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跳舞————mobba的老婆
mobba的老婆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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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我客气地打过招呼,随即说有些摄影上的事要谈,想跟雷震出去吃饭。
  “也算是对他上次帮忙的回礼。”叫“A”的男人说。
  我哦了一声,说句请便掉头打算走人。
  雷震一把拽住我。
  我把他的手拿开,简单地笑了笑。走人。

  我小时侯梦想当飞行员。电影《壮志凌云》里汤姆·克鲁斯那样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因为喜欢天空和海,这行当可以二者兼得。
  “可见你爱逃跑。”雷震说,吃掉最后一口方便面。
  “怎见得?”
  “因为你追求无法拥有的东西。”他回答。
  通常这种时候我会对他的“疯话”嗤之以鼻。所以当他站在A身旁对我说咱们一起去吃饭时,我想都没想地回绝了。
  “机会难得,”我说,“好好珍惜。”
  七点一刻我回到家,他比我晚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
  如何开始的我忘记了。随便一个借口。怎么?你认为我决不会忘记?我真的不记得了,大概心里这一方的愿望比较强烈吧,极丰厚的应该忘却的理由,可是又极想吵架。
  把脑子里能抓出来骂人的话全部脱口而出,看着彼此脸都青了,我们才封上自己的嘴。一个继续留在家里生闷气,一个躲到外面无休止地坐公车乱逛。
  他说的没错。我总是那个逃跑的人。他总在等。
  重新和好的交谈通常都是在看似无意的状态下开始的。比方说你吃没吃饭,帮我挪一下书柜,刚才哪个朋友打来电话等等,总之只要能让我们开口就行。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基本上这个法子很奏效。因为我们不想失去对方。
  西单是我们爱去的地方,没有目的,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海浪一样的行人涌过来涌过去。
  在那里,雷震说过男女相识、相恋以至于最后结婚生子就像参加一场舞会。各种各样的音乐、舞伴、姿势、表情……两个人,在舞蹈中走完自己的感情之路。
  “那我们呢?”我问他。
  “我们也在舞会之中,但我们不会跳舞。”
  他微笑着回答。
  我最终也没有对雷震说过“我爱你”。
  雷震却说过。
  他在我们决定分手那天对我说:“忍冬,我真的很爱你……”但随后又说: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
  是我提出分手的。我要离开北京。他说想一想,第二天同意了。不是因为不再爱他,即便现在我也承认,他是我最爱的人。问题是我想象不出要怎样共同生活下去。
  我没有,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的信心。
5
  上星期你过生日是么?生日快乐。还是年轻人呢……我马上要三十岁了,今非昔比,但也没到愤世嫉俗的地步。
  说到生日想起小杨的葬礼。听着别扭么?没关系?那我就讲一下。他是在自己生日那天死的,请原谅我会想到这件事,因为实在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说起来遣词造句可能有些困难,多点耐心听吧……
  那段往事的每时每刻我都记得很清楚,如同数自己身上有多少块骨头一样。上午小杨打来电话说想请我们一起聚聚,理由是他过生日。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我立刻给雷震打传呼。人家过生日,总得商量着送点什么。
  “我下班早,先去商场买好得了。”雷震说。
  我相信他的眼光,叮咛了几句就撂下电话。傍晚六点左右我们等在餐厅门口,一直到七点也不见小杨踪影。传呼没有复机,家里也无人接听,抱着试试的心情打到他的单位。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打颤的女人。
  下午四点半,小杨在资料室换灯泡,触电。
  没有人在旁边,直到同事为填写年度报表四处找他时才被发现。时间耽搁太久,送到医院前人已经死了。
  雷震没有表情地看着我,眼睛像镀了一层浑浊的膜。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拉住他的手走向公共汽车站,没松开过,即便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意味复杂的视线。没有交谈,也说不清要去哪里。有几个小时我们几乎是看见公车就上,在北京市里漫无目的的奔行。
  雷震始终任凭我选择下一个方向,怀里还抱着送给小杨的礼物。他的手湿漉漉的,或许我的手也一样。
  像哭过似的感觉。
  抓紧他的手——那是许多年的回忆中,我唯一一次在外面的大胆举动。现在想来,真的是可笑又可怜。
  第一次见到小杨的父母竟是在这种场合,我没料到。葬礼乱哄哄的,人来了不少。雷震告诉我有几个圈里朋友也来了,和小杨父母握手安慰。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那张年轻的遗像。
  “早晚会忘的。”雷震低声说,“谁都一样。”
  “不一定。”我说。
  我们默默立在原地,听着其他人细细的啜泣,看着其他人表情或严肃或惋惜的鞠躬缓行,之后,我们又默默站在殡仪馆的台阶上送走小杨的骨灰盒。

  一年前小杨还只是我一个清水级别的朋友。到了夏天,他却已是我和雷震最知心的哥们儿。
  我承认他和我们在对待很多事情上态度迥然不同,比方说小杨从不讳言自己反对我和雷震过度密切的交往,至于同居,就更是反对。他不但对我说,也未带隐瞒地同雷震讲过。
  “男人和男人之间只能玩。懂吗?”他反复强调的通常都是这个。
  “我们没说不是玩啊。”我喜欢抬杠地回击,雷震只在旁边不做声地笑。
  然而有一次……
  我想,小杨他会成为我的铁哥们儿大概就是因为那一次……
  中秋节,单位里照例发了一堆月饼,我打电话找到小杨准备送给他两盒。见面寒暄了几句,他调转话题问我:“怎么每次都看不到你和雷震一起去酒吧?”
  “没什么,”我说,“不太喜欢去那里。”
  小杨低头在盒子里找枣泥月饼,不紧不慢地说:“告诉你件事,不过先声明,如果你把它当成负担,我可不负责任。上星期在迪厅里,有个家伙因为一些感情上的事被老陈他们堵在包房里揍了一顿。你涉足这个圈子时间少,知道与否都无所谓。雷震认识那个人,当时想去劝架,被我拉住了。”
  “他回来没说。”
  小杨斜了我一眼:“我是负责维持秩序的,那个人的确欠揍。不过雷震似乎不这么想,说‘既然互相喜欢在一起得了,别人管那么多干吗?’我怕他再说什么话捅到老陈肺管子上,就拉他去了外面休息厅。教训的话我就不费口舌,你猜他最后对我说了什么?”
  我好象知道点什么,却只是看着他。
  “那死小子说啊:‘小杨,我今天把话撂给你。穆忍冬是我的BF,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想和他在一起过日子,所以绝不会对他提出分手的,除非他自己想离开。如果,真有这样一天,以后我便不再找BF,同你说的一样,和4友玩又轻松又简单;如果!你在任何场合时间里看到我甩了忍冬又带个新男人还对别人说这是我的BF,别客气,狠狠抽我一顿……’”
  小杨掰开手里的枣泥月饼,左看右看:“我对雷震说:‘放心。我会记着你的话。你若真敢那么做,我就让人素了你。’”
  “这和你平常的论调不太一样啊。”我说。
  “早跟你讲过同他只能玩。不过从他决定搬来和你一起住时我就知道没戏。”小杨说,“你和雷震不一样,他能做到的事,你一辈子也做不到。”
  我点点头,“比方说——”
  “你没有勇气。”他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指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爱人的勇气。我相信雷震的话,所以我敢打包票,以后逃跑的那个人一准儿是你——”
  “——因为你丫就是这种人。”
  你能想象出我当时听到这些话的心情么?没有愤怒,也不惊讶。空洞洞的,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就是一个转在脑子里的声音在说:没错,没错,我就是这种人。
  才明白,小杨以前的话,即便是说给我听的那些话,真正所针对的都是雷震。因为他知道我早晚会选择逃避,而雷震,他在我面前,只会越来越认真。
  三年以后,回到连云港的第二天,我跑到附近公园里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了一个小时。因为我知道自己心里从未苏醒过的某些东西现在已经彻彻底底死掉了;那本是我应该拥有应该珍惜,明明可以憧憬乃至实现的一些东西。可是,倘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仍会将它浪费掉。世界就是如此这般,我就是如此这般,很多人都是如此这般。

  可能是那个日子太刻骨铭心了,我们两个在往后的日子里没给对方庆贺过一次生日,其他的朋友也一样,随便找借口躲过去。
  但雷震的生日普天同庆,即便我们谁都不说什么,那天的气氛也通常会变得很微妙。
  五月一日,放假、放假、放假。
  同居第三年,雷震辞掉了所有小时工的活儿,单给一家知名饮料公司做部分平面广告设计。钱不算太多,选择这份工作只是图休息时间充裕,可以继续搞他喜欢的摄影。我在九月里便同他商量一起去龙庆峡玩两天,在北京待这么久,我连延庆县的边儿都没沾过。雷震满口答应,也不知道他是否猜出我这样做是想变相地给他过生日。
  没料到这家伙居然晕车,一路上搞了个人仰马翻。在坐船时和老板吵了一架,随即又忙着找招待所住下。他躺到床上拿报纸盖着脸像是要睡觉的样子,我去水房洗刚买回来的水果。
  “晚上出去下馆子,我在门口听到几个客人说这个招待所食堂饭菜赛过啃花岗岩。”我说。
  雷震告诉我他哪儿也不去,就想喝酒。
  我拎着一大包啤酒和各色熟食跑回来,和他一起坐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吃喝。我们俩都是超海量,不到一会儿空罐子扔了七八个。
  “我下辈子想做女人。”他说。
  “这辈子也可以做变性手术达成愿望的。”我又开始抬杠。
  他一下子笑了,啤酒洒到手上。
  “正经说话行不行?我这身材像个女人坯子吗?”
  “怎么想起要做女人?”
  “没什么,只不过希望这辈子无法实现的事留到下辈子实现罢了。”他一口喝干剩下的酒,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对我讲起他的一些往事。
  雷震十六岁时就已经发现自己对同性有肉体的渴求了。他以为靠手淫能解决问题,可似乎越搞越糟。咬紧牙关熬到大学,觉得这时候名正言顺地交个女朋友或许能够把自己的心态拉回到所谓正常的轨道上。短时间里还真奏效,毕业前夕和对方上了床。
  “我他妈的就是个变态。”他说,“明明喜欢男人却非要到女人身上找掩护。最后一年简直成了花心大萝卜。”
  在此之后不久,他怀着找一个BF的心态和第一个男人见面,站在约定地点等了二十来分钟,对方根本没出现。可能是早已在暗处把他目测一番感觉不合心意吧,随即这样不了了之。
  认识A之前他和不少人419,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有活儿干。
  “想过继续找BF,可没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爸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准备搬去和A同住的前一天。”他蹙紧眉头,“你能想象自己走在路上,突然有人从背后砸过来一煤气罐的感觉么?我爸妈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雷震决定在离开之前向父母摊牌,他笑着让我猜测一下当年的盛景。我闷头喝酒,回答说自己是个想象力处于温饱线以下的人。
  “现在我快忘了他们那晚都说些什么话了,能想起来的只有‘你是我们生的,天底下再不可能有其他比我们还要爱你、还能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人。’”
  “这是实话,哪怕讨老婆也有可能离婚。”
  “还记得我大腿上那道疤么?”他问。
  我点点头。
  “那是我妈用剪子留下来的。”说到这儿雷震不无悲哀地笑笑,“她的确很爱我。其实到现在,他们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会乖乖回去的。因为相信,所以他们同意我继续和第二个BF上床,同意我和你……”
  “你在车站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让我不要告诉父母。”
  “对。”
  我数了数空易拉罐,十五个。雷震开始跟着电视里的歌手荒腔走板地唱起来:
  “你能听到这个声音吗?到如今还听得见吗?怎么也不觉得苦吧!就在一刹那,似乎时间推移,全部都成为过去……”
  我蓦然明白了一个事实,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遇到许许多多的祭日。或是人,或是事。它们把一个又一个我不愿失去的美好情景冷淡地带走,留下的唯有满口沙砾。雷震对于我,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中之一;而且将是我亲手埋葬的祭日。然后,我就会像重新拧紧发条的钟,滴滴答答遵循着齿轮的牵引茫然向前。
  “穆忍冬,分手时我不会纠缠你的,所以到那天你也干脆点。”他说,回过头,眼睛忽闪了一下。
  我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你今天说话尽是找抽的内容。”
  雷震笑了。
  调到北京台,歌舞晚会。主持人意兴奋发地说着历年都听过的套话,一片喜气洋洋。
  “国庆节快乐。”我对他说。其实想说的是生日快乐……

  忘了告诉你,我曾经数了数,从那一夜过后,我和他共同可以拥有的时间,我这辈子真正可以去爱去创造幸福的时间,还剩二百零九天。
 
6
  你想知道我们和珞珞之间的事?完全可以。说心里话,我们三个在一起时,许多时间里快乐似乎总是源源不断。
  她和雷震很早之前便是朋友,辗转地我也认识了她。那是个反应永远比别人迟三天的丫头,说话有时慢条斯理、有时像飞机大炮机关枪。情人节她例来只送一大包号称一年份的安全套给我们,坚持不懈;还时不时以骚扰为名跑来蹭饭吃。我挺喜欢她的,小杨死后,除去雷震,她是唯一可以让我毫不隐瞒内心与之交谈的人。有时甚至会产生这种错觉,我好象把她当成兄弟对待了,而不是当作一个女孩。
  因为我们的关系,珞珞喜欢上了看同志文学,随即又整日里眉飞色舞大讲从网上发现的耽美小说。雷震曾偷偷对我说:“老天保佑她别想着看真人秀,不然咱俩跑不掉的。”
  他的担心也许是多余,但有几次这丫头还着实把我们吓得够戗。
  中关村的街上到处都有兜售盗版VCD、游戏软件的。珞珞说要给电脑换个显卡,硬拉着我做参谋。刚走出车站就有一个男人很随意地迎过来低声问:“游戏软件要么?”
  珞珞钉子似的站住。
  “有电影吗?”
  “有。”
  “毛片呢?”
  “……有!”
  “男同性恋的呢?”
  我在那个男人傻掉之前赶紧带她落荒而逃。回到家里准备和雷震好好对她进行思想教育时,珞珞居然振振有辞地说:“我又没打算让你们两个做,那么紧张干吗?!”
  吃饭的时候她凑到雷震面前问了一句话,当即把他噎得脑袋埋到桌子下面。
  “怎么了?”我问。
  珞珞面不改色:“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他你亲出来的印子在他身上能待多久。”
  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统计过了,某某是三天,某某是一天,某某居然根本没有哎,他还让我亲眼验证,就在海淀图书城的牛肉面大王。我猜雷震时间一定长,以前他不小心磕碰一下立刻淤青,照此推理,如果是忍冬亲的,应该也差不多……”
  “珞珞!”
  雷震忍无可忍,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拎到厨房里一通教训。我在外面听着好笑,平常说话干脆利落的雷震此时就像个罗里八嗦的阿婆。然而在他的语重心长结束之后,珞珞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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