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欲窒息。
“你,你是,如何……”文慧郡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话在嘴边,想问问女儿前世的结局,可又怕勾起她的伤心。
只好辗转问道:“你是如何……回到了现在?”
母亲担心的什么,萧妤温其实一清二楚。
萧妤温苦笑:“母亲不必担心,国破家亡的磋磨,我没有经历,战乱起的时候,因为武将太少,皇帝终于想起了我,让我出去领兵打仗——最后我守城门,战死在了南城门。”
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告诉母亲,自己是被敌军的神射手击中,坠落城门。
那着实有点惨。
果不其然,这样的“归宿”让文慧郡主觉得,更容易接受。
武将世家,战死沙场是荣誉。
皇帝后妃,死于战乱却多有侮辱。
可女儿还是忍受了那么多的折磨。
眼看母亲眼睛又要红了,萧妤温立马换了话题:“春猎的时候我发现我醒来——真是谢天谢地!母亲,那些梦境,就当是梦境,我已经不在意了,什么皇帝、皇后、安嫔、太妃,如今咱们过好现在的日子才是正经事,我可正经是长大了呢。母亲,您说,前阵子,陆蕴找人来知味轩捣乱,究竟是想做什么?她惹事未果,反而又进宫去了,这又是为什么?”
还有,李郁峥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究竟应该怎样理解才好?
她将李郁峥与她讲的那些话,在她看来她不太能想明白、又觉得模棱两可的话,也都告诉了母亲。
他们进入京城,想做什么?自己又是什么角色?
萧妤温百思不得其解。
文慧郡主听的仔细,听到陆蕴的时候,她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听到李郁峥的时候,反而抿嘴笑了笑。
还说前世里对皇上一见倾心,如今却不知道少年心思。
文慧郡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温声道:“咱们先说说李郁峥。
“照你梦里所讲,成国公府起兵反了,应是乱臣贼子。这话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可如今什么世道,你也是知道的,你说你梦里,再过几年,便民不聊生,盗乱四起,母亲是相信的。如今咱们娘儿俩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说说悄悄话。
“皇上出身不显,母家常乐侯府也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家,先帝担心如果立了安王,这江山便拱手让到了陆家手里,这担心并不多余。当初的陆千琦,的确是十分精彩的人物,文采斐然,谋略得当,可他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念权势,不念民生,这样的人家如果得到了权力,只会苦了百姓。
“皇帝登基后,陆家式微,这都是先帝一手安排妥当的,有太皇太后和各位大人辅政,民生还不那么艰难,太皇太后交到皇帝手上的江山,虽说总有积弊,可还算是好的。这些政事,咱们不多说,只说陆蕴为什么要入宫——”
母亲讲的许多东西,是萧妤温不曾听过的,她仰着头听的仔细。
文慧郡主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水,继续道:“按道理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有陆千琦那样的父亲,陆蕴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如今进了宫,皇帝又是个爱美人的性子,想必能得上些恩宠。我猜测,她在知味轩的那些动作,不过是为了晃人眼目,让别人觉得她是个无能之辈,也能减少皇上对陆家的猜疑。”
文慧郡主说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男人么,总觉得女人又蠢又傻,其实多少男人不知道,自己才是女人的掌中玩物。”
萧妤温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文慧郡主点了点萧妤温的眉毛:“什么意思?意思是你是个傻的——陆蕴装傻进宫,意在得宠,让皇上抛开顾忌,你且找人打听打听,这位陆美人在后宫里,是个什么性子?”
萧妤温似懂非懂,点点头,“哦,我明天就找人打听打听。”
文慧郡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呦我的傻姑娘。后宫的陆家人,陆贵太妃——当年多么受宠,不仅生了安王、和静和公主,更是一节一节往上升位分,最后封为了贵妃,可少见的很呢。陆贵太妃,她在后宫里如果没有些权势人脉,你信吗?我看,陆蕴此时入宫,便是陆家想要做些什么动作了,或者陆贵太妃年纪大了,好让娘家姑娘家进宫,接替她手上的权势。”
萧妤温终于恍然。
“这样想,是能说的过去的。”文慧郡主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茶盖滤茶叶,接着道:“不过,也说不定,是陆家出了什么事情,不得已,将这个女儿送进宫去?”
萧妤温摇摇头:“这我就想不太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可是不及赚钱来的有趣。”
文慧郡主温柔笑道:“你呀,找到这样一件喜欢的事情去做,也是不错的。我们再来说说成国公府,和李郁峥。
“这位二公子,打着进京求学的名头,可惯常确实一副富家公子打扮,今天游湖明天包场的,看起来像是贵族纨绔,可却从来不沾染什么坏习惯。”
说到这里,文慧郡主忍不住点了点头,这倒像是个好孩子。
“他和靖安侯家的小子关系好,那也是应当的。秦、李两家的关系起于开国年代,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吧,当初李家的开府祖宗,是高祖麾下的一员大将,秦家呢,是李家的家将,陪着李家、高祖一路打下来的天下。开国后,李家封为了国公府,丹书铁券,世袭枉顾,李家也战功赫赫封为了靖安侯。后来为了避嫌,成国公府还未开府,便举家搬迁到了长安城,更是常年驻守榆林。”
靖安侯府与成国公之间这一层关系,萧妤温还真是不知道。
难怪秦勉和李郁峥走的那么近。
可李郁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那个老道士,是真是假,她……要不要听信李郁峥的话,去瞧瞧那老道士?
萧妤温觉得母亲分析的头头是道,讲起老故事也是娓娓道来,她越发想黏在母亲身边了。
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又看了看滴漏,撒娇道:“天色不早了,今天我睡母亲这里,好不好?”
文慧郡主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萧妤温却想到了父亲,向母亲问起他来:“父亲今天是出去巡营了吗?今天还回来吗?”
“管他做什么?府里这么大的地方,还能少了他睡觉的地方不成?”文慧郡主不以为然地甩甩手,“我的乖乖闺女可是好久没有这么黏人了,今天就咱们娘儿俩,悄悄地说一晚上话。”
萧妤温笑着道了好。
两人叫了服侍的丫鬟婆子进屋来,铺床的,端水的,拆发饰的,匆匆从月华院里拿萧妤温衣物的……
萧大将军回府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副极其热闹的场景。
萧怀老脸吃惊,将斗篷摘下来扔给小丫鬟,又问道:“嚯!这是怎么回事?家里遭贼了?”
再定睛一看,往来的仆妇行止有序,脸色再正常不过了,甚至夫人身边的展妈妈还莫名带着笑意。
小丫鬟从院门处刚换过来,也不清楚,正不知道要怎么答话。
萧怀却也不等小丫鬟回话,大步流星走近院子里,看见正拿着一叠鹅黄粉绿衣裳的展妈妈,问道:“这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展妈妈手上抱着萧妤温的换洗衣裳,笑着道:“回大将军的话,大姑娘晌午歇晌歇的不痛快,晚上来陪夫人一起用了晚膳,母女俩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悄悄话,这不,还没说完呢,大姑娘说今天要陪着夫人一起睡。夫人方才正吩咐老奴,等瞧见大将军您回府了,便让老奴和大将军斗胆说一句,大将军今天请到外院书房将就一晚上。”
萧怀老脸再吃惊。
迈着大步便走进屋子里去。
只看见眉目五分相似,表情十分相似的母女俩盯着他走进屋里的大步。
萧怀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一脸隐隐约约带着讨好似的表情,放低了声音,温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要来陪你睡呢?”
女子都是娇客。
更何况他这夫人从南方大老远过来嫁给他,他又是个军旅粗人,是以见到又柔弱又美丽的夫人,他总是下意识地要放低声音。
说完还不忘记瞪了萧妤温一眼。
那眼神萧妤温再熟悉不过了:你这个臭丫头,添什么乱?
萧妤温有母亲护着,才不怕他,揽住文慧郡主的手臂轻轻摇晃道:“我不管,我今天就要陪母亲一起睡,父亲今天就将就将就吧——等往后女儿嫁了人,父亲可是想受我这气,也受不到了呢!”
萧怀老脸震惊。
这娘俩,平时一个嫌小的只知道舞刀弄枪走马打猎,没个女孩子样,一个嫌老的只知道规矩女红深宅大院,一点也不体贴。
怎么着,一天不见,两个女子反而建立起了深厚的、从前几乎从没有过的母女情谊?
萧怀不可思议地看向文慧郡主。
可让他失望的是,几乎从来没有拂过自己面子的夫人,轻轻地揉了揉女儿的肩头,带着半脸似是而非的歉意对他道:“是啊,妤温今天没休息好,又做了噩梦,晚上怕她在魇着了,还是陪在我身边,能让人放心些。你想想春猎的时候,多吓人呢。”
萧怀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伸手揉了揉女儿已经被揉地毛茸茸的头发。
谁让这两个,一个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娇妻,一个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千金。
萧怀落寞转身走了。
萧妤温开心地又一次躺在了母亲卧房里,那一台花梨木的罗汉床上。
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了。
展妈妈让婆子们将罗汉床挪到了文慧郡主卧房里面,离大床近近的,将罗汉床一层层铺上了软和的褥子,再放上细竹篦子编成的席子,将卧房门口的天水碧的帘幔放下,便鱼贯退出。
文慧郡主吩咐了,今晚不用小丫鬟守夜。
母女俩各自躺在床上,旁边摆着一盏小小的灯,窗外月色正好,豆大的光线将屋子里映衬地格外柔和。
又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母亲,你说,李郁峥和我说的那些话,可信吗?”萧妤温犹豫道。
“你呀,这小脑袋瓜是真的不开窍。”文慧郡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问你,成国公府在京城里,能没有产业吗?为什么余家姑娘求助,他不能安排在自己家的酒楼茶肆,非要让给你呢?”
萧妤温皱眉:“许是男女有别?”
文慧郡主失笑:“你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萧妤温静静思索,“难道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余家和成国公府的关系?”
“这倒有可能,极有可能。”文慧郡主肯定道,“不过这件事情上,对他的好处并没有那么多,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两家关系,靖安侯的郭夫人在京城的铺子也不少呢,为何不直接卖郭夫人一个好?”
“不知道。”萧妤温老老实实答道。
“我再问你,这个李二公子,又为什么会向你透露那么多,他在京城的底细?”文慧郡主耐心再问。
“母亲,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另有所谋?还是想利用萧家?我想不明白。”萧妤温继续老实答道。
“这个李二公子,长相如何?”文慧郡主揶揄。
“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比秦勉好看多了。”提起长相,萧妤温来了兴趣,“有时候觉得他像是兵戈铁马的将士,有时候又像个病弱书生,这个人,挺会打扮的,比秦勉会打扮。”
“我们妤温长大了,又是个美人儿,惹了少年人心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文慧郡主老神在在。
“心慕?”萧妤温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他别有目的。”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你呢?”文慧郡主再问。
这个傻姑娘。
“那——母亲您的意思是,我答应和他去审审那个老道士?”萧妤温拿不准。
喜欢不喜欢的,谁知道呢。
李郁峥一看就是一肚子心眼的人,还仿佛带着神秘深仇大恨和秘密任务,话本子里,这样的人不都是不能耽溺于儿女情长吗?
“早些睡吧,明天你就去知味轩,让秦勉或者杨舟去送个消息。不是说那老道士攀扯到了靖安侯府么,带上秦勉一同去瞧瞧,有什么新鲜的,回来也和母亲讲讲。”
文慧郡主突然觉得,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都不如盯着这位国公府的公子,和自家女儿之间,会有什么有趣的纠葛。
文慧郡主讲完很快便入睡了。
萧妤温听着母亲浅浅的呼吸,裹着满肚子的疑问,却也躺下慢慢地入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母亲身边的缘故,这一夜,萧妤温睡的极其安稳。
隔天清晨,破天荒地,萧怀和萧济都凑过来文慧郡主这里用早膳。
因着人多,早膳备的样数比平时多了许多。鲜虾小笼包、香菇烧麦、阳春面、酒酿圆子、馒头花卷,配半只烧鸭、一碟蒸鱼、素小炒,还有各色粥点,有马蹄粥、荷叶粥、红豆粥、绿豆粥等等,琳琅满目,铺了整整一桌子。
萧济啧啧叹气,对父亲倒苦水:“您瞧瞧您瞧瞧,平时哪有这么多的样数,还说不偏心这个臭丫头。”
萧怀吃饭不语。
萧妤温不搭理他,自顾自吃饭。
文慧郡主看了萧济一眼:“女儿是小棉袄,还知道自己挣嫁妆钱,你呢?”
萧济:“合着咱们这个家里,我是多余的那个。”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早膳。
萧怀今天休息,文慧郡主吃完饭叫住他道:“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商量。”
满脸认真。
萧怀不明所以,点头应了。
文慧郡主继续吩咐萧济:“既然明年要春闱,你就去好生准备,你妹妹今天还要去知味轩坐镇,你可别平白无故耽误她的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我最招人嫌,哎……”萧济摆摆手,故做潇洒离开。
萧妤温自顾自离开,准备出发去知味轩。
与母亲的长谈,让她心思清明了许多。
“阔别”几天不见,余舒言依旧如常。她温温和和地与萧妤温见礼,告诉她店里近几天的动态,还提到了水云楼,“秦世子的亲随秦川来说,打明天起,往水云楼的冰粉和果子浆要再多出一倍来,我应下了,只是银子也要按天数来记账,秦川做不了主,答应下次来给我个准信。”
萧妤温瞧着二楼熟悉的屏风和桌椅。
莫名想起了那天来寻她的李郁峥。
月魄色的长衫,银线绣的番莲纹,淡淡的松木香。
如母亲所言,李郁峥对自己多有示好之意,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来看,应当是好意不假。
如果他对萧家怀有恶意……
萧妤温摇了摇头。
如果他对萧家怀有恶意,那么余舒言或许在自己身边另有所图。
可她一心一意打理生意,大小事情都要让自己过问,生怕一分一厘的账目自己会有疑问。
余舒言,她还是相信的。
萧妤温吩咐杨舟打听打听陆蕴进宫后的动作,小心地打听,如果打听不到,便算了。
毕竟是后宫,哪怕是打听消息,也多有忌讳。
顺便让杨舟给秦勉递个消息。
母亲说的对,如果那老道士说的事情,关乎靖安侯府,那叫上秦勉,再合适不过了。
萧妤温和余舒言两人在知味轩简单用了午膳,两人继续聊起七夕的准备。
“姑娘,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七夕晚上办比赛不合适。”余舒言笃定道,“一来,七夕乞巧,都是姑娘们,入了夜,总归不安全,咱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是稳妥些的好;二来,灯光昏暗,也看不清什么。不如就简单些,买些新鲜水果,让参加比赛的姑娘们刻花瓜,谁刻出来的最漂亮,便送她一张银卡,如何?”
萧妤温捏着根竹签子,叉着切好的水果吃,闻言点头赞同,又道:“七夕是女儿节,不过我觉得,咱们不必那么严苛,成了婚的妇人也可以来刻花瓜,怎么样?”
“那自然好。”余舒言道,“不论成婚没有,都可以过节日出来玩的。”
两人聊了些闲话,春照过来,禀道:“靖安侯世子爷和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
萧妤温站起了身。
来的挺快。
可见已是有备而来。
秦勉依旧看着喜气洋洋的,穿着群青色绣鹿衔灵芝纹团花圆领袍,配一件青玉环形佩,袖口紧紧扎起来,看着精神极了。
萧妤温叹了口气,秦勉怕不是傻了——要娶亲这件事情,值得他这么高兴吗?三天五天,十天半月,还这么高兴。
以后看着这么个傻丈夫,徐姐姐该多糟心呢。
李郁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身玄色绣金线飞鸟纹的圆领袍,带着金镶白玉的革带,配一件羊脂玉坠子,鹅黄色的流苏,衬地他肤如白玉。
眉如刀锋,眼如点星。
莫名又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兴许是这衣服颜色太暗的缘故吧,萧妤温心里想。
李郁峥率先道:“萧大姑娘想的妥帖,事关秦四姑娘清誉,自然应当请秦世子一同前去。”
萧妤温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
她这个脑子,现在还转不过来,如果不是母亲提点她,她可能要好久才想明白。
秦勉却撇了撇嘴,小声埋怨道:“还要人家姑娘提醒,我不去寻你,你便不告诉我啦?翩若,那是我亲妹妹,有人在背后捣鬼,你就想不到先去找我?”
我看你就是想抛开我,自己好找萧大姑娘多聊闲话,让人家觉得你是个靠谱的男人。
秦勉在心里默默吐槽,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马上要娶亲的成熟男人,已经非常能够理解李郁峥这等还没有心上人的男人心境。
李郁峥也不理秦勉,只是对着萧妤温关心道:“恐怕要委屈萧大姑娘,换身装扮,不然若是被什么有心人看见,悄悄传出什么闲话,就不好了。”
这话的意思她明白。
李郁峥在京城中,行动往来,恐怕有不少人盯着。
萧妤温点点头,吩咐春照道:“寻一套你的衣服我换上,你留在知味轩,寻个地方待着,别让别人瞧见你,秋水随我一同出去。”
春照领了吩咐,和秋水一起侍候萧妤温换了装束。
细心如春照,还将萧妤温白皙的脸色涂的黯淡了些,将眉毛画的低低的,也不涂胭脂了。简单收拾停当,秋水笑着道:“虽然姑娘极美,可这样装扮上了,瞧着气色就没那么好了,穿这身衣服,应当也能轻易骗过别人了。”
几人悄悄从后门出了知味轩,上了一辆看起来灰扑扑的骡车。
前后换了大约三辆车,萧妤温最后上了一辆靛蓝色蒙布的骡车。
赶车的人,也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小厮。
萧妤温上车的时候看了那小厮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又觉得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秋水悄悄道:“瞧着像是李二公子身边的石影,大约也是化了妆,所以看不真切吧。”
萧妤温扭头看了眼秋水,无意道:“你倒是看的清楚。”
便不再言语。
秋水也不以为意。她的记性向来好,记人记的清楚,一眼看过,便很难忘记,这是小事儿,小事儿,不值得一提。
前面赶车的石影常年习武,耳聪目明,两人的低语他听了个大概,心里吃了一惊,却也憨笑了一声。
自家公子多次显出对萧大姑娘的不同,他作为随侍亲随,那可是再明白不过了。所以他对萧大姑娘,也多有关注。
萧大将军这个女儿,美是极美,可脾气也与旁人不同,看起来一点也不娇滴滴的。
嗐,听说小时候能把秦世子打趴下,想来也不是什么等闲女子。
公子虽然功夫好,也比秦世子好,可为什么就要想不开,心慕上一个拳脚功夫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长安府那么多官宦之家的女儿想嫁给二公子的,也没见他对哪一个上心的。
石影胡思乱想着,关老道士的小院子就到了。
李郁峥和秦勉率先跳下了车,秦勉随后,秋水蹦了下来,伸手打着车帘子,萧妤温最后下了车。
前前后后在骡车上待了有将近两刻钟,萧妤温觉得腿都有些沉了,免不得揉了揉手腕,踢了踢脚踝。
秦勉对她这样子见怪不怪的。
李郁峥倒是多看了几眼——前世他倒是在皇上的书房里,见到过几次随侍的萧妤温,美的如同镀了一层金光,不是研磨就是倒茶,看着颇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偶尔趁着皇上与别人说话的时候,她就隔着屏风歪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当时他就好奇,这位武将家的姑娘,在家也就罢了,怎么在宫里,也这样不注意掩饰。
心里却觉得这位姑娘,当真可爱的紧。
现在这个样子,瞧着更是自由自在的,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李郁峥没发现自己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走在旁边给几人开门的石影却瞧了个清楚。
哎呦我的公子,您这个表情要是让国公爷瞧见,让您的世子爷大哥瞧见,让国公夫人瞧见,那不得笑话你半年。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八百年都不笑一次的。
石影在心里掐着指头算数,自打来了京城,二公子也不怎么笑过。可自从见了萧大姑娘,二公子这笑,就没止住过。
简直没眼看。
石影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清了清嗓子,干起了正事:“公子、萧大姑娘、世子爷,那老道士就关在这院子里西边的柴房里。”
说罢引着几人往西边走去。
萧妤温第一次看见如同厢房一般的“柴房”,这样的院子,这样的“柴房”,多少有点奢侈。
从他们在车上行走的距离来看,这地方应当是西城的一处宅院。院子里载着几棵枣树,枝繁叶茂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几人走近“柴房”前,穿过了一道抄手游廊,游廊里环着一片花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长的茂密旺盛,中间还放着一块太湖石,姿态峻隽,看起来应当价值不菲。
西边的柴房,说是柴房,实则是一处三开间的青砖石建成的厢房,只不过门户紧闭。
门看起来非常坚固,萧妤温不懂材质,不知道这门是什么做的,只觉得看起来也不普通。
李郁峥能有这样的“私宅”,成国公府果然,不简单。
萧妤温带着些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自己四处张望。
石影匆匆走开,片刻后带了一串钥匙,走在几人前面,将这间房子紧紧闭上的门打开了。
出乎萧妤温意料的,这屋里竟然异常安静。
附耳去听,在打开门的一声“吱呀”、几人走进房间的脚步声之后,萧妤温听见房间里隐隐作响的水滴声。
不是滴在坚硬地面的滴答声,也不是滴在水面上的叮咚声。
这水滴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声音极其细微,落下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钝感。
秦勉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欢喜,换上了有些严肃的神情。
李郁峥拽着秦勉向前走去,还不忘回头叮嘱萧妤温一声:“这算得上是一间刑室了,萧大姑娘多小心些为是,老道士丑恶,犯不着姑娘走近去看,前面有扇屏风,我叫石影备好了椅子,姑娘便在此处听听吧。”
萧妤温虽然上过战场,什么残骸断肢没见过,可李郁峥应当是一片好心,她便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拉着秋水一同在屏风后面坐下了。
秋水好奇的紧,悄悄凑到屏风边上看了一眼。
随即,便一脸震惊地扭过了头。
秋水凑近到萧妤温耳边,低低道:“姑娘,是水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水刑的!”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
难怪她觉得这屋子里,哪里有些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般动用私刑的地方,关了什么“犯人”,总会有些血腥味。
这间屋子里却丝毫没有血腥味,如果不说这里是刑房,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在这竖着六幅菡萏莲叶苏绣屏风、酸枣木座椅的屋子里,还管着个“犯人”。
萧妤温也好奇地凑到屏风边上往里面看了一眼。
倒是也不吓人。
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道士,头发灰白,一身灰色道袍穿的整整齐齐的,仰趟在一张躺椅上。
那躺椅用石头在两边垫着,纹丝不动。
老道士在躺椅上,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脑袋上面竖着一根麻绳,麻绳在网上,是一件滴漏样的器皿,想来那滴漏里满满当当地装着水,便在这间屋子里,没日没夜地往下滴水。
时间不长不短,眼睁睁看着水滴从头顶上的滴漏里流出,顺着细细的麻绳,经过不长不短的时间,正正好好落在老道士脑门上。
萧妤温闭眼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屏风的另一边,两人的对话清晰传来。
李郁峥声音清冷,如水击石磬,让人听之只觉得清朗舒适,老道士声音粗粝,仿佛被割碎的稻草在地面上摩擦。
让人听的很不舒服。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老道士开口坦诚的很,也惨淡的很,“只求你赶快把这个水弄走。”
他快被这玩意儿折磨死了。
他被关在这里的不知道几个日日夜夜,这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头痛欲裂。
水滴能石穿,他的脑袋壳能有石头那么坚硬吗?
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这水一滴一滴的,最后把自己的脑门滴穿了,那不是早晚的事儿?
他想都不敢想。
水将脑壳滴穿了,那脑壳里的东西……
老道士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地抖如筛糠。
如果有什么人真的想要他死,还不如一刀干脆了解,来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