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要救天下,那个人要去找穆赫里亚,他们有各自的使命。不止这些人,还有很多人,十方恶鬼,全都要超度他才能解脱。
成风大呼小叫说世子爷您怎么回来了,宋玉勾了勾唇,终于高兴:“回来了!”
成风跳到了跟前:“就这么回来了?”
宋玉又敲成风脑门:“说什么呢?什么叫就这么回来了?”
这趟走了很久,收获颇丰。
整个望京热热闹闹筹备节日,唯有二殿下府邸冷落凋零,门前还有冬日没扫干净的落叶,整座府邸只有个看门的老门房,眼瞎耳聋叫人担心能不能看好门。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府里没什么贵重东西,也没有人来访,病弱的二殿下消失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
宋玉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本该如此了。
花圣节这天,扶桑差人来叫宋玉,宋玉打着哈欠出门,抻着拦腰,见扶桑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成风偷偷戳了戳宋玉,眼神问他怎么办,宋玉挑眉笑:“走啊!”
稀奇了,世子见着三殿下怎么还有点开心?
第106章 来赴约了(感谢海星
不过还没到赏花台,地动山摇,扶桑望着西面抿唇,宋玉也叹气。
扶桑想:没来得及。连再看一次斗花也没来得及。
来了。
还是这一日,花没能看成,扶桑随摘月楼的人先行。
天子仪仗半路折返,急召永安侯进宫,宋玉跟着一起。
扶桑从议事殿出来,看见丹陛下的宋玉,像几日前在白玉阶上等他的时候一样,还是那副姿态悠闲的样子,里头的那些仿佛与他无关。
他仰躺在白玉阶上看天。
望京天上有阴云,况且白日,看不见双星伴月,大约得晚上吧。
扶桑一步步走下来,走到了宋玉跟前,见来的是他,宋玉正色几分,坐起来:“殿下要走了吗?”
扶桑点头,想问什么,欲言又止。
宋玉摆摆手:“殿下保重。”
说不定过几日,他们就能在前线见着了——他要跟老爹一起出征了。
扶桑最终还是没忍住,他不明白宋玉到底想要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的愤恨要怎样才能被填补。
“宋玉,那日你说要去河西,后来怎么不去了?”
宋玉没说话,扶桑隐忍着,低声问:“有人说,你在玲珑水榭看歌舞看完就生病,招了风邪,失心疯一样要去河西,怎么忽然就不去了?”
这可是无拘无束的宋玉,但凡他想尽一切办法地脱身他都没这么疑惑。他说着渐渐凝视宋玉,想在他此刻表情复杂的脸上看出来什么不一样,可最终没能读懂宋玉为什么有些惋惜地看自己。
宋玉又说:“殿下保重。”说地十分真心实意,虽然扶桑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可他仍然是他。
“你会等我吗?”
崇乐的圣子,摘月楼的门徒,要去尽他职责了,扶桑很清楚,他是去赴死。
或者其实宋玉不那么在乎他能不能回来,或许若是他留在了不尽渊,宋玉反倒觉得轻松。
毕竟……
“殿下。”宋玉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幕打断他的沉思:“宋玉亦是七尺男儿,天下有难,自当赴汤蹈火,与天下……与您同进退。”
“与我……”扶桑顿了顿,觉得讽刺,他依然觉得宋玉的转变过于反常,见宋玉表情认真:“你要去前线?”
“自然,永安侯府哪有真死在富贵温柔乡的人?”宋玉抽出腰间折扇很有傲骨地晃了几下,又叹气,旁边有人在催促扶桑快些出发了,可扶桑还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宋玉,你恨我吗?”
宋玉抬眼看他,仍旧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扶桑还没有跟他同生共死过,突兀地说出来,恐怕他也不会信。宋玉叹了一口气,“殿下何出此言?您是忘了,早几年,咱们关系很不错的。”
是,早几年还不错。
可自从他提出来婚约,宋玉就很不待见自己了。
“河西有什么,你非要去?”
折扇停顿了一下,宋玉轻声说:“穆赫里亚。”
“穆赫里亚……”扶桑低声重复,细细想了想,又看宋玉今天并不敷衍的表情,忽然间说不出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了。
就是自从那天,他想要跟宋玉一起离开开始,他从议事殿里出来开始,他缓步往下一阶阶地走来,宋玉看他的时候就总是带着莫名的情愫,有时候是倾慕,有时候是带着几分兴味的打量,有时候是出神。
这些以前他都没见过,从那天开始,突兀地出现在了宋玉望着他的眼神中。
扶桑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有种怪异的悲戚:宋玉那样的眼神其实并不是在看自己。他似乎是透过自己在看很远的远方,有月亮的山崖,穆赫里亚。
似乎他既不是月亮,也不在山崖上,他只是宋玉路过途中一抹有几分挑动他情思的景色,聊以慰籍长路漫漫的难熬。
扶桑心里有荒谬的念头:宋玉已经去过河西了。
宋玉已经见过了他想见的人,所以他才不急不徐地跟自己周旋。
而自己,他这么想要得到宋玉,他空寂的躯壳缺少了这么大一块,没有人来填,没有人在意,哪怕此刻这样温柔看着自己的宋玉。
“穆赫里亚有什么?”
宋玉想起来他看到空无一物石壁时候的茫然,幻境太真以至于至今还在恍惚患得患失。他眼神开始飘远,开始期待与那人的再次重逢。
这一回,不是你不知晓我心意,我不记得你我的前尘往事,稀里糊涂以为你要杀我,胆战心惊地回报你看我的时候那种复杂的神情。
来赴约了,宋玉心想。
扶桑发觉他又在透过自己看别人,宋玉的目光格外热烈,带着雄心勃勃的决心,要去刀山火海里见一个人,他从没见过。
“穆赫里亚什么也没有。”宋玉终于想起来回话,随意回了一句。
壁画是前生看的,高耸的峭壁,狭窄的栈道,神龛中的菩萨,陈旧的经文竹简。
从始至终,宋玉都忘了回答他会不会等他。
扶桑自嘲地笑:“我真的走了。”
“很快就会再见的。”宋玉扬起唇,认真做别:“扶桑,你先去,我很快就到。”
他真心诚意这样说,期待着前线的再见,可扶桑在这一刻开始埋怨——宋玉期待的是谁?
他期待跟谁的再见?
“你还见过二哥吗?”扶桑忽然想起来他也好几天没见淮雪了,似乎自从接风宴之后就再没见过,那日玲珑水榭,他的随从说他在里面休息,但也没见到。
细细想起来,自从他回望京,宋玉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淮雪也变了个样,还在虹风台下对他说那些状似挑衅的话,故意挑拨他跟宋玉的关系。
从前宋玉还愤世嫉俗,哪怕迫于种种答应自己了,每每看到自己却还是难掩怒火,他以为那年平安扣染的血这辈子都是洗不干净的,可这回回来,不一样了。
说不清楚是怎么了,就是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尽管他还是躲着自己,却不是因为恼怒,仅仅是觉得麻烦,懒得计较细枝末节的这些。
他将从前视作奇耻大辱的婚约看作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将想要剥夺他自由的自己视若无物,懒得敷衍。他不在意,他不将这些当作跟他有关系,痛到骨子里的屈辱了。
他好像总有很重要的事情,自己这些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扶桑怀疑,就算真的到了议亲的时候,宋玉也还是会不咸不淡答应了,跟他拜堂成亲,然后依旧我行我素地忙他的事情。
他脑子里出现令他恐慌的话:宋玉不会再被他困住了。
而淮雪必定是有问题的,平日里众人似乎总想不到望京还有这么个人,不是对他忽视,而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叫人联想到他,他像是跟望京毫无关系的边缘人,唯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天说,天枢要来望京。
宋玉扬起唇角:“不曾见过。”
摘月楼的人催得紧了,宋玉问:“你还不走吗?”
扶桑走了两步,沉沉回眸,看目送自己的宋玉,越来越阴郁。宋玉下意识看回去,眼神却猛地涣散,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扶桑意念已经破开关门就要侵入,宋玉用力咬舌尖猛地偏过头,扭头回来的时候拧眉望着扶桑:“你干什么?”
扶桑却并不为自己的无耻感到惭愧,反而嘲弄笑着:“宋玉,你怎么不敢看我?”
宋玉不悦,扶桑嗤嗤笑着:“你说不恨我,你说盼着我平安归来,你说盼着来日你我的重逢——若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敢看我?”
宋玉抿嘴丝毫不反驳,扶桑就认为他这是默认了。
于是扶桑终于彻底放弃从宋玉眼中掠夺来丁点独属于他的关注,他是被放置在人间的一样器物,一样象征,注定不会得到人的欢喜。今天彻底失去一切了。
他嘲讽地想着,恶意地问出一个问题,心想无论得到什么答案他都要当真了。
“若我有去无回,宋玉,你会为了守丧吗?”
“殿下……”宋玉嘴角抽了抽,觉得扶桑实在是难以捉摸,又有些幼稚,没好气地问:“您就不想好好活着吗?”
扶桑自嘲一笑,宋玉心又抽了一下,并不想看他蹙眉,但扶桑已经离开了。
第107章 望京是樊笼
里面的事情跟宋玉没关系,带兵打仗是永安侯的事情,可议事殿谈了不知道多久,人都散了,陛下忽然喊他进去。
永安侯走出来看到宋玉,给他使了个眼色,宋玉有些意外,但是传唤的太监就在跟前不好仔细问,最后不明就里进去了。
宋玉进门,百官都散了,也没有内侍,里头只剩下天子,有些疲惫颓然坐在龙椅上,像是有话单独给他说。
这倒奇了怪。
各地都将开的最好最盛的送来了,花圣原本是崇乐最盛大的节日,预示着这一年风调雨顺地开始,可不尽渊在这一天出事,仿佛也是个预兆:这一年要不好过了。
过了今日,那些花就开始衰败了,天子此刻也是这样,正是盛年,但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甚至会叫人想到行将就木四个字。
很奇怪。宋玉想:是因为天下动荡?
天子朝宋玉招了招手:“川川儿,过来。”
他也这样慈爱地唤他,宋玉心里浮现怪异的亲切,天子此刻的神色倒比总是朝他吹胡子瞪眼的老侯爷更像他亲爹。
“陛下。”宋玉上前去,在离得近的地方站定了。
“永安侯说,川川儿也想随军出征?”
宋玉点头说是。
天子感慨地长叹,忽然说起来他从前也饮过边关烈酒,跟永安侯出生入死过。他长长叹息:“只不过后来,被这龙椅困住了——人啊,总是贪心不足。”
宋玉心想,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喜欢缅怀过去,他说被龙椅困住了,可当年不也是他自己走上来的?人间的权势富贵谁不想要,就不必假惺惺既要又要了。
“想起当年你刚进宫,才是个这么大的小豆丁,如今也是个大少年,要去护国安邦了。”
宋玉越听越糊涂,压根不明白天子东拉西扯到底是想说什么,他安静听着,甚至有些困了。
天子絮絮叨叨:“川川儿要去前线,兴许能遇见摘月楼的人吧?”
“有点东西,当年忘了还,要是能见到天枢,川川儿替我交还。”
他掀开眼前托盘上的布,露出来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那铜镜镜面异常明亮,反射着议事殿朱漆彩绘的屋顶,宋玉很贴心地想起了一些关于眼前天子的绯色传闻,还有传闻中那面能够化作美人的镜妖。眼前的天子倒像是真的被精怪吸干了精气。
“陛下怎么没有交给扶桑?”
他想还,在三年前就能还给摘月楼了吧?为什么单单要交给自己?
天子沉沉叹了一口气。
“世上的人都以为,朕才是那负心汉。”
他语气悠悠,宋玉想:要听故事了。
且还是一段年代久远的缠绵纠葛。
天子望着光洁镜面,想了想当年那场斗花宴。
红衣侠女从人群中冲出,提着一条金鞭英姿飒爽。
斗花宴被她毁了,那姑娘盛气凌人拿出一面令牌,丝毫不理会自己搞砸了崇乐的节日,也不在乎一众王公贵族被她的突然出现惊吓到。
“摘月楼捉拿叛徒!闲杂人等退避!”
紧接着人群中一个清秀青年被她一鞭子卷出来,那位摘月楼使徒看了一眼这混在一群公子哥儿中丝毫不出众的人,确定那东西就藏匿在这人身上,十分嚣张地说:“这个人,我带走了。”
摘月楼丢了用来监察西南的镜妖,附在了胡安身上。
才被一群人奚落的庶子百里胡安手足无措被带到了僻静处,那红衣姑娘上下打量,似乎在考虑怎么宰了他,胡安提心吊胆多时,听得那姑娘很客气地问:“为了捉拿叛徒杀了你,你不介意吧?”
头一回见要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无辜之人但还这样礼貌地询问对方意见,胡安愣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意,忽而见那姑娘粲然一笑:“骗你的,你怎么回事?紫薇星之相还被排挤?你们崇乐不是最喜欢批命吗?他们看不出来你未来不凡?”
“我?”显然,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不凡的时候,直勾勾看着眼前夺目的姑娘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