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悔—— by鹿燃
鹿燃  发于:2023年06月22日

关灯
护眼

实则祝珣真正的性情,她都未探知深浅。
今日这般生气,细究起来也是为着她自打下生下来初次碰了一鼻子灰,得不到的不甘大于喜欢。
“他祝珣给脸不要脸,我总不能拿热脸去贴,趁着现在时机尚早,我先将亲事退了,说出去是我不要他,他是被我奚昕然丢弃的男人。总比日后成了亲,他还不冷不热的让我当弃妇要好的多。”听起来算盘打的还算响,也是为了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乍一听颇有道理,奚霁林双手手掌扣在一起十分赞同,“对,就应该这样,凡事争个先,说出去也是他丢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奚霁林话峰一转,眸色突然变得神秘起来,连声音也不觉变小了许多,“姐,今日我听见府里的下人说,昨儿个晚上不大太平,夜里有呜咽的哭声从孙姨娘院子里传出来,听着骇人。”
话声落,姐弟二人于桌前对视,不由默契安静下来,窗外的雨声变得突然明晰,听得这种诡事,不由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
不过很快奚昕然便定神下来,一拍桌子全当壮胆,“怕什么,咱们又没做亏心事,若真有什么找过来,也是去找孙姨娘。”
“不过话说回来,栾嫂怎么样了?”今日她一早便入了宫,走的匆忙没来得及顾上一问。
“昨天夜里爹就让人弄了一口厚木棺材将人送出去埋了,在西山上立了个坟冢,烧了些纸钱。栾嫂无亲无故,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奚霁林回道。
这不免让奚昕然心里发酸不是个滋味,明明无辜,却凭白的在孙姨娘那里吃了哑巴亏,丢了性命又落了个不守妇道的罪名,“那孙姨娘呢,爹就让她这么过去了?”
“咱爹你还不知道吗,胆小怕事耳根子又软,一来怕事情弄大了有损他的名声,二来孙姨娘那张巧嘴在他旁边吹两句风便过去了。”此言不虚,虽为子女不应在背后这般讲说父亲,可奚远怀的确如此。
从前奚家最鼎盛之际当属奚昕然的祖父在世时,老奚大人三朝老臣,一生清名远播,奚远怀是为独子,却远不及老奚大人才德分明,但也靠着老奚大人的萌荫一点点的升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凭着那份胆小谨慎,凡事亲力亲为,虽无大功,却也无大过。
也正是为着老奚大人之清名,所以当初先皇后薨逝之后,太后独保了奚昕然的姑姑为继后,彼时的宫妃摇身一变成了皇后,也正是为了奚远怀的官途又推了一把。
对此事上的处理,奚昕然有些心寒,明知自己父亲怕的是什么,她又无法真的折越了父亲的颜面去做一些她想当然的事,为栾嫂平反或是赶孙姨娘出府。
她有时处事虽凭自己心意,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分寸。
碗中的茶汤此尚有余温在,她饮下剩下半碗,而后才闷闷地道:“这两天你先陪我去趟栾嫂的坟前,我给她烧些纸钱,再给她上柱香。然后你再陪我去趟庙里,我想给她供个牌位。”
若当真有魂魄怨气一说,奚昕然只希望能做到最好,只为替家人谋份心安。
奚霁林自是无他,且听她如何说便如何做,一口痛快应下,“好。”
......
与奚昕然的亲事对祝珣来讲是心病一块,如今心病切去,他不由连步调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回府时又是披星戴月,未归自己院子,而是直奔二哥所居院落。
二哥祝涵的房门即便每日落锁也少不得要两个小厮看守门前,听说他有时疯症一发便四处乱撞,有次奔到大街上不见了影儿,好不容易才寻回来,自那后便不止看管,门窗都要封好。
“三公子。”一见祝珣,看门的两个小厮齐齐问安,声音却不敢过高,恐惊了屋里的人。
微抑下巴,祝珣低声问:“我二哥今日如何?”
其中一个小厮道:“回三公子的话,郎中给开了新的方子,给二公子将药灌下去整个人都比从前安静了,也不似先前那般闹。”
一个灌字,让祝珣的心跟着拧巴起来。
“将门打开,我进去看看。”他目光落在房门的铜锁之上,神情隐于灯下,瞧看不清。
小厮连开锁时都轻手慢动,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
铜锁轻响,房门敞开一条缝隙,祝珣大步而入。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气,房中除了桌椅一应,没有多余摆设,如瓷器一应都被长嫂下命收好,生怕伤了祝涵。
桌角椅沿之处也被人细心包好了软布包条,长嫂的心细,皆在一应一物之上。
此刻的祝涵正侧卧在床榻里,整个人照比先前削瘦许多,长发披散,衣穿无形,虽现在得了疯症,可身上却是干净的,更无异味。
静立床边良久,不敢扰他半分,若说从前,二哥祝涵也是个体面人,醉心山水,活的潇洒恣意,谁知天意弄人,一场高热竟将他搓磨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见他睡着,祝珣心下稍安,心中五味杂陈,料是有许多话想同二哥说,却也知毫无用处,只能退出房去。
铜锁重新落上,他闷闷不乐行归书房。
书童良启早为他准备了夜宵,见他自外归来,忙上前去为他端来铜盆净手,“公子今日回来的又晚了些,夜宵已经备好,温度尚可,您用吧。”
水声哗啦,他掬了两捧水顺势弯身洗了把脸,这几日闷沉的天气压的他思绪沉重,家中变故一时让他难以转圜。
接过良启递过来的软帕胡乱擦了把脸,绕到桌前,身子一沉,陷落梨花木椅之内,目光所及,是他平日揣于身上的一方帕子。
前两日在宫里落地染了泥水,命人拿去洗了,便一直被他忘在了这里。
今日不知怎的,看着这方帕子,竟又忽而想起那日于宫道上摔跤的奚昕然,还有那日心口突如其来的绞痛之感,似若隐若现。
正神思飘远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陈月英的声音,“择瑄,你在里面吗?”
“在。”他应一声。
几乎是在陈月英入门的同时,祝珣收回要拿帕子的手自椅上站起身来,“嫂嫂,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旁的事,这两日你忙,我没有来得及同你讲,我于城外灵安寺给你大哥供奉了牌位,你有时间去看看他,上柱香。”每每提到大哥祝锦,陈月英的眸中似总缠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离家这两年,家逢变故,长嫂亦似变了一个人,整日闷在家里不爱说话。
“大嫂有心,说来惭愧,自我回来也没能为家里做些什么。”
“方才你去见过你二哥了?”她问。
祝珣点头,“去看了一眼,见他睡着便没吵他。”
“你既在外待了两年,外面可有好的郎中?若有不妨请到府上来瞧瞧,这京里大大小小的郎中都看遍了,方子也换了无数,可这人始终疯疯癫癫的,我想着,或是外头的郎中会有法子也说不定?”
陈月英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祝珣回道:“我已经命人去找了,从前我任职之处还当真有个很有名的郎中,想来这几日便能到京了。
话落,见陈月英脸上有些许欣慰之色,“这便最好了,尽人事听天命,有些希望也总比没有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0 17:12:52~2023-03-11 20:2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酒果的甜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灵安寺在城外北郊,平日香火旺盛,待到初一十五更是人山人海。
自打归京,祝珣心上的担子没有一日放下来过,每日沉重压抑,桩桩件件几乎坠得他透不过气来。
偶来灵安寺,一是上香,二当散心。
不知出来这一趟是否有暗示作用,在寺中上了香后,祝珣的心中也稍感宽慰,可仍有一丝莫名的紧绷之感挥之不去。
因连月雨水,让城外本就难行的路途又加上泥泞,马车轱辘转入水洼卷了湿泥,晨起便出城,按这样的速度走下去,归城后只怕要天黑。
马车走走停停,借着马车窗口投入的光亮祝珣看了几页书,却忽然听得良启在马车外低声唤道:“公子,前面好像是奚家大小姐和奚家少爷。”
听到奚家大小姐这几个字,祝珣眼眸一怔,却也未多说什么,只默默翻过一张书页,余光看向窗外。
不多时,马车停住,祝珣这才抬眼,隔着马车帘问道:“怎么停了?”
良启道:“公子,奚家的马车好像陷在泥里出不来,堵了路,咱们不太好过。”
城外通山的路的确不好走,狭窄不平不说,又被连日大雨和了泥,车马通行照比以往费时费力很多,马车陷在泥里出不来阻了路也是常事。
隔着一道轻薄的布帘,祝珣在马车里静顿片刻,良久才同外面的良启道:“那就稍候片刻,不急。”
良启命赶车的车夫停了马,祝府一行车马暂停。
此时的奚昕然立于一块勉强站得住脚的高石上,四周皆是泥陷,方才马车坏在半路,还是同行的奚霁林将她背出来的。
今日奚昕然自灵安寺出来,归途中马车轱辘陷入泥坑中,车轴又松散分离就停在了半路上。
此次出行是为栾嫂供奉,以防府中人多嘴杂,除了奚霁林和车夫便再没带旁人,这下可好,一时出了岔头,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
站高望远,奚昕然一早就遥见着路那头徐徐行进一行人,三五人骑高头大马,中间围着一辆素简的马车。灵安寺香火鼎盛,来往高门大户也不稀罕,可唯一刺了奚昕然的眼的便是马车上挂着的两个摇晃的铜灯,各写了一个“祝”字。
再瞧坐在头马上的一身黑衣束冠之人,不正是祝珣的带刀随侍七杀吗。
那么马车里的人那个人是谁可想而知。
冤家路窄,越不想在此刻遇见谁却偏要碰见。
她眼底一沉,眉心有愠意,低头催促道:“修好了没有?何时能走?”
她这一催,让本就焦灼于修车的车夫更加心慌,额上急的布了一层的汗,却还是先拿好话宽抚着奚昕然,“大小姐莫急,就要好了。”
话是这般讲说,实则连奚霁林都瞧的出来,他这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哪里有那么轻松。
祝珣的马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他这才将车帘掀了一个角朝外面良启吩咐下去,“去前面看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
良启应声下了马车,很快便行至奚昕然的面前,好歹两家从前定过亲,各家人也都差不多混个脸熟,良启直言道:“奚大小姐,我们公子遣我来看看情况,不知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见有人来,车夫干脆就不装了,急的满脸汗,起身便道:“车轴坏了,轱辘又陷进泥里,我自己实难弄出来。”
本来奚昕然还想明声讲一句“不必”,却听车夫这样说,想吐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良启浅看一眼,知那马车轱辘没救了,默声扭头折返,回到祝珣马车前回道:“公子,奚家马车轴坏了,今日怕是不能用了,修起来要费些时间。”
“您看,咱们是绕路而行,还是......”
此时山中天光渐暗,若绕路回去定要花上好多时辰,可眼下瞧看,似亦无从他法。
祝珣思忖片刻,“你去将奚小姐和奚公子请到马车里来吧,再留下两个人帮着处理奚家的马车。”
若搁以往,祝珣不会管这些事,也不会管奚昕然是否会困在路上回不回的去,可眼下偏生对她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他说不明这是什么感觉,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婚事闹的不悦,到底他的责任更大些,全当是对她的几分愧意。
毕竟都在京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当良启将话带到奚昕然面前时,她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冷着脸道:“不必,谁要上他的马车,若是嫌我们挡了路,让他绕路而行就是了。”
声音比方才还要高亮,祝珣在马车里听的一清二楚,半个音也不差。
似早就料到她会这般,马上的七杀隔着帘子听着里面的人轻笑一声。
良启自小伶俐,办事妥贴,听她这般讲,随而又道:“奚小姐,您瞧这山路难行,天色又不好,怕是很快又要下雨,您这等马车修好还指不定要等到何时去。夜里山中不安全,您带的人又少......”
半哄半吓,倒真让奚昕然有了几分犹豫,却仍是硬着头皮不肯应声。
奚霁林是个能屈能伸的主,他才不会置气,在高石下轻扯了奚昕然的衣袖,小声劝道:“姐,咱们回家要紧,不过是顺路而行,待入了城,再另外租辆马车就是。”
经不住几句劝,她一来怕下雨弄脏衣裳,二来怕天色真的黑下来,林子里万一出来些什么,后悔莫及。
若只是为了和祝珣置气那倒是不值。
思来想去,也就罢了,朝着奚霁林直挺挺的伸出两根手臂,“背我过去。”
她的鞋子可沾不得泥。
见此,便知她是答应了,奚霁林自一旁挪动过来,在她身前微弯起身,随之感觉背上一沉,将奚昕然背了起来,朝着祝珣的马车行去。
良启一路跟过来,先一步掀了马车的帘子。
将奚昕然好生放在马车上,她弯身探头,一抬眼便与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此刻她背着光,倒是看不清里面人的样貌神情。
离他远远的坐下后,奚霁林亦跟着上了马车。
“祝大人。”奚霁林同他打了声招呼,祝珣朝他微点头。
姐弟俩挨在一起坐着,这本就不大的马车变得有些失衡,祝珣也只能微站起,挪到他们二人对面去坐,稍加些平衡。
他微微侧身掀了马车的帘子,朝外面的人吩咐下:“走吧。”
车夫应声,马车缓缓启行,绕路归城。
山路颠簸,三个人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不讲,奚昕然在手里扯着自己衣带角上缝绣的珠子玩,气氛诡异的要命。
祝珣亦是这般觉着,好在角落里放备了一壶梅子汤,来时未动过。他伸手自小箱中取了两只干净的白瓷碗来递到奚霁林的面前,“到城中还要有些时辰,天气闷热,喝些梅子汤解暑吧。”
奚霁林双手接过后顺手递给奚昕然一只,见她不肯接,便一手握一碗由着祝珣将梅子汤倒入碗中。
这才再递给奚昕然。
这会儿她哪里有心思喝这东西,根本就不想沾祝珣的边儿,此刻马车微微晃动,震的白瓷碗中的梅子汤在碗中也晃动不平,似稍有不慎便能洒出来一般。
她眉尾一挑,双手接过。
知姐莫若弟,二人离的相近,虽方才她那挑眉的动作极快,可仍被奚霁林收入眼底,他知这不知心里又打了什么主意,一不挑明二不问,只当没看到。
单手接过那碗白瓷梅子汤,奚昕然并未急着往口中送,只捧着碗身。
现时对面的人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借了马车窗子的光亮翻动书页。
她只稍看一眼,对面这张朗风月明的容颜照比两年前要看起来沉稳重定,仍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然模样,气质若霜雪,似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得不讲,祝珣出身名门,容质卓然,京中那些官宦之家出身的公子哥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些恶习漏惯,或是吃喝嫖赌败坏家财,或是不学无术养些外室。可他身上从未发生过这类事,那些吹到她耳边的奚风碎语拼凑到一起,顶多是说此人冰冷,不近人情,但却无人说他私下混乱。
除了那次——被奚昕然目睹他与旁的女子私会。
钦慕的佳公子自此在她心中形象一落千丈。
她甚至觉得祝珣他不干净了,和京中那些放浪形骸的轻浮公子哥也没什么两样。
越想越气,借着马车行路坑洼一阵不小的动荡,奚昕然身子夸张的前倾过去,就势将手里的白瓷碗朝对面送出,八分满的洛神花色梅子汤一滴不剩的扬在了祝珣身上,立即在他牙白绣墨竹的长袍之上泼出一片艳红色。
夏日衣衫单薄,沁过碎冰的汤落在身上立即漫透,袍前一阵穿皮的冰凉袭来,也让祝珣忍不住自牙关处吸下一口凉气。
再抬眼,对面手执空碗的姑娘睁着看似无辜的大眼,实则难掩眼中的喜戏与得意之情,眉目一挑,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碗同他道:“抱歉,一时没拿稳。”
一侧奚霁林看的傻了眼,抑头将自己碗中的梅子汤一饮而尽,全当没看到。
即便知她是故意,祝珣也没打算同她计较,只默然放下手中书页,不急不慌的自一侧小几上拿过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自己袍上的水渍,最后才看似随意的丢出一句:“无妨。”
这般胡闹的人,他当是应该气愠的,但是他没有。
为何他没有,他也不晓。
只觉得对她无肝火可动。
奚昕然承认这种小手段不光彩,既上不得台面又伤不得他分毫,可她心里却痛快许多,她做人准则便是有气绝不能闷在心里,哪怕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可这心中暗喜尚未持续多久,紧接着又是突如其来的颠簸一下,马车明显朝一侧倾倒,此下比方才那下来的还要严重些,她重心不稳,整个人在座位上朝前滑去。
身轻纤细,如燕一般猛朝祝珣那头扎扑,手里的碗都甩飞了,且听一声脆响,碗身撞在车壁之上,有碎裂之音传来。
身前有物袭来,祝珣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恰环了她的肩膀,二人抱贴在一处。
奚昕然身后的长发甩到祝珣的脸上,她身上的淡然的茉莉香亦铺了他满脸。
肩上是祝珣掌心的温度袭来,方才那一瞬,奚昕然的双手手掌亦下意识的攀扶住他的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1 20:27:33~2023-03-12 23:2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虞莺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酒果的甜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心病
外面人听到里面摔破瓷碗的碎裂之音,马车急急停下,随后只听良启在外说道:“公子,山路难行,方才马车轮子撞上一块石头,您和奚小姐奚公子不要紧吧?”
方才马车倾的急,奚昕然整个身子几乎都冲进祝珣胸怀,这会儿马车停稳,他怀里的人一垂眸便能瞧看见一边瘦劲却宽展的肩膀。
素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姑娘生平头一次羞红了脸。
远远瞧着二人就似搂抱在一起,祝珣自知十分不妥,可温软在怀,不禁也让他有了一丝异样之感。
他喜怒不形于色,凡是情绪不上脸,所以自祝珣脸上倒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也是懵的,几乎不分东南西北。
待情绪沉定,他才将人放开,将扶着让她自自己怀中退了出去。
来不及,也不大好意思再将视线落在奚昕然的脸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侧头朝外回道:“让车夫驾车仔细些!”
不难听出,语气有些凌色。
良启不晓里面何种场景,既主子这般说,定是扰了心神,他急忙应声下去,转头便又说了车夫一通。
当马车再重新驶起之际,也明显较比之前缓慢许多。
奚昕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座位上的,平日趾高气扬万事仰头的人生平头一次似一朵雨打过的娇花,嫩白的脸上浮上一层桃似的粉。
看左看右偏就不看他。
一侧坐着的奚霁林也傻了眼,此刻才回过神来。
马车里的气氛再次尴尬到了极点。
目光无意一扫,正落在奚昕然的手指上,只听奚霁林低呼一声,拉起奚昕然的腕子道:“姐,你手怎么流血了?”
顺势朝自己手看去,恰正看到食指第2节 背处有一道不算长的口子,血色糊漫了半指。
不提不晓,这会儿他提起方觉出来疼。
几乎同时,祝珣亦抬眼瞧看过去,视线所及之处,是她指上的星点血色。
就在那血色入眼的刹那间眼前一黑,拥心而上的心脏痛楚又再次袭来,之前宫里那回别无二样。
就如同,有人拿着一柄刀,从他心口刺入,用刀尖儿在里面浑搅几下。
这种痛感,让祝珣感到似如坠地府。
与之前相同,一段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一片记忆再次自他脑中闪过。
——【三月春色,他坐在书房内看书,一双软白的小手覆上他的双眼,甜似脆梨的声线在耳畔游来,调皮的问他:“猜猜我是谁?”
心下甜似蜜,既不发声亦不猜,他只扯着停在自己下巴处的一双雪腕顺势朝身前一带,身后的姑娘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舍不得用力太久,随她将腕子自自己手中抽脱出来,而后顺势环上他的肩。
眼前的那张脸他看的一清二楚,竟然是奚昕然......】
如头回一样,这种感觉来的急去的快,只是瞬间的事,甚至眼前再次恢复明光之时面前那姐弟俩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过。
二人不是祝珣的近侍,任谁也没有发觉方才他的异样。
奚昕然眼珠微动,这伤口料想是方才那失手落出去的瓷碗碎片划的,心里暗自骂街,明明方才扬梅子汤一事让她好个得意,竟想不到现世报来的这样快,丢了脸不说还伤了手。
碰这几回钉子都是在祝珣身上,她不禁想,上辈子二人便应是仇人了,要不然他怎的偏生哪哪都同自己过不去!
那痛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却让祝珣心有余悸,更加古怪的是方才脑子里闪过的那场片段,万分真实,真实到就似那本来就是他的记忆一般.......
有了方才一场,祝珣苍白着脸抬眼瞧看对面的人,心中有股怪感升腾,那鬼魅似的女声又似隐隐于他耳畔环绕游离,一声声唤着他,择瑄,择瑄......
最后奚昕然手上的伤口用帕子包住,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静的要命,连素来聒噪的奚霁林亦一言不发。待入城之后天色已经黑透,一如按照先前所讲好的那样,姐弟俩一入了城便急急下了马车,另租旁车回府去了。
直到奚昕然下车,祝珣心口处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松快吐出,望着她方才坐过的位置有些失神,干脆掀起马车帘子朝外吩咐道:“良启,回府后去请个郎中来见我。”
“是,”良启回头应下,随而又多嘴问了句,“公子身子不爽利吗?”
马车帘子被祝珣放下,良久,他才在马车里慢悠悠的说了声,“嗯。”
......
外头租来的马车倒底不如自家的,就连方才祝珣所乘的那辆素简的都不如,车身简陋,车内隐隐还透着股子怪味儿。
这让本来就心焦的奚昕然更加烦乱。
这会儿城中已经没什么行人,只听着马蹄声踏踏传来。
奚昕然侧过身,双手一把扯起奚霁林的衣襟,硬将人扯到身前来,只瞧着幽暗的马车里,奚昕然目露凶光,“奚霁林我警告你,方才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
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惩治他的狠招。
眼前的人被她欺负惯了,自然会意,“什么事儿啊,什么事儿,咱们这一路上租了马车回来也没什么事儿啊!”
见他机灵,奚昕然这才将他放开,随之又气烘烘的坐到一旁,奚霁林一边双手轻抚着自己身前衣襟的褶皱一边委屈说道:“你看看你,整日的欺负我,我这陪你跑了一天,你鞋上连片泥都没沾,到头来还怕我多嘴,我何时将对你不好的事讲出去过。”
听他抱怨,奚昕然干脆闭上眼捂上耳朵,可这双目一旦闭上,脑中便浮过先前那般景象,她自觉脸皮算厚的,可这回当真让她红了脸,慌了神。
天似筛子,时不时的往下落些雨,二人回府之际已近戌时,付过车马钱,奚昕然顶着雨朝阶上奔去,才叩门环几声,府门便开了一条缝隙,门房小厮见是自家小姐少爷,几乎带了哭腔道:“大小姐,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紧接着小厮拍大腿又道:“府里出大事儿了!”
二人急匆匆奔入府中,尚未行至正堂前便听到有隐隐哭声传来,奚昕然与奚霁林对视一眼,而后加快步子朝堂中暖黄的灯光奔去。
顾不得院前水坑,二人踏水而入,奚昕然几乎是提着裙跳过门槛。
见二人回来,堂中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们,堂中哭声也立即止了,却只瞧着奚夫人坐于主位中满目红丝,泪染脸庞,一侧坐着的周姨娘亦是如此。
见奚昕然归来,似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素来柔弱的奚夫人哑着嗓子唤了句:“昕然......”
“母亲,”她亦回了一声,快步行到奚夫人身前蹲下,手掌不觉与母亲的缠握在一起,“爹怎么了?”
头一次,在素来不晓愁的奚昕然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无措的神情。
奚夫人自小出生贵家,性子又是与世无争,似一朵娇养的温室花朵,从不费心力更不担事,想与她说,却又欲言又止,仿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哭。
“母亲,您别哭,您告诉我爹怎么了?”奚昕然自是知晓母亲的性子,心里急的狠,却又不忍同母亲说一句重话。
方才门房小厮亦说不清楚,奚昕然也只听晓了个大概。
好在周姨娘还算有些理智,取着帕子擦了泪,而后轻拍奚昕然的肩说道:“昕然,你别急,老爷他......”
周姨娘停顿片刻,而后才鼓了勇气道:“今日傍晚时,你爹他在青楼里与一个嫖客大打出手,弄出了人命......”
别说奚夫人对此难以启齿,就算是奚昕然听了亦是脑子嗡地一声。
几乎同时与奚霁林高声反问道:“什么?”
“是城北的一个叫什么春满楼的青楼,方才有人来报信,说你爹与里面的人争一个妓子,二人发生争执,最后动起手来,你爹失手将人推下了楼,那人脑子撞在楼梯角上,当场就没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