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跳舞————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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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说终有一天我们要分道扬镳?”
  他摇头。
  “不,该说是你不要我了。”
  “少吹牛。”我觉得很没意思,“总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又是捡破烂,又是不要你。记住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不要你……”
  雷震笑了笑,开始在我身上忙活。我知道这一夜又要加班加点,但心里也很高兴不用再进行这种破坏情绪的交谈。谁料想事完之后,他又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会的。你早晚都会想分手的。”
  “总得有个理由。”
  “你是女人吗?什么都谈理由。看看圈里那些人,有几对能共同生活超过三年的?”
  我只好用玩笑口气问他是不是想做个图表之类的记录我们同居的时间,看看能不能全线飘红直蹿到五十年后?!雷震没理我坐起身去喝水,一会儿听见他在厨房里闷闷地说:
  “真能坚持到那么长远就好了。”
  我索性闭眼装睡,懒得接话。他走回来,坐在床边。一阵轻微的声音过后,我闻到烟的气息。
  “该起来了,你不上班么?”他用手指搔搔我的脸。
  我睁眼看着天花板说:“想吃油条。”
  他把烟在昨天晚上盛苹果皮的碟子里慢慢碾灭,开始穿衣服。当我重新闭上眼睛时,雷震已经关上房门下楼去早点铺买油条了。
  我知道,能在一起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们彼此迁就,或者该说,我们很好地保持住了那种逃避的平衡。可人的耐力有限,早晚地,线一断,就会有不愿看到的事发生。

  雷震的家里人知道他和男人同居的事。最初听他说起时我真是惊得目瞪口呆。不但是过去那两个,连同现在的我……
  我实在无法想象。以前常常觉得若是父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上了男人还不得疯掉,现如今这结果却简单痛快的出奇。
  “他们同意?”
  “对。”雷震说,却不再细谈。
  埋下的种子总要发芽,即便他闭口不谈,我也能猜出几分。破土而出的那一天,我们就要各走各路了吧?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问。
  春节前他说要陪父母去苏州外婆家,元宵节以后才回来。费了好大劲儿和三家打工的地方请下假,其他的地方则统统只能辞工不干。
  “回来后再说,况且现在工作也挺好找的。”
  “哦?!”我说。
  “想让我带什么?吃的?玩的?”他笑着问,像对一个孩子。
  “苏州美女。”我也回报以笑容。
  “你左右通吃?”
  “这有什么?!你大学时不还交过女朋友吗?”
  雷震点头,眼睛里没有笑意。
  “外婆家姐姐妹妹一大堆,我有照片,你现在就可以挑。”他还真拿出了照片,哗啦撒满一桌子。
  “这个好。”我指着其中一个笑眯眯地说。
  “操!什么眼光?这是我外甥女!明年夏天才上小学一年级!”
  “我喜欢幼齿的。先预定了,长大后肯定是美女一名。”
  “行啊,结婚时别忘了给我这个表舅磕头……”
  越闹越没边了,我也喜欢这样。可以把正经的话题扯老远,远到我们谁都找不回来。这样,就能得以在平静中重新向前,直到下一次无法避免的碰撞。
  “还写信吗?”我问。
  他笑着又点头。
  “还有照片?”
  “还有照片。”
  其实我要的不是这些,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最近单位效益不错,奖金也见厚。捧着自己的钱包如同土改后的农民捧着自家地里的粮食一样心花怒放。晚上我提议出去要个十碟八碗地摆一摆阔,他说不想在外面吃饭,而是拽着我跑到商场里东买西买。
  一大堆可以算做年货的东西很有气势地放在我面前。
  “你过年时也回家吧?总不能空着手,你父母即便真的不需要这些,也会很高兴的。”雷震说。
  我很想亲亲他,大庭广众,没敢。他看出来了,只是笑一笑。
  “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钱,没我什么事。”
  “谁说的!?”我反驳,“就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我老婆挑的……”
  雷震用蚂蚁看见头顶路人抬起来的鞋底般的眼神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去车站送行时见到了他的父母。没有我想到的尴尬和怨恨,很客气、很客气地打招呼;很轻松、很轻松地闲谈。
  “觉得我家里人怎么样?”他抽空把我拉到一边兴奋地问。
  “很好。光是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还能这样镇定就不得了……”
  雷震看着我,把手松开。
  “你担心什么?”
  我能担心什么?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最麻烦的一道关口都过了。难怪他能活得那么不加掩饰。
  “想得少一点就能久一点。”他又开始说绕嘴的话。
  “是么?”
  “忍冬,别和你家里人说。”他突然小声说。
  “这就怪了。你能说我就不能吗?”我是打死也不敢的,即便逼上梁山,能保密一天就保密一天。可看到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要抬杠。这没什么好处,我心里一清二楚。
  “为你好。”他皱皱眉。
  “我知道了。”我说,“别惦记这些有的没的,陪你父母好好玩。”
  拉他去卫生间,趁里面没人吻上半个月的份。面对面笑得有些苦味,我们明明是恋人啊,却只能躲在这里接吻。
  “世界末日也未尝不好——”雷震突如其来地冒一句。
  “——到时候人人无所顾忌。”
  我无话可说。
  按照中国人的惯例我也赶在除夕之前回到连云港父母的身边。团圆饭,团圆的一家人。父亲老多了,去年的一场心肌梗塞几乎要了他的命。
  “在北京——工作怎么样?住的地方好不好?有没有朋友了?”母亲关心的是更琐碎的事情,她要用短短的几天时间把自己的儿子从里到外都疼惜审视一遍,然后用来陪伴她等候下一个春节。
  我很好。我告诉他们,和某个朋友合租了一套房子,这样可以少一点开销。北京物价很贵,比家里贵多了;北京很大,有时候去一个地方要坐上好几个小时的车;北京人多,无论哪里都是乌压压一片。北京春天风沙多,夏天太热,秋天太短,冬天太干燥。
  为什么要把那里说得一无是处?其实心里,我是非常喜欢北京的。
  有雷震,有那一花坛的辣椒,有照片和信,有喜欢的工作,有朋友……
  初三我就去买了火车票。父母诧异极了。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去?在家里待不惯了?我推说单位年前有些工作没赶完。姐姐却意味深长地笑,是挂念女朋友吧?
  我的女朋友在苏州,明年才念一年级。
  我爱的人也在苏州。
  大院传达室的阿姨在门口交给我一份早上刚到的特快专递——雷震的信,还有十几张那个幼齿美女的照片。这家伙,难道猜准了我会提前回来?
  最后一张纸上写着几个飞得几乎快跑出去的大字:
  “想我了?”
  信还是一如过去的风格,漫天的流水帐,看得人直犯困。实在奇怪他在高考时语文是怎样混出只扣七分的高杆成绩。
  我把它们都放到雷震平常搁信的抽屉里。同居已经很久很久了,抽屉满满的都是他写的“流水帐日记”。没来由的,我感到有点恐惧。
  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吗?可是,我到底了解他多少呢?我在害怕什么呢?
  全都说不清。明白的一点是雷震比我坚定多了。
  那该怎么办?继续在一起,直到我坚持不下去为止。
4
  雷震在元宵节当天回来,东西装了满满三大包。正好轮到我倒休待在家里,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外面有人甩着一个腔调没完没了地喊我。
  把脑袋探出窗,一眼就“钉”到他身上。那个人还是像许多天离开时那样意气扬扬地笑着向我招手。
  几乎全都是带给我的。他买的,他父母买的,从吃到穿数量多的恐怖之极。
  “我未来女朋友好吗?”我问他,一脸的笑。
  “好啊。比我强多了。能吃能睡能玩能闹。”他也笑。
  晚上我看电视,是从同学那里淘来的二手货,经常会白茫茫一片大雪花,到时就需要抡起拳头在电视机上“嘭”地砸一下,画面当即宣告正常。我不爱干这种让人冒火的体力活,平常总是吆喝雷震去做。但今晚他泡在暗室里洗照片,第十六次“下雪花”的时候,我索性让它彻底休息。
  其实相当想和雷震一起待着的,想搂着他。于是忍不住钻到里面,他有点惊讶地回头,连忙让我把门关上。
  “当心!还有好些没洗完!”他忙忙地收拾着底片。
  基本上都是苏州的街镇风景,人物非常少。
  “怎么都是这种风光片?”
  “那些团圆照当时就托舅舅他们洗出来了。这些是我的。”
  雷震对我的、你的之类事情分的非常清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的这样壁垒分明。或许,我和他之间也是一样?我想问,却不敢问。拐弯抹角套他的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烦我啊?他就笑,一直笑。反击似的说你不是个捡破烂的吗?我到你这儿就算到头了。
  真的是到头了?
  “你不高兴啊?”他问,很小心的眼神。
  “我在算捡到你这个破烂值不值。昨天那么大堆的报纸易拉罐才卖了十四块钱……”我还是照旧的抬杠。
  雷震低头鼓捣他那些照片,用镊子夹起一张给我看。
  “这是我家的那条巷子。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照一张相同角度的。”
  “为什么?想献给市政府做档案?”
  “不是。”他说,“仅仅想看看变化的时间到底会有多长。这次回去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两边全是楼,实在可怕……”
  我想人的某些变化更可怕,但没有说出来。
  晚上我们让床加了一趟夜班。
  我们做爱的次数并不多,间隔时间也长。大概别人会认为做爱能稳固两个人的关系,不讳言我们也能够靠彼此达到很愉悦的高潮,他到最后总是会反复告诉我得到了多快乐舒服的感受,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那时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但我和他之间最紧密的连接并不全靠拥有彼此的身体。这是我所希望的,而那时的我也认为我已经做到了。
  尽管我们没有向对方说过一次“我爱你”。
  最不得了的,仅仅是“我挺喜欢你的。”

  那一年倒春寒,雷震感冒了好几次,喷嚏连天,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我发现睡觉时他的脚总是冰凉,就去买了个暖水袋。
  “一天的饭钱!”雷震举着它恶声恶气。
  那时三毛钱能买一个猪肉白菜馅饼,四毛九可以买一袋将将下咽的方便面;我明白他是怪我把钱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但晚上雷震还是乖乖地灌上热水,把它放进被子里。表情是小孩子得到生日礼物时会出现的那种极欣喜的模样。
  然后在我躺到旁边时他说了声:“谢谢。”
  “暖和吗?”
  他用脚把我的脚勾过去搭在暖水袋上,嘿嘿地笑。
  那个暖水袋没过几次便漏了,雷震说真是破烂用破烂货。我让他扔掉,再去买一个。他说不用,天气马上就暖和了。之后我们可能是忘记了,也许是他的脚不再冰凉冰凉的,谁都没再提买暖水袋的事。
  我以为他扔掉了,直到分手那天在他的行李里再度看到那只有裂缝的暖水袋。
  相处时间长了,两个人或许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疏。我和他头回吵架就是因为一点小事。他口中所谓的芝麻绿豆。
  有个以前打工的广告公司对他印象不错,打来电话想让他加盟。雷震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你不喜欢那单位?”
  “不是。”他一脸无所谓。“就是不想去。”
  “这算什么理由?”
  “我可没说这是理由。”
  “人家诚心实意来请,你现在又没有固定工作,干吗不试试?”
  “说过了,不想去。”
  “你打算这样混下去?”
  雷震眯起眼睛看着我,口气变得很冷淡。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又是我最厌恶的“我的”、“你的”,战争便爆发了。
  其实他若是把实情说出来,我们之间也不会爆发这场无意义的争吵。可雷震不是喜欢掏心掏肺的人,我也没有探询的耐心。不久以后,他不经意地说起在与那家公司第一次合作时对方抄袭了两份他本打算为其他单位做的设计。雷震没有当众挑明,但他也不会没神经到和偷自己创意的人重新为伍。
  “你当初怎么不说?”我问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没必要。”
  那什么才是必要的?他没说,我依旧没问。
  有件事我想应该先向你说明。无论是认识雷震之前,还是认识他之后,我都没有让自己真正涉足所谓的北京同志圈。我指的是参加聚会,认识更多的同志朋友……可能是觉得有雷震就足够了,对这一片天空更上层的样子我没有兴趣探询。
  雷震喜欢玩。刚认识的那段日子里每周末都会去GAY吧和圈里的朋友泡上半宿乃至通宵。我常常是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他手忙脚乱钻进被子,身子还带着外面的寒意。
  我亲亲他还有些冷的嘴唇,啤酒和烟草的味道。
  “回来啦。”
  他打个哈欠。
  “嗯。真冷……公交车也能冻死人……”
  “玩得开心吗?”
  “还行。”
  他吸吸鼻子,把凉冰冰的鼻尖凑到我脸上,惬意地吐一口气。我拉紧被子把彼此裹严实了,偎着他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我想他可能是需要这种氛围,像成群结队的羚羊,只有在集体中才能感觉安全。事实是否如此我无法确定,因为还有很多,我始终搞不明白的事。比方说,他还在和那个人保持电话联系,甚至见面——第一任老公,一起参加摄影比赛的A,把他让给下任的狗东西。
  雷震的电话比我多。我并不在意。他出生在北京,光认识的人就能拉出好几个连。入这个圈比我早,加上脾气好,朋友更是漫山遍野。我不介意他见其他朋友,相反地我认为这对他也比较有益处。过去的相好彼此问候一下见一面也是可以的,但我无法容忍,他的隐瞒。
  那是我仅有的几次可怜社交活动。如果不是久未见面的小杨在场,如果不是雷震提出聚会后顺路去给我买羽绒服,如果不是那张商场七折优惠卡当天就到期,我和A的相遇或许就不会出现。
  酒吧刚刚装修过,还能隐约闻到新家具的味道。小杨对我们还在一起表示了惊异,似乎这种情况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要低。
  “居然还在一起?”
  “你丫什么意思?”我笑着质问,“看我们俩眼热啊?”
  “喂,你当真了?告诉你忍冬,我这可是出于朋友才对你说,老婆啊,最好别想,傻子才拴个套把自己束起来;最好的是找个模样功夫都没话说的4友,大家开心。”
  他凑过来小声地又说一句:“说真的,那还就得是MB。”
  我有点茫然,用烟堵住嘴。
  雷震是何时发现A也来了,我不知道。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正和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说话,便走过去叫他。那个男人头发剪得很短,笑得有点不大自然,嘴有点歪。
  我告诉雷震该和小杨他们一起去吃饭了。他没做声,既不像往常一样痛快地答应,也没有拒绝的表情。
  “这是忍冬。”他对那个男人说。
  我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一根刺样的东西在心里冒出来。你相信那就是直觉吧,人在某些方面似乎天生拥有这样的本能。危险、恐惧、或是自己不愿想见的东西。雷震的过去,对我来说——应该包括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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