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抓他来的人是谁。
老道士心有疑惑,便问出了口。
李郁峥冷笑,“你不必知道是谁要抓你,该你办的事情没办好,惩治你,还不是应该的吗?”
萧妤温心里暗道,这个李郁峥也真是够狡猾的,话说的模棱两可,是想要诈一诈这老道士吧?
果然那老道士顿住了,再开口的时候,就待着些恐惧:“你是陆家的人?还是熊家的人?要抓我灭口?”
老道士被抓许久,又受了多日水刑,想来脑子也不太好使了。萧妤温心道,如果不是脑子被这水刑搞乱了,不管是陆家还是熊家,哪怕要抓他灭口,还能容他活到今日?
老道士说了陆家,和熊家?
如同李郁峥之前对自己所说——陆家,果然有问题?
可是,陆家为何要牵扯上熊家的事情?
李郁峥不做回答,看老道士自己把自己吓的哆哆嗦嗦的,他才又出口问道:“我们是江湖暗门派,受人托付,查你跟熊家暗中勾结意欲加害靖安侯府之事。你若是老实招了,也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这水刑,能陪你天长地久——”
老道士连忙嘶哑喊道:“我说,我说——他们,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你先让人把这水,水刑,给撤了,撤了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求你了!”
一阵脚步声,那滴答了许久的水滴声,便消失了。
老道士话说的很慢,但听起来,思绪仿佛逐渐清明起来。
“陆家知道,熙和大长公主非常揪心自己孙儿的婚事,便找到我,给了我两千两银子,让我去告诉熙和大长公主,熊新昌只有,只有娶了靖安侯嫡嫡亲的女儿四姑娘,才能一辈子平安顺遂,熊家也能因此东山再起,否则,熊家便会有血光之灾,灭门之祸。
“陆家这样做,目的有二。”
老道士顿了顿,干着嗓子道:“劳驾赏口水喝。”
一阵轻轻的衣料摩挲的声音、老道士喝水的吞咽声陆续传来。
“其一,如果熊家得逞了。”嘶哑沧桑的声音嘿嘿笑了一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得逞,靖安侯府与熊家互为姻亲,自然互通有无,熊家便能理所当然地慢慢沾手京畿防卫。”
李郁峥语气淡淡:“这并不难猜。可熊家为什么,吃相那么难看?仿佛秦家已经是囊中之物?如果求亲未果,又会发生什么?”
萧妤温听到紧要的地方,忍不住轻轻站起身来,贴近了屏风。
这扇苏绣屏风绣法细腻,一看便不是凡品,菡萏花瓣包裹着的细蕊、花瓣尖尖上身形轻巧的蜻蜓、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栩栩如生,如人置于荷塘一般,仿佛在潮湿的呼吸之间就能闻到清新的花叶味道。
可萧妤温没兴趣关注这屏风。
她凑近屏风边上,眼睛紧紧盯着里面的动静。
她不知道熊家为什么吃相那么难看,但是她知道,在前世熊家求亲未果,竟然会想方设法地害死秦翩若,甚至更是做出了抢棺木、抢尸身、抢牌位的恶行。
简直穷凶极恶!
萧妤温的紧张、站起身凑近、以及呼吸慢慢变得局促……李郁峥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也是带着那段回忆回来的。
老道士眼睛突然露出凶狠的目光。
那冷冷的表情,便是隔着屏风的轻罗,萧妤温仿佛也看的清楚。
“求亲未果——熙和大长公主是什么人,当初为了嫁给熊将军,不惜手上沾了人命,这还只是她想要的姻缘罢了,几乎全无利益关系。可这次不一样,我告诉她,如果熊新昌不能娶到秦四姑娘,不光熊新昌一生要穷困潦倒,连带着熊家、和她熙和大长公主,都要面临血光之灾。”老道士冷冷说道,“这样一来,靖安侯府拒绝了熊家的婚事后,熙和大长公主就已经开始暗中安排,找机会杀掉秦翩若。”
秦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好大的胆子!”秦勉低声怒吼。
老道士恍如无人般继续用他阴冷嘶哑的声音说道:“因为我还告诉了熙和大长公主,如果不能娶到秦四姑娘,就只能杀了她,然后将她的尸身抢到熊家来——否则,一旦秦四姑娘有了其他的姻缘,她身上所牵扯到熊家的机缘,便会千百倍地拉扯熊家,轻则家道中落,重则家破人亡……”
老道士又嘿嘿笑了起来。
仿佛疯魔了一样。
秦勉气愤不已,忍不住团了拳头要往老道士身上砸去,被李郁峥挡住,低低道:“这老道士,我想只是个传话的人,背后主使应当另有其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秦勉愤怒冷哼一声,脸色黑的如同铁锅。
李郁峥再问:“如果是陆家背后所为,又意欲如何?”
萧妤温的思绪飘回了前世里。
秦翩若浑身是血的抬回靖安侯府后,她仿佛再也没有见过秦勉的脸色平复如常人。
如果真的是陆家人,在背后想出这种阴损的手段,不管他们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都是天理难容!
老道士再度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可却更阴沉:“不能划归自己阵营的力量,对陆家而言,便是多余的东西,得不到,自然便要毁掉它。”
这个老道士,有陆家人身上的狠厉劲儿。
不过这些,现在并不重要。李郁峥想要问清楚的是,“陆家究竟想要做什么,随意杀害秦家四姑娘,对熊家没什么好处,对陆家呢?”
老道士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因为靖安侯府,家族和睦至极,任何一个子女的陨灭,都会让这个家族元气大伤。作为掌管兵权的靖安侯府而言,这样的伤害虽然不足以致命,也能够在足够长久的时间里,削弱秦家的战力。”
李郁峥眉头紧皱。
秦勉仍旧气愤不已。
萧妤温满眼疑惑。
如果这是陆家人想要的结果——前世里,他们也未能得逞。秦翩若被他们如愿害死,但他们还是低估了靖安侯府对至亲之人的守护,秦翩若虽然横死,按规矩不能葬入祖坟,但秦家对她的守护,也可谓无微不至。
熊家偷盗尸体,倒是一直没能得逞。
陆家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又是哪里想来的这种馊主意,娶不到便要毁掉?
萧妤温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却听见李郁峥声音冷冷道:“可是如今,因为京郊屠村之事熊家老实不少,陆家这一次未能得逞,接下来,他们又要做什么?”
老道士随即立马开口反驳道:“不知道。”
李郁峥立马打断他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陆家放任你与熊家交涉,这种阴毒的计谋都让你去做,甚至你在青楼楚馆里闹出难堪的事情,也愿意给你遮掩——等闲人,恐怕性命都留不住,你却在没有完成任务的情况下,竟然还在京城里活的好好儿的。先前我没想明白,如今倒是你自己暗示了,你就是陆家人吧?”
他仿佛在问,又仿佛已经确定了问题的大案。
萧妤温继续疑惑。
他——是怎么得出“老道士就是陆家人”这样的结论的?
萧妤温百思不得其解。
难怪她上辈子在宫里活的那么惨。
且不说和别人的言语官司她都不能胜出,这种凭借一点点细节分析、一丝丝莫名其妙的线索就能得出结论的本领,她几乎是闻所未闻。
她看向李郁峥的眼神中,就带了些警觉。
以后再和他打交道,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万万不能透露出什么痕迹,说不定就会被他发现什么……
不过也无妨,她也着实没什么把柄,也不怕被别人发现什么。
这样一想,萧妤温便释怀了。
静下心来继续听李郁峥与老道士的对话。
“陆家大约已经放弃熊家了,现在陆家的重心,放在后宫中。”老道士眼睛无神道。
萧妤温心里吃了一惊。
和母亲说的一样!
秦勉脸色比方才好了一点,李郁峥瞄了瞄他的脸色,继续问老道士:“后宫?又会有什么动静?”
老道士再嘿嘿一笑:“你们以为陆蕴那个小丫头是个傻的,其实她才是最精的。陆贵太妃在后宫里经营多年,如今年纪大了,脉象——我本不应当说,但这么多年安为陆家做事,我也累了,不如都告诉你们吧。
“陆贵太妃的脉象不太好,恐怕撑不了几年,宫里的人手要收拢,自然要找个接班人去,陆蕴,就是她的接班人。”
秦勉不明就里:“她撑不了几年,便撑不了,陆家还需要她给撑什么?”
话音刚落,便咂摸出来老道士话语里的意思,“你是说陆家……安王?”
老道士轻蔑一笑:“你们几个人里,也就这个跟我说话的小子的脑子能用,你们几个,都长了猪脑子。”
他话语里的轻蔑,让秦勉再度愤怒握拳。
又被李郁峥止住了,“你揍他又有什么用,等他说完再说。”
老道士摇摇头:“贫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知道的,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没说出来,你们也听出来了。我这条老命,这辈子也享福不少,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李郁峥拒绝了:“想死,没那么容易。恐怕你给陆家,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杀了你,反而会暴露了我们,打草惊蛇。可放了你,又恐怕你会给陆家通风报信。我与流云观的空云道长相熟,你既然是道家人,去流云观,想来是个不错的去处。”
老道士听到“空云道长”名号的时候,眼睛里迸出一道既惊又奇的眼神:“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和空云那老头相熟……”
他盯着李郁峥又细细看了两眼,口中默默念叨着不知道什么,愈发疑惑了。
李郁峥轻笑:“天机不可泄露,这等秘密,不是你能算的明白的,你就认命吧。”
老道士却眼神空洞,喃喃道:“早知如此,又为何要算出那一道箴言出来呢,罪过,大大的罪过啊——恐怕,陆家最终,要被我害惨了。”
老道士念念有词,声音逐渐疯魔,李郁峥给石影递了个眼神,拍了一下秦勉,迅速转身走到屏风处,动作快速地握住萧妤温的手腕将她拉出了那间“柴房”。
玄色长袍的少年人走路带风,饶是萧妤温是女子中少有功夫不错之人,也差点被李郁峥这几步路带地走路有些踉跄。
一时之间却也没反应过来,冷脸少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指有些冰凉,掌心却温温热热。
等萧妤温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郁峥已经客客气气地松了手,低头跟她道着不是:“恐怕那老道士要发疯发狂,怕吓着姑娘,唐突了二位。”
李郁峥握住萧妤温手腕快速走出的时候,秋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萧妤温的另一只手。
这样的阵仗,秋水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听到了那么多秘密,虽然很多东西她只听了个模棱两可,但现在她紧张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了一样。
但看到自家姑娘脸色还那么淡定,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她心里对自家姑娘的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姑娘真厉害!
她也要向姑娘学习,哪怕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她也得给它咽下去!
萧妤温不晓得秋水想的什么,也对李郁峥抓了自己手腕没那么在意。
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陆家,会不会对萧家出手?
萧妤温眼中的神色,在担心什么,李郁峥看的明白。
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样,带着过往的回忆重来一回,那么她肯定在担心辽阳之战,是谁向萧大将军射出的冷箭?又是谁阻拦了宫里的太医,让回京养伤的萧大将军延误了治伤时机。
他甚至知道,文慧郡主是被人暗中害死?
如果不是宫中有太皇太后暗中保护,萧妤温恐怕也难逃一死。
这些事情,萧妤温在后宫中,所知甚少,可他却一清二楚。
正因为他一清二楚,也知道萧妤温如果得知这些事情,她不仅无能为力,甚至在后宫中会因为得知这些消息,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举动。
所以前世里的他,并没有让同在后宫的余嫔将这些事情,告诉萧妤温。
萧妤温此时眉头紧蹙,正在思考如何开口,过了片刻,开口道:“二公子好意,不妨事的。”
却先说了李郁峥匆忙间抓她手腕的事。
几人说话的间隙,石影已经带着几人将老道士捆地结结实实,嘴里塞了一团布,将他抬上停在院子里的一架骡车夹层。骡车上面装着米面蔬菜,想来是要装作送菜的将他送到流云观里去。
老道士的去处,萧妤温并不关心,她斟酌着再次开口:“二公子将我们带来了此处,想必对我是信任的。我就开门见山了——上次二公子也提到了陆家,如今我更想知道,陆家会不会对我父亲、对萧家出手?”
父亲萧怀,毕竟受封的大将军。
萧家时代为将,先祖之时便因为赫赫战功,婉拒了皇帝想要加封萧家为侯爵的意思,只求皇帝将萧家封为大将军,时代守家卫国。
到了祖父这一代,嫡支长居京城,与靖安侯府、五军都督府一同负责京郊一代的防卫,并且为各个驻城营操练将士。若有战事起,便领兵出征。
萧家宗族常驻西北敦煌、武威一带,另有一支常驻西南川渝一带。西北,与成国公府的榆林卫一东一西驻守北部边防;西南,与东南侯的海防卫,同样一东一西驻守南方。
因为距离颇远,萧家与宗族之间的联系往来日渐稀少,只逢节庆的时候互相送些节礼,大祭祖先时才偶尔能有相见往来的机会。
这其中的关系,小时候萧妤温不懂,后来便慢慢懂得了。
萧家要避嫌,皇帝乐观其成。
可如今,对于陆家而言,如有什么势力不能被他们所用,便要毁掉的这种作风……
萧妤温很担心。
而且她知道,上辈子父亲是被人射了冷箭的。
背后之人,极有可能便是陆家!
李郁峥轻轻叹了口气,陆家暗中行事,小心翼翼,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痕迹,几年后的辽阳之战,恐怕现在也难以查到什么端倪。
他安慰萧妤温道:“如今天下承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战事起,萧大姑娘权且放心。若是担心,我隔段时间便将探听来的消息告诉萧大姑娘,如何?”
萧妤温盯着李郁峥的眼睛。
李郁峥这个人很奇怪。
有时候他的眼神肃杀冷漠,有时候却温和如常人。有时候他仿佛战场上走下来的将士,有时候却又仿佛如文士书生一般。
他身上的气质很复杂,带着年轻人的朝气,也带着充满阅历的沧桑。
萧妤温觉得这样的气质,似乎有些熟悉,她忍不住道:“二公子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李郁峥,他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知道这些事情。
老道士的事,他只要带着秦勉来审问老道士就可以,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也来?
李郁峥抬手摸了摸眉毛。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要找些事情,来凑近和她的距离。
她对熊家好奇,他就派人去盯着熊新昌;她对陆蕴捉摸不透,他就带她来,让她听听老道士的胡言乱语;她想赚钱,他就将余舒言安排到她那里去。
“萧大姑娘现下,不必知道为什么,”李郁峥一声苦笑,“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姑娘,我究竟为了什么。”
玄色衣服显得他身量挺拔,只是苦笑的表情却又显得他有些局促不安。
萧妤温放弃追问。
不管他为了什么,总归,现在看来,不是什么坏事。
“二公子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是,二公子帮助我良多,无以为报,今后如果有需要我们——我帮忙的,请二公子不要客气。”萧妤温顿了顿又道,“萧府的家,我做不了主,但如果二公子需要萧家帮忙的,也可以告诉我,我自然竭尽所能,鼎力相助。”
这倒是有些意外之喜,李郁峥心想。
在京城的这大半年,其他事情,他总是筹谋得当,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唯独碰上与萧妤温有关的事情,他的思虑就乱了。
李郁峥反思,往后要仔细想想,不能留太多破绽才是。
两人说话的时候,秦勉自个儿蹲在院子里,盯着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发呆;秋水站的远远的,只能看见两人,不大能听得见说话。
两人说完了话,秦勉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问道:“熊家这么可恶,陆家这么阴毒,我们就这么放任不管?”
陆家也好,熊家也罢,最不应该的,便是让自家妹子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去。
她还是个没心事的孩子,却莫名其妙成为了他们争权夺势的筹码。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勉内心气愤之火熊熊燃烧。
李郁峥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坏笑,低声对两人道:“熊家自然可恶,我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个更加德高望重的道士、或者大和尚,给熊新昌再算一卦。”
萧妤温抬了抬眉毛,问:“然后呢?”
李郁峥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道:“让熊家相信,熊新昌应当娶到自家表亲,才能光宗耀祖,家族才能平稳富贵。”
秦勉愣住,“熊新昌只有一个适龄的表妹,便是那个李晴晴,可如今也已经进了林家。”
李郁峥冷冷道:“就是要这样——我猜测,陆家在背后团起的这些势力,并不稳固。”
萧妤温明白了他的意图。
刚过了卯时,太阳就变的毒辣辣的,热的人浑身粘腻。
熙和大长公主,照例在初一这天到京城南边的灵山寺上香。
她心事重重,决定要去到佛祖面前好好拜一拜。
南城营的军功,熊新昌没有蹭上,反而沾染了官司,虽然最后无功无过,可偏偏让他带了个外室女子进了府。
那个出身萍微的外室女子,竟然还怀了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熊家的骨肉。
熙和大长公主嘴里念念有词的,让人安排了脚夫抬着她上了灵山寺山门前的百级台阶。
虽然她很听信清水道长算的卦,可如今眼看着秦家结亲无望。
暗中陷害秦四姑娘,可这究竟会不会让自己粘上业障?
听说灵山寺的方丈佛法高深,她觉得来听一听佛家解惑,也是很有必要的。
更何况清水道长最近不知所踪……
万一有人在背后故意陷害他们呢?
如果暗中陷害了秦四姑娘,再被别人发现。
熊家现在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熙和大长公主坐在肩舆上,思前想后,不时看见前面的脚夫满身臭汗的,嘴角向下撇了撇。
说什么步行虔诚,正经添上几百两的香油钱才是正经。
山下脚夫天天上上下下多少次这山阶,再“虔诚”不过了,可还不是一样的劳碌命?
熙和大长公主闭目养神,片刻进了灵山寺。
晨钟阵阵,佛香袅袅,绿树滴翠,鸟鸣婉转。
景色大好,真是应了“灵山”二字。
熙和大长公主捏着裙子走进了大殿。
待捐了五百两香油钱后,知客僧脸上带着隐忍地笑意和高深莫测的表情,引着熙和大长公主往后面的厢房走去,边走边道:“小寺方丈今日一早,福至心灵,算了一卦,便知今天会有贵客登门,果不其然,是您老人家来了。”
熙和大长公主带着漠然的表情,自持身份地只轻轻点了一下头,问道:“这么多年了,你们方丈终于回京了。”
知客僧点头应是,再道:“方丈回京后,第一个见的便是您,可见大长公主与我们灵山寺,着实有缘呢。”
熙和大长公主嘴角轻轻一笑,“是了,我也是突然起意,想来上一炷香,正巧碰上方丈,有缘,有缘。”
萧妤温近来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她照旧来知味轩和余舒言商量七夕要怎么过。
和以前一样,余舒言仍然写了几张单子,上面写着不同的过法、利弊、需要花费的银子和人力……内容虽然繁多,却思路清晰,字迹清秀干净,让人一眼看过便能大约心里有数。
带着一串翡翠珠串的左手端着一杯酸梅汤,右手拿着余舒言的写的几张纸来回翻看。翡翠珠串清凉入骨,酸梅汤酸甜适中,味道可口。
重新坐在知味轩二楼的屏风后,萧妤温只觉得十分舒适。
或许是心中的秘密已经告知母亲,自己肩上无形中的压力便少了许多。
也或许是李郁峥审问那老道士后,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觉得那些自己还没有办法捉摸到的势力,实则已经有人在暗中布局。
李郁峥的示好,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母亲说的“少年心事”吗?
可,如果是一时冲动的喜欢,如同她前世对于皇帝的一见钟情,少年男女,难道不应该毫不掩饰自己的企慕?
如同她力排众议那样,进入皇宫守在他的身边?
这点思绪飘入脑中,又很快被她抛到脑后,因为她看到余舒言写到了一个好点子——
“七夕金卡茶果会”
这名字新鲜的很,萧妤温让秋水去楼下叫余舒言和春照上楼来,几人细细商议。
相处时间渐渐久了,余舒言愈发喜欢萧妤温这个东家了,她也不由自主地在萧妤温面前更放松了些。
不再像对待“领导老板”的那种谨慎且小心的态度了。
她仔细地瞧了瞧萧妤温的脸色,忍不住笑道:“姑娘今天的气色看起来极好,想必不是睡的好,便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吧?”
萧妤温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因为自己这些天的心事变化,竟然能让别人看出脸色好坏。
萧妤温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
余舒言看到她这个动作,突然感觉到了这位萧大姑娘身上带着一种神奇的反差萌。
余舒言的芯子作为二十一世纪华国的商场女精英,穿越前已经将近三十岁,虽然心理年龄可能还小,但眼看着萧妤温这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每天忙忙叨叨以赚钱为爱好、以发展事业为目标、不沉溺于恋爱、时不时还透露出一些武将世家出身的飒爽。
如今还无意识的、眼神有些呆萌地自己捏自己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的一张脸。
余舒言被萌地——呛住了。
场面一时热闹了起来:拿帕子的,递水的,给余舒言拍拍后背顺气的……等这一串动作结束,几人正经坐下来开始讨论七夕。
“如今存了金卡的客人,有多少了?”萧妤温问。
“已经有十个还多了。”余舒言回道,一边说一边看着知味轩的二楼位置,“便请上这大约十位贵客,过七夕嘛,女客应当能好请出来一些,就在咱们这二楼,摆上几张长桌,将那间临窗的雅间清理出来,里面的其他摆设先挪出来,是坐的下的。”
萧妤温胳膊撑在桌子上,用手扶着脸,一边思考一边道:“这次茶果会的请帖,我请萧济替我写,免得一些人家只让些管事仆妇过来参加,便没意思了。我觉得,不如就在七夕那天过了晌午,不那么热的时候,楼上让这些贵夫人们一边闲聊,一边品尝咱们的新品,哪个点心口味喜欢的人多,便在八月推出来。另外在楼下门外,稍稍偏一点的地方,搭起一个凉棚,用上冰,让参加雕花果的姑娘们在前面比赛,这样热热闹闹的,各有各的玩法。”
余舒言拍手称好,随即有些担心道:“就怕人多,楼上楼下的,照应不来。”
“这好说,我下个帖子请表姐来帮忙照看楼上的贵夫人们,她原本这种茶会诗会赏花会就办的多,不如将翩若也叫来,全当散心玩耍了。楼下么,让府里展妈妈带几个婆子、再让杨舟带些护院四散开来,提前和京兆府尹打声招呼,一定就安安全全的了。”
熙和大长公主一脸黑地从灵山寺回了熊府。
气愤不过,让人叫了儿媳妇小李氏来,劈头盖脸问道:“你那娘家侄女儿呢?如今可许了人家?”
小李氏不明就里,被婆婆这阵仗吓的不轻,“母亲您问这个做什么?六月里,因为靖安侯郭夫人的赏荷宴上出的那档子事,晴晴就被家里关了祠堂,原本是打算送回老家找个庵堂的,没想到,不知道为何,林家公子林舒居然让人送了纳妾礼,要纳了晴晴,这自然是好事,哥哥嫂子想也没想,便应下了。”
熙和大长公主闻言吸了一口闷气,憋了许久才缓缓再问:“收了林家的纳妾礼,如今人呢?礼成了吗?”
小李氏闻言笑道:“瞧您说的,纳妾又不是娶妻,哪有那么多礼节,收了纳妾礼,只留她在家里养了几天身上的伤,便一顶小轿,走偏门送到林家去了,听说林家公子还颇为重视,在后院摆了几桌席面,算是全了礼数——那天也算是个好日子,当天就成了礼。”
熙和大长公主闻言气急,伸手往外砸了一只茶碗,“晦气!他们林家,我看,我看他们林家!就,就是故意和咱们府上过不去!”
小李氏面带不解,被她的怒气吓呆了,带着小意上前问道:“您这是从何说起呢?晴晴,不过是媳妇娘家的侄女,在赏荷宴上犯了那样的错事,林公子不嫌弃还愿意纳她为妾,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您怎么这么说——”
“混账东西!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这个蠢妇!”熙和大长公主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的,“灵山寺方丈告诉我,新昌,新昌要娶自己的表亲,才能守住他的气运!我回来的路上思前想后,新昌的表亲,适龄的,只有你那娘家侄女了!可偏偏,林家要纳了她去!”
林家,林家——熙和大长公主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林家自从进京后,便和熊家亲亲热热地来往,虽然面上不显,可私下联络不少。
想到陆贵太妃对自己说的话,再想想方丈今天让自己抽签算卦的结果,熙和大长公主越想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