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受不了这巷子里的怪味儿,奚昕然亦取了帕子遮在鼻前,帕子上的香粉味儿勉强遮盖得住,她顶了浓重的鼻音说道:“母亲说说这个当口,梁家小公子往后也是个要求功名的人,却敢搭了前程跑来一见,很是难得。”
他家中老母一直生病,门庭鼎盛时从不前来叨扰,却在落难时肯来一见,足可见人品。
奚夫人的心里话也没瞒着奚昕然,直言说一方面是看重这点,一方面也是存了些私心,这个关口,若是多做些好事,也当为奚远怀多积些福德。
于是亲封了二十两银子,让奚昕然亲自送来,以示尊重。
“小姐,到了!”车夫对这种地方很是熟悉,即便是七扭八拐的巷子也不易掉向。
木香掀开了马车帘子,挂在车上左右写着奚府的铜灯一早便被拆了,特殊时期,不想惹眼。
车夫将脚踏摆在干净的地方,木香搀扶着奚昕然下了马车,方才掀开帘子的时候奚昕然便傻了眼,遍地湿泥,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最后还是车夫机灵,寻了几块旁人门前立着的破瓦铺就了一条小路出来。
梁家就在这巷子里,破败的木门残红已落,亦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小院用许多高矮不一的老竹扎起一圈,经年凌乱,上面爬了几卷喇叭花,此时天已热起,那天明则开的喇叭花亦在篱笆上垂了头。
从前车夫来此地送过几次东西,到了门口没有半分迟疑轻叩了两下门。
“谁啊?”院中房门未关,听到叩门声,自里头探出来一颗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因篱笆稀疏,双方都将彼此看了个清楚。
“是我,奚府的人!”车夫借着一处篱笆缝隙朝里面扬了扬手。
一听奚府二字,少女脸立即变了颜色,愣杵在门口也不张罗开门。
正奇怪着,此时自灶间又探出另外半个身子,打眼一瞧,是一个长相颇为干净的年轻男子,在看到奚昕然的第一眼显然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而后目光又落在车夫上,忙大步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对屋前的少女抱怨两句:“来客人了怎么不开门呢?”
才走出两步,却被少女奔出来挡在身前,不管不顾地道:“哥,你别去!”
似是清楚少女为何拦着她,男子脸色一沉,轻轻将她拦开,“灶上还熬着药,去看着火,别多事。”
男子自院中走到门口不过数步之遥,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奚昕然便很敏锐的猜到为何那少女见了来人态度会这般。
不多时,院门自内打开,那男子开门第一眼又是望向奚昕然,随而再次落在车夫身上,先是恭敬作揖,而后笑道:“赵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
车夫赵忙朝一侧让步,而后笑道:“今日我是随着我们家大小姐来的,梁公子或是没见过咱们奚家大小姐。”
男子侧目,此刻正有一束晨光照在奚昕然的脸上,将她本就吹弹可破的肌肤照的更加通透,唇红齿白,配上清亮的眸子,不由让人心口一震。
“在下梁盛轩,见过奚大小姐。”微微颔首,朝奚昕然行了一礼。
奚昕然亦点头回礼。
“奚大小姐光临寒舍实让在下惶恐,快请进。”他让出门前,做了个请让的手势。
奚昕然也不好推辞,提裙迈入门槛。
这小院不大,墙角堆了些杂物,倒很是干净。
稍环顾一圈,目光又落在梁盛轩的身上,他此刻并非穿了母亲所形容的一身长袍,反而着了一身短打,面料看着粗糙,有几处还打着补丁,却洗的非常干净。
奚昕然的目光明明没什么恶意,却仍让梁盛轩生平头一次感到无比窘迫,即便他自小穷到大,却仍难承受她投来的目光。
“奚大小姐,”他终是忍不住打了岔,“进屋喝杯茶吧。”
受到这般邀请,未等奚昕然开口,便听灶间传来一声重响,是什么东西被人丢到地上发出的声响。
众人齐齐朝那头看去,奚昕然心知肚明,定是方才那少女使的。
“茶就不喝了,前两日梁公子与我母亲见了一面之后,母亲便一直放心不下,还说我奚家近况如此,梁公子还能来看看我们,着实让人感到暖心,听说令堂身子一直不好,母亲便命我送些银子过来,还请梁公子不要推辞。”话落,奚昕然给木香使了眼神,木香会意,将手上一直提的小包袱奉上。
二十两是奚夫人与周姨娘商量出来的数目,想着梁盛轩这样的读书人许是不好意思来接银子,若是给多了怕有轻辱之嫌,思来想去这个数不多不少,正合适。
见着木香递过来的银子,梁盛轩根本没有半分想要接受的意思,只见眉色一沉,随而道:“谢谢奚夫人的关爱之情,但这银子我不能受。奚梁两家颇有渊源,厚着脸皮说句高攀的话,也算是世交,我知道这阵子奚大人出了事,多年来一直蒙受奚大人及府上的关照,哪有不闻不问之理。”
“那日我去也实属因为放心不下,便问问奚夫人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也怪我无用,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害得奚夫人惦念起我娘亲的病来。”
“但在下当真并非为了银钱或是什么好处才去府上的!”
他说的诚恳,一双长眸中带着赤诚。
奚昕然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若非如此,为何奚府鼎盛时不见他来拍马,反而没落时他才愿登门。
“可这银子......”
银子既带来了,奚昕然自是要让他收下的,哪有再拿回去之理,才想要劝,只听里面灶间的姑娘大步出来,面带戾气地同奚昕重声道:“这银子我们可不敢受!”
“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活了一十七年,过往当中满京城就没一个人敢这般态度如奚昕然讲话。
如今当真是一朝树倒,什么人都冒出来了。
“丹儿不得无礼!”彬彬文质的白面书生面对妹妹的无礼露了急,“回去!”
可那叫丹儿的少女似脑子坏了,俗话说扬手不打笑脸人,今日奚昕然还是带着银子来的,竟受了她这莫名奇妙的一招。
“我才不回去呢,”小姑娘越说越来劲,“这些日子我哥一直在碧杭书院教书,就因为你们奚家的关系,书院的夫子就不让我哥在那里了,你们奚家有权有势的时候我们没沾你什么光,反而如今却因为你连贴补家用的银子都没了,说不定还会影响我哥的前途!”
“谁要你们家的银子,还不是这时候你们见着我哥前途无量,想着赶紧攀上来!”
“够了!”梁盛轩大概也没想出她能讲出这么一番毫无礼数与教养的话来,气的一张原本白净的脸涨的通红,颇有无地自容之感,额上暴起青筋用力将妹妹推回灶间。
那梁丹儿分明还想闹,但被她兄长一指警告,“你若再闹,休怪我不客气!”
长兄如父,这泼辣的小姑娘见着自己兄长真的动怒还是有几分怕的,尽管不甘心,还是悻悻回了灶间。
见了这一幕,又听了方才那一番话,奚昕然只觉着好笑,这么多年,奚父一是为了长辈的那点渊源,二是为了照顾这个梁家读书少年的自尊,这么多年的帮扶虽都是点到为止却是力所能及,而今却换来这么一番话。
怪不得梁氏如今落寞如此,除了一个读书明事的之外,这梁家另一个孩子无法言说。
尽管年纪尚小,可知非明礼亦不是仅用年纪便能衡量的。
方才的怒意都露给了妹妹,梁盛轩再转身,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却满目歉意,再次重重给奚昕然回了一礼,“抱歉奚小姐,是在下管教无方,她年纪小,头脑不化,容易被外头的闲言碎语所左右,还望奚小姐原谅她年幼无知。”
那姑娘话虽难听,但也有几分属实,如今的奚家在京中出了名,人人恨不得躲而避之,像梁盛轩这种出身清苦的人,家中无劳力,他还要读书,也只能一边打些散工贴补,一边念书。
若奚怀远当真获罪,轻则杀头流放,重则株连九族,除了宫里的奚皇后与三皇子或可免于其罪,试问稍沾带些关系的,哪有不怕之理。
奚昕然出门前记着母亲的话,她是来送银子的,不是来打架的,况且他家中还有病人,闹起来不好,再者,她也不屑与这种人一般计较。
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让木香放下银子,扭头便要离开。
可梁盛轩如何也不肯接,就在木香将银子硬塞到他手中时,梁盛轩还追了上来。
原本奚昕然没打算回头,谁知那不懂事的小姑娘又自灶间探了头出来,不紧不慢的讲了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大小姐的谱,谁不知你爹同旁人争妓子还贪污修河堤的银钱,作孽!”
前行的步子立即顿住,奚昕然脸色显见的难看,一股火自脚底直冲脑顶。
木香才想着撸袖子回身去打架,倒不想眼前一阵相柳的身影快速飘过,奚昕然手疾眼快一把扯住那少女的头发,将人自灶间给扯了出来。
屋外正安放着一只水缸,奚昕然将人带扯到水缸前,抄起缸上浮起的水瓢,满舀了一瓢水当场浇在少女的头上。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梁盛轩架都忘了拉,愣杵在原地良久,才想起将手里的银子放置一旁跑上来试图将二人拉开。
可他明知识礼,自是不敢轻易触碰奚昕然,只能拉着自己妹妹,偏却奚昕然一直扯着梁丹儿的头发不肯撒手。
一瓢接一瓢的灌水。
“你当你是在跟谁说话?我爹如何用不着你来羞辱,早知道你梁家出你这样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会让我爹照顾你家!”
“你当我奚昕然好欺负是不是?别说我是不是奚家大小姐,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也照样收拾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自小奚昕然的确不是京中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年少时也似个假小子般的与奚霁林上树爬山,身子骨一来灵活二来硬朗,看似瘦弱,却也不是弱不禁风。
那梁丹儿万没料到这个衣着体面容貌清丽的女子能做出这么一场,手劲还不小,几乎将她头皮扯掉似的,她的头被压的低低的,只能看到水缸里荡漾不停的波纹还有脚底随处可见的水渍。
天气炎热,可冷不防被这凉水一浇发顶也有她好受。
她一边尖叫着时不时的嚷:“哥,报官,快报官!”
梁盛轩是读书人,这般单方面的缠打也实属少见,他一双手无处安放,怎么拉都不对,素日冷静自持的人,头一次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
“是谁要报官?”——四平八稳的男声似一记惊堂木,话一落地便镇了这院子里的一团乱麻。
除奚昕然外所有人的目光此刻皆集中朝院门看去,稀疏的篱笆外,一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轻扯缰绳,身头微侧向院中。
木香看见来人,面容惊异,随后上前扯动奚昕然的小臂说道:“小姐,是祝大人!”
此刻奚昕然正打架打的上头,哪里顾得上来者是谁,祝大人三个字在她耳边钻了洞,绕了脑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随之将信将疑的回过头去,此刻那祝珣与她对视线恰好对上,看到此情此景也讲说不好是什么情绪,只觉着他眼底似浮着笑,细看又没有。
一见是他,奚昕然便将眉头拧成了一个扣。
祝珣心中何尝不是迷惑,心想着,自打归京,与这前未婚妻不过寥寥数面,可每一次碰面她都是千奇百怪,就没一次是消停的。
“奚小姐当真清闲,打架都打到这里来了。”祝珣鲜有这般阴阳旁人的时刻,也不知怎的,见了奚昕然便忍不住讲上两句。
他今日微服带着七杀去城外办案,想着归来时抄个近路,就在路过这小院的时候,听到一阵吵闹之音。
趁着奚昕然走神的工夫,梁盛轩终于将妹妹拉扯出来,可这小姑娘颇为不服气,方才吃了那么大的亏张牙舞爪的就要打回去,却被梁盛轩自背后生拉硬扯的拉回了屋里,而后又将房门自外落了锁。
那不甘心的尖叫之音被门板相隔,奚昕然只以眼角轻睨一下。
随即反击道:“祝大人看来也不忙啊,在这都少不得要碰上你。”
方才闹那一场,身上也淋洒了许多清水,她轻理衣袖,佯作轻松。
“方才听见有人说要报官,怎么回事?”祝珣于马上又问,这回目光落在梁盛轩身上。
虽然现在梁盛轩不识得马上公子是何人,可方才听见奚昕然唤他祝大人,便知是官场中人,且回道:“回大人,没人要报官,误会一场,打闹而已。”
今日晦气,心情不好的时候碰见祝珣更甚,奚昕然没个好脸,仅甩了一句话便道:“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我要回家了。”
今日最过意不去的当属梁盛轩,分明还要同奚昕然解释什么,“奚小姐,今日实在对不住,我妹妹......”
“好生管教吧。”她不愿再多谈,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梁盛轩只得送她出门。
目送奚昕然上了马车后一路朝前,直至不见,梁盛轩才扭身依依不舍的回了院子。这会儿灶间的药香气扑来,他大步行过,将炉上的沙锅端下,滤了锅内药渣,盛了大半碗褐色药汁子来。
这会儿房间里的人已经不闹了,见他开锁入门,梁丹儿哭的正抽噎,一双豆大的眼幽怨地盯望着他,在昏暗的主屋内,红眼哭脸,活脱脱似一只蝙蝠。
她今日无礼,有错在先,梁盛轩不想理她,只顾端着碗来到母亲病榻前。
梁夫人听见听音睁了睁眼,方才院中一应她都听了个清楚,只是有心无力,见梁盛轩坐下便问道:“是奚家小姐来了吗?”
梁盛轩未抬眼,手里的汤匙在滚烫的药汁子里搅动两下应了声,“嗯。”
“细算起来,从前你爹在时,带着咱们去奚府拜访距今已经过了不少年了,那时奚大小姐还是个小姑娘呢,那时也就八、九岁吧......”梁夫人印象中,那是个十分欢脱漂亮的小姑娘,满脸的富贵相。
梁盛轩点头,唇角不觉勾起,心想道,的确过去许久了,可是她的模样没怎么变过......
今日见她,一是意外,再就是惊喜,对他来说天大的惊喜,他知有今日一面就能撑着他再走很远很远。
......
奚昕然乘着马车朝巷口行去,祝珣与七杀骑着马先一步绕了另一条小胡同,马车眼看着就要驶出巷子,谁知那两个人又骑着马自小胡同拐了出来,这回正行在奚府的马车前头。
还是木香好奇探头朝外瞧看了一眼后钻回来说道:“小姐,祝大人在前头呢。
奚昕然心里不痛快,亦将头探出窗外,一瞧果真那碍眼的货正在前头。
她伸出胳膊捏了拳头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的空锤两下,哪知此刻那祝珣坐于马背上毫无征兆的回望过来,恰巧又碰到这一幕。
一时间,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同时呆滞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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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逗她比躲着有趣多了
这般对视,祝珣眼底有一抹笑意划过,速度之快,甚至让奚昕然以为是日头晃了眼。
张牙舞爪的模样着实不美,她悻悻钻回马车里,将竹帘拉下。
前头的人扯着棕马的缰绳给后面马车让出路来,直到身近车身,他才复而跟上。
二人一里一外,不过隔了一张单薄的竹帘,朝外看去,甚至能瞧见祝珣侧身的轮廓。
纷乱的马蹄哒哒作响,祝珣难得一改往日素冷的面庞,竟与里面小姑娘说起玩笑话来,“想不到奚大小姐还真是文武双全。”
从前祝珣只觉得这大小姐是个麻烦,能躲则躲,现在竟忽然觉着,逗她远比躲着她有趣多了。
连聋子都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奚昕然五官一紧,自小都只有她阴阳别人的份,倒没有谁敢在她面前这般。
她素手一卷车帘,露出半张脸,不甘示弱道:“比起祝大人风流倜傥,还差的远!”
听得出,她仍为之前私会一事耿耿于怀。
瞧瞧,这般从不肯吃亏的性子,若是一直能有家世所依那样高高在上那般逍遥自在也便罢了,过不久后,万一真一朝跌落,不晓得要吃多少亏,更不晓要被人如何落井下石。
若真能替她抉择,祝珣宁可她像从前那样过一辈子。
短暂玩笑之后,祝珣眼底那层浅然的笑意逐渐散去,随而正色道:“奚小姐,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一句。”
他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温柔,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只瞧那头奚昕然将竹帘掀得再大了些,露出她整张脸来,一双亮瞳直盯着他的眼,似一对黑珍珠般,不免让他有些心口发虚。
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阴鸷,自打他前些日子脑子里总浮出些乱七八糟的片段之后,他好似便再也不能直视奚昕然的那双眼。
有意与她错开视线,有些话他原本不必讲出,但他还是没能忍住,“前两日提审了几个长河修堤的监工,有些事,或是对你爹很不利,你最好有些准备。”
话落时,只见奚昕然的面色一白,颇有些石化之意,目光有些呆,好像还在细细消化他方才所言。
职责加身,他本不能与旁人透露太多案情,这些不过是点到为止,见她没应,便双腿紧夹马腹加了些速度,骑到了前面去。
巷子里的砖墙缝隙当中挤生了许多青苔,眼下奚昕然望向窗外,只觉眼花缭乱。
备觉无力的放下帘子,直挺挺的贴靠在马车壁内。
方才祝珣说话声音不算大,木香没大听清楚,瞧着奚昕然的脸色有些不对,便细声问道:“小姐,方才祝大人与你说什么了,怎么脸色一下子变的这么难看?”
这当真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坏到她不知该如何启齿,回家时该如何同母亲说。
奚昕然并非一味胡闹却不长脑子的人,祝珣方才的话虽是点到为止,却已经将奚家的局势都言说分明。
总结起大意,基本这事再查下去,便是她们料想的最差的那种结果。
或是这世上,相信她爹没有贪污修河堤款的,也只剩下奚家人了。
“没事。”于长袖下捏紧拳头,短暂的时间里,她还是做了个决定,这些事暂由她压下。
出了那条腥臭阴暗的巷子后再掀竹帘便已然看不到祝珣和七杀的影了,马车由城北行回繁华的街路上,一路上奚昕然当真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直到回了府中,她才刻意摆出了一副松然之意,就如同往常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没什么两样。
可她装的再好,也终难逃出府中人的一双双眼睛,这些日子以前,显见着府里的人干活做事都懈怠了许多,除了几个家生子还算尽忠,其他的皆是一言难尽。
甚至已经开始有人从府里偷东西出去变卖。
不仅如此,府里的孙姨娘正是带了个“好头”。
府中连日来的阴云密布她先是按声不动,只与女儿居在小院中不出门,一边暗地里变卖手里的田产一应,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待时机一到,她终是坐不住了。
母女俩坐于榻上,外室中仅燃了一盏小灯,灯火如豆,仅能照亮一圈,奚淑慎瞧着娘亲一张一张的清点的手里的银票,再将散碎银子和手饰都整理的清清楚楚,面露苦意,“娘,真的要走吗?”
孙姨娘头也不抬,手掌轻抚手里的银子,五根手指上光宝石的戒指便带了仨,只恨自己手不多,“当然得走,再不走等着抄家啊?”
“怎么会那么严重呢,宫里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吗,再说了,姐姐不是说爹是冤枉的吗,说不定过阵子就回来了!”
这会儿孙姨娘数银子数的都红了眼,她抬脸瞧着眼前这个女儿,当真不知是该说她头脑简单呢还是蠢,“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爹冤枉不冤枉那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那不是要看上头什么意思,外面现在都传开了,宫里的皇后和皇子都被连累了,这说明什么?抄家流放不过是迟早的事。”
“趁这个时候走了咱们娘俩往后靠着这些还能好好过日子,难不成你要跟着府里的这些女眷一起被捆着手脚送到边关军营去当妓子?”
想当初孙姨娘来到府上做婢女时便是一个孤女,家中只剩下她一个,千方百计的怀了孩子,最后被抬为姨娘,如今家中受难,她便将这些年在府里抠出来的家当都握在手里,打算来个一走了之。
趁此时若能跑得了便是赚的。
若说奚淑慎除了模样有几分似孙姨娘之外,性子还真是一点不随,她摇摇头,“娘,可是这时候若是走了,姐姐她们该怎么办啊,还有母亲这阵子身子不好,咱们这样一走,岂不是太过份了些......”
话未说完,孙姨娘便气的伸手拧了她胳膊一下,她压着声线咬牙切齿的低骂,“都这个时候了,娘处处为你想着,你却想着旁人,还姐姐母亲,你是我生的,我才是你的母亲,那奚昕然几时拿你当过妹妹,你若和奚霁林一起掉到水里,你猜她是救你还是救那个混小子?”
胳膊上有一阵火辣的痛袭来,疼的奚淑慎掉了眼泪瘪了嘴,强按着疼处缓解,不敢再应声。
收拾好手里的东西,孙姨娘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全然不顾落泪的女儿。
“我入了奚家门这么多年,好处没得什么,倒不见着你心疼过我,反正我处处为着你着想,你倒好,现在胳膊肘朝外拐。”她将自己手上玉镯子转了个圈儿,一想到再过不久这奚家便会坍塌,她倒觉着有些痛快,再一想这么多年那奚昕然没少里外给她气受,就更痛快。
回眼瞧着天色都已黑透,这才起身指着她鼻尖儿说道:“你跟不跟我走,你若想留在这里跟着她们一起我也不勉强你!”
女儿不说话,只是掉眼泪,气的孙姨娘不说二话,直接将她从榻上拉起,吹熄了灯,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奚淑慎哭的更厉害了,手臂由孙姨娘拉扯着,身子却朝后坠去,“我不走,娘,这是咱们的家啊,咱们不能丢下爹不管啊······”
这节骨眼上她能这般真是让孙姨娘始料未及,紧接着她腾出手来又是一巴掌,“奚淑慎,今日你若是不跟我走,你跟他们一起死在奚府里算了,往后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最终,奚淑慎仍是拧不过孙姨娘的强势,被她拉扯着,摸着黑一路小跑顺着角门出了奚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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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姨娘的出走成了府内众人心思崩塌的导火索。
好歹孙姨娘算是个府里的主子,这下连主子都跑了,可见事态严重。
先前观望的人也不敢观望了,陆陆续续的提出辞工之说,除了一些家生子,府上有一半以上的佣人都是外雇。
这些事管家不敢乱与奚夫人讲说乱她心神,只能与周姨娘说道,周姨娘性子软,这么多年除了照顾夫人也不曾当过家主过事,便叫来奚昕然商量。
对此,奚昕然倒做的也干脆利落,想要走的便都让他们结算工钱走了便是,想留下的还一切照旧,工钱照发,往后若是奚家出了事,他们非亲非故,也不会连累的着。
对于一些人心不稳的来讲,这倒是个好机会,也便拿银子走了,剩下的一少半人倒是让奚昕然生出些感动来。
平日里奚昕然几乎是不会踏足孙姨娘所居偏院,这会儿人都卷东西走了,她再去也没什么避讳。不见不晓,一见足惊了一下,她房间里干干净净的,似被狗舔过一般,除了太过醒目不能搬走的家什,其余基本能卖的都卖了。
满抽屉箱子,愣是一个子儿都寻不到。
这些日子以来奚昕然左右奔忙,倒一时也没人留意孙姨娘这阵子都在私下做些什么,她于家中这么些年是能抓银子的,又碰上奚夫人和周姨娘这两个好说话的主儿,可谓让她占尽了便宜。
如今她突然消失,奚昕然倒觉着也失为一件好事。
就是可惜了她的小妹奚淑慎。
指尖儿轻划过桌案,上头无人打扫,轻抿指尖儿落了一层的灰。
此时只听有府中人人远远的唤她,“大小姐!”
她随口应了一句,“怎么了?”
来说话的小丫头没进屋,只在门口道:“素清郡主来了。”
一听是她,奚昕然眼前一亮,急急出了门去,“人在哪儿?”
“人已经请进府来了,正坐在堂前喝茶呢!”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奚昕然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脚步飞快,直奔堂前。
尚未到了堂前,便在廊下凭栏处见了一抹素白色身影,此刻正扯着屋檐上垂下来的凌霄花枝子玩。
“素清!”离得老远奚昕然高唤一声。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二人相视一笑,同时向对方挥动手臂,而后双向奔赴而来。
两个人碰到一起,像是三五岁的小姑娘一般拉着手转了两圈,而后笑成一团,惹的随行的婢女都忍不住掩唇笑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奚昕然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照比半年之前瘦了些,不过看起来更精神了。
“昨天夜里到的京城,本来想着给你个惊喜的,便没提前给你写信,倒不想入了京才听说你家里的事。”
李素清话音一落,奚昕然的笑意缓缓散去,奚家的事,对奚昕然来讲,的确是天底下最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