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卿入梦—— by红豆仙草
红豆仙草  发于:2023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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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这件事,徐静卉颇为热情地带着萧妤温在她和秦勉成亲后住的院子里转悠起来。
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我倒是从没想过,嫁人之后的日子,会是如我现在这般的。”徐静卉眼角带笑,颇有些感慨的模样轻叹。
“怎么?有谁欺负你了?还是有什么不如意?”萧妤温脱口问道,可看了看她的脸色神情,却仿佛并没有多少不高兴的模样。
萧妤温好奇了起来。
说起来,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的婚后生活,她都是不大了解的。
从前小的时候,也有四处去观过不少迎亲礼,可年纪渐长后,便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前世里她又早早地入了宫,高高的宫墙将世界一分为二,普通人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她既好奇,如今又莫名添了一分向往。
“没有人欺负我,靖安侯府众人待我都很好。”徐静卉笑的有些腼腆温柔,“是我没想到,世子能如此心细如发,体贴至极。”
萧妤温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秦勉?他?心细如发?体贴至极?
萧妤温用一种“你莫不是在骗我”的眼神看向徐静卉,却发现徐静卉仿佛沉浸在什么回忆中似的。
“成亲第二天,一大早便去祭祖、与秦家族中众人见礼,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认人极慢。世子早在我们成亲前,便先着人送了本族中各位长辈的画像来。”徐静卉细声慢语地说着。
“见礼的时候,自然有侯爷、侯夫人提点着各位长辈同辈的,断断不会出什么错,可到了后来用膳的时候,我便有些恍惚记不清了。却没想到,世子一早安排了两个机灵的小丫鬟,总有一人时时跟着我,远远地看见有人走近,便立刻就与我低声说明白,那是哪位亲戚,什么辈分,什么名号,当真是贴心极了——”徐静卉忍不住感叹起来,“往日里,就连我父母亲,都从来没有这般心细过。”
徐静卉心里暗暗想过,父母倒不是不心细,而是他们总是觉得,她认人慢,这是个毛病,就要时常带她多认识些人,强迫着她认下那些陌生人,总有一天会将她这“毛病”治好了不可。
却从未想过,她认不出人的时候,心中是如何的煎熬与尴尬。
她原本带着谨小慎微的心情嫁入了靖安侯府,因为她知道,秦家除了侯爷这一支,族中更是算得上枝繁叶茂,亲戚众多,她早早地翻熟了那本画册,却在礼成后仍然十分担忧。
但秦勉的安排,让她悬着的一颗心,慢慢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对她的爱慕与欢喜,并不仅仅浮在表层,他的细心与温柔,是妥帖地、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为她安排。这个认知,让徐静卉常常平静如水的内心,飘起了一圈涟漪。
原来新婚夫妻,并不是仅限于举案齐眉——如今秦勉与她,也算的上是琴瑟和鸣了。
萧妤温侧过脸去看徐静卉的脸上的神色,恰看到她眼底嘴角露出的温柔与安然。
待过了晌午,萧妤温道了告辞要离开,徐静卉却想劝她留下来一起用晚膳,萧妤温连忙摆手:“你们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我才不在这里煞风景——若是翩若今天没有回她外家,我今天还能拉着她一起,如今她也不在,我还是早走早好。”
两人笑闹着又打趣了几句,还是由徐静卉将她送出了侯府。
回家路上的萧妤温,歪在马车里,怀里抱着一只软和的靠枕,有些呆呆静静地望着窗外,心里想着,往后自己若是嫁人,也应当有一个这样细心体贴的丈夫,时刻挂念着自己才好。
心里这般想着,一道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脑海中。
萧妤温下意识地想要摇摇头,将这思绪甩出脑袋。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准备摇头的动作。
就先留这道影子在脑海中吧。
萧妤温吩咐赶车的小厮,去知味轩瞧瞧,看临到年底,是否还忙碌,店里伙计们过年的节礼和红封,也应当准备的差不多了。
这边萧家的马车转头往知味轩方向走去,那边正在街上买过年用的东西的石影,看到后,立马飞奔回府,将这消息告诉了李郁峥。
萧妤温踏入知味轩的时候,李郁峥换了身新衣服,令小厮准备了马车往外出发。
萧妤温与余舒言将年节的各项安排都理清楚,一一安排下去的时候,李郁峥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知味轩的门口。
萧妤温刚泡好了一壶热茶,正为自己倒了一杯,准备喝一口润润嗓子的时候,李郁峥阔步走上了二楼,远远望见萧妤温,便露出了一个舒朗的笑容。
大约是前一次两人都已经将心中有些隐秘的想法坦诚相告,萧妤温觉得他这个笑容称得上澄澈坦荡,便顺手取了一件青花海浪纹的小杯,为李郁峥倒上一杯热茶。
李郁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一坐下来,先尝了尝茶水,道了声“好茶”,然后在萧妤温带着疑问的眼神中,将盒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打开瞧瞧。”李郁峥眼带笑意。
萧妤温动作轻柔,将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个还不足知味轩点心大小的小瓷瓶。她将那瓷瓶从盒子中取出来,看了眼李郁峥,而后在他带着期待的眼神中,打开了瓷瓶。
是一小瓶玫瑰色的胭脂,颜色浅淡,膏脂润泽,只刚刚打开瓶盖,便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
是她喜欢的味道。
“这胭脂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从哪家胭脂铺子里买来的,可品相成色又不错。”萧妤温用手指沾了一点,涂在手背上,细细瞧了瞧,说道。
“嗯。”这一声“嗯”,有些低沉,又带着些心满意足的意味,“这是国公夫人从宫里带出的胭脂方子,我身边有个管事妈妈曾经做过,如今快到过年的时候了,便叫他们找了些材料,做出来看看样子。”
如今看来,应当是做的很成功了——她喜欢,李郁峥如是想。

第152章 为什么反(一)
自从两人将心底里的话说清楚后,李郁峥就常常趁着萧妤温在知味轩的时候,来到知味轩里。
或是两人说些闲话,或是安安静静地品茶尝点心,偶尔聊些天南地北的有趣儿的人和事儿。
如今已是临近年节,知味轩里买点心的人愈发少了些,二楼里更是安静的很。
萧妤温将胭脂放回盒子里收起来,放在了一边,问道:“我有一事,没有想明白,想问问你。”
“你问便是。”李郁峥悠闲喝茶,觉得此时的天光大好,不论两人聊些什么,他的心情都安闲自在。
“我记得,成国公一脉,开国百年间,一直是忠心耿耿,为什么会——”萧妤温眉头轻皱,眼带疑惑。
为什么会反?
为什么是成国公府?
李郁峥眼神暗了暗。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李郁峥看了看桌上简单的茶水,“恐怕你这一壶茶,是不够的。”
萧妤温用手撑着脸庞,脑袋慵懒地歪在一侧,看着李郁峥道:“无妨,楼下点心管够。”
想了想,又道:“若是今天说不完,过几日再接着讲便是了。”
这条件不错,李郁峥点了点头,道:“贵店的枣泥山药糕和火腿酥,我很是喜欢。”
萧妤温失笑,摇了摇手边的铃铛,让人新上了几份点心,支起了一只小泥炉,一大桶山泉水,又吩咐道:“我与李二公子有要事相商,你们便都下去吧,若没有我摇铃铛,莫要放任何人上楼来。”
为首的春照道了是,便领着几个小丫鬟下去了。
有年龄小的丫鬟掩不住好奇,到了楼下,一边动手一同将一张沉沉地黑漆椅子挪到楼梯口,一边压低声音问:“秋水姐姐,楼上就只有大姑娘和那位公子在,孤男寡女的,这——你难道不怕,姑娘被欺负?”
春照将几本账册拿出来,自己端坐在楼梯口旁边,准备一边看账册一边看门,闻言便点了点那小丫鬟的脑袋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李家公子与姑娘之间要密事要谈,自然不能让别人上去打扰的。至于欺负?那是不可能的,姑娘的大名,京城的纨绔衙内们可是一个也打不过的。”
小丫鬟“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成国公府起兵造反,有种种原因,不过最根本的,是不愿看到安王将治理胶东、青州一带的做法,在其他地方出现。”李郁峥眼神深远,仿佛看向了过往回忆。
萧妤温手上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环,“胶东、青州一带?什么做法?”
关于安王的事情,因为先帝在世时,大约曾经对这个儿子多有中意,而催生了陆氏一族不该有的野心,自从皇上登基后,虽然陆贵太妃在后宫荣养,可关于安王的事迹,她一向听说的极少。
李郁峥掩着嘴角轻轻咳了一下,小声道:“说来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你且先不要吃什么东西。”
萧妤温闻言收回了准备伸出去拿枣泥点心的手……
“你说吧,我不吃。”
看着她此时有些乖巧老实的模样,出现在那张灵动美貌的芙蓉面上,李郁峥心底莫名一阵发痒。
“安王此人,自从就藩之后,日子就过十分随心所欲。他的封邑土地富饶,人口众多,虽然先帝不曾立他为太子,让他早早就藩,但胶州青州等地,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不失为长此居住的好地方。”李郁峥声音平稳,但不知为何,萧妤温却觉得能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些愤怒。
“但是他却似乎对安宁日子并不感兴趣,甚至不愿意放弃手中一丝丝可以利用的权利。
“先帝优待安王,对他封邑的赋税收取的总是没有那么严格。先帝在时还好,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后,安王便立马迫不及待地在封邑内提高税负,增设徭役,大肆修建府阁宅院,侵占良田。
“这还不算,他生活更是淫、乱,最喜已嫁人的少妇。前世安王起事前,每年里总隔三差五要寻了由头大办宴席,邀请封邑的高门大户人家入宴,并让王妃出面,在贴子上格外点明,要求来客必须携带妻妾前往。
“等到了宴席上,座次也不分男女,夫妻便同坐一席,安王便趁此机会,带着自己的美妾们巡视全场,若是看中了谁家妻子,便在宴席散了后,令将士侍卫护送着派送出一位美妾,美其名曰‘互换共好’,再将那家女眷接到王府,极尽侮辱。有时竟还会将王妃送出去到亲近臣子府中,派燕喜嬷嬷盯着……
“祸乱众家后,还命令不许各家女眷自裁或是入庙的,若是被他发现,便要处死家中的孩子。
“原本几家极正直的大户,要么暗中逃跑的,要么被他赶尽杀绝。安王虽然荒淫无道,但兵将练的还不错,他手下掌管着近十万青州军、数千王府守卫,更是暗中养了几万私兵,刀兵血刃,将青州官宦人家震慑的死死的。
“这些乱事,消息被安王封的死死的,直到安王起事后,在保定被国公大败一战后,俘虏了不少将士,收编俘虏的时候,才零散知道了这些事情。”
萧妤温听的眼睛睁大,一股冷气从背后爬升到脑后。
安王在封邑,竟做了如此不是人的事?
“他怎么敢?!”萧妤温咬牙问道。
“他怎么不敢?守军听他指令,他贪恋美色,只图新鲜,却不会忘了他手下人的好处。他不过是想要众人都臣服于他、听令于他,这些事情早几年还算做的隐蔽,等到四处战事起来的时候,尤其——尤其萧大将军出事后,山东的线报便言明,安王的荒淫,更胜一筹,甚至放任手下强抢民女,掠人钱财。
“成国公得知青州胶东各地,竟是被安王这般‘治理’,听闻他起兵造反,便再也忍无可忍了。”
“试想,这天下,在当今皇帝治下,不过三年,又逢天灾人祸,早已惨败至极,安王兵力强盛,朝廷无将可用,若是安王势如破竹,不出半年便可攻下京城。若是天下都被安王那般‘治理’,高门大户尚且如此,百姓又要怎么过活呢?”
李郁峥说完长长的一段话,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杯茶,抬眼看向萧妤温道,“我所说的,还不足事实十一,青州各地的惨像,你简直无从想象。不过,这只是成国公一脉起兵造反的原因之一。”

她对安王,向来是不怎么了解的。
但若是知道了对方做出这般恬不知耻、天怒人怨的事情后,她心里对这个人便生出了极端的恨意。
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间,因为几次天灾,加上边关频繁的战事,导致国库空虚,先帝仁厚,却也极无奈地增加了税赋徭役,只可惜吏治冗杂,百姓苦不堪言,最终收归到国库的税金也不见得比往年多上几分。
户部众人,更是连账也算不清楚。
先帝驾崩后,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先后查出了济南、扬州、川渝等地州府的贪墨税金案,从地方官员到朝廷,从户部到吏部,斩杀了十余大臣,才勉强将税收吏治为之一清。
这期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甚至在外出礼佛的时候,被刺客多次刺杀。
好在她老人家福大命大,才躲过众多劫数。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太皇太后在还政之后,几乎在后宫深居简出,甚少露面。
没想到太皇太后的低调内敛,反而催生了陆氏一族的猖狂。
陆贵太妃在后宫中,几乎如同皇太后一般,纵然她是安王的生母,可她借由宫妃的枕头风,没少在皇上面前给自己贴金。
连带着,皇上对安王、陆家,愈发地放纵。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是。
恐怕皇上都不知道,原来的安嫔如今的贤妃,一直是暗中为陆家所用的吧?
太皇太后那般艰难地维持国家的运转,到了皇上兄弟两人手中,一个无心政事,沉迷后宫,出了什么事情就让大臣出主意,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被宦官近臣玩的团团转;一个远在封邑,手握大权,却做出互换姬妾这般荒唐至极的事情。
难怪成国公想反。
若是她回家将这些事情同父亲一一讲了,恐怕父亲这个大将军,也不会再乐意为皇家守天下了吧?
于是,在听到李郁峥说这还只是原因之一后,萧妤温立刻便问道:“还有什么原因?”
她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前世的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如今的她,虽然找到了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关于父亲战场被冷箭重伤的事情,她毫无头绪。
而自从她向母亲坦露过自己重活过一世后,也将几年后安王造反、成国公起兵之事告诉过母亲,以她对父母感情的了解,母亲势必是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的。
可父亲却从未找到过自己详细问过。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提及她的伤心事,又或许是觉得她提及过的冷箭、重伤、战事都在三年之后才会发生,所以不那么着急吗?
但眼下听到李郁峥讲安王做下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萧妤温觉得自己如今这合安于现状的心思,要变一变才是。
成国公担心的不无道理,一个将自己封邑都‘治理’的如此混轮,若是在陆家的算计之下,当真荣登大宝,让天下作为他的玩物,百姓又将生活在何种水深火热之中呢?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听见李郁峥继续说道:“还有些其他的原因。今年年初的时候,曾有刺客混入成国公府内侍卫,意欲暗杀世子与我,上一世成国公府阖家前来京城,一同参加春猎的时候,这暗杀便发生在来京城的路上。”
“所以这一次,你便劝说了国公不要轻易离开,反而是自己孤身入京?”萧妤温问道。
“不错。从前便查了个清楚,那些刺客是皇宫禁卫出身,然而刺杀世子与我,对皇帝而言,着实没有什么好处。后来与安王的部众在战场上对上后,俘获了几个重要的将领,才将这些事情问了个清楚。那场刺杀,原本便是陆家借熙和大长公主之口,让皇上对成国公府起了疑心。”李郁峥看着萧妤温脸上的紧张神色,声音缓和地说着。
“因为国公府戒备森严,所以才在路上对你们下手?”萧妤温喃喃道,又摇头,“不对,若是皇帝对成国公起了疑心,又为何要对你们痛下杀手?”
李郁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因为他们以为,成国公年老体衰,已然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对手,而世子与我,才是国公府的未来,是以如果将我们暗杀了,成国公便后继无人,即便再能真善战,也不足为惧。”
萧妤温愣住。
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想法?
但她稍微再做思考,便发现了陆家人的恶毒用心:一来,借皇帝之手,暗害成国公府已经长大成人的两个后嗣,成国公必然对皇帝含恨在心;二来,成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伤心不已,成国公手下大军更是失去了世子与二公子这样的未来主人,这样一来,大军便没有了主心骨。
自然会军心溃散。
这一场刺杀,更是为安王往后起事扫清了一处大大的“障碍”。
萧妤温心中发寒,“当真是好算计啊。”
“不止如此。”李郁峥继续道,“当年沈家被冤一事,皇上亲政后,国公府一度查出了一些头绪,曾经通过国公夫人秘密送过一道密信进京,京城却不了了之,毫无回音。而送出密信的第二年,国公府查找到的一位人证,竟在外出的时候被人杀害,他的住所,也被人毁坏,让人不得不疑。”
成国公夫人是先帝的妹妹云珠长公主,虽非同母所出,但兄妹感情甚笃,长公主未嫁之时,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对宫人又十分仁慈善良,轻易不会打罚,长公主在皇宫里,也很有几分威信在。
即使远嫁成国公府成为国公夫人,却仍然是被一众宫人记在心里的。
李郁峥声音悠悠,“所以,如今的皇上,已经被奸臣贼子蒙蔽了双眼,再看不到百姓疾苦,也不愿意信任曾经的肱股之臣。”
先帝在时,成国公为先帝平定北方,曾立下了汗马功劳。
甚至替自己稳稳守住江山的太皇太后,他都甚少礼待,反而对陆家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多有好脸色。
李郁峥看着萧妤温的脸色发白,便主动拿起炉子,烧开了一壶热水,为萧妤温倒上一杯热茶,萧妤温接过来慢慢喝下,温热的茶水顺着嗓子落在腹中,暖意慢慢散开,后背的寒意才慢慢落了下去。

萧妤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轻轻扣动。
前世,几乎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的成国公,起兵成事。安王看似霸道,其实却是个色令内荏的角色,不过几次对战,便被成国公打了个落花流水。
她也记了起来,那几次着实有名的战事,似乎便是自己面前如今闲适坐着的李郁峥去打的。
两人又聊了片刻,萧妤温看了看窗外,道:“天色不早了。”
李郁峥眉头略过一丝不舍。
他们今天聊的,比从前几天聊的时间更久一些,氛围也正好,他原本还想,不如撞着时间,正好邀她一同去水云楼试试新菜。
萧妤温似是看出了他眉目间的不舍,放轻声音道:“你我今天所聊之事是大事,我要回去试探一下我父亲的想法。”
虽然可能父亲已经知道了——毕竟,在父亲面前,母亲可算不得能藏得住什么秘密的。
可既然父亲从未在自己面前表露过什么,也不曾对成国公有过什么评价,萧妤温心里暗暗觉得,父亲大约可能也并不会反对此事。
父亲久居军中,深受爱戴,本身便已经是被皇帝猜忌的对象了。
若不是萧济是个身体上的废柴,又酷爱读书,下场考中进士的决心与梦想几乎京城人人皆知,恐怕萧家也不见得能平稳多年。
她依稀记得,父亲和成国公曾经是有过同袍之谊的。
李郁峥听她这样“解释”,心中已然释怀,再琢磨她话中的意思,仿佛还能有意外之喜。
若是能得萧大将军助力,成国公起事自然会更加顺畅。
只是想到前世里萧大将军在辽阳之役中的那枚冷箭,李郁峥眼光微微地闪了闪。
他们还有时间。
他还可以去查许多事情、查许多人。
他们还可以提前做很多布置。
辽阳之役,距离现在大约还有三年的时间。
从前他对那场战事虽有关注,却了解不甚多,若是从现在便着手细细去查,说不定也能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只不过想到这里,鬼使神差地,李郁峥突然开口道:“若是三年后,辽阳之役爆发——”
“我便随父亲一同征战。”萧妤温已站起了身,听见他提起辽阳之役,便果断地接了话。
“这是我一早便想好的。父亲在那场战役里中了冷箭,膝盖重伤,几乎再不能行走,又引发旧疾。父亲身体一向很好,这几年间,不曾听闻有什么旧疾复发的迹象。那支冷箭,必然有迹可循,我自重新醒来,便决定要将那人亲自抓出来。”
说到战场,提到父亲的伤,萧妤温眼神烈烈,语气坚定。
她平素惯常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美貌,如今眼神清冷,如屋檐垂冰一般晶莹却闪烁,即便此刻穿着一如寻常贵女,可此刻的她,在李郁峥眼里,另有一番张扬洒脱之感。
李郁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自始至终,他心里都极爱慕这样明丽洒脱的萧妤温。
前世里,自从他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到如今即便重活一世,他仍然觉得他自当属于黑夜,如一枚幽暗的星子,隐没在浓云之后,浑浑噩噩,阴冷孤寂。
直到他从前第一次在猎场里看到她。
一场春猎,让前世的萧妤温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上心生爱慕。
却也让他对萧妤温,从此念念不忘。
已经回到家中的萧妤温,自然对李郁峥心中悸动一无所知。
陪父母用完晚膳后,萧妤温便直截了当地对父亲说:“父亲,女儿有要事,需与父亲商议。”
萧怀知道女儿惯常是直接的,却也没想到她能有什么“要事”与自己商量,但年节将至,朝中自从成国公部将清扫了阿拿耶部、熊将军父子带兵回京后,四方安定,想必临近年关,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忙碌的事情。
是以最近萧怀心情多有轻松,见女儿开口,便点头应下,父女俩一前一后往书房方向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倒不如说如同兵器库一般。毕竟萧大将军从小也不是什么特别爱读书之人,反倒是一直有收集各类武器刀兵的习惯。
是以萧怀的“书房”,一面墙挂着各色长剑,一面墙挂着大小不一的弓,一侧放着矛,另一侧放着盾,若不是靠窗一处长案,恐怕会叫人以为误入了府衙的兵器库。
萧怀五大三粗地坐下,示意女儿也坐下,带着满脸疑惑瞧着萧妤温,问:“你要同为父商量什么要事?”
萧妤温看着父亲眼神中的疑惑,突然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开口说起这事。
难道,母亲并没有和父亲提起自己的事?
难道自己要从重生的故事,再说一遍?
萧妤温清了清嗓子,问道:“母亲可曾与父亲说过什么不曾?”
萧怀皱了皱眉:“说过什么?”
看着眉眼秀丽,已长地亭亭玉立的宝贝女儿,萧怀脑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夫人倒是提起来过,成国公家的二小子,与自家宝贝女儿走的有些近。
原本他听到夫人提起的时候,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自家女儿向来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一门心思从前在刀剑功夫上,如今在开店赚钱上,怎么会对毛头小子感兴趣?
可看着女儿现在认真的脸色,萧怀的大脑难得展开了联想。
腊月初,徐家丫头刚嫁了人!
嫁的还是秦勉——也算的上是自家女儿从小打到大的玩伴了。
他记得徐家丫头嫁人后,还请过萧妤温过府小叙。
萧怀又看了看萧妤温脸上的表情,那带着一丝犹豫,一丝拿捏不定的表情,难不成——
“你看上哪家臭——哪家小子了?”萧怀对自己的联想非常信任,脱口而出。
萧妤温满头疑问,皱着眉头道:“我说有要事与父亲商量,父亲怎么会想到这上面?”
“你不是说,你母亲曾经与我说过?我倒是记起来了,你母亲说,成国公家那个在京城待着的二小子,最近与你走的颇为亲近?”萧怀眼神带着些了然。
那个小子他见过,体格不错,是个好小子。
配他闺女,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个能凑合的。

萧妤温不由失笑,却也不能说和李郁峥没有关系。
只是恐怕,她若是将自己想要讲的事情告诉父亲后,父亲会更加大吃一惊的吧?
萧妤温心里想着,眼角唇边便露出了一丝些微的笑意。
这些微的笑意落在萧怀这个老父亲的眼中,便深觉一如自己所想那样——看看,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果然是看上了那个臭小子!
只是萧怀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萧妤温声音低低道:“女儿想说的是,母亲是否说过,嗯...我,曾经做过的一场大梦?”
萧怀吹胡子瞪眼:“你做梦,你母亲为什么要告诉我?”
萧妤温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从哪里说起呢?
捋了捋思绪后,萧妤温低声诉说起来。
从三月里的“一场梦醒”,到曾经的宫妃生活,父亲出征却中箭受伤,引发旧疾却无从治好,连母亲也随之而去……
萧怀的脸色,越来越暗。
等到萧妤温说到自己,从暗无天日的无宠生活中翻身,是因为皇帝在日夜笙歌中想起来,他还有个将门出身的妃子时——
“啪嚓”一声,萧怀手中的杯子,已经被他生生捏碎。
萧妤温顿了顿,看着气呼呼的父亲,忍不住轻笑道:“都过去了,如今女儿,不是好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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