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要去的地方有几分凶险,今日三人在此议事正是为了这件事,说完正事山君要走了,时序刚想说我送送你,才诶了一声,又想起自己不方便,于是顺口打发俞瑕:“你送送山君。”
俞瑕不满:“你怎么不去送?”他也是客人,怎么就要他去送了?
山君说留步,不必送了,时序有点尴尬,心说还不如不开口,他咳了咳:“尊上,我……”到底也不知道该解释说方才开口是碍于礼数还是说我去送送山君。
明月仪好似没看见他的为难,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
清沅见此说自己先走了,俞彰自觉跟上:“我们也回焉支海,恰好与山君同行。”
他朝俞瑕招了招手,俞瑕却还记挂着喜相逢依依不舍,被俞彰带走了还频频回头,却看见时序更加不舍,很怕他们走般,而尊者已经虚虚撑着下颌侧目看向心虚的人。
俞瑕恍然大悟——时序有难了。
于是俞瑕心里舒服了一些,投之以一个同情的目光,要时序好自为之,千万留着命等他下次来学喜相逢。
到了门外三人道别,山君眉目疏冷,说先走了,她转身后俞彰出声:“听说山君山门前的桃林今年长势不好——”
清沅止步回头,有些不解,俞彰拿出来一个小瓶子:“些许薄礼。”
清沅才要拒绝,又听俞彰说:“是家中小孩给您的。”越过俞彰看到俞瑕朝她灿然一笑,俞瑕说:“你别计较当年我跟你打架的事情就行。”
他记挂着当年那场架太久了,生怕山君计较,就算山君没计较他也想赔偿山君点什么,偿还当年他抓花了小狐狸皮毛的债。
尽管他也被打掉了几片威武的鳞片。
不过这都不要紧,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会因为一只兔子打架的不成熟幼兽了。俞瑕这样想道。
山君点点头要走,又听俞彰说:“会有再见之日的。”
她神情平淡回眸果真忘却:“同谁?”
她的淡漠不是假的,俞瑕张了张嘴,心说喜相逢居然这样有效,真能叫人忘了刻骨铭心的执念,于是越发坚定地要学会这门术法。
俞彰说:“本君欠过一位道长人情,卦金至今未结清。”
闻言俞瑕一愣——当年那个道士不是时序吗?他认错人了?
清沅说:“未结清自是你与他的债,与我何干?”
“……山君”俞彰有些无奈:“当年他没有收取卦金,可本君并不是气运衰败大祸临身之人,得了天机必得偿还,那人卦金不菲。”
清沅问:“你同本君说着些做什么?”
俞彰叹气:“烦请山君照料好泰山前的桃林。”
今年桃花开地确实不好——泰山下的桃花已经许多年没有好好开过了。
自从某年观山海归位,桃花开了半日之后便尽数衰败,桃林中杂草横生她也懒得理会,甚至林中长起来一棵歪脖子榆树,尽管碍眼也没有叫人处理掉。
山君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微微颔首便消失在原地,俞瑕这才问:“大人,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怎么我没听明白?怎么又说起——”
怎么又说起那位道长了?
俞彰说:“泰山下的桃花不日便开。”
远游之人困囿某地,行行止止,总要相逢的。
俞瑕叹气——又到了他听不懂的事情上。
俞瑕又叹气——他还没学到喜相逢。
还没痛心,就听到俞彰说:“时序是骗你的。”
“什么?”俞瑕还没听明白,俞彰很无奈同他说破:“他胡乱教你,你画错的咒印连灵气都没有,根本不能起效,他教你的压根不是喜相逢。”
他偶然见过喜相逢,根本不是那样,再说喜相逢也是禁术,积攒因果埋葬心事以待来日,也犯了上苍忌讳,是早该湮灭于世的东西,山君那番兴许是最后的宽恕,上苍又怎么会允许这东西再次问世?
“啊……你……”俞瑕面上青红交错,首先气愤时序骗人,紧接着又赧然,因为听俞彰的意思,他和时序的话大概被听见了,他外强中干维系自己可怜的颜面:“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俞彰再次无奈:“怎会是我偷听?”
他跟明月仪在一起怎么能抽的出空偷听?他听到不过是顺带,当时狠狠为这两个人提心吊胆了半天,尤其俞瑕,唯恐时序不知轻重教了喜相逢给俞瑕,再惹来是非,又或者那位再听到此事迁怒俞瑕。
俞瑕仍旧不可思议:“可他说三年五个月零十天的时候……”那么信誓旦旦。
俞彰说:“是他胡诌。”
“……”俞瑕瞬间炸了:“我去找他算账……”还没动身,被俞彰抓住。
“大人,你……”
“所以学了喜相逢要给谁用?”俞彰问:“给我?”
俞瑕气焰瞬间熄灭,语无伦次:“啊……我……大人……”
俞彰斜眼看他:“一月前,想叫我忘了什么?”
完了,被听光了。
“这……”俞瑕面红耳赤,挣脱俞彰束缚一头扎进水里去自闭了。
——他再也不要同时序说话了,大骗子,还害他被当面戳破。
想想他们在河边说了什么?不会全部被听见了吧?
还好没被他套出来话,否则他将来还怎么做一条威武霸气的龙……
啊啊啊啊啊!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以后再也不要信时序的鬼话,还有,今日之内都不想再见俞彰了。
第120章 大结局(下)
这边俞瑕别扭着,另一边时序也有些心虚——今天倒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只要山君出现他就心虚,因为记忆力尊者似乎有些在意这件事情,不止一次提出来过,问他是不是谁都能许云云。
再加上后来为了安抚扶桑答应过他,虽然他觉得那是尊者分身所以无关紧要,但是尊者是不认的,他只会问:“又许了旁人婚嫁?”
等人走完,明月仪淡淡扫他一眼:“慌什么?”
“……没有”时序摸着鼻子干笑:“您今日感觉怎么样?可有不舒服?冷吗?”
他被洗去煞气之后待在赤水的那些日子难熬得很,如今尊者看上去只是虚弱一些,可到底不可能舒服,想起这个,他脸上就从心虚成了心疼,眼神也从回避成了直直的回看。
“这样看本座,又在得意做了什么好事?”
时序叹出一口气:“我好喜欢您。”
那边顿了一下,时序就倾身过去捧起明月仪没有温度的手捂在自己手心。
明月仪问:“次次见山君你都要心虚?莫不是果真做了什么?”
“怎么会!”时序猛地拔高声音以彰显自己的清白:“我与她如何您不会不知道吧?我们清清白白!”
“是”明月仪平淡道:“清清白白的一日夫妻。”
“……”可真糟糕。
他只能再次解释:“您知道的,是权宜之计,我自然事事以您为先的!”
“是,权宜之计。”明月仪抽出来手,毫无感情道:“一日夫妻,尚且能叫你怜悯她,也为她打算来日,事事以本座为先,就是藏着掖着糊弄于我?”
明月仪冷冷看他:“也苦了你,当初既要想着如何求我原谅,还要想办法救他,明光殿里抄错经文的时候莫不是在盘算如何救她吧?”
“自然不是……”时序哭丧着脸,深觉自己死到临头。
还以为这些都过去了,但怎么今日还要算账?
啊呀呀,这可怎么是好。
“尊上……”时序捂着额头:“忽然头晕……”
“嗯,想不到如何接着糊弄本座,自然头晕。”
“……您”时序扯着明月仪的袖子暗自咬牙切齿:“您揪住我一个小辫子就千百年地不放过……”,他垂下眼凄然,“我到底要被您拿捏到何年何月?”
“我拿捏你?”明月仪觉得实在好笑:“且不论以上的事情是不是属实,单说今日可是本座先开了口,若没什么,你总心虚什么?”
“……”还不是因为亏心事做多了?
但是这话不能说,时序又唉声叹气捂着脑门,偷偷看明月仪,看他没生气,就扯过明月仪的手掌死不要脸:“您的手怎么这样冰?我给您暖暖……”
那手又抱回怀里,搓了半天毫无起色,动作反而越来越慢。
明月仪问:“不晕了?”
“……”忘了这回事。时序扶着额头:“不晕了,但是心慌,我是不是生重病了?您要不给我看看?”他问着提起领口:“您摸摸,我心跳得这样快……”
“怎么摸?”明明看穿了,却不想顺着他,明月仪说:“这手如今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灵曜厚着脸皮五指叉起那只手:“您人长得好,手也钟灵毓秀。”
“呵”明月仪冷笑,不想理会他刻意乱用成语:“又换了战略,顾左右而言他?”
灵曜摇头:“才不是,我这话字字真心,不信您来摸……”有些轻浮,时序清了清嗓子,说:“您来听好了,听我是不是真心到了不能再真?”
明月仪看着他,时序说:“小道从来都是好色之徒,您应当知晓的……”他一边含蓄,又一点不遮掩:“想来您从来都知道,我爱极了好颜色,您在我眼里心里,是天地间的绝色……想来,您也知晓吧?”
时序自觉今天嘴甜已经修炼到了大成,偏偏明月仪还要提起之前:“本座以为,在你心里,本座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时序默然,又不好指责谁,只能装没听见,五根手指全都插进了钟林毓秀的指缝:“指缝也美地恰恰好。”
“呵”看出他没打算说什么正经话,明月仪也还是任其发展,果然,时序扣着拿手放在自己下颌前:“这样喜人,拿着就不想松开了。”
“嗯。”
“……您没有别的话同我说吗?”时序颇有些难过,失落道:“我还以为您会说点什么。”
他装的像模像样,明月仪问:“本座该说点什么?”
时序凄然抬眸:“小道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您就没有一点回应吗?”
“譬如想跟我执手偕老之类的?”
说着手指扣紧了几分。
明月仪依旧讥诮:“你那样多的露水情缘,本座怎么知道你想跟谁执手偕老?”
“……尊上,您……”早知道今天,时序发誓,上辈子他一定宁愿每天闷在山里修炼。“您再这么说,我真的得剖心挖肝地给您看我心里是谁了。”
明月仪问:“是谁?”
时序顿了顿,道:“今天跟那泥巴小鱼玩闹,随意卜了一卦……今日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又是鬼话,他算的卦日日都宜嫁娶。
明月仪就在窗口,外头绿叶簌簌抖动,风从不远处带进来婆罗香气,他静静望着自己,什么都没说,可时序莫名就明白了。
“算得出三年五个月零十天……灵曜仙君。”明月仪捂着唇低低咳嗽,重复时序拿来糊弄俞瑕的话,又用那双慈悲眼眸看他,时至今日,提及此事仍旧悲戚:“算出来你的喜相逢在何日了吗?”
不改换因果,愿意晚些相逢,多些时间来累积功德刻苦修行,叫我们来日相逢见喜。
他知道了。
“您……”他想问他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却猛然记起来正月八那日他出现在须弥,天幕下的极光,若那日算作相逢……
“那日——”
明月仪问:“灵曜,知道死后,他们如何说你吗?”
时序心里空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在今日提起这件事,他从不敢说起殉道那日,唯恐自己再被关在山外,唯恐尊者想起那日他窥得的景象再撕心裂肺一次,可今日,怎么尊者提起了?
想了想,他据实回答:“生前他们说我不学无术,死后,大概夸我高风亮节,无双风骨?”
倒是有自知之明。明月仪又问:“那你以为,生前死后,本座如何说你?”
尊者如何说他?
于是时序记起来镇山河中的场景。
叩问四方,问结发安归?
于是他明白了。
他们曾结亲两次。
分别那日不是离开赤鹿山,也不是黄杨道场决裂,是赤水畔的幽魂同疯魔的尊者,相逢不识君,太撕心裂肺,纵使片刻难忘也不该提起。
重逢却要肆意宣扬,天地也愿意慷慨一些。
贪求至此,今日重逢。
是正月八,他去供奉,路遇狂风,掉落山崖,异界中千里迢迢来朝拜。
——是他当年给自己下咒时的设想,懵懂不知的信徒,偶遇侍奉的神君,你不言我不语,因果到了,我们就相逢。
结亲两次,总有人在懵懂,心意不算相通。
于是直到这一日,才是明光尊者和紫光东极太阴大帝,明月仪和时序,真正的喜相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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