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很聪明。」
是啊,他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在问了那样的傻问题之前。
「我为什麽要你陪我?」他突然的问句,问的上官云涯无法回应。
是啊,他从未想过赵澄攸要自己相陪的理由,为什麽,为什麽他要来到无惜宫,要求这样的自己再陪著他?因为看见赵澄攸的身影、听见赵澄攸的要求时,他太高兴,所以甚至忘记了这样重要的问题,为什麽,为什麽赵澄攸要自己陪著他?
「你觉得幸福吗?」他的问句,好像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赵澄攸没有说话,他笑著,点头。
像是有什麽东西在上官云涯心中炸了开来,他几乎无法思考!
「你呢?你觉得幸福吗?」
看著赵澄攸的笑靥,上官云涯在那一瞬间,终於明白了什麽是幸福,还有,什麽是爱?
他同样笑了开来。「嗯,幸福。」
幸福其实很简单,他发现,只是这样看著赵澄攸的笑容,就是幸福。
他迟了好久好久才发现这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什麽时候变的这样愚笨,竟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攸儿......」上官云涯低头吻上赵澄攸的唇,他的心情有些激动,像是从来不曾碰过赵澄攸的唇一样的激动,他的吻,带著激情,还有那麽一点点的感动!
任他吻著,赵澄攸闭著双眸,忍著心头袭上的痛楚,他有些想笑,为什麽他总是在火与冰的极端中,尝著这样奇异的痛?
他还记得与上官云涯的第一次交欢,他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吻,永远!
痛撤心肺,才能刻骨铭心......
当上官云涯放开他时,他只是嫣然一笑,那样柔美、那样娇媚,上官云涯为之神魂颠倒,但他却推开了上官云涯,走向湖面。
本已结冻的湖面,因著春天的脚步逼近而逐渐融化,他在水面中看见自己,他看见自己的笑容,然後他想起了一个人,他在残剑山庄中看见的一个人,在纷飞的落叶中,因为想起心爱的人而微笑的一个绝美的人,他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笑容。
心很痛、很痛,但他依旧笑的绝美。
原来他不需要寻找那样一个爱著自己的人,他忘了自己也可以是这样去爱著一个人的人,他就是那个人,上官云涯就是那个人!
他倒了下去,上官云涯在他倒向地面前接住了他!「攸儿?」
喘著气,他笑著指向湖面。「云涯,我很爱这个湖。」
「你怎麽了,攸儿,振作一点!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上官云涯看的出来,赵澄攸不是发病,他到底怎麽了!
「听我说、听我说,云涯,我爱这个湖......」他爱著这个湖、爱著这段生命中最最甜美的光阴,所以,他不要离开这里。「如果我死了,把我沈进这湖底,仰著,让我可以再看见这麽美的月色......」
赵澄攸看著那散发著沈静光辉的满月,好美好美,即使那月色一直无情地提醒著他......提醒著他拥有的只是有限的时间,但它依旧那麽美不是吗?即使他就这麽闭上了眼,再也无法张开、即使就这样心痛而死,也没关系不是吗?
打翻的烟花吊,浓郁的甜香。
即使那麽苦、那麽苦,不过,他已经尝过最甜最甜的滋味了不是吗?
「攸儿!」
「云涯,我、我......」好痛好痛,他几乎就不能开口,他快死了吗?不,还不到一个月,他还没看见他最爱的弦月,再也看不见了吗?
「攸儿!」抱著他,上官云涯立刻冲向系在树下的马匹,找大夫,他要找大夫!
想抬起手,想要他不要急,但赵澄攸却再也说不出话,他抬起的手,在月光下,缓缓落下。
33
睁开眼,赵澄攸笑了。
他还没死吗,这树钦阳的毒药也太是罗唆了!
他看见自己躺在那间小屋的床上,也看见上官云涯披著发趴在床沿,他拂去了他颊上的发,然後发现他憔悴的容颜,低头落下的吻,惊醒了他!
「攸儿!」
「我没事。」他笑著,将手叠上他抚上自己脸庞的手掌。
这温暖,他什麽时候才能甘心放开?
「你骗我,你的样子不像没事!」那大夫说他命不久了,他不会知道,当他听见大夫要他准备後事时,他的心情......
「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像有事吗?」赵澄攸笑了笑,轻拍他的脸。「你才像病人,你才像有事呢!」
「我担心你,攸儿,我以为我就要失去你......」
赵澄攸静默了,他想起一件事,明明是最近发生的事却已恍如隔世。「你说过,就算我死了,你不会哭。」
「那是以前!」
「那麽现在呢?」
他终於懂了,在一次又一次的黑暗,一次又一次的以为分离中,他终於懂了。
「攸儿,听我说,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现在、我发现......」
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麽,我也有话想同你说。」他笑著,那抹满足的笑靥,为什麽却带著一丝凄凉?「可是,云涯,我饿了,很饿很饿。」
上官云涯失笑,他拉下了他的手,无奈而疼宠的摇摇头。「我知道了,我去买些东西就是。你想吃些什麽?」
赵澄攸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我要吃庙口李大娘的素包子,还有那家铺子的唐花糕,再来一壶烟花吊。」
「这麽大胃口?」披著雪衣,上官云涯笑问。
「你不是说能吃就是福吗?」他笑著反问。
「是是,我这就去买,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很快回来。」
看著上官云涯的背影,赵澄攸敛了笑意,待他发现时,他已出声:「云涯!」
那是多麽不舍多麽无奈的呼唤。
「怎麽了,又不舒服吗?」上官云涯回到床沿,抚上他的额,担心的神情展露无遗。
赵澄攸伸出手环过他的颈项,将自己拉近他。「吻我,好不好?」
上官云涯吻上他的唇,温柔而细密的,没有遗漏任何一处的舔舐,交缠的舌,像是怎麽也不愿分开,缠绵、纠缠。
微微喘著气,赵澄攸摆了摆手。「快去吧!」
笑著,上官云涯又在他额上烙下一吻,然後才离开了屋子。
看著他的背影,赵澄攸却再也唤不出声......他抓住了身上的锦被,像在隐忍些什麽,就算紧咬著下唇,但呜咽声却依旧流泄而出。
「娘亲,皇儿终於懂了......呜......」
他终於懂了,懂了那天的广寒宫里,其实有著两道哭泣的声音,一道是宫外父皇痛苦的哭声,一道是娘亲心底哽咽的哭声......
为什麽不让父皇进宫,娘亲......他记得那时的自己一直这样声声询问著。
『因为爱......』
是的,因为爱,因为爱所以不愿最爱的人看著自己死去,那对他对自己都太残忍,所以宁愿孤单的走,因为爱......
只是因为爱!
他终於懂了,这十数年来一直盘绕心头的疑问,他在今天懂了。
当他睁开眼睛、当他看见上官云涯憔悴的容颜时,他就懂了,娘亲,皇儿终於懂了。
懂那心头的不舍、懂那说也说不出口的怜惜,懂得了,那心头最痛最痛的珍爱!
「无形......无形,我知道你在,出来。」
镜无形出现在赵澄攸眼前,他朝他伸出了手。
「澄攸。」
「带我走,去哪儿都好,就是不要留在这里,不要留在这里......」偎在镜无形怀中,赵澄攸忍著没让眼中打转的泪水掉落。
「什麽都不留下吗?」
赵澄攸只是一个劲的摇头,镜无形会意,将赵澄攸打横抱起後,便消失了踪影。
於是,当上官云涯回到小屋中时,赵澄攸已消失了行踪。
丢下了手中的食物,上官云涯发疯似的四处寻找,怎麽找,都找不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但他依旧拚命找著,他不想放弃,也不愿放弃,他不肯停下来静静思考,他怕,怕一停下来他就会知道,赵澄攸的离开是有心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愿承认,不愿承认赵澄攸已经离开!
「攸儿......攸儿!」无论他再怎麽大声呼唤,都没有人回应他,湖面上,只有他的叫唤声,孤孤单单。
为什麽、为什麽要走!
「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回答?」
这就是回答吗......难道真的来不及了,他想说的话、他想表达的一切,难道真的都来不及了?
只是想爱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啊,原来不可以吗?
不,也许不是不可以,而是他自己抛弃了那个可以爱著的机会,不是吗?
跪在湖畔,上官云涯看著夕阳西下,月升,星沈,他没有任何动作,他沈默如昔。
飘雪了,他茫然地抬起头,洁白的雪花向他落下,他伸出掌,雪花在掌心融化,他听见哭声......
一声一声的,哽咽的、忍耐的哭声。
是谁的?
是攸儿的吗?
他的攸儿不曾哭泣,不曾在他面前哭泣,那麽,他现在在那儿落泪?
有没有人抱紧他、有没有人为他拭去泪水,攸儿,别哭!
但哭声依旧,越是哽咽、越是伤心!
於是上官云涯也哭了,清澈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他俊逸的脸庞,然後掉落雪中。
攸儿......
☆★☆★☆★☆★☆★☆
「皇兄,对不起,我每次回来,总是要叫你担心!」
拍著赵澄攸的头,赵皇烨笑著摇摇头,苦涩的笑,赵澄攸看的明白。
「对不起,皇兄。」他是不是很任性呢,为了追求他所追求的,伤了身旁的那麽多人,值得吗?
「好好休息吧,皇兄会想办法救你的,不要多心。」
即使知道赵皇烨只是安慰他,要他安心,但赵澄攸依旧笑著,柔顺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没有告诉最能爱他的皇兄,其实他已经不追求活下去的可能,他曾经那样爱过了,再也没有遗憾和埋怨,但他知道这会让赵皇烨伤心,所以他没有说。
待赵澄攸睡下後,赵皇烨走至御书房,他听了两位老御医的话後,只是沈思不语。
良久,他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的......药石罔效?」
「是老臣无能!」两位御医跪了下来,赵皇烨只是轻轻将他们扶起。
「不是你们的错,是朕......下去吧,朕再想方法。」
御书房内,一片静默。
看著身旁始终默默无语的镜无形,赵皇烨问道,「你以为呢,无形?」
「以为什麽?」
「以为朕......终於无能为力!」落坐在桌前,赵皇烨忍不住苦笑。
他早知道他会有无能为力的一天,但能不能不要是现在!
镜无形没有说话,他只是看著赵皇烨,对著那双美丽的异色双瞳,赵皇烨问道:「无形,你看得见未来,告诉朕,澄攸他能撑下去吗?」
镜无形垂下眸,美丽的双瞳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见状,赵皇烨只是苦笑。
太迟了,他们都明白太迟了!
拿著金牌,赵皇烨唤来宫人。「立刻宣恒罪月进宫,就说朕有要事,请他立刻赶来!」
恒罪月,为何要当今武林盟主进宫?镜无形疑惑的眼神,赵皇烨看在眼中,他笑道,「皇室的仇,不可能不报!」
那是嗜血的眼眸......镜无形在赵皇烨眼中,看见了血色光芒跳动,他却只是无言。
如果这是伤心的表现,他无话可说,不是吗?
「无形,你去照顾澄攸吧。」
镜无形正要走出御书房,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我以为,澄攸会想见上官云涯一面。」
不会真的舍得的......面对挚爱,有多少人能真正狠心?
他知道,他知道赵澄攸一点都不想离开,他只是舍不得上官云涯伤心,只是不想对他那麽残忍,所以,他无视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望。
想要留在他身边,那是赵澄攸抛弃一切也要追求的,不是吗?
怎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赵皇烨听了,只轻轻问道:「那上官云涯呢?」
「他不会抛下澄攸一个人的。」说完,镜无形便出了御书房,看著轻轻关上的门扉,赵皇烨轻轻笑了。
「无形,那就是你看见的吗......」
一个多麽无力又多麽悲哀的结局!
34
在恒罪月面前,赵皇烨没有第二句话。
「灭无惜宫。」
於是,恒罪月攻入了无惜宫,他静静地看著无惜宫华美的宫殿,听著宫中此起彼落的尖叫声、杀戮声,他只是沈默。
提著他最爱的寞月,他走入无惜宫内,无惜宫外仍是一片刀剑交击声,他知道树钦阳在这座宫殿的最深处,而他要找的人,是他。
当恒罪月看见树钦阳时,他正俯身在一名满身是血的女子身上,他落下了点点的轻吻在女子的唇上,女子没有回应,树钦阳只是笑。
凌乱的房里,散落著本该是华丽的凤冠残骸,还有一袭已然破碎的鲜红嫁衣。
听见脚步声,树钦阳转过头来,看见恒罪月时,他轻道,「冷月庄主,好久不见。」
「你杀了她。」
「是啊,我杀了她,这样,她就不会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那是不会幸福的。」抚著树玉情冰冷的脸颊,树钦阳微微的笑了。
他,只想要她幸福。
「既是如此,为什麽不索性放了上官云涯,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为什麽还要对赵澄攸出手,你明知这会换来什麽下场。」
「你是指无惜宫被灭吗?我不在乎,我的无惜宫只为一个人存在,而如今,她已经不存在了。」树钦阳顿了顿,又开口说道:「我怎能放了上官云涯,明明已经拥有了玉情的爱,他却又爱上了赵澄攸,这个贪心的男人真是不可原谅,所以,我决定要让他失去赵澄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