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蓝渡
作者:别雀
文案:
主角:明月仪,时序/灵曜(是一个人)
黑化白月光攻×表面风流潇洒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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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尊者厌烦透了逍遥道那个目无尊卑的弟子人尽皆知,因此那人殉道,众人猜测尊者心里大概畅快淋漓。
然而悄无人知的地方,有人摔了莲花冠,向不敢应声的四方神明痛哭,求天命回转,换他少年早殃的结发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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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醉酒,寄居赤鹿山的小道修趁着人间盛事窃过天命。
天命说他倾慕之人注定陷于赤水永不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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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崖上供灯的小道士一时倒霉掉进了须弥幻境,脚还没站稳就差点被大魔头当场掐死。
胆战心惊活命,反派看他的眼神怎么越来越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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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反派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在害怕——
怕他阴晴不定,怕他笑里藏刀、怕他图谋我模样娇俏风华正茂。
最怕是他问我:抛下赤鹿山浪荡凡尘,人间好玩?
【单元文,两个恋爱脑的互相奔赴,仙人送灯,秦州八景之一,文中出现的习俗大都是从老一辈口里听来的传闻,再加一些些杜撰】
标签:前世今生 强强 破镜重圆 HE
第1章 暴雨
人间又是正月八,燃灯观的小道士照旧去仙人崖供灯,山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山上寒风凛冽,只有几盏灯笼在半山腰的观门上晃荡,老远看过去非但没有人烟,反而有点可怕。
他打了个哈欠,凌空走在看不见的天梯上。
过山崖,崖上起了风,道袍被风吹得鼓起,前一刻还在吐槽老道士唠叨,下一刻已经踩空,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天梯节节陷落,山下原本茂密的丛林顷刻成了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狂风呼啸而过,刮过耳际,刚烈到能够将人绞碎在其中
须弥之外天崩地裂,须弥中却还是一片死寂,封印出现一道裂隙,有东西误闯须弥,紧接着涉水声响起,似乎向着自己而来,然而阖眼安睡的人始终没什么要动的意思,雕塑一样似乎睡熟了。
直到掌风掠过耳机才缓缓掀了掀眼皮,原本不甚在意,可那张脸出现在眼前,额心朱砂殷红似血,无论看了多少次也还是晃神,以至于对方五指成爪取他命门,他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是顺手格开挡了自己视线的手掌。
盯着那不伦不类装扮的小道士良久,才嗤地一笑。
“……呵,竟有潜逃在外的恶鬼。”
这回居然这么像,叫他也恍惚。
这样想着,手中已然挽起足矣将眼前怨鬼湮灭的杀招。
敢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理当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了。
倒霉催的小道士时序就这样莫名其妙入了死门。
……
暴雨如注,洪水卷着烂泥在街上肆虐,天上黑云翻滚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塌下来压垮这一方天地。
正被洪灾侵袭的是历朝历代从来都风调雨顺的晋州。
天下皆知晋州是块福地,北有龙脉浮云山,南有大江无定河,风水宝地,百姓安居,天下福泽在此汇集,在这场洪灾之前有记载的天灾只有三百年前一场大旱。
衙门里争论不休,里头议事的诸君或忧或恼或颓败,府君虚弱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来——府君向来孱弱,今日大约又是强撑着办公。
吵了不知道几番,最后各执一词的几人又此起彼伏叹气——这等天灾,除了赈灾和等死外实在是没别的好办法了。
实在不行,只能弃了家园将百姓迁走做流民。
衙门二门,恰好能看见衙门屋顶的屋檐下,门槛上坐着个十四五岁、穿着衙役衣服的俊秀少年。
他坐在门槛上单手撑着下巴,食指不断叩在腮边,眼睛盯着衙门正殿屋脊上的走兽发呆。
——狎鱼,水中异兽。
善兴风作雨,灭火防灾,常做檐上守护神。
有异闻野史,说他也是真龙之子。
里头吵嚷终于消停了片刻,然而很快又开始了,有人低声说了什么提议,暴雨隔着听不太真切,不过紧接着众人的种种反应能推测,应该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提议。
里头安静一瞬,紧接着是忽然放大的声音,愕然的、迟疑的。
檐下少年耳聪目明,倒是听清楚了——那人说,要不试试活人祭水君。
传闻掌管四方水域的水君官邸就在无定河汇入之地,水君掌管这一方风水,雷霆雨露,令行则止,求他,似乎也是个法子,不过活人祭……
前朝东柏盛行活祭,不过经历了几番战乱,又出过丑闻,后来的复国之君仁慈,废除了活祭,西柏祭祀用的都是牲畜牛羊,活祭已经不多见了。
府君没说话,态度不明,那人接着试探道:“祭司台替晋州观星像,极星大人说晋州犯了大错才会有这场水灾,活人祭祀的先例自古就有……”
府君虚弱咳嗽了几声,原来是在积攒力气酝酿怒火:“荒唐!”
里面安静一瞬,只听府君饱含怒火道:“天下百姓,谁不是父母生养的血肉之躯?即便触怒神明是我等过错,可上苍有好生之德,若天道要害人性命才能息怒,神明与妖魔何异?”
檐下少年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从这句开始才很感兴趣地注意起里面的争吵。
他在心里重复:神明与妖魔何异?
这个鬼地方可不就是这样离谱?
提出建议那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府君拍着桌子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王都……”
“不必多说,此事不必再提!只要本官在任上一天,就绝不会答应活祭!”
少年听到这儿,又看了眼天上,黑云压顶,怨气冲天。
大凶之象。
其实那人提出的生人祭祀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天象,要么出了大妖魔,要么犯下了大过,天道偶尔也喜欢以杀镇杀。
然而府君在这件事上果真一点都不打算退让,任凭那人搬出来王都祭司台,里面僵持了半天,有人充当和事佬叫双方各退一步,先用牲畜祭祀试试看。
寂静的雨幕中似乎只有府君重重的咳嗽,显然他病得很重,几人都等着他开口决定,府君这回沉默半晌,最终答应了。
不太愉快的议事就此告一段落,众人都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门口出现一个苍白单薄的身影,提着一把陈旧油纸伞走出来,撑伞的时候消瘦的骨节同伞柄竹节差不多干枯,他撑着伞路过二门,走了没几步就有疲惫之色,到了跟前忽然停下脚步,问专心打量檐兽的少年:“在看什么?”
顺着少年的目光,府君也看向屋脊上那几只形态各异的走兽,其中一只狎鱼姿态格外逼真,活灵活现立在飞檐上眺望无定河。
府君问他话,按照这里的尊卑他其实应该站起来拜见府君再回话,但这少年似乎不太懂礼数,直直看着气色虚弱一脸病容的府君,语气也说不上恭敬,问:“大人不信鬼神之说?”
府君咳嗽两声,语气沉沉说不清是反问还是高深莫测:“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门槛上的少年低头一笑,神情老练不似无知少年:“大人果真不认为活祭有用?”
照府君方才的态度,还以为问了这话会遭到斥责,可府君并未生气,反而意味深长看他。
“若真有用,救一人和救一州……”他问:“即便有用,该是谁去送死?”
少年亮出一排雪白牙齿,仗着年少蛮不讲理:“谁死都是死,可若不这样,则晋州所有的百姓都会死,所以当然死一个划得来……难不成大人觉得挽救一人性命更值得?”
府君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憋得脸颊通红,眼尾一片水雾,直叫时序疑心他下一瞬就要将肺咳出来。
少年问的极端,府君答得更极端:“若要死那人是你的至亲呢?你还肯托妻献子叫他去送死吗?”
少年哑然。
府君笑了笑,有些嘲弄:“虽然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然人人皆有私心,亲疏有别,妻子会眼睁睁看自己丈夫去送死吗?父母能眼看着儿女去送死吗?若今日要献祭的是你的至亲,你还会选一州百姓吗?说这话,你自己都不肯,那么死的任何一个人都有亲友,本官该送谁去死?”
说完这些,府君再不看他,丢下伞冒着大雨走了。
伞随意丢在了路边,三两下就被洪水卷走——诚然,这样的天气,打不打伞都没什么分别,路上洪水铺延,府君衣袍也很快被打湿成一片,清瘦的背影隔着雨幕看上去立刻就要被催折,但又铮铮如竹,风骨分明——怪得很。
檐下少年叫做时序,十足十一个倒霉蛋,原本并不是什么衙役,也并不是十四五岁,本来是个要去念经的道士,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此处,就说来话长了。
首先,那夜月明星稀,他端着老道士叫他当眼珠子护着的莲花去仙人崖上跪经。
哦对了,他去仙人崖,念的是禅宗的经文——他了解过,其他同行没这么离奇的,他也确确实实确认过,他们观里供的是三清道祖,念的是无量天尊。
然而他确实年年都在崖上敲木鱼。
燃灯观的惯例,年年正月初八他都得上仙人崖去奉灯,对着那莲华敲上半宿木鱼,起初几次还觉得有点瘆人,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也不再追问老道士神神叨叨叫他供奉的是何方神明了。
这回出了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想起来——老道士现在估计还在焦头烂额别的事情,大师兄似乎遇上了死劫,生死攸关不知道在哪里性命垂危。
想到这里,时序冷静地想:眼下好像也是我的死劫。
无量那个天尊!
时序在门中行二,有印象以来奉灯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时序去的,那日天公日前夜,他带着莲灯上仙人崖,忽然天梯陷落,他掉下仙人崖差点被滚石砸死,侥幸逃生后就发现自己落在了须弥中。
后世道法熹微,神魔早都成了无法求证的传说,偶有小鬼作乱也能轻易被制服,但也有些例外,比如会有时序这样的倒霉蛋掉进须弥,须弥成因千奇百怪,可能是上古时期未能被镇杀只能封印的妖魔,也可能是避世而居的仙客,或者大富大贵之人无处安置家财边托人开辟一道裂口以藏匿财宝,成为后世奇遇,也可能仅仅只是寻常人一点难消的执念。
这些藏在不起眼角落中,被安好现世裹挟的、藏匿种种贪嗔痴的地方被称作须弥。
大多数人遇上须弥都是有缘由的,也许是机缘到了遇上仙器宝山,也许是前缘因果,也或许业障难消攒到了这天,
但时序认为他应该是单纯倒霉。
若是有妖魔的须弥,因为有先贤封印镇杀,须弥中的东西一般跑不到外面去害人,大多数时候只能在须弥中兴风作浪,遇上特定的时候稍微影响到外界,其中世界自有一套法则,有大有小,小的只有三两活人甚至一个活人,大的便如三千世界,遍地红尘。
同样因为先贤庇佑,死门也会有生门,无论是不小心掉进来的倒霉蛋还是被封印在须弥中的怪物,只要解开须弥幻境的谜底就能离开。
至于谜底,前面说了,可能是随口一个问题,只要一个和他心意的答案,也有可能是一幢冤案,也可能是幻境主人执念难消,得想办法消除对方心魔,总之无奇不有。
听说从前有人掉进须弥,那须弥主人是战乱中流亡的一个叫花子,因为活活饿死有了执念,因此他的要求仅仅是要一只叫花鸡。
从前时序当这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如今却难免羡慕起那人。
叹了一口长气也仍旧无可奈何——他可没那么好命,如今大概就连活命都要胆战心惊。
他那天掉进须弥遇见了须弥守君,那东西长得倒是赏心悦目,一张慈悲的菩萨脸,可却是个身负浓重杀业的大魔头,一言不合就要对他痛下杀手,别说脱身,那天脚跟还没站稳就差点死在他手里。
时序本来都打算好给老道士托梦要纸钱了,他去仙人崖供灯死的,说不定还能报工伤,死了还能有一笔抚恤金给老道士买酒,只希望将来他买了酒还记得给自己坟前放一坛,可一睁眼,小命居然还在,他从那个地方出现在了晋州,左思右想,应该还是在幻境。
靠着不太多的回忆,这大概是须弥中的须弥——大概是个很大的须弥,包容了众多执念。
也就是说,他想出去要闯的关比旁人多得多。
眼下这场不知何时休止的暴雨大概只是其中一桩——时序从没听说什么地方有过这么大的须弥,况且他是在自家山门出的事,观里有这等凶险之地,老道士也不知道早点告诉他,可恨他如今两眼一抹黑,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怪得很,也没听说过哪里的须弥守君是杀孽缠身的妖魔。这么一想,他看守的东西必定也不一般,还是不该掉以轻心。
时序开始反思,方才他对府君的说话声是不是太大了?
想解谜也不知从何着手——方才同府君口舌交锋,依旧是没什么线索。而且除了解谜,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莲华丢了,掉在了须弥里那位守君身上,他得想办法取回。
毫无头绪就算了,时序现在很无语,因为按照初见那一番大豆,即便他从零散的须弥中走到最后也很有可能死在守君手中。那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抹杀自己,可一点都不像是讲道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