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蓝布衣裙的大婶说的头头是道。
“李家这也是自食苦果。”旁人点头应和。
“文慧郡主待人最亲善不过了,如果当初将你遣散之时知道你已有身孕,又怎么会轻易放你出府?”有人不客气的高声问道。
那女子身形一顿,低眉垂首道:“妾身贫家低贱出身,身体向来疲弱,又不曾问医,当初并不知晓已有身孕,这孩子又是早产,只怀胎七个多月便出生了。”
“这倒也合情合理。”众人又议论起来。
“这杏雨姑娘倒也是个可怜人啊。”有人低声叹息。
“美人弱质,真是我见犹怜啊,只可惜已经生了孩子,可惜可惜。”有人腔调可憎。
“萧大将军别是敢做不敢当啊!”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恐怕现在萧大将军也做不了主,得看文慧郡主的意思吧。”有人为这女子往后的命运忧心忡忡。
离萧府内院门不远的地方,萧妤温静静坐着,听秋水禀报前面的事情。
传言中重伤的萧大将军,正在园子里陪文慧郡主赏花。
没病装病,还不能外出,萧大将军整日都过的很是郁闷,只好在家陪着夫人莳花弄草,早晚多打几套拳、抓着近卫练练拳脚罢了。
听完秋水的禀报,萧妤温嗤笑道:“这戏做的还挺全乎,倒是把外人唬住了,只不过等他们近看了那孩子,就知道必然不是早产了。”
“外面正是议论纷纷呢,有说李家得不偿失的,有说郡主脾气不好容不得人的,有说那女子怀孕的月份不对劲,说什么的都有。”秋水奉命看了一场热闹,只觉得路人们的想象力都颇为丰富。
“那对豫州夫妇已经到京城府衙了?”萧妤温问。
“一早便到了,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远远瞧见府衙过来捉人了。”秋水回完,有点忍不住压了压嘴角,“等会儿恐怕更热闹了。”
萧妤温看了她一眼,秋水满脸的蠢蠢欲动:“你想去就去看个热闹吧。这件事你经手办的,是该好好看个热闹。”
秋水闻言丢下一句“好嘞”,立马快速地跑出了内院门。
萧府大门正热闹的人声鼎沸,一队京畿府卫肃步走近,为首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走向委顿在地的女子大声道:“你可是蜀地逃奴陈二妞?”
陈二妞??
门口的议论声更大了。
难道五老爷他们并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将事情处理干净?
她明明是杏雨!就算是她曾经的本名,也没有这么难听。“我不是什么陈二妞,你们认错人了!”杏雨急忙辩解。
“你既然不然陈二妞,为何要骗孙大母子说你是陈二妞?你为何要强买强卖豫州西平县农人孙大家的小儿子?”队长又问。
孩子竟然是买来的?!
路人嗡嗡声音陡然到达了一个小小的巅峰。
“看来她就是想来分萧大将军的家产!”
“没想到看着年纪轻轻,又柔弱貌美的,竟然心思如此恶毒!一边骗人卖孩子,一边想骗人家财”
杏雨正要狡辩,看到从京畿府卫队后面走出的人,顿时张不开口了。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妇人。
两人具是一副农人模样,粗布衣裳打着七零八落的补丁,脸色发黄,脚步踉跄,鞋子上满是泥土,头发很乱,走两步,身上就仿佛要掉下一层尘土。
年轻男人看到她怀里的被紧紧抱着,哭的已经有些打嗝的孩子,一个步子冲上去,将婴儿抢了回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瓶子,给婴儿喂水。
孩子在男人怀里,嘤嘤了几声就不再哭了。
“这孩子小,可不敢乱喂东西!”人群里有年轻妇人有些心疼地看着孩子。
几个路人推推搡搡地凑近给男人出主意。
“恁这个毒妇!恁当初骗俺的时候,怎么不说恁是将军府的人?啊?”老妇人满脸怒意,上前去一把抓住女子,常年干农活的手粗粝结实,一把将女子推拽到地上,又狠狠地捏住她的脸,甩了一个巴掌。
杏雨脸上立马浮起一个红肿的手掌印。
这一巴掌,差点把她扇地晕了过去。
“恁明明说,恁是个新寡妇,婆家没人,娘家也没人,男人刚死,自己一个人怕被人欺,又怕死后恁两口子没香火,才想买个孩子为自己养老。让俺老婆子可怜可怜恁,说俺们家已经有了两个孙子,多这一个也难养活——俺真不该信了恁的话!”老妇人杵着手指对着杏雨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喷了杏雨一头。
她还劝她,说看她老婆子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儿媳妇又生了个儿子,月子里连奶水都没有,前头两个半大小子正是天天喊饿的时候,拿什么养孩子?与其三个孩子都饿死,不如把这个小儿子卖给她养,她也是好心为她着想。
“恁还发誓说,就带着孩子在俺们镇里过活,做针线活养活自己,再买几亩田,就挨着俺们不远,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能照应照应。谁想到恁抱了孩子就往京城跑!”
“恁前脚扔下两吊钱抱着孩子走了,说是要找人奶孩子,后脚恁男人就到俺家里把钱抢走,还打伤了俺家老头子!哎嗬!哎嗬嗬!!”老妇人越想越生气,干脆一下子坐在地上,蒲扇一般粗大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路人围的越来越多,都侧着身子伸着耳朵往这边听。
这故事当真一波三折。
“你是个姑娘家,哪里会照顾孩子?俺家小孙子才两个月大,就被你这么抱走折腾,还有什么活路呦!”老妇人的嚎啕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有的字音拉的长长的,带着豫州口音特有的韵律,听起来有种抑扬顿挫的感觉,围观的路人表示这一场哭闹,兼具了戏剧性与观赏性,当真是极佳的热闹了,值得里三层外三层围观。
“哦呦,原来她还是两头骗!”
“没想到看起来娇滴滴的,心地倒是黑!”
“这一招空手套白狼,可真是让她玩儿明白了,啧啧啧。”
“前脚骗人买孩子,后脚同伙抢钱,再跑到京城哄骗大将军,好精细的算盘!”
秋水隐藏在众人之间,听的津津有味。
京畿府卫的队长看着周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混乱起来,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声音小点,仍对着那女子道:“孙大状告你拐骗婴孩,本府已经接了状子,来人,将她带回府衙羁押,择日府官大人升堂审判!”
杏雨想要开口辩解,可如今围观众人太多,她刚刚又被那个老泼妇扇了一个大耳光,这会儿头晕眼花,只觉得满眼星星,有心无力,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开口。
说她走后有人抢了钱?
钱夫人当初明明说的是会给孙大一家人一笔钱,让他们走的远远的,离开豫州。
怎么会让他们追着她进了京城,还写了状子状告她?
等真被下了大狱,自己哪有半分活路?
“夫人救我!”杏雨突然醒悟大喊起来,若是没人救她,她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当初她回川蜀老家的时候,是将军府萧家的旁支萧家五爷的夫人钱氏派人找她。
说她这般身份,即使归家了也是家里的累赘,她是歌姬出身,又进过将军府,还有谁会相信她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即便回了家,也只有被厌弃的份儿,哪儿能过的上什么好日子呢。不如听她安排,保管让她风风光光地做个将军府的姨太太。
那时候,辽阳之战刚起,萧大将军正带着大军赶赴战场。
杏雨不相信爹娘会不管她,何况她还带着不少嫁妆银子和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对于她家而言,是几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没想到,她带着金银细软,由将军府的家丁送回蜀地家中的时候,父母兄弟看到她,都用那种——既恶心又厌弃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她是一个多么脏污的女人,这些钱财也都是脏污不堪。
但爹娘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他们只会跟她过不去。
金银细软被他们搜刮走后,甚至连身上的衣裳都被她娘扒了下来卖钱,给她换上一身嫂子的旧衣裳之后,他们竟把她卖进了青楼!
“当初家里穷,为了给你哥娶媳妇,把你卖到了京城去做丫鬟,没想到你倒有点出息,能进了将军府。现如今谁不知道当初家里卖了你,京城待了几年回来,你还能清白?你还想嫁人?城东老赖头都不惜的娶你!你要真是清白,卖到青楼里也能多卖几两银子!以后也好给你侄子盖房子。”
城东老赖头是个跛脚赖头打老婆的苦力。
杏雨以为,她带回来了钱财,自己相貌不差,又守住了自己的清白,只要父母用心,就一定能给她找个不错的人家。
哪怕是嫁给鳏夫做继室,她也愿意。
她又怎么能想到,她会被自己的亲爹亲娘卖进了青楼。
闹了几天,逃不出一顿打,再饿几天,被关在柴房里,青楼的龟公护院们昼夜不停地巡视。
就在她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钱夫人又派婆子找到了她。
那婆子也不是当初那副亲厚模样,她骄矜地坐在椅子上,像看一摊烂泥一般地斜着她,一字一句地将钱夫人安排的事情交代完,而后接着道:“你好好想想,待在这里,以后你就像那花儿掉进牛粪池子里,你再好的容貌身段,也不过是被千人万人骑,过不了多久就烂了臭了,玩意得了脏病,临死被人一卷席子扔到乱坟岗里,这辈子也就这么交代了。听我们夫人的,以后保你在将军府当个姨太太,吃香的喝辣的,数不清的家财——将军府里什么光景,你也是见过的。真想不明白,当初你怎么不听劝,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让自己遭这顿苦?”
杏雨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绳子捆绑的红印,她腹中空空,饿地头晕眼花,她甚至没听清楚那婆子交代她做什么事,只知道这个婆子是她最后的救星了。
她点头答应了,他们就带她出发去了豫州府。
孙大一家也是他们早就看好的人家。
只要她将这个孩子抱进将军府,等萧大将军重病身亡后,他们就会安排让萧济远远地离开京城,到时候,萧府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至于萧大姑娘,那不过是个女子,总要嫁人的。
京城大将军府的万贯家财,以后就是她“儿子”的。
如今却被孙大一家追了上来,还要状告她拐骗孩子——这案子的证据太容易找了,一旦升了堂,她就没命了!
她还年轻,她还没嫁人,她还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杏雨愣愣地想着,被人押着往京畿府走,她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她疯了似的大喊起来:“夫人!钱夫人!钱夫人救我!”
卫队的队长听见她的喊声,正要问询,回头却看见杏雨软软地晕倒在地。
跟着围观的人群再度惊呼起来。
今天可真是热闹大了!
杨舟一行人悄悄回了府。
萧妤温派人请余谦、余舒言悄悄进府,叫了萧济几人书房商讨。
因为李郁峥不辞辛劳地为皇上取药一事,一度让他成了皇上面前半个红人,皇上的信任与恩宠来的莫名其妙,以至于隔三差五便召他入宫,陪皇上一同听老翰林讲学。
所以萧妤温没请他。
毕竟他知道的可远比这几人知道的更多。
辽阳战后,亲卫的口供就指向了川蜀的萧五爷萧惟,余谦进京前,也将钱氏的动态传信到了京城。除了此事,还要暗中打探萧惟在川蜀的动静,萧妤温便派了杨舟带了一队精锐前往川蜀。
杨舟这一趟事情办的很顺利。
余谦是第一次进将军府,他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萧济,萧济知道他是余舒言的哥哥,两人客气礼貌地见了礼。
人到齐了后,余谦稳稳坐定,望向萧济——等着萧济开口。
萧济被他盯地不自在,干干地咳了一声,然后看向萧妤温。
余谦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坐在上首的是萧妤温,而非萧济。他稍一思索便想起妹妹交代过,大将军府上如今萧妤温算得上是半个话事人,至于萧济,着实算得上是个边缘人。
想通了这个关翘,余谦再看向萧济的时候,心里便多了半分不以为意。
不过是个没什么大用的酸书生罢了。
萧济正把玩着手里一柄扇子,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旁边摆点心的丫鬟被这一声喷嚏吓得差点打翻了盘子,所幸没人责怪。
萧妤温等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退出去走远了,看了眼众人道:“今天早上将军府门口这场热闹,大家也看见了,萧家旁支萧惟已经和陆家勾结起来,想趁着父亲伤重图谋将军府。
“此事多亏了余大哥提前送信,萧家才能提前安排妥当,否则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等着我们。妤温在此以茶代酒,谢过余大哥,随后烦请哥哥再专程设宴致谢。”萧妤温起身向余谦郑重行了揖。
萧济一同起身,也十分郑重地深深一揖。
余谦连忙起身还礼:“不敢当不敢当。”
客气了几句后再次坐定,萧妤温说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去年五叔带着一家进京的时候,打着庆贺我及笄的旗号,实则为探听将军府虚实。钱夫人与母亲闲谈中得知有人往将军府送了两个美婢,就动了心思,劝说母亲将她们早着遣散出去,一了百了。
“当初我与父亲行军去辽阳的路上,便发现亲卫中有些异样,为保稳妥,着杨舟假扮了父亲几日,果不其然,亲卫中有叛徒暗伤。我们虽然提前安排妥当,杨舟未受重伤,却也吃了不小的苦头。严刑拷打后,叛变的亲卫招出了五叔,却不知道他们后面是什么打算。
“再后来,便是余大哥的信,如此便明了了。五叔自以为父亲已经时日无多,图谋京城将军府与萧家军,便与钱氏想了这么个昏招。钱氏提前安排人去杏雨家中威逼利诱,让杏雨归家后被父母卖到青楼,走投无路之时再派人救下她,好让她言听计从。
“路过豫州府,买下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带到大将军府里,再想法子远远地支走哥哥,害死母亲,妄图以此鸠占鹊巢,掌控萧家军。五叔自以为做事天衣无缝,却太过张扬不知遮拦,派出去的管事脑满肥肠,是个无能之辈,杨舟带人稍一查探,便将此事查的一清二楚。随后便护送孙大一家入京,安排他们起了状子。”
杨舟接着道:“除了杏雨这件事,排出去的暗哨发现萧惟府中有一位谭先生,官话讲的不好,有很重的胶东口音,已经打探清楚,是安王排出去的人。此人在萧府目中无人,唯独对萧惟的独女萧羽极为尊重。”
萧济闻言若有所思:“萧羽有什么身份不成?”
“安王妃出身卑微。”余谦沉吟片刻,低声道。
萧妤温看了余谦一眼,“不错。安王和陆家所图甚多,安王妃张氏一族既无兵权,又无钱财,实在对他们没什么助力。我猜,安王允诺五叔,事成之后,迎娶萧羽为皇后。”
萧妤温声音轻如羽毛,落入几人耳中,却如雷霆之音。
第170章 撕破脸吧
“杨舟这一趟护卫孙大一行进京,并未专门遮拦。”萧妤温继续道:“我已打算与萧惟撕破脸面,另派人回太原族中暗中安排了。”
安王有意萧羽一事,是李郁峥告诉她的。
只可惜上一回,安王在起兵的路上被人削了脑袋,萧惟死于乱战,萧羽下落不明。这曾是一场未能实现的联姻。
萧妤温想起去年皇后仪仗上山祈福时,钱氏与萧羽特意要上山游玩,甚至拿了件名贵的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看了皇后仪仗。
当初她以为她们眼中看到的是热闹,如今回想她们的面目,那眼神中明明是熊熊的欲,望。
安王的手,陆家的手,伸的太长了,也太脏了。
萧惟知不知道安王的荒唐事?钱氏呢?
如果她知道了安王是荒淫到与下臣换、妻的程度,她还会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与安王联姻吗?
萧妤温强压住心中的愤怒与不解。她早该想到提前查一查他们,早该意识到他们的狼子野心。
害死父亲,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棋,他们想要的是对萧家军的掌控权!
萧济看向萧妤温,眼神有些复杂。
他以为他妹妹就是很能打而已。
一股莫名的内疚升起,作为家中长子,他却几乎从未主动有所担当。
自幼多病的身体,毫无学武的天赋,让他曾经沉闷许久,当年母亲请了范老先生花了不少功夫点拨教导,他才慢慢安心读书。
他浑浑噩噩不自知地陷入书香世家里,却没想到如今形势已经将萧家推到了如此地步。
如果父亲不是佯装受伤,而是真的伤了,如果是他,他能保得住萧家吗?
萧济目光沉沉地落在萧妤温身上。
萧妤温并未发展哥哥对自己注视,她继续道:“想必萧惟如今并未发现父亲假装受伤,他以为父亲病重便想找个由头拿捏将军府,以他的行事风格,想来还不会太过在于我们的反击,反而更可能会迁怒于办事的钱氏。”
余谦点了点头:“川地的掌柜说,安排杏雨一事,多是钱氏出面。他们原本势在必得,小瞧了别人,做事没清理干净手脚,如今事发了,他们一定也有人盯着消息,想必不久就会得到事情败露的消息。萧惟与钱氏之间,倒是可以想法子利用。”
萧妤温看了看余谦,笑了起来:“余大哥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萧惟并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那样宽厚亲和,相反,他既奸诈贪婪,又脾气暴躁,在外待人客气有加,对内便拳脚相向。钱氏娘家得势,萧惟轻易不会与她撕破脸。
“但这次杏雨之事未能成功,还被告到了京畿府,杏雨被带走的路上喊的是钱夫人。”萧妤温笑了笑,“京城立马就会有人知道这个钱夫人是谁。川蜀之地,还要麻烦余大哥操心。”
余谦立马愉快道:“姑娘放心。”
这怎么能叫操心呢。挑事儿,这是他兴趣所在啊!他再擅长不过了。
萧妤温看向杨舟:“我要去见见杏雨。另,要派人暗中保护杏雨和孙大一行。”
杨舟立马道:“已经派人在京畿府卫暗中盯着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萧惟与陆家沆瀣一气,早已站在一条船上。
再看向余舒言:“孙大祖孙三人在京城不易,需好好安顿。”
余舒言颔首:“已经安排好了。早早就在客栈安排了奶娘和大夫,只等京畿府过几天开审了。不过……”余舒言顿了顿,看向余谦道,“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京城的小报,咱们是不是收过来几家为好?”
萧妤温思量起来。
京城的小报靖安侯府有几家,只是如今萧家与成国公府一脉已经暗中合作,靖安侯府前世是跟随成国公起事的,但如今为时尚早,靖安侯府如何行事,仍未可知。
收几个小报倒有必要。
余谦看了看萧妤温的神色,冲着妹妹点点头:“避开靖安侯府的产业,咱们多收几家,以后也好行事。”
几人又商讨了一番,萧妤温最后正色道:“如今事态复杂,背后关系攀枝错节,陆家不臣之心暴露无遗,诸位要小心谨慎,拿不准的事情务必商讨后再做行动。”
众人齐齐颔首称是。
入夜,萧妤温裹着深色斗篷,悄悄进了京畿府,见到了正在被羁押的杏雨。
没等萧妤温开口,杏雨已经眼神冷冷地斜过来,声音听起来恨恨的:“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我都没什么好说的。”
萧妤温轻笑:“你觉得钱氏会派人来救你吗?她不过是把你当棋子而已,离开萧府回家之后,为什么原本还算得上疼爱你的父母兄弟对你弃如敝履?将军府可是派了管事护卫送你回去,还带了不少金银财宝,足够作为你出嫁的嫁妆了。
“你父母为什么转头就把你卖了?还是青楼那种地方,你想过吗?
“你以为我是来威逼利诱,那你就想错了。我不过是想告诉你真相罢了。
“即便钱氏派人控制住孙大一家、即便你成功地带着孩子进了将军府,往后等着你的,又会是什么?你又想过吗?
萧妤温声音低又浅,一句又一句缓缓地砸到杏雨心头。
“如果我成功地带着孩子进了将军府,又会怎样?”杏雨的声音听起来颤颤巍巍的,仿佛落在雪中的幼鸟想奋力抖落身上的积雪一般。
“钱氏是不是告诉你,大将军命不久矣,只要萧济科考外放,府里只剩下一个母亲与我,你便可凭借幼子,母凭子贵,纵享荣华富贵?”
杏雨瞪大了眼睛:“难道……不行吗?”
萧妤温轻笑:“你倒天真。且不说父亲旧伤仍在医治,你这孩子来源可疑,稍一对峙就可将你送官,母亲郡主身份,我有军中职衔,怎会任你在萧府做大?即便萧府最后只剩下你与那个孩子,你又如何保全你们,不被萧惟威胁?”
“你凭什么以为,萧惟与钱氏,会将萧府放任给你一个与萧家几无关系的人?
“你不过是他想替代萧大将军的棋子罢了。一旦他的目的达到,你以为,你还会有性命吗?”萧妤温淡淡道,“如果今天不是我先来,你觉得,你能活得到明天?”
第171章 丑闻
萧妤温话语背后的含义让杏雨心底发凉,眼睛因受惊而瞪的又大又圆,眼中缓缓渗出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无声滴落在地。
这副模样,倒很衬她“杏雨”的名字。
也是个苦命的女子。萧妤温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萧惟和钱氏以为大将军府已经是掌中之物,行事放纵,并不顾忌。他们应当没有想到我们已查明此事,早就派人跟在你身后,就是要带着孙大母子进京对峙。”
杏雨嘴角紧绷,不言不语。
这种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又有何话可说呢。
“眼下你只有一条路可走。”萧妤温定定道。
杏雨抬眉:“难道我还有活路?”
“不止有活路。”萧妤温眉眼镇定,“为今之计,你也只能承认是你诱骗了孙大家的小儿子,可你也是被人逼迫的,不是吗?”
“你想让我要我咬出钱夫人?”
“不是咬,是说出真相罢了。”萧妤温垂眸,“萧大将军刚打了胜仗回来,朝廷未有褒奖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被自家人陷害,这口气我若是咽了下去,将军府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杏雨瞪大了眼睛。
萧妤温定了定又道:“当初在辽阳城外,让父亲受重伤的那一支箭,正是萧惟的人射出的,我与萧惟,早已没有血亲缘分。”
“我若说出真相,姑娘可能保我性命?”杏雨脸上仍然挂着泪痕,眼睛却已经清澈许多。
“自然。”
“好。”杏雨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深色斗篷包裹着头发,只看得到皎洁如玉的一张脸,目光如星的眼眸。“若我说出真相能帮姑娘出一份力,劳烦姑娘帮我将当初带回家去的财物尽数拿回来才好。”
萧妤温静静看着杏雨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缓慢生长出来,“好,我答应你。”声音温柔而坚定。
三日后,新上任的京畿府守官杨大人既紧张又兴奋,准备妥当,当众升堂,杏雨、孙大等人当堂对峙,萧大将军府上派出了孙柏和杨舟。
萧妤温挑了个斜对着官府的茶楼,隔着窗纱静静观望。
杨大人神色肃穆,语气严厉,开篇先讲萧大将军在辽阳大战尤鲜族,逼退敌军,北部可安云云,又准备继续对着杏雨将欺瞒真相的后果一一列举,好让她心生害怕的。
杏雨行礼后却直接抬头,神态盈盈又清冷安静道:“我说。”
而后直接指认了川蜀府督卫大人萧惟及其妻钱氏对她诱骗威胁,意图在萧大将军病亡后接替将军府的权势。
杨大人一愣。
这案子是他新上任京畿府守官后第一个重大案件,他踌躇满志,四处查证,力争将这个案子完美解决。
没想到他还没动手,这案子就破了,还破的有点快……
杏雨在堂下细细讲述,书办奋笔疾书,师爷一脸呆滞,杨大人久久沉默。
围观的搬着小马扎小板凳的吃瓜群众也跟着一愣。
本来准备先看热闹再听内幕,照旧,这种案子都应该是被告大喊一阵冤枉,然后原告找来多个证人证物,一层一层逼近真相,最后被告无奈认罪,落泪忏悔吗?
这个案子怎么不按流程来?
吃瓜群众低头交耳,表示这个流程不合常理,不够刺激。
但听到后面,案子的真相却听的人目瞪口呆。
萧大将军被自家人算计?
萧家旁支的五爷打算接替京城将军府的势力?
大将军在战场上中箭受伤也是被萧五爷暗害的??
自家人害自家人?
群情顿时激愤了起来。
萧妤温看着府衙门口的情况,轻呼出了一口气,悄悄回府去了。
杏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一点。
等京畿府请下调令,远赴川蜀捉拿萧惟钱氏问案的时候,钱氏却因为和萧惟闹翻,愤而回了娘家。
东南侯带着大军,押着俘虏,速度不快不慢地走进了豫州东部。
地面蒸腾着暑气,人马路过,荡起一层又一层闷热的尘土,糊的人满头满身都是灰尘。
东南侯柳南昉跟随大军出行,年少的世子柳执带着侍卫在前面探路。
一片密林出现在众人眼前,密林后隐约可见一座破旧的土地庙。
众人噤声,柳执举起右手,简短地向前一挥,十几个侍卫悄声向前搜查。
不过片刻功夫,亲卫从土地庙的台基后面的墙根底下扒拉出来一个身形佝偻、衣着破败的中年男人。
腿好像断了,身上到处是血迹,骨架看起来高大,皮肉却仿佛萎缩了似的,瘦弱不堪,蓬草混杂着尘土的头发,分不清盖在他脸上的到底是蓬草还是头发,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很端方,脏污满面,脸颊凹陷进去,眼眸垂着,看不出什么神色。全身衣服皆破败,像是在山林中穿梭被枝杈割破似的,只有胸前的衣服,大约是一直被护着,所以看起来稍显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