着实不能回到娘家再做姑奶奶,被林家送到京郊的尼姑庵青灯古佛。
李晴晴被送到京郊不久,李家这位三姑娘便被接回了京。
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还到处嘀咕议论,说是熙和大长公主请了绝世高人掐算,熊新昌必要娶了这李姓幼女,才能富贵平安一生,是以这位“李三姑娘”还未进京,便早早地和熊新昌定了亲事。
只等一入京,便要迎娶。
这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有人作证,说自己是当年李大人外放河南做官时,给李大人做过几年小厮,那良妾人美心善,将李大人府上里里外外照顾的极妥帖,生的各女儿粉雪可爱,闺名便取了雪儿。
京城各家因为这一件临近年关的热闹事热议纷纷。
因着年节,萧妤温邀了余舒言到将军府一同过年,两人正对着一本古方研究汤羹,余舒言的丫鬟金宝一边在小炉子上烤着地瓜,一边尽力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里带着的兴奋:“……花了私房银子,费了不少功夫,让人看清楚了,熊家新娶的这位孙媳妇,就是李二姑娘李晴晴,改了名字叫李雪儿,熊家只花了不到一千两银子就娶走了,李家还千恩万谢地陪嫁了一个京郊的庄子,几十亩良田和两千两银子。”
说完用手去拿炉子上烤的淌蜜的地瓜,被烫地嘶嘶哈哈,终于捏着地瓜尖丢到了旁边的小藤筐里。
这一场热闹来的快,消散地也快。
腊月里娶亲,算不得什么好亲,哪怕街巷里传言说的再好,这门亲事在舆论里,慢慢就变成了——养外室的纨绔子弟娶了外室所出的庶女。
王八看绿豆,倒也对眼。
只是李晴晴这个人既心狠又聪明,在这种境地下,不仅成功嫁入熊家,甚至让李家出了一大笔嫁妆,还编造出李雪儿的身世——
萧妤温听金宝讲了两天八卦,干脆吩咐杨舟暗中派人盯着熊家,生怕李晴晴再闹什么幺蛾子。
除夕夜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第二天的一大早,北风呜咽,云层阴沉,几乎不见天光。
看着窗外沉沉的云层,萧妤温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秋水在旁边正整理着香炉,听见她这一声叹气,连忙开口劝道:“今天可是年初一,新年头一天,要欢欢喜喜的,姑娘快别叹气了。”
萧妤温只觉着眉梢眼角时不时地挑动,“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心里颇有不安。”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肤色如雪,面若芙蓉,天色阴沉黯淡,镜中人却明亮如光。
萧妤温换好了首饰衣裳,还未出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便热闹纷纷地拜年,看着院子里都穿着新衣裳的丫鬟婆子,萧妤温吩咐秋水取出提前打好的金银馃子,给院子里的各等丫鬟婆子派了赏钱。
院子里顿时喜气洋洋起来,似乎冲淡了沉沉的天色。
将军府里热闹地拜年、准备祭祀,一向不大出屋门的萧济都闲了下来,在花园的暖阁里同萧妤温正点赏着厨房的各色菜品,一个身着崭新靛蓝长袄的中年人,护着自己的长胡子,阔步疾行地往暖阁走来。
第157章 尤鲜又扰边
长胡子孙柏,四十来岁的年纪,最爱侍弄自己的一撮三寸长的小胡子,是跟随了萧大将军多年的老军师。
萧妤温对他很是熟悉。
孙柏脸色如常,却一路疾行,直冲着暖阁而来,匆匆站定后,冲着萧济、萧妤温作了长揖,道了句拜年的吉祥话后,脸色仓皇,语气郑重:“辽阳一带,尤鲜部族又扰边了,声势颇大,大将军进宫后,便一直在议事,恐怕要即刻准备点兵出征了。”
萧济脸色唰地一变,原本不太红润的脸色更显苍白。
萧妤温怔住。
一股莫名的疑惑从心底涌出。
辽阳之战应该之少在两年后才会爆发,勒渊部怎么会突然在此时扰边?
她记得,当初辽阳之战,是因为勒渊部首领狩猎从马上摔下,重伤而亡,他的一群儿子争夺部族,你争我抢,内乱了将近一年,最后让一个名声不显的孙子辈摘了桃子,成为了勒渊部的新首领。
而后这位新首领励精图治,专心致志掠夺各部族,不过一年,便将勒渊部重新发展壮大,令辽阳以北的各路族都依附于勒渊部。
更换了新首领的勒渊部快速发展壮大,聚集了山地草原的各路人马,物资显见的不足,加上那年冬天寒冷,未到年节时,便大肆扰边,甚至劫掠了辽阳城外的几个村镇,屠尽男丁,掠尽女子,烧杀抢劫,无恶不作,辽阳守将一边艰难守城,一边上报朝廷请求支援,皇帝下旨,萧大将军奉命出战。
萧大将军威名赫赫,勒渊部一度后撤三百里地,扎营警戒,焦灼商讨。
只是谁都没想到,大战打起来的时候,还未曾见到敌方大军,萧大将军却被己方阵营的一支冷箭射中膝盖,摔下战马而被敌人围攻,长途跋涉回京后却因救治不及时,引发旧疾,仓促而终。
嘴角传来一阵痛意,萧妤温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紧咬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只是得了勒渊扰边的消息,还未曾知晓缘故,即便是声势浩大,可兵不厌诈,究竟是大肆进攻还是小打小闹,也未可知。
她不能自乱阵脚。
现下她也并未听说勒渊部首领身亡或重伤的消息,萧妤温强压住心头的颤动。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原以为,她还有几年的时间慢慢思索探寻。
眼下她必须要先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定了定神,萧妤温问道:“孙先生可知是尤鲜哪个部族?”
孙柏微微垂首道:“尤鲜勒渊部。”
“那先生可知勒渊部因何扰边?”萧妤温又问。
孙柏抬头看了眼萧济,萧济脸色仓惶,又看了眼萧妤温,萧妤温神色虽紧张,眼神倒还镇静。
哎,公子果然不是练兵的料。
既不镇静,也未发现关窍。
这将军府的衣钵,恐怕只能依赖大姑娘了。
孙柏身体往萧妤温侧略倾,恭敬回道:“明面儿上说是因为今年关外格外寒冷,冻死了不少牛羊牲畜,部族活不下去了,只能往外打。
“谍报传来的消息,却是因为勒渊部的老首领病故,老首领的嫡亲的儿子继任首领,却胸无大志,连几个兄弟都压制不住,没成想出来了一个名叫峻山的年轻将领,号称是老首领的子侄孙辈,趁机造了反,反杀了新任首领,雷霆手段杀了几个老首领的儿子,抢了首领之位。”
萧妤温垂了垂眼眸,叫人看不出来她的神色。
心底的不安渐渐平稳。
峻山,果然是他。
那个声名不显、来路不明、曾经被勒渊部族称之为杂种的新首领。
前世里三年前的辽阳之战就是因为他发起暴动而引起的。
没想到如今居然提前了三年。
这中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动,才会生生地将这时间提前了三年。
朝中是否有人与勒渊部互通有无?
既然抓到了这个看似源头的人物,她自然要再细细了解实情。
萧妤温脸色冷静下来,示意几人往亭中坐下,吩咐人上了茶水道:“想必先生已经着人告知母亲了吧?军中应当也开始整点行装,再慌乱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坐下来缓缓神,说说这个叫峻山的。”
孙柏应声坐下,谢过了萧妤温的茶水,看着大姑娘神色如常,他这心里也莫名安静了下来。
喝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捋了捋脑中如乱麻般的思绪后,孙柏继续开口道:“这个名叫峻山的,传闻是老首领的孙子,不过这峻山的父亲名叫列容,是老首领的私生子。”
孙柏顿了顿,斟酌片刻,看了眼萧妤温,继续道:“老首领年轻时常常外出打猎,山中有个猎户女,是个汉人,生的美貌硕美,便被老首领强占,不多时,猎户女就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列容,首领夫人阿江不是容人的性子,列容便一直被老首领悄悄养在山里。虽说是悄悄养着,阿江夫人却是一直知晓列容的存在,并常常因为老首领对猎户女的偏爱而心生嫉妒。
“后来老首领与我朝海卫暗中往来,被首领夫人发现后,与父兄暗中做了个局,令这私生子给沈青岸部秘密带信,还承诺他若此事成,是对勒渊部大大的功劳,她自然就同意让老首领认下列容这个儿子,给他个左贤王的身份,并允诺给猎户女一个名分。生母的名分与自己的身份是列容的心病,这般得到阿江夫人的承诺,列容于是信了,带着手信与沈青岸部暗中联络起来……
“后来的事情想必姑娘也知晓,连信带人被威海卫抓获,最终惨死在了京城大狱。
“老首领虽然没有将列容接回部族,但因猎户女温柔妥帖,是阿江远远不如的,是以老首领对她十分宠爱,因而对列容爱屋及乌,早早就为阿勒选了勒渊部西王的女儿结亲,与沈家勾结之事暴露前,列容已生育一子,正是峻山,列容身死时,峻山尚不足三岁,自幼在西王身边长大。”
孙柏声调平缓地解释:“西王,不仅在勒渊部鼎鼎大名,即便是整个尤鲜族,仰慕他威名的都不在少数。”
这样一个妻族,足够让阿江既愤恨又害怕。
老首领夫人阿江的父亲,是尤鲜阿拿耶部的左贤王。
阿拿耶部常年霸占中原以北和西北地区,尤其霸占着西北塞上一片连着草原的山脉峡谷,一侧悬崖陡立,一侧坡缓溪流,水草丰美,易守难攻,多年来阿拿耶部兵强马壮,自诩为尤鲜族正统,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常年蜗居东北山林的勒渊部而言,都是一支真正的强敌。
阿拿耶部与勒渊部中间隔着一条宽大河流,两支部落之间虽同为一族,却因先祖间的旧事几无往来。
阿拿耶部左贤王是这一代尤鲜族中少有的心中有一统大梦之人,他熟读中原历史,十分向往古时的合纵连横,而他自己迈出合纵连横的第一步,就是要以亲事将勒渊部与自己紧紧捆绑在一起。
而彼时的勒渊部,老首领还正年轻着,登上首领之位不久,势力还不稳固,才将将异常艰难地带领部族度过一场暴雪天灾,这一场联姻,左贤王的女儿带着大批的人马牛羊,无疑是为他解了燃眉之急。
两部之间于是往来增多,很是友好繁荣了几年。
萧妤温有些怔忪地喝着茶,继续回想。
再后来到十几年前,先帝在位国力最为强盛的那几年,西北的阿拿耶部曾经派出人马扰边西北边陲,当年朝廷派出的就是父亲萧大将军和靖安侯秦侯爷,与驻守长安的成国公一同,十五万大军所向睥睨,打的阿拿耶部这十几年只敢龟缩在草原深处。
当年这一场焉支山大战,打的阿拿耶部苟延残喘不能动弹,朝廷西北安稳多年。大概在十八年前,勒渊部发展壮大,却从不越山海关一步,老老实实地在东北山林里,朝廷也十分默契地从未向东北部出过兵。
两方势力沉默地极为默契。
也是在那个时候,阿拿耶部式微,左贤王一部人马衰败的厉害,勒渊部的老首领对猎户女宠爱的无以复加,阿江夫人即便地位尊贵,没有了强大的娘家和卓异的儿子,只能看着老首领与猎户女蜜里调油,猎户女又有心机,早早的为儿子列容定下了勒渊部西王这一个妻族,生下峻山这个的幼子。
阿江夫人当了几十年的骄女,又怎么会容忍被一个山野林地里长大的猎户女挑衅至此?于是她派人做了手脚,让列容与沈青岸部勾结之时被威海卫水军发觉,列容在京城惨死,猎户女伤心欲绝,无心与阿江夫人争宠,只照顾着峻山,在西王的庇佑下长大成人。
虽然死了一个私生子,老首领心痛难耐,但勒渊部却凭借沈青岸逆案,搜刮了不少财宝,听说前朝藏匿在山林里的金银珠宝,被勒渊部悉数抢劫……
萧妤温想的有些入神,这些前尘往事,当年还是秦勉告诉她的。
萧济戳了戳萧妤温的胳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孙柏正静静看着她。
萧妤温眨了眨眼睛,伸手给孙柏倒了杯茶,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这峻山,便在母族西王的助力下,长大成人?”
孙柏点头:“不错,峻山天资聪颖,比他那些叔叔们都强了不少,西王爱之如珍宝,藏在军中极为庇护,鲜少见人。列容死后,老首领的其他儿子们便对这一支毫无戒心,没想到却让他钻了空子,在老首领身故之时,七个儿子都同意拥立阿江夫人所出的长子阿鲁拿,没想到阿鲁纳继位当晚横死在一个女奴的帐子里……
“说是死于马上风。”孙柏正说的起劲,一抬眼看见萧妤温,不自在的咳了咳,压低了声音。
见萧妤温蹙着眉头听的认真,干笑两声继续道:“峻山使人暗中挑拨,其余七人互相不服气,砍砍杀杀了三四天,最后只剩下三人,浑身带伤,峻山带着一群亲兵砍死其中一人,围了大账,剩下两人,心甘情愿称臣,阿江夫人有心阻拦,猎户女一碗毒药,对外称伤心过度而亡,西王部全力扶持,拥立峻山为新首领。
“峻山上位后,一边派人向阿拿耶部传信结盟,一边大举进攻辽阳,攻城略地,大约已经快要打到辽阳城外了。”
“老首领因何病故?”萧妤温问。
孙柏抬眼看了看萧妤温,心底压下一阵奇异,低头答道:“密探打听,老首领死于毒。”
萧妤温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皮。
难怪这一战提前了三年。
勒渊部老首领年事已高,身体不怎么强健,可前世里他却是外出打猎时摔下马后一病不起而亡,如今几乎整整提前了三年,若非意外,他应当还算硬朗。
只是他这死于毒,还是有些奇怪,萧妤温再问:“可知是死于什么毒?”
孙柏摇摇头:“尚未打听到是什么毒。”
“我要随父亲一同出征。”萧妤温定定道。
孙柏讶异地抬起头,心里却并不觉得意外。
萧济大吃一惊拍着萧妤温的肩膀:“你你你……你一个女孩子,出什么征?那是战场,不是儿戏!”
萧妤温白了萧济一眼道:“都说上阵父子兵,你既不能出征,我自然责无旁贷。”
不论发起这场战争的原因是什么,她绝不放心父亲这次出征。
萧济被她说的突然哑口无言。
萧妤温幼时爱打闹,功夫好,太皇太后自从得知她打遍了京城勋贵武将子弟无败绩后,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给了她一个御前军的恩荫。
说到底还是疼爱文慧郡主,当年萧妤温出生时太皇太后极为欢喜,要为她请封县君,文慧郡主却说她小孩子压不住福气,拒绝请封。长大后的萧妤温性格飒爽,一心向武,太皇太后便转而将这县君的封赐改换成了御前军军职。
勋贵子弟多恩荫御前军职,萧妤温在京城能将那群勋贵子弟吊起来打,太皇太后这御前军的恩荫,竟也十分恰当,当初提出这一恩职,从前朝到后宫,竟无一人反对。
如今她说要随军出征,她还真有正儿八经的军职!
萧济心里思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办法能义正言辞地将她这想法拦回去,只好竖着眉毛操碎了心:“军营里都是男人!你!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一群大老爷们天天厮混在一起!”
名声不要了?以后怎么嫁人?
“有父亲在军中,这有什么好担忧的?”萧妤温又白了萧济一眼。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只不过,名声对她而言,哪有父亲的命重要!
萧济给孙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一劝。
孙柏静默地看了看萧妤温,再看看萧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坚毅,一个慌乱。
他可不打算劝。
萧济给孙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一劝。
孙柏静默地看了看萧妤温,再看看萧济,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目光坚毅,一个神色慌乱。
萧济这个大将军之子,没想到不仅身体不适合习武,连精气神也格外不适合。
姑娘随着将军一同上战场,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可不打算劝。
对于萧济快把眼皮翻抽筋给他递眼色这个行为,孙柏决定垂头不看。
军中,是萧大将军的军中,大姑娘这两年虽沉迷开店赚钱,却还是颇有威名的,没有谁会眼瞎对大姑娘做些什么。
孙柏打定了主意,好整以暇,半闭着眼睛养神。
萧妤温已经吩咐让人按急行军收拾行李,顿了顿还是让人叫了秋水过来,低声嘱咐她:“悄悄跟余姑娘说一声,我要随父亲出征。”
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孙柏起身告退。作为幕僚,他自然也要随大军出发。
萧济看孙柏不帮着劝阻,思来想去,妹妹跟着父亲出征,这太骇人听闻,拉着萧妤温就要去见母亲。
文慧郡主正稳坐中堂,沉稳地嘱咐下人们收拾行装。
将门之家出征是常事,虽然大将军已多年未出征行军,一应准备却都熟记在心。
只是文慧郡主虽端坐地稳,心里却多有担心。
她记得妤温对她说过,大将军在三年内后的辽阳之战中了冷箭,之后牵扯旧疾,重伤而亡……
如今这辽阳之战,恐怕是提前来了,那还会有人射暗箭吗?会是谁?萧怀若无准备,又如何应对?
文慧郡主思来想去,内心焦急,可面儿上还要稳住,否则下人更会心思浮散,正烦躁的时候,看见萧济拽着萧妤温一路小跑过来,人还没进门,声音便传了进来:“母亲,快,快劝劝她,这丫头,说,说什么要跟随父亲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