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澄攸摆了摆手，便随意地在雪地上坐下，见状，上官云涯连忙又冲了回来。「地上冷你知不知道？」

将赵澄攸拉了起来，上官云涯脱下身上的披风平铺在地上，这才放心的拉了赵澄攸坐下。

他又不是小孩子......

看著上官云涯的背影，赵澄攸摇头笑著，看不见自己笑容的他，一定不会知道，他的笑容是那麽的似曾相识，那是他曾经很想很想要有人对他这样笑著的那种笑法。

像是什麽都拥有，光是这样想著，就是永远的幸福！

「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傻吧？」对著仍微微结冻的湖面，赵澄攸喃喃说道。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风还在吹著。

「我只是不想後悔，却将自己逼到了这个境地。」

对著掌心呼了一口热气，赵澄攸摩挲著双手，想要得到一些温暖。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我还不想离开。」

他还不能离开，即使有得救的希望，他也不想走，他对太多事情没有信心，所以只能这样傻傻的抓著，直到非得放开不可。

「不要出手，除非我呼唤你的名字，再给我一些任性的时间，如果你什麽都知道，你一定可以看到我现在的心情，是不是？」

赵澄攸笑著，一手拉著身上纯白的雪衣，一手抚著身下玄黑的披风，纤白的指，却在突然间绞紧胸口！

笑容冻结在剧烈的疼痛中。

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他的指紧抓著胸口，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心头奔腾著，一阵一阵犹如海潮般直逼而来的痛楚，教他连痛也呼不出口！

不会的、不会的，他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他......

上官云涯呢......撑著起身，无视於心口传来的剧烈痛楚，他睁开了迷蒙的眼，想找寻那人的身影，但他却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连转头的力气都被痛楚夺去！

胸口一阵翻腾，他低头呕出一口黑血，疼痛在瞬间减轻，看著手掌上的血，赵澄攸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以地上的雪将手上的血擦去。

听见脚步声，他起身转向来人，上官云涯对他笑著，赵澄攸冲过去紧紧拥著他。

「攸儿？」

又是一阵疼痛，赵澄攸没有放开手，本想隐忍的呻吟，却在极度的疼痛下而溢出唇畔。「痛......唔！」

「攸儿！」

「云涯......」吃力的抬起头，赵澄攸冰冷的手掌贴上他的脸庞。

他要的是不是这样？

能够看著他、触摸到他，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他要的是不是在这几乎没有任何遗憾和不满的人生的最後一段，有他相伴？

只是这样吗？那麽，他该满足了......

抱起他，上官云涯急急说道。「攸儿，你振作一点......」

他堕入了黑暗。

黑暗中，竟是片片雪花纷飞，他看见一栋华美的宫殿，那是属於他与娘亲的广寒宫。

『娘亲，为什麽不让父皇进来？』

那是娘亲临终之前的场景吧，他走上前，看见绝美的妇人以及那个小小的自己。

『皇儿......』

『娘亲！』

小小的他握著母亲冰冷的手，耳旁可以听见风声，还有宫外父皇及宫人的叫唤声。

一声一声，像是无情的冰箭，准确而无疑的刺入他的心中。

娘亲，您为什麽不让父皇进宫？听，他在哭喊著您的名！

娘亲，您说什麽？

『皇儿......你我都是无情人......』

无情？是的，他曾经是无情人，但现下已经不是了，您呢？娘亲，您是无情人吗，您不曾爱过父皇吗？

小小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握著娘亲冰冷的手没有松开。

『不要爱啊，皇儿，我们都是飞蛾......爱是最最炽烈的火......』

娘亲？

『不要爱......皇儿，爱会让你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

『皇儿......』

『娘亲，为什麽不让父皇进宫？』

小小的他只记挂著这个问题，他问了一次又一次，风雪声越来越强、父皇的叫唤声越来越令人心痛，娘亲说了什麽？

『皇儿......』

娘亲，您究竟要告诉皇儿什麽？

『因为爱......』

爱？

什麽是爱？娘亲，什麽是爱？您要皇儿别去爱，别像飞蛾那样扑火而亡！

可是娘亲，皇儿离不开那个人，什麽是爱？皇儿以为自己终於懂了爱。

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再见他一面。

思念他呼唤自己的声音，眷恋他唇畔的笑容，希望他为自己而笑，希望见他开心幸福快乐，希望世间的一切都为他的存在而赞扬！

娘亲，您始终不见父皇最後一面，是因为您不爱他吗？

是的，娘亲，皇儿知道，再深的爱都会有没有回报的时候。

所以您要皇儿别去爱。

可是皇儿已经离不开......娘亲，为什麽不让父皇进宫？听，他在宫外喊著您的名，他哭了啊！

『因为爱......』

娘亲，您究竟想对皇儿说什麽！

睁开了眼睛，赵澄攸还以为是在作梦。

他......竟还活著？

一直以为那就是死的感觉，绝望、黑暗、悲伤......没有他的未来。

「攸儿！」见他醒来，上官云涯著急的抓住了他的手，那手掌，竟与他的一样冰凉。

「云涯......」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还以为怀中的这抹微凉终於永远离开，他以为赵澄攸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以为我死了？」

「攸儿，你究竟怎麽了？这不像你平日寒毒发作的模样，你到底怎麽了？」

「没事，也许是我最近太准时服药的关系吧？」笑著，他眨了眨眼。

「你还有心情与我玩笑！」上官云涯失控的大喊。

他不会知道，当他的呼唤一直得不到回应时，他的心情......

那种害怕、绝望、胆怯，他不想迎接没有他的未来啊！

看著眼前有著痛苦表情的上官云涯，赵澄攸突然开了口。「我梦见了我娘亲，我听见她对我说的话了。」

「她对你说了什麽......」上官云涯淡淡的问，他知道赵澄攸只是想要转移话题，所以他没有阻止。

「她对我说，不要爱。」

上官云涯沈默了。

不要爱......不要真的去爱，爱是甜美的毒药、是绝丽的魅火。

看著他的表情，赵澄攸知道，这仍是一个他们都在逃避的话题。

上官云涯在逃避，逃避那一个灭亡的结局，而他呢？他也在逃避，他不惧怕灭亡的结局，却害怕留下没有希望的未来。

「这是哪里？」打量著四周，赵澄攸知道这不是客栈。

「附近的人说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所以我就......」

「我们还在那个湖边？」

「嗯，这屋子就在湖畔。」

「很好啊，我们就在这住一段日子吧，好吗？」赵澄攸笑著朝他伸出了手，像是徵求同意的问著。

点点头，上官云涯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嗯，就当是让你休养也好，我们就在这儿住一阵子吧。」

他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避开了那个话题。

接下来的这几天，赵澄攸很明显的好多了，他吵著要出去走走，拗不过他的上官云涯，只有勉为其难的扶著他走向屋外。

「原本说好只在湖边走走的。」

「我已经没事了，我想去那小市逛逛。」

「我是担心你。」

「我是闷得慌！」

摇摇头，上官云涯不懂自己容忍他的限度究竟在哪里？「知道了！」

没有下雪，夕阳的澄色光辉将雪地照得一片豔红，走在人群已逐渐散去的小市里，赵澄攸笑得十分开心。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子甜香？」

上官云涯往前看去，只见一间小小的饼铺前站满了人，他扶著赵澄攸走上前。「应该是这儿吧。」

「去买。」

「是！」应了声，上官云涯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走进饼铺，这赵澄攸最近越来越会使唤人了啊，这也就罢了，口气还越来越糟，当他是下人嘛！

见赵澄攸这样一位美公子站在饼铺旁，铺里的姑娘连忙出来招呼。「我们铺里的唐花糕可是远近驰名，公子一定要嚐嚐。」

赵澄攸笑道。「的确是甜香四溢，很吸引人。」

好漂亮的公子，没见过笑起来比那画儿还美的人，想再与赵澄攸多谈谈，饼铺的姑娘更是热烈的朝赵澄攸介绍自家饼铺里的名点。「公子若爱品酒，更不能错过我们铺里的烟花吊！」

「哦？」

「我拿一杯出来让公子嚐嚐吧。」笑著，姑娘殷勤的取出了杯子，倒了一杯所谓的烟花吊递给赵澄攸。

烟花吊？有趣得紧的名儿。饮了一口，赵澄攸随即明白为何会取这名。

甫入喉，是醉入心弦的甜美，但当甜美消失时，却是最最疼痛的苦涩......烟花吊吗？果真像烟花一般，甜美的璀璨，稍纵即逝。

「请替我打一壶烟花吊吧。」

「马上来。」

当赵澄攸接过烟花吊时，上官云涯也正好从饼铺中走出。「买了什麽？」

「一种很有趣的酒。」

一种像爱情的酒！

32

饮一口烟花吊，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甜蜜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是不是因为有了之前的甜美，才更显得那苦涩让人难耐？

「怎会喜欢这酒？」苦涩的口感，不像赵澄攸会喜欢的东西。

倚著上官云涯，赵澄攸轻道。「这酒不是很有趣吗？」

「你喜欢就好。」拈起一块唐花糕，上官云涯送入赵澄攸口中。

如果他不曾尝过这样的甜蜜疼宠，他会不会走的比较安心？

「攸儿，我们接下来上哪去呢？你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赵澄攸不语，他只是望著夜空中皎洁的满月发楞，上官云涯见他没听见自己说话，笑著捏捏他的脸庞。「我说话呢，你有没有听见？」

已经满月了吗......他这一病病了颇久。

赵澄攸看向他，眼底没有感情。「去哪不都一样吗？重要的是，你还有时间陪我吗？」

上官云涯没有回应，他只是移开了目光。

时间？是啊，他还有时间陪著赵澄攸吗，庄主莫名其妙的期限是一个月，而今，不是已经快到了吗，他怎还有时间陪著赵澄攸到他想去的地方！

无惜宫有著树玉情，他该是归心似箭，但为什麽，他却这样贪恋与赵澄攸度过的每一天？

没有时间了，时间不会为他而停下，事实更不会因为希望而有所改变！「云涯......」

赵澄攸偎入他怀中，上官云涯拥著他，轻应了一声。「嗯？」

「我问过你什麽是爱，对吧？」

「对。」然後，他还问了他爱著谁，他也记得自己似是而非的回答。

「现在我想问你，什麽是幸福？」

上官云涯苦笑。「你尽问些很困难的问题呢！」

任上官云涯执起自己冰冷的掌摩挲著，赵澄攸只是看著那轮美丽但却相对残忍的满月。

幸福是什麽？

每个人定义的幸福一定都不同，正如上官云涯曾对他讲述的所谓的爱，对每个人而言都有不同的定义一样。

他曾经不懂爱，但他现在懂得了爱，懂得了爱的现在，他也懂得现在的感觉对自己而言便是幸福，所以现在他想了解上官云涯的幸福是什麽，他想要像他给予自己那样那样多的幸福一般，给他同样的感觉！

心就像溢满了一样，有什麽正在蔓延，他想要上官云涯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想要他知道这时心里的充实与满足。

「对你而言，幸福是什麽？」

对他而言，幸福是什麽？上官云涯不曾想过这问题。

九岁那年，他因为家乡大旱而流离失所，因缘际会加入了无惜宫後，在打打杀杀的血腥生活中，他几乎已忘了幸福这个词汇，直到他遇见了树玉情，那个娇纵的女子，她对自己好、她依赖自己，更重要的是，她爱著自己，爱著一个连他都不确定爱不爱的自己，於是那时的他发现了不一样的生活，他以为这就是幸福。

那真的是幸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拥紧了赵澄攸，上官云涯低著头轻道。

如果在树玉情的身边对他而言是幸福，他为什麽不想离开赵澄攸？他眷恋在他身边满足的感觉，听他笑著、说著、沈默著，时间在心底的平静中沈淀，那是一种安心而舒适的感觉，他知道他希望这样一直走下去，所以他才会陪著赵澄攸再走一段......一段，只是一段？他渴望的只是这麽一点短暂的时间？

不，他希望这条路能一直延续下去，没有尽头也不要紧，他希望和身边的赵澄攸一直走下去。

而这，是什麽感觉？

究竟对他而言，什麽是幸福？

如果幸福是一种感觉的话，现在拥著他的这种充实与平静，是不是就叫幸福？

「现在，你觉得幸福吗？」赵澄攸有些胆怯的问道。

这个男人给了他太多太多了，爱、胆怯、紧张、幸福、气愤、憎恨、绝望、希望，太多太多了，赵澄攸的爱、赵澄攸的一切，都因为上官云涯而变得丰富，甚至是，沈重。

他从上官云涯身上得到太多......他渴望回应。

「你呢？攸儿，在我身边，你会觉得幸福吗？」问出了口，上官云涯却又觉得好笑，为了自己顿时加快的心跳，以及那早该知晓的答案。

怎麽会幸福呢，赵澄攸在他身边怎会感到幸福呢，他曾经那样伤害过他，他反覆的一切、反覆的心，还有无惜宫的阴谋，他几乎就要忘记，因为赵澄攸从未提起，所以他几乎就要忘记自己曾那样骗过赵澄攸，骗过他的心、他的身体......待在他这样的人身边，怎麽可能会有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