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峥这个二公子,大约是打着“入京为质”的幌子,暗中却为成国公的谋反,收集消息,甚至打通人脉,默默寻求可以获得的力量。
他与秦勉看似深厚的情谊、对自己偶尔释放的好意、甚至送到自己身边的余舒言……
是不是都在李郁峥,甚至是成国公的谋略与盘算?
余舒言的出现,接近,是不是他们想借助她,接近父亲?
和昭皇帝无心吏治,不勤勉,更不爱民,他守不住这江山,她并不为他可惜——他懦弱、没有胆量、爱慕金钱荣耀、喜欢听别人拍马屁……
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江山。
成国公,成国公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
可她萧妤温、萧家、她的亲朋好友,在这场谋略中,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是棋子,亦或是弃子?
桌上的茶水渐渐冷了下来。
酷暑天气,哪怕是在这间用了冰的屋子里,冷下的茶水也仍然温温的。
李郁峥正好暇以整地想着,接下来如何约萧妤温出去,和她一起去审一审那个老道士——虽然他已经大约知道那老道士会胡诌些什么东西,甚至他也已经知道那老道士背后,可能少不了林家或陆家的影子。
可此时此刻,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大姑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
不过,审问“犯人”,总要动一动私刑。
四处蔓延的血迹,阵阵的嘶喊,老道士如同枯木般的惨叫……
不晓得萧大姑娘能不能忍得了那不怎么好看的场景?
她应当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吧?毕竟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小姑娘。
虽然她比一般娇滴滴的姑娘,还美。
端着茶水的李郁峥发现空气有些安静的可怕,终于抬眼看了眼萧妤温。
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由方才的好奇,现在却变得冷漠,又变得苍白,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李郁峥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她知道了——是他?
不对,不应该,她没有对自己的记忆,她甚至不认得是谁。
但看她的脸色,冷漠肃杀,并不像是发现仇人的样子。
她想到了什么?
李郁峥忍不住开口:“萧大姑娘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闻言,萧妤温收回了意识,带着隐秘的审视看了眼李郁峥。
她抿了抿嘴角,心情还有些紧张,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回答。
鬼使神差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在想——李二公子为了抓一个满嘴胡邹的老道士,不惜换了好多个地方。”
她的声音慢下来,一字一句道:“李二公子在京城中,有很多宅子吗?”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如果成国公府真的对萧府有所不利,她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萧妤温在心里埋怨自己。
这冲动的性子,怎么就与自己常伴多年呢?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还不能静下心来多思索其中的关系厉害!
李郁峥闻言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李郁峥略一思索,便答道:“私宅,多有几处。亲友的住所,倒也不少。”
萧妤温压住心里对自己冲动的气愤,让自己安静了一个深长呼吸的时间,才开口再问:“亲友?我竟不知,李二公子在京城,还有诸多亲友?”
她自认自己在此刻,已经足够让自己冷静下来了,这句疑问,也应当显得很普通平静才是。
可李郁峥却仿佛听出了她的情绪。
她的性格向来直接,李郁峥干脆也不兜圈子,盯着萧妤温的眼睛,直言道:“萧大姑娘是在怀疑什么?”
态度很是诚恳,语气很是坦荡,仿佛他没有什么秘密不能对别人言说一般。
这倒是让萧妤温有些讶异。
她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眉毛,道:“李二公子不仅有多处私宅能偷藏一个老道士,还能顺利甩开熊家守卫的把守跟踪,我猜李二公子手下更有能人,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审问出,那老道士背后的故事……”
她说一点,李郁峥便认同地轻轻颔首。
等萧妤温讲的差不多了,李郁峥更是认可的点了点头,顺着接了句:“萧大姑娘所言甚是。”
萧妤温勒令自己冷静,思考。
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想发问。
思前想后,终于又问道:“我暂且因为秦勉,信你一回——李二公子进京,所谋到底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李郁峥便抬了抬眼皮。
知味轩的二楼在这个时辰,是很安静的。黑漆螺钿的家具,石绿色绣花的坐垫,甜白瓷的茶具,汤色红亮的金骏眉。
还有坐在他面前,满脸疑惑,满眼怀疑,却仿佛带着似有若无的信任,对他问话。
前世今生,他似乎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过她。
也许是知味轩的点心太过美味。
也许是这时辰的阳光有些耀眼。
也或许是萧妤温如海棠般的面容,带着如星光般的神采对他发问。
李郁峥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了——”
他想说:为了你。
但恐怕真这么说了,就会被萧妤温胖揍一顿。
李郁峥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为了保成国公府。”
萧妤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瞧瞧人家。
瞧瞧人家在这种有些紧张的气氛下,还能够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到一句再合适不过的搪塞话语。
仿佛说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说。
眼看着萧妤温眼睛里的神采有些黯淡了,李郁峥忙不迭又加了一句:“也为了查我——姑父姑母一家被人陷害的陈年旧案。”
“姑父姑母?”萧妤温脱口问道。
李郁峥的眼眸垂了下去:“海城沈家被抄家灭门——海城沈家,是被冤枉的。”
萧妤温有心想听,但莫名觉得,有些累了。
她端起了茶杯,对李郁峥道:“我暂且信得过李二公子。等哪天那老道士醒了,劳烦李二公子派个人,来跟我——跟余姑娘说一声便是,最好和秦勉也说一声,安排妥当,我们去瞧瞧,那老道士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李郁峥点了点头,准备起身告辞。
他身长玉立,甫一站起身,带着斜斜地影子照在萧妤温身边。
“萧大姑娘,大可以信任我——也信任成国公府。”李郁峥凑近轻声道,“皇帝不仁不勤,天下难以长治久安,成国公府只想偏安一隅。但京城之中有多方势力,对我们虎视眈眈,甚至想要复刻十六年前的惊天冤案,让人不得不防。”
那淡淡的松木香味,大约是他熏衣服留下的味道。
挨的有些近,这丝丝缕缕的香气便萦绕在她的周围。
听到李郁峥像是解释的话,萧妤温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抬眼盯着李郁峥道:“李二公子急着想向我解释什么呢?”
李郁峥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却又不想就这样离开,再道:“萧大姑娘可以多多留心林家、陆家。”
说完便神色淡然,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知味轩。
临近七夕,宫里却又传来了新消息。
安秋雅入宫不多时,她的闺中密友、陆贵太妃的侄孙女陆蕴,便在进宫陪陆贵太妃小住的时候,因为在御花园里偶遇皇上,而被皇上心仪,亲自寻到陆贵太妃处,想要接陆蕴入宫,做他的红颜知己。
封了陆蕴为陆美人,与贤妃比邻而居。
后宫里,各人反应大有不同。
刘皇后显得高兴极了。如同往常般温婉大方,为皇上“高兴”,喜迎新姐妹入宫,陆美人初次承恩后去给她请安,刘皇后说完冠冕堂皇的训导,便满脸喜色的也跟随着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给陆美人。
宫人们免不得啧啧称奇——刘皇后虽贵为皇后,可出身不显,娘家又在外地,平素只是得皇上应有的礼节尊重,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小金库,平时操持后宫,都是能省则省,显出以身作则的国母风范,这次怎么破天荒地,给一个新封不久的小小美人,赏赐了这么多首饰摆件。
甚至连刘皇后照例训导陆美人的时候,那脸上柔和的笑容,都透着几分情真意切来。
后宫众人不由得对这位新进宫的陆美人,多了几分掂量。
陆美人与贤妃、雅贵人比邻而居,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拜访。
贤妃看到弱不禁风的陆美人,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看不上——这样的身段、这样的长相,说好听了是弱柳扶风的美人,说难听了,没个像样的身材,年纪又轻,恐怕也不知情知趣的。皇上也就喜欢个新鲜罢了。
见了礼,贤妃照规矩赏赐了些不轻不重的东西,便称自己身体还没调养好,让陆美人与雅贵人两人好好叙叙旧。
雅贵人——安秋雅大约是后宫里,见到陆蕴进宫,最真心高兴的一个了。
她兴冲冲地问陆蕴住的好不好,问这问那的,好像陆蕴进了宫,是件多新奇的事情。
弱柳扶风的陆蕴也显出真心高兴的模样,装模作样地与安秋雅嬉笑寒暄,没想到过过了不久,便听见安秋雅羞涩着低头问她侍寝的事。
陆蕴一副害羞又天真的模样,说“只觉得疼”便搪塞过去。
安秋雅却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道:“我的小日子向来很准——这次却已经无端迟了好几天。”
陆蕴大吃了一惊。
小日子迟了,在后宫里,她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不过为自己筹谋晚了几天入宫,正好让安秋雅在前面挡一挡风头,自己也能靠着安秋雅和贤妃,慢慢在宫中施展拳脚。
没想到当头棒喝,安秋雅竟然这么快就——可能有孕了?
他们常乐侯府的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有孕了!
陆蕴看着低眉垂首、神情含羞的安秋雅,眼神中有没有忍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她才刚刚入宫,一切都不急。
甚至她能不能为皇上生个孩子,都不重要,她的家族,有更加宏大的理想与抱负——在那个抱负下,做皇帝的后妃,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她才不嫉妒!
萧妤温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去知味轩了。
余舒言倒不觉得奇怪,天气委实是太热了,作为千金大小姐的萧妤温偶尔懒得坐镇知味轩,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她只让春照这两天多跑两趟,将店里的大小适宜与萧妤温禀报便是。
萧妤温却并不是躲懒。
她将自己关在月华院里待了一天,练了一大早的功夫,又练了半天的字。
这老老实实的作态反而让文慧郡主有些吃惊。
生怕女儿出了什么事情的文慧郡主,过了晌午便来寻萧妤温。
没想到看见女儿一身家常衣服,在放了冰的长案边上摆了个摇椅,躺在摇椅上看话本子,正看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险些睡着的模样。
文慧郡主放下心来,跟周围伺候的人示意小点声音,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月华院。
等萧妤温从躺椅上睡眼朦胧地醒来,知道母亲来看过自己,她晃了晃脑袋,跟身边人嘟囔了句:“跟展妈妈说一声,晚上我去母亲那里用晚膳。”
说完便让人扶着挪到了床上睡起了午觉。
这个觉睡的有些不安稳。
一会儿是前世在后宫里皇帝对她的极尽恩宠,一会儿有仿佛她在旁观后宫的恩怨斗争,而这恩怨斗争的主角正是如今的刘皇后贤妃等人,一会儿又出现了些新人的脸面,安秋雅、陆蕴之流,一会儿有出现了余嫔的脸,而余嫔身着宫装礼服的模样,又渐渐和如今姑娘打扮的余舒言重叠在一起,让她在梦里都仿佛出了一身冷汗。
又梦见兵马横行的辽阳大战,还有城破之时敌军的阵阵威武吼声。
萧妤温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的午觉,才醒来。
身上出了一身的热汗,薄薄的丝绸衣裳都粘在了皮肤上,让人很是难受。
更难受的是她睡的口干舌燥的,一张口,便觉得嗓子有些干咧咧的疼痛,她做了个手势让秋水倒些水来。
秋水看她神情有些不对,连忙和好了一盏蜂蜜水,服侍她喝了蜜水,才问道:“姑娘莫不是没睡好?还是又做了什么噩梦?晚上还要去夫人那里用晚膳吗?”
萧妤温缓了缓神,点头道:“无妨,准备些热水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便是。”
沐浴之后的萧妤温半靠在椅子上,秋水指点着小丫鬟给她绞着头发,一边拿着知味轩送来的一张窄窄的纸条,给萧妤温念着今天大约卖掉了多少点心,收了多少银子,用掉了多少材料云云。
萧妤温挥了挥手道:“以后这些东西不必每天都来禀报,让余姑娘一旬来报一次就行。往后——一个月报一次账便是。”
秋水应了是。
重新换好衣服的萧妤温,终于有些精神了。
她带着秋水往母亲院子里走去。
一路上细细思量,要不要将自己“重活一世”这样惊人骇闻的事情告诉母亲?
还是,只向母亲抱怨抱怨陆蕴进宫前,找了个破落户女子到知味轩里闹事?
她这会儿的思绪乱的很。
尤其在李郁峥告诉了她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消息之后,她的脑子,就更乱了。
文慧郡主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膳。
最近因为萧妤温常常忙于知味轩的大小事情,已经有阵子没在家里和她一起用晚膳了。
藕粉圆子,银杏小炒,水晶肘子,牛肉羹,半只切的整齐漂亮的烤鸡,一条火候正好的清蒸鲈鱼,并几样面皮晶莹剔透的野菜馅素包子,清淡可人的鸡茸馄饨,配上四样不同口味的小咸菜碟,林林总总,在桌上摆了个满满当当。
萧妤温胃口大开。
她这个午觉睡的沉闷,仿佛透支了不少体力一样,如今看见母亲备了不少她喜欢吃的菜式,顿时便觉得有些饿了。
萧济一脸吃醋的表情,抱怨道:“母亲,您也太偏心她了!明明我说想吃鲜肉虾仁的小笼包!您还是给她备了野菜包子。”说着又瞥了眼萧妤温,“天天舞刀弄枪的,竟喜欢吃些素的,你什么时候能记得你是个大小姐,难怪你不长个。”
萧妤温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凑在母亲身边嘟囔着“肚子饿了”。
这嘟囔的声音软软的,仿佛没睡醒般,嗓子还揉在一起似的,被她穿着的一件绯红色的半新杭绸衫子的颜色一映衬,显得脸色又红又嫩,眼睛眨巴眨巴……
文慧郡主觉得自家宝贝女儿每次这样蔫蔫软软的时候最可爱了,又软又乖又娇,让人忍不住心都要化了。
何况萧妤温长得还比萧济漂亮多了,文慧郡主自然而然且坚定坚决地将心偏向了女儿。
小棉袄儿呢,岂是臭儿子能比得过的。
一儿一女相互眼神打架,文慧郡主不管儿子,只拉着女儿的手走到餐桌边,吩咐丫鬟们布菜。
萧济深感腹背受敌,自个儿盛了碗鸡茸馄饨,闷声吃饭。
文慧郡主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晚膳,丫鬟们鱼贯而入净了手,上了茶,便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母女聊起了天。
萧济被文慧郡主安排到一边的大书案上替她抄经书。
母女俩挨的近近地闲聊起来。
“我瞧着你,怎么有点神思不宁的,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文慧郡主温声问道。
萧妤温吞了口温热的茶水,摇了摇头,这也不算是什么噩梦吧。
但随即又点点头,道:“说是噩梦吧,也不是噩梦,可下午歇晌,睡的极不安稳,醒来出了一身的汗。”
文慧郡主细细地瞅了瞅她的眉眼,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神色,放下心来,闲问道:“你的知味轩,没出什么事情吧?”
萧妤温摇头笑道:“哪儿能呢,余姑娘打理的极好,赚了不少呢。金银铜卡这一项,收的现银就足以抵掉所有成本了呢。我们两个打商量,留了五百两的现银在店里,足够日常用了,其他的银子在银庄开了个户头吃利息,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就把这银子取出来,当初您和父亲、还有萧济给我的银子,都能连本带息地还给你们呢。”
见她聊起这个兴致勃勃的,文慧郡主便知道她是喜欢做这个的,听到银子的事,文慧郡主直摇头:“给你的就是给你了,你且自己留着,我和你父亲还能缺了你这点银子不成?萧济的也不用还,这是他做哥哥应该的。你如今能打点生意了,这样也很好,咱们也不用外人知道,你自己悄悄赚钱就是了,多给自己攒些私房钱,等你嫁人了,全做了压箱底的银子,谁也越不过你去。”
萧妤温眼看母亲越说越远,又不敢在母亲面前太放肆说自己不想嫁人,还没回一句,就听见萧济从书案边走近过来,拿了个小杌子坐在文慧郡主面前,佯怒道:“怎么我的就也不用还?我还给她画了不少花样子,也没见她给我报酬——我可是听说,国子监有家里穷的学生,还能给别人画花样子赚钱,画的好的,一张值五两银子呢!”
萧济说的一脸夸张。
萧妤温撇撇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只对母亲说:“虽说没给报酬,可我们知味轩可是包了萧大公子的每天的点心,要是照我们金卡来算,那可得一百两才够。”
“你开店我还给你那么多银子呢!”
“你不是也从我店里顺走不少书画?”
“你的牌匾还是我去找沈老先生请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开业那天没去帮忙,净到处乱问问题,惹的我们余姑娘忙着开业,还得给你解释!”
“萧妤温,你也太目无兄长了吧!”
“兄长,明年春闱,您准备好了吗?还不去温书吗?”
“嗐!你你你,你这个姑娘家家的,这样说话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反正有生意能赚钱,父亲母亲还能不要我吗?”
“你你!不跟你说了,我看书去了,告辞!”
两人嘴仗打的热闹,文慧郡主直看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笑的肚子都要疼了。
萧济彩衣娱亲结束,又在萧妤温这里挨了一顿“埋怨”,老老实实回自己院子里看书了。
萧妤温看着萧济离开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一世,她和哥哥之间,仿佛从来没有这样亲近地互相玩闹过。
或许有,也只是在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孩童时代了吧。
文慧郡主看着女儿眼神中夹杂着隐约的沧桑与落寞,心里吃了一惊:“妤温,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
萧妤温抿了抿嘴。
最近发生的种种,她觉得,或许不是她自己背负着秘密,就可以窥探到事情的真相。
陆蕴,李郁峥,余舒言,甚至熊家,陆家,安王,成国公府……
“母亲,我以前确实做了个长长的噩梦,我梦见过我自己——已经活过一世,把自己的日子,过的十分糟糕,可醒来后,却发现,现在是又重活了一世……”萧妤温怔怔思索,终于将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好多好多事情,和我以前想的,都不一样了,母亲,我…不知道,我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
将心中的秘密和疑惑一股脑抛出来,萧妤温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文慧郡主被她的痴言痴语说的笑了起来。
可她却猛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
文慧郡主转过头来看向萧妤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她眼睛中闪现出历经沧桑般的落寞与伤痕,让她不由得相信。
她的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88章 该怎么办
文慧郡主对萧妤温所说的话,纵然不愿相信,但萧妤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揪心般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甫一回想,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春猎在外的时候,萧妤温就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文慧郡主对萧妤温所说的话,纵然不愿相信,但萧妤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揪心般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甫一回想,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春猎在外的时候,萧妤温就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自己的孩子,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萧妤温自小性格就张扬直接,爱恨分明,从来不知道银钱是何物,也不在意庶务如何打理——是她和萧怀对这个女儿过分宠溺,可是,以他们的家庭、出身,纵然宠溺一些,又有何妨?
可女儿湿漉漉的眼神,彷徨苍茫,仿佛一头迷失了方向的幼鹿,文慧郡主的心,既软的一塌糊涂,也疼的一塌糊涂。
“乖乖,妤温,你告诉母亲,发生了什么?”文慧郡主抓住萧妤温的手。
惯常是热乎乎的手,此时指尖却有些微的发凉。
母亲温柔的手掌,母亲身上难以言说的香甜气味,母亲所在的这间屋子里充斥着温暖与安静的气息。
萧妤温有些空洞和迷茫的神思慢慢静了下来。
她有大把的时间,有父母亲可以商量,她其实,不必自己背负着那段记忆。
或者说,那段人生。
萧妤温突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文慧郡主让丫鬟重新换了杯热热的茶,遣散了屋里侍候的人,拉着萧妤温,让她依偎在自己身边,慢慢地抚着萧妤温的后背。
时辰还早,文慧郡主静静看着萧妤温慢慢喝了几口热茶,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温热的茶水下肚,连带着嗓子到肚子都舒服的起来。
萧妤温整理心情,捋好记忆,从春猎自己的异样开始,一点一滴地,将“梦中过往”告诉了文慧郡主。
告诉母亲,前世的她多么不听劝,被一张俊脸蒙蔽了双眼,无论如何也要入宫去。
又告诉她,入宫后皇帝开始对她是多么的宠冠后宫。
文慧郡主听着听着,时不时的皱起眉毛,偶尔拍打一下萧妤温,嗔怪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后宫是什么地方,皇上能给你的恩宠,也能给别人,宫里一个个的都是人精,怎么会不对你动手?”
萧妤温讲到自己入宫不久便发现有孕的时候,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但此时此刻,却一点也不觉得羞涩难堪。
她应当是已经放下了吧?
什么爱与不爱,恩与宠,荣耀与悲痛,冷漠与寂静……
当她从城楼上中箭身亡,坠下城门的时候,她早已经不在意了。
文慧郡主看着她讲这一段故事,仿佛是说书人在说其他人的人生一般,觉得心疼难受,却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话。
生怕她回想到什么不高兴的记忆,再惹她自己难过。
萧妤温又讲了后宫中皇后如何联合安嫔——也就是如今的贤妃——来打压自己,如何寻一个替死鬼来敷衍自己,皇帝如何对自己厌弃,余嫔,如今的余姑娘余舒言,又如何在后宫银钱开道、平稳生存,又如何不动声色地帮扶自己。
还有几乎隐居的太皇太后,对自己这个后辈的诸多照顾。
后宫的起起伏伏,思索起来,也不过寥寥几语,萧妤温讲完了后宫争斗起伏,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哪有什么争斗呢,不过只是起伏罢了,那个男人,也不值得我一心喜欢,不值得托付——所以母亲,这辈子我想好好为自己活,为家人活,我,不想随随便便嫁人。”
文慧郡主许久不语。
萧妤温从母亲身边坐立起来,抬头看过去,才发现母亲脸上挂着两道长长的泪痕。
“我的女儿。”文慧郡主有些哽咽,“寥寥数语,可那是在后宫的几年啊——宫门深似海,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萧妤温冲着母亲笑了笑:“您哭什么,我都不在意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再也不会嚷着入宫了,入宫有什么好,安秋雅、陆蕴她们都急着进去。”
文慧郡主知道她有心逗自己释怀,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人对未知的将来,总是充满着好奇,文慧郡主也不例外,她斟酌着开口问道:“你父亲和我们,都……”
萧妤温知道母亲想问什么。
垂了垂眼睛,低低道:“我只记得,大约是和昭十年、十一年,北边部族作乱,辽阳有战乱,父亲领兵去了辽阳,却中了冷箭,膝盖受了重伤,又引发旧疾,没能,没能熬过去。”
文慧郡主呆住了。
萧怀身上是有些旧疾她知道,可怎样的冷箭和重伤,会让他引发严重的旧疾,甚至挺不过去呢?
母亲的疑惑,萧妤温十分理解,可这也是她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我总觉得这背后有别人的阴谋,可我那时候并不在家,消息不灵通,大约总是最后才知道结果,孰真孰假,不能判断。前——梦里父亲重病后,母亲您也跟着……萧济中了进士,点了外放,多年都没能回京。”
文慧郡主手指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否则咱们一家,又怎么可能落的那样的下场?即便你进了后宫,若没有人故意切断联络,我们又怎么可能对你不管不顾?”
文慧郡主眼神清明,继续道:“还有什么事情,你想不通的,都和母亲讲讲。”
萧妤温看眼滴漏,又看了看母亲的脸色,言简意赅道:“后面都是动乱大事了,说了母亲要大吃一惊的——和昭十三年,天下大乱,各地都有农民起义,在山东就藩的安王打着‘勤王’的名号公然造反,要打入京城,后来没想到成国公府也起兵反了,最后在京城外,成国公府先攻进了京城。”
说到这里,萧妤温顿住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了。
告诉母亲,成国公的大军在南城门下,派出一名神射手,将守城的她,从城墙上一箭射下?
告诉母亲,她死在叛军入侵之时,死后——
死后,她的灵魂还看着叛军将她的尸身好生装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