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跳舞————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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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要过几天那些印子才消?”
  我为此足足笑了一个晚上。

  有许多事雷震只同珞珞说,而在某段时间里这是我有些无法忍受的。
  “干吗什么事都去找她?到底谁是你老公?”
  雷震笑着反驳:“你吃的哪门子醋?她是她你是你啊。”
  至今我也说不清自己是否在吃醋,只是对自己不是他在为难境地时第一个所想到的人而耿耿于怀。
  珞珞看出来了。趁雷震不在的时候对我说:
  “有时间在意我,不如多想想如何改善你们两个的生活。”
  “现在这样挺好,吃饱喝足。按照政治书上写的,我们还要再过五十年才能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
  珞珞很有些嘲讽意味地撇撇嘴:“论抬杠耍贫嘴你是全世界第一。”
  “承蒙夸奖。”
  “你对雷震没信心就代表对自己没信心。”她一针见血,“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你便根本没资格去喜欢他。”
  “你说的信心是什么?”
  珞珞想也不想,干脆地答道:“和他一起生活的信心。不瞒你说,我完全看不出来。倒是雷震那个傻瓜,劲儿足足的……”
  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小杨。
  “珞珞。”开口之前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因为我觉得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可能会耗尽全身力量。而她还站在阳台敞开的门边,背对着柔和夕阳。
  “你希望我和他能一辈子都这样吗?”
  “如果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我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她回答。
  “我说你网络上那些同志耽美故事看多了吧?”
  “这跟那些没关系,现实和虚构的东西我还分得清。”
  “你觉得可能吗?抛开我有没有信心这件事不谈,你认为我和他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生活一辈子吗?”
  “只要你们自己愿意,有这个可能。”
  “你以后会结婚吧?”我对她说,“和自己的丈夫平静地过生活。然而你认为我和他会像你们一样吗?珞珞,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人只有在衣食不愁的时候才有精力谈感情。对于我们,结婚想都不要想,是否可以得到父母承认还在其次,最主要的问题是,我根本没办法——脱离这个社会跟雷震过所谓桃花源的日子。不可能的,绝对——
  “除去最知心的人,我们的身份和关系必须保密,不是自己喜欢这样,只是为了避免受伤害。小杨你也知道吧,他曾经被人打过,仅仅因为他是个同志。此外,我们要发愁以后的生活,拿这个房子来说,我现在连明天是否能继续住在这儿心里都没谱。如果房东知道实情,按照一般规律他会把我们赶走的。对啊,一般规律。在许多人眼里我们不是正常人,竟然会对同性产生渴求,竟然会用他们所认为最脏的地方来获取满足……前阵子的新闻你也看到了吧?!现在虽然不再说同性恋是精神病,可还是定性为一种性取向方面的精神障碍。估计到我死的时候也不会有谁出来平反的。现实便是如此,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你还认为我们能过一辈子吗?
  “的确,也有很多同志不在乎这个,但时间长了,人早晚要回到原点的。先前不去想的事,便不得不想。我现在二十来岁,说白了,还可以混,甚至还可以玩翻了。以后呢?等我老了呢?我玩不起的,也没有力气了。我不是超人,别人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一样上班回家看书睡觉。你以为我不想让父母认可么?你以为我不想公开一切大大方方地和他一起在街上走,亲吻他,和别人说这是我的爱人?太太平平活到七八十岁两个老头儿一起聊天晒太阳?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要做的是掩饰,是隐瞒,没有别的原因,无法实现这一切,仅仅因为我们都是男人。”
  “胆小鬼。”珞珞低声说。
  我笑了,眼睛酸得发疼。“是啊,我是胆小鬼。我没什么奢望,真的,我只求安安静静地生活。不会被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也不会被口水淹死,更不会被孤立。做个普通人、正常人,我只求这个……”
  珞珞攥紧拳头,涨红了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悲观到这种地步?受不到别人的祝福也就罢了,居然连自己都不敢正视问题,难道感情在你心里只是一种鸦片,难道你连一点点勇气都没有吗?”
  她望着我,眼睛亮晶晶地,好象有什么东西马上就会从里面滚落出来。
  “难道你们彼此相爱是一桩罪恶的事吗?”
  我,好象除了对她笑,再也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7
  难以理解雷震为什么如此喜欢西单,一坐在那里准能耗上个把小时,光是看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年轻时爱说在口头上,中年时爱表现在行动上,变成老头以后,爱就在心里了。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心满意足。”
  雷震说这话时,离我们不远正好有一对老夫妻坐在台阶上休息,你一口我一口喝着茶水。
  “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儿?”他并不看我,冷不丁地问。
  “和他一样。”我瞧着那个老头。
  雷震把吃剩一半的汉堡塞给我,撕掉软包装橙汁的塑料封套走向果皮箱。
  “你老了之后也一样。”我说。
  他低头站了一会,懒洋洋地反驳:“看清楚了,他身边是个女的。”
  车祸是当天下午发生的,对方在超车时不慎撞到了我们乘坐的中巴。雷震正好坐在那一侧,额头被磕出一道口子。
  我站在急救室外面看着他捂着缝了四针的脑袋走出来。T恤上到处都是血点子,看得人心惊肉跳。雷震没答应让我通知他父母,说屁大点儿事用不着敲门砸户地闹。
  应付完警察之后,我们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
  “回家吧。”雷震说。
  我斩钉截铁地表示还不行。尽管连医生都说只是一点外伤,没有其他大碍。我还是认为待在这儿再看看比较安全,万一有个脑震荡或内出血什么的,找医生方便。他听得叹口气,挪了挪身子,紧挨着我。
  “咱们那儿修路,公车末班提前到八点,再不走可就赶不上了。”
  我拍拍底气还算足的钱包说:“大不了打车回去。”
  “打车?你烧昏了?败家子儿……打车?!”他恶狠狠地瞪起眼睛。
  我抢白道:“你觉着自己这副德性还能坐公共汽车吗?!”
  他没吭声,有一大群人走过来,说说笑笑。
  “你没必要和司机吵架,又不是他违章。”雷震指的是中巴司机。
  “那人欠揍。”
  “傻了吧你?!本来自己有理的,被你一通乱打反倒还要向人家道歉。”
  “谁让他光顾检查自己的车,你流那么多血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怪了,车上那么多人,就你一个受伤……”
  “我比较倒霉。”他说。
  “我比较倒霉。”我故意学舌,“你这人说话实在硌得可以。”
  他在微笑,“不过我很高兴,再磕一回脑袋也情愿。头回见到温吞水的你会发那么大火。难得难得——”
  “那边是停车场,随便你磕,我管不着!”我没好气,“少添乱了,听没听见我身边那个女警察怎么说的?!”
  他无所谓地说人家不过是有些惊讶我们过于亲密的表现,也没讲什么过分话。
  “‘我看那两人八成是同性恋。’这还不算过分话?”我冷冷地反问。
  “事实如此。”
  “我不像你,我什么都在乎——”我感觉受伤的似乎是自己,脑子里嗡嗡响得厉害,“而·你·什·么·都·不·在·乎……”
  雷震不说话,轻轻挽住我的手臂。
  对于很多事,他都不会在意身边的目光。比如在大街上同我勾肩搭背;在商场里对我说如果咱们家摆了这张床如何如何,买了那张沙发又如何如何;吃东西会把自己不爱吃的或是我爱吃的统统丢进我碗里,用一只杯子喝饮料;看电影时偷偷吻我的脸,走在稍微僻静些的胡同里也会要求我吻他;坐公车喜欢握我的手,累了会枕到我身上等等等等,雷震都做的简单自然,我却无法接受。
  我害怕。那些复杂的眼神和表情。
  这一次尽管身边没有人,尽管天暗下来了,尽管……
  我推开他,然后说:“当心点,别自找麻烦。”
  雷震仍然在笑,而且笑得比刚才厉害。
  “穆忍冬,”他说——
  “你他妈还是男人吗?”

  啊,你不用这么客气。把我和他的故事告诉你,对我来说这不是分享,仅仅是帮助我个人获取一些回忆的勇气而已。
  虽说已经全无用处。
  分手——开始的,与跟他第一次上床时同样利索。
  “散了吧,”我说,“我准备回连云港。以前一个高中同学自己开了家公司,老早就打电话让我回去帮忙;而且你也知道我爸这两年身体差多了,家里家外都是我妈一个人……”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雷震拿着勺子站在煤气灶前,怔怔地瞅我,以往相当明亮的眼睛完全黑了。
  “你不是说过要我干脆点吗?”我笑着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
  他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难道没听懂?
  “我已经二十九了。”我说,“你懂吗?二十九了……”
  电视机今天出奇的爱罢工,话音刚落那边又开始下雪花,哗哗响个不停。我没动,雷震扔下勺子冲过去狠捶一拳,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立刻跳出来,奶味十足地唱着什么。
  “烂电视,”他嘟囔着,“找个收破烂的把它卖掉算了。”
  我还是没动,他站在那里调了几个台。
  “雷震。”
  “买到《蓝宇》了,不过是盗版的。珞珞缠着要看,我答应明天借给她。”他走回厨房,看也不看我一眼,“先吃饭,你说特想吃馄饨,我买了一大堆……”
  “雷震……”
  “不是速冻的,”他没有抬头,勺子在锅里咣当咣当响,“我去饭馆买的手工馄饨,你最喜欢的荠菜馅……”
  我靠在门框上,故意爽快地答应:“好啊,你煮多少,我统统消灭掉。”
  他终于扬起眼睛闪过脸,扯扯嘴角算是一个笑容。
  饭吃到一半,我好象有些撑不住了。馄饨比火炭还要烫,热辣辣地卡在喉咙里。他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边吃边看VCD。
  “删的太多了,没看过小说还真有点搞不太清楚。”他指着电视说。
  “电影演多少分钟?小说写了几年?!”我有些吃惊都到这份儿上了竟然还会同他抬杠。
  他站起身钻进厨房,把碗朝水池里一放,说:“你刷碗,我得去收拾东西。”
  我继续看电视,继续吃馄饨。雷震拿出储藏柜里的大旅行袋开始装衣服。听得见他在哼歌。他喜欢伍佰,经常唱的却只有一首,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爱上你从来都不曾后悔,离开你是否是宿命的罪……已到了尽头,无法再回头……我不喜欢港台歌手,对他蚊子一样哼的歌向来是嗤之以鼻。然而今天,我好象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或者该说,到今天,才听明白。
  我把《蓝宇》看了四遍,他好象还没有收拾完的样子。相当忙碌的身影,久久不见结束。走到暗房门口,见他站在一大堆胶卷照片里发愣。
  “怎么了?”
  雷震忽然笑了笑,我发现他的手有点哆嗦。
  “太晚了,你先睡吧。我还得有一阵子才弄的完。”他说。
  我咬了咬牙,说出一句自己都想抽死自己的话。
  “我帮你收拾。”
  他楞了一下,有种火花般的东西在脸上耀眼地闪过。深吸口气,我硬起心肠继续说:“那——”
  “让我想一下成么?”他逃命一样抢着开口,“明天!明天……”
  我走过去用尽力气拥抱他,随后拖着两条腿离开。
  全无睡意。整个卧室被我用烟灌满了,到处云雾笼罩。厨房里一直有轻微的响动。看看表,三点五十。
  满地都是纸片,雷震坐在马扎上还在撕着什么,头垂得很低,完全看不到表情。我不做声,目送那只抽屉里一叠叠流水帐日记在他手里变得尸骨无存。敞开的旅行袋里,那只红色暖水袋刺眼地躺在几件衣服上。
  他撕完一本,会用手背擦一下眼睛。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我却在空气中闻到了眼泪的味道。
  六点二十五分,他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装睡。
  “忍冬。”他小心地坐到我身边,轻轻唤道。我紧紧闭住眼睛,没有转过身。
  “我走了。饭在桌上,记得吃。”
  我咬着嘴唇。
  “忍冬?忍冬。”他还在唤我。
  我腾地坐起来。除了闹钟的滴答声,房间里只有我不均匀的呼吸。他仰着脸,停了一停,犹犹豫豫。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在我眼中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的雷震,一夜之间似乎已变得让人无法确认了。
  “我送你。”我哑声说。
  他摇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上班会迟到的。”
  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雷震踌躇半晌,还是俯过身子在我的唇上飞快亲了一下。我想再摸摸他的脸,可手指却绞在被单里。
  “忍冬,我真的很爱你……真的……”
  他似乎想笑,言辞间全是苦味。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
  门发出一声叹息,慢慢关上。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广播乐曲,崭新的一天,又将开始。而我,只剩把被子捂住脑袋倒在床上失魂落魄的力气。
  我,终于又变成一个人了。
8
  每每周末雷震出去参加聚会,我都会半开玩笑地叮嘱他:不许钓凯子,记得戴套子。
  这话听着矛盾吧?!然而正是我心中所想。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应该能明白我对他说时究竟抱着何种想法了。
  我希望他只爱我一个,我也希望他只是和我玩。
  以前说过,我不热衷参与北京同志圈的活动,但这并不代表我与其他同志老死不相往来。树木有高有低,人有好有坏,值得庆幸我所见过的部分圈里人还都是不错的。
  李响和刘旭,被雷震当作兄弟的一对恋人。他们和我们,如同镜子的两面。
  “这周末李响过生日在迪厅聚会,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也答应带你过去。总听我说起你,还一次没见过,他们都有意见了……”雷震笑着说。
  我照往常的习惯拒绝。他却难得使出了磨人的工夫,死乞白赖地早唠叨晚罗嗦,折腾得我没地躲没地藏,只得举白旗。
  我想再拉一个人壮胆,好象自己去的是龙潭虎穴。
  珞珞圆起眼睛上下打量我半天,猛然大笑起来。连连摆手说:“老大,您饶了小的吧,我晚上还要和朋友们去东四玩呢!没工夫当保镖!”
  “那里除了雷震我一个都不认得。”
  “拜托,一开始大家不都是这样吗?”珞珞笑吟吟地,“雷震说的没错,你啊,真该多结交几个圈里朋友换换脑子!”
  “换脑子?”
  “是李响他们想见你吧?这就好,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老夫老妻’是什么样儿!学着点,你给雷震的还不及人家八百分之一呢!”
  珞珞一付笃定的神态,反倒让我惶惑了。
  “你认识他们?”
  “对啊,雷震早带着我去过不下三十次了。他的一大票朋友我见过的也十有八九。有些人挺好的,有些人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珞珞猛然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指在我头上一点,“少乱想啊……你们家雷震心里可就你一个,如今想让他爬墙头比登天还难!”
  公共汽车从头坐到尾,穿过那座有名的建筑物,聚会的迪厅安静地等待在面前。看起来生意兴隆,夜色里三三两两的人不断汇向台阶尽头被彩灯环绕的大门,其中不乏一眼便可认出的同性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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