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安灏禹烟瘾犯了,床头柜上放着个打开的烟盒,里面还有最后一支烟。
但安灏禹懒得爬起来,他任由自己痛苦地束缚在每一处神经末梢传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瘾里,任凭自己被折磨被凌迟,越是透不过气头脑反而越是清醒。
这是自己第三次这样,安灏禹记得很清楚。
上上次,是第一次看到徐子轩伤口的时候。
他不知道徐子轩的手臂上有伤,说着笑手上也没个轻重就一把抓了上去,血一下子从衬衫里渗了出来,看着满手心的鲜红,他傻了似的愣在原地,而对方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挑了眉毛转过了身。
上一次,是徐子轩在医院醒来的那个晚上。
之前,相较于徐子轩的亲生父亲或许正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安灏禹更担心徐子轩永远不会睁开眼睛,而当徐子轩终于醒来,他又不得不去想,哪怕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有着深刻世仇的两大家族只怕也不会有自己和徐子轩这样情感纠葛。
安灏禹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从记事起一年也见不到沈茹几面也好,安泽文长期把自己扔在单位也好,徐子轩那晚拿着匕首走进房间也好,徐子轩背负的秘密也好,许岚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好......他都可以不在意。
他终究是在意的,只不过,没有像在意徐子轩那样在意,没有像在意一家人能否一直齐齐整整地在一起那样在意。
然而,不管是在意或是不在意,每当你认为自己对某件事早已做好了准备,但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徐子轩也怀疑过吧?
他对谢展回到省厅的事情表现得那样平淡,还说什么“比起我们去辩解,比起爸亲自解释,让他自己寻找答案或许会更好”,他是在默许谢展暗中调查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师兄弟的计划?
难道,谢展的突然“发疯”就是他们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出戏?
徐子轩不是那种人。
那些混账想法让他生平第一次没去接出差回来的徐子轩。
安灏禹翻身坐起,抓起手机就往外冲。
呜呜呜......
目光落在手中震动着的手机上,屏幕在拉上窗帘的黑暗房间中亮起了光,上面显示着徐子轩发来的微信。
只有六个字。
“谢展被停职了。”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
唐延接到的是平城区刑侦支队的电话,说是派了两位警员过来找安灏禹了解养老中心的案子,请予以支持配合。
一听与安灏禹有关,唐延马上宣布散会只把徐子轩一个人留了下来,而后者心里的那点耿耿隐忧也自然按捺了下去。
唐延简单和他说了什么事情随即又给前下属小王打去电话:“我说,到底什么个情况?”
“哥,我都被踢出这案子了,哪儿还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听说,停职是厅里决定的。”
“我不是问的停职......”手机摁的是免提,一听小王这么说,正在踱步的徐子轩都有点奇怪收住了脚步,更别说唐延了:“等等,踢出案子?为什么要把你踢出这案子?不是你带队去的养老中心?”
“说是让我回避。”
唐延更加莫名其妙了:“回避?回避什么?你和谢展仅仅就是认识的关系而已。”
“可他也曾经是你的下属啊。”
“......”唐延这下彻底无语了,不禁爆了句粗:“你们支队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哥,把我调去云中不行嘛!”
唐延翻了个白眼,自从调任云中这小子都不知道在自己面前提过多少次了:“得得得,你要真舍得和你老婆两地分居老子早把你调过来了。别跟我扯这些废话,安灏禹到底和养老中心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你们支队还专门派人过来了解情况?”
“哥,我是真不知道!我前脚刚在监控里看到谢博士,后脚就让我带队配合治安那边去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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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算好时间都没这么合适,安灏禹前脚刚赶到支队,平城区派来了解情况的两位警员后脚也到了。
“唐支队、徐支队,你们好,这是协查通知。”
“这么正式?还给我们发通知?”示意安灏禹先老实站在一边,唐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手把看也没看一眼的通知就揉成了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了门背后的垃圾桶里。
“不对啊,徐队,我记得我们和平城区支队好像是平级关系吧?”
徐子轩也跟着坐下,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难道不是?唐队,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记错了也不打紧。”唐延哎了一声挥挥手:“平城省来的都是领导。”
平州市是Z省的省会,因此大伙儿经常会戏称为“平州省”,但平城区只是平州的市辖区,这么称呼显然就是故意嘲讽了。
这两人来之前其实也知道这事棘手不好办,偏偏他们支队长二郎腿一翘就把这些膈应人的事儿都踢给底下人,更何况唐延还是他们以前的领导,这趟差真是耗子鼠钻风箱两头受气,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两位支队长工作都忙,”两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们只是例行来向安队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况。”
唐延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工作在忙,作风建设也不能大意。更何况,案子事关我的下属,我作为支队主要负责人,徐队作为分管负责人,自然事无巨细全部都要知道。”
说着,他看了安灏禹一眼,又冷冷道:“哪怕我们大队长在你们平城区养老服务中心放了个屁。问。”
唐延没喊坐,这两人也只有站着问话。
“安队......1月5日下午,你是不是去了养老服务中心?”
“是。”
“你怎么去的?”
“开车。”
“你是在跟踪谢展吗?”
“安灏禹!”唐延忽然站了起来,指着安灏禹的鼻子就骂:“你!你难道还想把人打回来不成?”
徐子轩一把抓住他:“唐支队你别气。哎呀,两位警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安大队长这脾气有点暴躁,这大家都有所耳闻,前段时间还和谢展打了一架,这不唐支队关了他几天禁闭,估摸着是心里憋屈想找谢展好好谈谈......谈谈。”
安灏禹倒是知道唐延在官场上一贯是个戏精,可不曾想自家老徐演起戏来也丝毫不逊色,一时间他真想把奥斯卡小金人偷回来送给两位领导。
“两位领导,”安灏禹哭丧着脸:“想是这么想,我这不是也没打......不,是没找他谈嘛!”
“你!”唐延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又气呼呼地坐下:“就知道给我惹事儿!”
“......”平城支队两位警官以前见识过唐延生气的,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子轩赶紧打圆场:“两位警官,接着问吧。”
“......安队,那,那你都看到了什么?”
想起自己当时正好接到老同学的电话,知道了指纹比对的结果,当时原本要找谢展好好谈谈的心思也一瞬被丢去了爪哇国,不能和谢展说,不能向徐子轩问,似乎自己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灏禹微微垂下眼角:“停车场是有监控的,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从头到尾就没下过车。等谢展开车离开,我又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回了厅里。”
“你怎么没继续跟了?”
“我总不可能冲进省厅揍人吧......”
“......”
“两位兄弟。”唐延忽然叫住开车三小时问话十分钟的两位前下属:“回去之后,记得把今天来云中受的气,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你们的支队长。知道吗?”
“唐队......”
看着眼前这两张苦瓜脸,唐延依次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是故意的,但你们也要让你们的领导知道,他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别说我曾经是你们的支队长,哪怕不是,兄弟单位之间也要有最起码的尊重吧?别逮着屁大点事就想捅上天,指不定最后捅穿了自家天花板,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是,是......”
“行了,知道这趟差你们也出的着实辛苦,我私人买了些云中的土特产,都给你们放车上了。平时你们也多过来走动走动,别好容易来一次都是为了公事儿。”
终于笑颜逐开的唐延亲自送走了两位前下属,一转身,就看到徐子轩、安灏禹两人站在会议室里面无表情地朝自己鼓起了掌。
Z省,省会平州市,平城区某篮球公园。
“漂亮!又是三分!”
“进了进了!”
“传球啊!磨蹭什么呢!”
“投......!Yes!三分球!”
虽然只是一场友谊赛,可比赛过程还是很激烈,双方队员你争我抢毫不示弱,每一次默契配合,每一次绝妙抢断,每一次巧妙上篮和每一次精彩的进球,都会赢来周围里三层外三层观赛人群阵阵不绝于耳的欢呼。
谢展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看台上,看着这些陌生人在赛场上生龙活虎、飒爽英姿的样子,愈发显出他的寂寥,就连冬日阳光映照下的影子都无端地生出了些许落寞。
“怎么?这下玩大了吧?说不定连工作都要没了。”
不用看,光听这“幸灾乐祸”的声音就知道是安灏禹。
谢展懒懒抬起眼皮,自从上次忽然对他发难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看起来他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老样子,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看到徐子轩、唐延也和安灏禹一起过来了,他不禁直了直身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颓废:“师兄......,唐支队。”
“谢展你看,你师兄也在,你就好好和我们说说,”看了眼布满灰尘的看台,唐延倒也不介意直接就坐了下去:“平城支队怎么就把嫌疑集中到你身上了?”
“通过死亡时间推算的服药时间。”
“万有德服下百草枯的时间正好是你推他回病房那段时间?”
面对安灏禹的提问,谢展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没必要。”唐延明白徐子轩看向自己时眼里询问的意思,是想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方媛再确认一下,他摇了摇头:“平城区的法医室我最了解,听小王说还是刘主任亲自尸检的,死亡时间肯定不会错。刘主任脾气执拗的很,哪怕是厅领导的话也不见得会听,平城支队更没这本事。”
“你小子去养老中心到底干什么?”这个问题安灏禹还真不知道,那天他原本是去厅里找谢展,看到对方正好开车离开这才一路跟着去了。
“我......”谢展飞快地看了眼一直没和自己说话的师兄,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就是去看看。”
这谎话着实蹩脚,甚至连敷衍都算不上,摆明了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徐子轩知道,如果他不想说,别说自己了估计老爸也拿他没办法:“谢展,你如果不信任我们,我们可都没法帮你。”
仿佛对刚刚听到的信任二字有点嗤之以鼻的感觉,谢展忽然笑了笑,眯起眼睛看向一旁正准备摸烟出来的人:“安队,听说那天,你一直在跟踪我。”
“......”
安灏禹正要把摸出来的烟递给徐子轩,一听这话不禁哑然,偏偏谢展还要穷追不舍:“安队,我能问问你跟着我是干嘛吗?”
“干嘛?!”安灏禹心虚似的收回手里的烟,又气冲冲地放进自己嘴里一口咬住:“当然是找你算账!你以为我几天紧闭是白关了?!”
谢展到底什么也没和他们说,等到人都走远了,这才接通了自己的手机。
“小伙子,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吧?”
“你知道。你知道我一直在跟踪你......”谢展冷冷地回答:“是你处心积虑设计了我,是你杀了万有德。”
“我为什么要杀他?”
谢展轻笑一声:“报仇。你的奶奶和父母,他们就是喝农药自杀的。”
“留过洋回来的果然不一样。那你为什么不和你同事说,不和你的师兄说,甚至不和你的师父说?”
为什么?谢展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刚刚师兄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但自己绝对不是因为不信任他们才缄口不言,而是......
他想起了尼采的那句名言——人和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换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虽然这次撞了南墙,但还没撞到头破血流的谢展并不打算回头。王阳明曾说,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他还想再试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谢展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嗤之以鼻:“我从没有见过求人帮忙,还把人诬陷成嫌疑犯的。”
“对。因为我需要的是一个嫌疑犯,而不是一个警察。”
“我要见你。”
“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另外,你还得好好想想自己怎样才能既不被抓进去,又能继续保持嫌疑犯的身份。”
挂断电话,谢展抬起头,他注意到人群那个熟悉的背影正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