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说到此,周姨娘再也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只瞧奚昕然听完这些久久回不过来神,由蹲转坐,僵挺地坐到了地上,一双杏仁似的大眼滞顿放空,人一下子便傻了。
“昕然,你站起来。”到底是奚夫人不舍得女儿,弯身将她自地上拉坐起来。
最后连奚昕然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坐回椅子上的。
“那爹现在在哪呢?”奚霁林紧忙问道。
周姨娘道:“出了人命,自是不能让他回府,听说那头报了官,现在你爹被人带到衙门去了。”
放空许久的脑子一下子回过神来,奚昕然猛喝下口茶压了压心惊,而后才又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爹又怎么会去青楼呢,还同人大打出手?”
无论哪件单拿出来都不像是奚远怀能做出来的事。
在奚昕然心中,他爹为官几十载,虽算不上什么青天在世,却也凡事不敢歪斜,为人正是谨慎小心,既不敢得罪人,又不敢沾染半分恶事。
做人做事从不站队,可谓是人中油条。
“不知道,现在衙门不让探望,只听说这件事闹的很大,许多人亲眼见着了,假是假不了的。”奚夫人又言说道,心口阵阵发堵,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常日从不踏足花街柳巷的人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一时间失望也有,伤心也有,手足无措。
眼见着家中如此,奚昕然自是愁火中烧,母亲这个人没什么正主意,周姨娘亦是,奚霁林又是个不成器的,眼下家中无旁人可依靠,奚昕然只能振作起来。
明明她心里也慌的厉害,却仍然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宽慰母亲与周姨娘道:“母亲,姨娘,你们别慌,待明日一早我再亲自去衙门问问,该使银子的地方咱们就使,好歹父亲也是朝中官员,我总觉着这件事不似父亲能做出来的,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既出了人命,自然是要先将人扣留在那里的。”
“若衙门不让我见,我再去入宫求姑姑,这件事一定会弄清楚的,不会让爹白白蒙冤。”
“对对,我也去,明日一早我就跟我姐去衙门,总能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奚霁林上前一步,忙搭腔,“就算真的是爹闹出的人命,也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万一他是失手呢......”
他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稳准狠的堵人心口,眼见着奚夫人又要掉眼泪,周姨娘万无可奈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奚昕然还想劝些什么,只听门外又有人急奔而来,人未至声先到,“夫人——夫人——”
语调慌忙,将一屋子人的心胆都吊了起来。
众人齐齐回过头去,还以为是衙门那里又有了什么消息,奚夫人急急自椅上站起,奚昕然陪着母亲来到门口相迎。
来报信的是府中的李管家,提了长袍踏着院中雨水奔来,见了门口的人尚没站稳便扑跪下来,虽还未讲明,却瞧他满目急愁,哭丧着一张脸,奚昕然便暗道不妙。
窗外雨声又起,无风,房间里闷热的厉害,祝珣命人上了一盆冰放于桌侧。
七杀怀中抱着长剑,坐于鹅颈凭栏处闭目养神,有凌乱的步子急急朝这边行来,他机敏的睁开眼,廊下昏暗,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远处行来,他只认出前面带路的是良启。
良启知这个时辰七杀定是守在此地的,于是先行一步朝他走来打了招呼:“七杀,大理寺的裴庆大人来了,要见公子。”
七杀点头会意,复而坐回原位。
祝珣书房的门未关,正瞧房里郎中仍在给他把脉,良启入门后悄没声的立在一旁,不敢扰了郎中诊脉,裴庆亦是。
干枯如若老腾的手指轻轻搭在祝珣的腕脉之上,良久,郎中将手拿开,狐疑道:“祝大人,老夫摸了您的脉象,并无不妥,您方才说的心痛之症亦无迹可寻,许是老夫医术有限,不能为大人解忧。”
这郎中是城东这一带最有名的老医,医术高明,德高望重,很少有他摸不着的脉,看不了的病,他既这般说,更让祝珣心中迷惑。
那几乎要他半条命的痛楚并非是假的,若非心疾,又怎会如此。
细细思量,这种痛楚好似归京之后才有的,不由思绪深远,又联想到家中这两年接二连三的出事,莫非真若旁人所说,犯了什么阴事?
素来不信鬼神之人也头一次有了这般犹豫。
可这般想法稍一浮现,便立即又被他摁了回去。
许是当真把他给疼怕了,连这心思都能生的出来。
沉默片刻,他并未为难郎中,只淡然道:“无妨。”
轻飘飘的一句话,目光正扫到方才入门的良启,于是又吩咐道:“良启,给郎中封上诊费,送郎中出门。”
“请随我来吧。”良启得令,恭谨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郎中站起身来,整理好了药箱,与祝珣辞别离去。
房内此刻只剩下祝珣与裴庆二人。
上下一打眼,只瞧裴庆这个时辰仍着官服,不由问道:“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大人,奚远怀出事了。”裴庆说道。
在祝珣面前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多少有些不自然,他年纪与祝珣相差不大,同样任职大理寺,又是祝珣的副手,关于他的事多少知道一些,更何况当初祝奚两家的事满城皆知,此刻在他面前提起奚远怀,不免有些异感。
“不就是青楼那件事吗,我已经知道了。”祝珣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亦知奚远怀此刻被带到了衙门去,像是这种案子,是先要在衙门审理一圈才能送到大理寺来。
“不是那件,是奚远怀两年前在长河主修的长堤被冲垮,农田被水淹没,周遭百姓死伤无数。”
闻此,祝珣猛然抬眼,眉目紧跟着一缩,“怎么回事?”
“应是两日前的事了,长河县那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方才送到宫里,说是修堤的材料以次充好,今年梅雨季来的早持续长,长河水位不断上涨,那偷工减料的堤坝遭经不住,皇上听后龙颜大怒,当即传下令来命属下去奚府拿人,但奚远怀在衙门里,属下方才亲自去衙门提的人,此刻奚远怀已在大理寺狱中了。”
拿人的事是不必大理寺卿亲自去办的,只肖知会大理寺便可,裴庆前脚拿了人,后脚来此禀报。
只瞧祝珣眉头紧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讲说些什么好。
“公子,公子!”——未等祝珣开口问话,良启便自院中一路小跑而来,“公子,宫里来人了,说皇上让您立即入宫一趟。”
“知道了,”祝珣平淡应上一声,“去告诉宫里来的人,就说我即刻便到。”
“是。”良启应声,跑了出去。
裴庆见此眼珠一转,一想到方才入门时见着郎中在此,便不由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身子无碍吗?要不要属下陪您同去?”
一听便知他指的是方才郎中在此的事,祝珣轻笑一声,暂将那些压到身后,“无事,就是这两日心口有些不舒服。”
不仅心口,脑中还时不时的出现奚昕然的那张脸扰他心神。
......
乌云紧凑,雨下不停,似有团浓厚的黑雾将奚府全然蒙盖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之内,奚家接来迎来两件噩耗,几乎将奚府整个击垮。
奚夫人在得了长河决堤的信儿之后整个人晕了过去,眼瞧着奚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郎中在奚夫人房中诊脉,奚霁林蹲在门外双手抱头,将脸埋的低低的,奚昕然则环臂咬指急的在门口团团转,房内烛影照的透亮,亦将她来回不断的焦灼小影打在窗纸上。
过了许久,周姨娘将房门打开,与郎中一同出来。
门口二人听到声响忙拥过来,“如何了?母亲可有什么事?”
奚昕然急问道。
“小姐放心,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加上平日身子孱弱才会如此,不过好在并无大碍,服一些调理的方子便能好了,只是切记这阵子千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郎中回道。
听得这般讲说,心头如一块巨石落地,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赫然松驰,寻到个缝隙便要往房门里钻,最后还是被周姨娘拦下。
“昕然,夫人这会儿睡了,待她醒了你再去瞧她,郎中说她得好生休息。”
闻此,奚昕然只得止步门前,再担心母亲的身子,也不能扰了她歇息,只能乖乖退了回去。
瞧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周姨娘也是心疼,打发了人去送郎中之后,才牵着她的手来到院中小声说道:“昕然你也知道,咱们奚府上下就没一个能拿得了事儿的,这回老爷出事,夫人身子又不好,咱们奚家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和霁林两个了。你们可得好好的。”
头一次周姨娘将奚霁林算在人堆里,他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眼珠子亮了起来,身板儿微挺。
“我知道,”奚昕然强忍着眼中的泪珠子点头,却不敢抬眼,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哭出声来,“我都想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入宫去见姑姑和三表哥,还要再去大理寺一趟。”
尽管大理寺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可是为了弄清楚前因后果,她也得硬着头皮去一趟,再者说,祝珣虽是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不找他,旁人也找得到的。
皇后最疼的便是奚昕然,除她之外,奚家的另外两个孩子都排不上号,所以周姨娘知皇后那边理当也只能由着她去。
知此,自也知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先前与祝珣闹的不欢而散,如今让她再去,无疑是为难她,思由至此,周姨娘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若是为难,大理寺便别去了,让霁林去问也是一样的。”
“我心中有数,姨娘放心。”奚昕然点头道。
......
昔日热闹盛融的奚府眼现陷入一片森冷之中,在府内行走无人敢胡乱说话,个个谨小慎微。连奚昕然的房内也只燃了一盏烛火,可她仍觉着刺的双目生疼。
素日聒噪得意的姐弟俩一个坐在窗前,一个窝在榻上,头一次沉默着谁也不愿多讲一个字。
“姐,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爹和咱们的下场会怎么样?”奚霁林沉隐的声线自榻上传来,视线紧张地投在奚昕然的背上,他讲说的每一个字在这般寂瑟的夜里听起来都尤其扰人心魄。
先前周姨娘也问过她相同的话,但是彼时她不敢讲,可现在在奚霁林面前她便没什么藏掖的必要了。双肘杵在窗台上,十指微抱在一起遮在唇前,先是沉叹一口气,而后视线呆滞朝向窗外缓张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抄家,杀头,或是流放......”
别说奚夫人经受不住,就连奚霁林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险些惊的自榻上摔下。
脸色刹时变得毫无血色,瞳孔也跟着放大,几乎是爬到榻沿重复问道:“姐,你不是逗我呢吧?”
“我现在哪还有心思逗你,”奚昕然红着眼扭身换了个方向坐,直面奚霁林又道,“且不说长河决堤的事,只说青楼人命一案若是真的,爹也吃不了兜着走。”
“长河决堤,冲良田伤百姓,无论哪朝哪代都是重罪,更别提现在还涉嫌贪污修堤钱款一事,数罪并罚,你觉得爹还活得了吗,咱们奚府还活得了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奚霁林自小便是个不问外事只图快活的逍遥少爷,打死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遇上这种事儿。
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榻沿之上,除此无处发散。
“不过我总觉着爹他不至于此,”虽然愁闷,可冷静下来,奚昕然仍保持着些许理智,“爹最忌讳就是去青楼,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他何时入过?”
“再者说,爹性子温软胆小,在朝中做官一直谨慎小心,修河堤这种事他怎么敢出差错呢?”
不禁大胆猜想,这两件事或都有猫腻。
听她这般讲说,奚霁林似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挺直身子,眼珠子飞转两下,细细盘算起从前来,“对对,你说的对,自小我进堵坊玩的时候,爹抓着我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可有一回我和几个狐朋狗友去了青楼喝花酒,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去那喝了几杯酒,爹拿着棒槌从东院追到我西院,逮到我后给我打了个半死。他这般忌讳那种地方,又怎会去呢?”
再说贪污一事,更加不可能,修长河堤坝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奚远怀在长河县整整待了小半年,后来归京还同奚昕然讲说长河连年水患,那边的百姓活的苦,每每提起的怜悯之情又怎会是假装出来的?
因此两件,无论如何说,奚昕然也是不相信的。
二人一番谈话,似给彼此送了颗定心丸,夜色深重,可注定无眠。她既盼着赶快到天亮,又怕到天亮。
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求上苍,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说不好,明日一早爹就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呢。
最后这姐弟俩是背贴着背坐在榻上眯着的,即使只眯了那小一会儿也做了五六个纷杂的梦。
天将明时,鸡啼的第一声两个人便齐齐争了眼,而后连滚带爬的自榻上起来,胡乱洗了把脸与周姨娘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去。
马车缓缓行至荣华门下时天光已经大亮,几乎连月的雨天于今日一早开始放晴。
许久不见的日头破天荒的自东面升起,似在昭告天下这场雨季已然终结。
皇城周围安静,不见几许行人,奚昕然才自马车上下来远远便瞧着一道人影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来,似等了他们许久,因此才能马车一停稳时便能稳准朝这头奔来。
“陈公公。”奚昕然低唤一声,忙朝前迎去。
陈公公行至跟前,与这二人急急道:“大小姐,皇后娘娘早料到你们会来,一早便命奴婢来此等候。”
陈公公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公公,自小也算是看着奚昕然长大,有些事不必背他。
“陈公公,我现在可否能见姑姑?”
“见不得,见不得。”陈公公忙摆手道,目珠环顾四周,见眼下没什么人,不由又将声线压低了些,“因为奚大人的事,皇上昨夜连夜召见了几位大臣,皇上对这件事很是气愤,因为当初奚大人修长堤的差事是三皇子举荐的,眼下皇上对三皇子也颇为不满,还迁怒了皇后娘娘。”
“宫里人多眼杂,现在皇上最见不得的就是奚家的人,娘娘生怕你这时入宫惹了小人跑皇上那里去告你的状,娘娘让奴婢转告你,稍安勿躁,此案现在移交大理寺去查,大理寺卿祝大人与三皇子交好,定会秉公办理此案。”
一早便知此事严重,却没想到这般严重,甚至还牵连了姑姑和表哥,来此一趟,奚昕然的心又凉了半截。
显见着奚昕然的小脸儿红了白白了又红,陈公公也是不忍,“对了,娘娘让我把这个带给大小姐,说这阵子家中或是用银子的地方多,大小姐要看顾好家里,等待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
一叠银票由他手中递到奚昕然眼下,许是吓着了,良久都不晓得去接,最后还是陈公公硬塞到她手里的。
由陈公公的传话当中也不难听出,皇后那头也是不信奚远怀能做出这种事的。
手里的银票被她死死捏着,粉嫩的指甲因用力而发白,此刻她是很想哭的,但或是心头仍持着那股子骄傲,她觉着现在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一滴眼泪也不能掉,她若败了,家里又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仍倒在榻上的母亲,奚昕然一下子提了一口气,仰起脸一如从前,目光带了几分倔强,“我记下了,请公公转告姑姑,让她千万照顾好自己,外面的事她不必担心,有我呢。”
“好好,奴婢一定将话带到,”陈公公点头,“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万一让多事的人看到了怕是会惹出乱子,您快回吧。”
“好。”她痛快点头,丝毫不拖沓,扭身回了马车旁。
“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奚霁林瞧着马车驶离宫墙之下,调头往回,却不是回府的方向。
“去大理寺!”她道。
第10章 第一次求人
若非为着家里的事,奚昕然想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足大理寺,不为旁的,只因为里面的人是祝珣。
当初已经决意与祝珣结了仇,这会儿再有接触算什么样子,况且显然他现在是占上风的。
为了不惹人注目,奚府的马车停于一处胡同中,奚昕然与奚霁林则步行至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处时不时的朝前探探头。
机务要处,定是鲜有闲散人员左右徘徊,因此她们两个格外醒目。
难得一见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祝珣的桌案上,此刻外头烈阳正盛,似要将这两个多月来的潮湿气尽数蒸发掉,他于桌案前一遍一遍细细翻看关于奚远怀犯的两件案子的卷宗,神色有些凝重。
忽有一名小吏入了门中,报道:“祝大人,属下方才在门口看到了两个神行奇怪的人,稍一盘问,是奚远怀府上的人,说是想见一见奚远怀。”
视线自卷宗上移开,落到小吏身上,祝珣随而问道:“来人长什么模样?”
“一男一女,看起来年岁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只说是奚府上的。”
祝珣一副了然神情,随即稍摆摆手,“知道了,这两个人先不必管,你先下去吧。”
小吏应声。
坐于对面整理卷宗的裴庆抬眼,似等着祝珣安排。
果不其然,下一刻祝珣便吩咐道:“裴庆,想来是奚昕然和她那个弟弟,你去打发了吧。”
他一早料到奚昕然定会来此,只是没想到这么急,细想起来也是她的作风,似晓得她在纠结什么,便让裴庆去安顿。
裴庆做事有分寸,这让他很是放心。
裴庆应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出了门去。
不多时门口的姐弟二人果真见着有身着官服之人自里面出来。
此人奚昕然识得,隐隐记得他是祝珣手底下的人,于是大步自石狮后迈出去,来到裴庆的眼皮子底下。
“大人!”她急唤一声。
上下目光一打量,的确是奚家大小姐没错,因祝珣的缘故,因此识得,更在心中暗叹祝珣料事如神。
未等裴庆开口,只听奚昕然沉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庆是个随和的性子,也就听了她的,朝一侧挪了几步。
“大人,我是奚远怀的女儿,这是我弟弟,今日我们来此就是想问一下关于我爹的案子,还有,”她一顿,见四下无旁人,便痛快的自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来挡在袖下朝裴庆递过去,“我们想见见我爹,请大人行个方便。”
在奚昕然的认知里,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有金有银,此刻她前两样都掉了,只能使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求人办事先使银子,八成错不了。
那两张银票裴庆看都没看一眼,只道:“奚小姐,不是我不帮忙,而是律法所在,我们得按规矩办事。奚大人的两件案子比较复杂,现在还在审查当中,既被关到了大理寺,除非提审,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见。”
“你们二位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先回去吧。”
“那现在案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您可否告诉我一下?”
裴庆摇头,面上带着几许歉意的笑:“对不住奚小姐,无可奉告。”
虽一早便知是这个结果,但仍是不死心得来瞧问一下才肯甘心。
眼见着奚昕然的双眸中由希望到失落,一种空手而归的挫败之感,近乎奔走了一个上午,一件事也没做成。
咬紧了牙关,吞下心中那点子酸涩,又将银票朝前推了一推,“我们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为难大人,这些还请大人收下,只......只求大人对我爹好生照应一二。”
那个“求”字她说的很是生硬,若没记错,自小长到大,还是头一次这般求人。
不过为了爹,倒不至于让她太难过。
现在非常时期,旁的她不敢奢望,哪怕父亲在里面吃的好些,睡的好些也算安慰。
这些裴庆仍是不肯接,直言拒道:“奚小姐放心,大理寺定会公事公办,这些你收回去吧。”
裴庆是个厚道人,奚昕然也瞧的出,他不要这银票是实心推拒,而非惺惺作态。
一无所获,奚昕然不甘心离去,还是奚霁林轻扯了她的衣袖小声劝道:“姐,先回吧,咱们今日在外面耽误的有些久了,母亲她们会担心的。”
一提起母亲,奚昕然的眼皮一跳,脸上的一抹倔强这才软和下来。
是啊,她还有母亲呢,还有周姨娘呢。
眼下在这里僵持无用,也只能与裴庆道别离开此地。
听到门口的道别之音,门户内的祝珣亦同时悄然离开。
方才在门前,将外面的谈话听了七八,实则他是不大想管顾奚昕然的,可也不知怎的,裴庆走后他总觉着不安心,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出来。
前两日马车上的一幕似藤一般将他缠住,稍不留神便会想起,更让他苦恼的还是那段奇怪的记忆,竟似与他整个人结为一体,明明不曾经过的事,却在他脑海中浮的比任何事都清晰,更可怕的是不止那些,还有延伸铺展,记忆中的奚昕然坐于他怀中,手臂攀在他的肩上,他的指尖轻触着她的唇,而后朝前一去啃咬住.......
那种感觉过于真实,每每想到这般羞耻场景他便有些罪恶感,心口紧跳。
这层层古怪折磨的他,现如今每一想起奚昕然的那张脸都有一种诡异之感。
具体是怎样的,他形容不出,只知现在见她家出事,听她四处奔波,他竟会有些不忍。
他觉着自己像是中毒了,这心思一旦出现便无奈摇摇头,想着待时日一长不见,此事便会彻底平息过去,再无迹可寻。
一上午几乎绕了京城半圈儿,再回府时已是正午,此刻烈阳当头,将地上的水痕彻底照的再无踪影。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母亲,早起时出门太早,来不及问安。
此刻奚夫人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养神,一见是奚昕然与奚霁林入门,眼中的黯然立即消去大半。
周姨娘坐于榻边忙开口问:“如何了?”
昨夜姨娘在此照看了一夜,眼底乌黑色有些显眼。
奚昕然不敢扯谎,可瞧看着母亲与周姨娘这般担忧的模样也不忍将实情脱出,且斟酌了片刻才折中回道:“母亲,姨娘,今早起我是打算和霁林进宫里去找姑姑的,但是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我想现在我若是去找姑姑让旁人瞧见了会说咱们利用姑姑的权势包庇之类的话。对爹来说反而不好。”
她刻意隐了如今皇后与三皇子皆被连累一事,让她们知道全无用处,只无非是多了两个着急上火的人罢了,“然后我们又去了大理寺,可不太巧,大理寺有头有脸的大人都出去忙公事去了,只见着了一位姓裴的大人,他只说现在爹的案子尚未审理,只说若有冤屈一定会照实查明的,让咱们也不必太担心,只在府中等着消息便是。”
话至此,倒真让奚夫人和周姨娘一下子有了几分宽慰,与奚老爷成婚这么多年,他是什么品行奚夫人再了解不过,唯今只寄希望于他当真是冤枉的,待查明真相那一日彻底还他清白。
“若是这样,那便最好了,”奚夫人面上终于有了几松意,紧接着又叮嘱道,“对,这个时候若是去见你姑姑,反而会落下话柄,往后你便别去了。”
“还有一件事,昕然你过来,我同你讲。”奚夫人朝她招手道。
作者有话说:
V前随榜,V后日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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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一过便到了盛暑天气,这短短几日的功夫,奚昕然可谓是感知了世态炎凉。
奚远怀的官职名声虽不如她当年祖父,奚府却也凭着祖父的名声和做皇后的姑姑跻身名门。往日里几乎每隔一日便有人登门拜访,再瞧如今,奚家落难,一朝门庭冷落,连个敢贴边的人都没有,皆是能躲则躲。
晨起时天气尚未酷热起,奚昕然趁着天气凉爽时乘车出去,直奔城西铜城街。
京城时分四处,城南与城北多是一些官宦居所,城东则是一些医馆或是读书人所居,而城西则是一些做力巴或是打些杂工之人所居,鱼龙混杂,境况也照比其他处要稍差一些。
在此处,人行走多只靠脚力,若偶遇一辆马车行过那也算是稀罕物。
奚府的马车便是在行路人或羡慕或神往的目光中缓缓行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巷子狭窄难行,鲜有阳光照射下来,常年泥泞难行的土路此刻隐隐发散着一股馊味儿。
奚昕然在马车里被这难行的泥路晃的不轻,就连同行的木香亦取了帕子掩了鼻说道:“小姐,这样的地方您派奴婢来就成了,何苦跑这一趟!”
按理来讲,奚昕然是一辈子不想来这种地方站脚的,可前日她自大理寺回府时,母亲特意将她叫到榻前吩咐此事,这条巷子的深处住着一户姓梁的人家,几十年前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梁家老太爷年轻时与奚昕然的祖父是好友,只不过后来梁家因为朝事得罪了皇上,一遭被贬便如天坠地。加上子孙不成器者居多,沾染了许多毛病,一败再败,最后落得这般境况。
梁家老太爷与奚昕然的祖父相继去世后,奚远怀倒也没同他家断了联系,适逢年节也会命人送些东西过去。
就在奚家出事这当口,梁家现在唯一的读书人,也就是梁老太爷的小孙子,是唯一一个敢登奚家门的人。
倒是没多讲什么,只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略坐坐便走了,奚夫人对此也很是感激。从衣着打扮上来瞧,梁家日子也不好过,那小梁公子一身素锭蓝色长衫洗的发白,衣角处还打了补丁,出门见人,许这是他最体面的一身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