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 逐狼刀—— by作者:耳耳刀 CP完结
佚名  发于:2023年0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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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乎要被无力感压垮,这种无力叫做天地广袤,竟无立锥之地。
  为世间不容,原来是这个意思。
  华清渡的手一直保持着一个握缰的状态,直到被另一双更坚硬有力的铁手掰开,他侧过头去,抬着一双太重的眼皮儿,对旁边的那位勉强笑了一笑,垂下眼去。铁手摸到他的耳边,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根白头发,硬挺挺立着,碍眼得厉害,琼芥忽然感叹了一声:
  “华清渡,你老了好多。”
  明明还是这副皮囊,却再不是从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心境。像一夜之间催得抽了枝,发了芽,生了叶,却没等到结果开花,便被一阵风雪倾覆过去,只留下满园枯槁。
  琼芥有心将他的白发拔去,但是假手太笨,做不了这么细致的活计,只能留着。华清渡侧过脸去,疲惫得将脸往他手心蹭了蹭。
  他们歇下的时候,伙夫们已经上炊烟了。
  则蓝即将临盆,站起来连自己的脚尖也看不见,就算她再如何坚强,也难上马,只好腾出一个粮草车,让她在上面卧着。
  华清渡看见,微微无语,打马而过,对着她道:“叫你留下,你不听,一定要跟着我们走。你就瞎乱折腾,给我惹麻烦。”
  平宥则蓝是寡妇,待在娘家也是情理中事,偏偏她不乐意,在撤离那一晚,一棍子打晕了一个平宥部的汉子,偷了他的马跟上了队伍。等华清渡发现的时候,他们距离平宥部十几里,已经没有办法送平宥则蓝回去。
  则蓝听见他说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也知道平宥丹殊虽然为人阴险,但也不至于少她一口吃的。只是肚子里的这位,不是哪个牧马人庄稼汉的儿子,这个即将出生的男孩或者女孩,是华舜的遗腹子,华清渡的弟弟妹妹。
  孤儿寡母,难免会沦为政治斗争中的棋子。平宥则蓝脸上闪过一丝决然,人生在世最凄惨的便是受人摆布,凡事不能自己做主。她深谙其苦,这个孩子,断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好歹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爹的孩子,这还没卸货,你就要杀驴了?”平宥则蓝中气十足地道,“让人大肚子,还嫌弃别人是孕妇,想要马儿跑又想要马儿不吃草,我告诉你们姓华的,便宜不是这么个占法!”
  则蓝明明是个大族女儿,却很有些市井的泼辣,说话的时候牙齿长出刺,口里含把刀,叫人难以招架。华清渡也是嘴贱,去惹她,最后被她指天画地骂了一场,只能夹着尾巴悻悻地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还不是担心孕妇受不了颠簸嘛,真是好心没好报。
  商队的地图有真有假,第三日的时候,在荒山之下找到一湾小泉,华清渡下令暂时停马歇脚。
  虽然有水,但是这一片的土层状态很不好,是无法长期定居住人的,也没有建城安寨的条件。华清渡坐在山洞的兀石之山,聚齐众人,“华某有罪,叫大家失家失城,居无定所。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实在难以预测。从这里向西可到戎国樊都,南下也有宣国富丽风物。若各位有更好的去处,我为大家感到高兴,绝不拦着,只会在心里祝大家安好,来世若有缘份,必将今生亏欠一一报偿。”
  他面向山石,不忍去看身后的人。车马声不断,似乎是有很多很多人离开了,毕竟走这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跟着他走下去,实在没什么好处。
  但华清渡又有些害怕,怕转身之后空无一人。
  等到车马声歇了,华清渡转了回来,惊讶地发现虽然明显少了很多人,但有三分之二的城民还留在原地,用瘦到深陷的眼睛望着他。
  随后“扑通”一声,他面前跪下一名白发苍苍的风息遗老,在城内素有威望,他这一跪,身后的人群也应声跪下。
  “这……”华清渡抓住老人的手,扶他不起,只好也跪了下去,与他相对,“崇老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老人泪眼朦胧:“少主,风息一族一直被戎、宣二国视为异类,在他们那些人眼里,我们是杂种,是只配做奴隶畜生的。但风息人也有心,风息人也想有家国。”
  “今天我们留下来,一是因为无处可去,宁可做自由人饿死,也不愿做饱餐的脚下奴;二是因为……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多年,历经华氏三代城主,知道华氏一族,是有英雄骨。所以我们也相信少主,不会让我们饿死!”
  华清渡重重叹了口气:“我只怕自己是个无能之人……”
  老人摇了摇头,坚定道:“天将降大任者,不会无能。”
  或许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身处时局之中的时候,英雄不得不成为英雄。
  “遭受锤炼的不是顽石,而是璞玉。因为玉不琢不成器,但是顽石……锤炼无用。”
  留下的人的心是安定的。沈矇拿着农书,领着人尝试在沙土上播种作物;屈凤鸣将风息军编成猎人队,去往四方捕猎。
  “你怎么没去?”风息渡问身边的人。
  琼芥看了一他眼,打了球球出拳的胳膊一下,叫他把腕子绷直,球球求他要休息,他到底心软,放他出去。这才答道:“屈将军让我来看着你。”
  华清渡正在看属下从樊都传来的消息,闻言挑眉:“看着我做什么?”
  琼芥道:“沈军师说,我在你旁边,你有人陪着,心情会变好。”
  华清渡颇感意外,但心里也挺高兴沈矇和屈凤鸣二位能这么有眼色,向琼芥招招手,“过来。”
  他把密信往火上烧了,舒舒服服枕在琼芥大腿上。琼芥的腿不像其他风息男人那么粗壮,也不像女人细腻柔软,而是笔直修长,透着一股富有生机的韧劲儿,软硬适中,枕起来很舒服。华清渡疲累的时候,总爱往上躺。
  偏偏被躺的人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他喜欢,就给他卧。
  琼芥最近在吃则蓝秘制的“强身健体药”,身上隐隐透着一股药草的味道,是一种很宁静的香气。华清渡闻见,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暗暗想,如果自己现在把着他的大腿根儿亲一口,也不知道这小呆子会不会由着他……
  通常情况下会被人当成登徒子吧。
  可能确实有点太过孟浪了……
  偷人家的小兽皮,枕人家的大腿,甚至最近,在琼芥睡着之后,他还会偷偷把他没有感觉的手拿起,放到嘴边贴一贴。
  他有时候也会内心负疚。想着琼芥迟钝些,什么也不懂,自己这样做未免有些趁人之危,但就是忍不住。他枕着他的膝盖,握着他的胳膊,听他呼吸的起伏,编织出一场自我满足的、一人唱一人演的梦。一场戏唱罢了,他抬头去望他的眼睛,但那少年的瞳孔内仍是一片澄澈,什么都没有。
  华清渡不由想起曾经纨绔叛逆的时候,和一众风流公子出入风月场所。在那红花楼上,情爱是能用银子买来的,明码标价,因而未觉得有多难得。看着台上痴男怨女的剧目,他甚至觉得好笑。
  于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轮到他过情关的时候,塞给他一块实心眼的大石头。让他讲也讲不明白,做又不敢过火。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忍不住要去碰,却又不敢失礼轻薄。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华清渡昏昏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枕着的人已经没了,只头下面垫着一只枕头。他不觉有些失落,撑着坐起,却发现琼芥并没有走,只是坐在角落里,胳膊抱着膝,在看他。
  “怎么了?可是腿被压麻了?”
  琼芥的脸色很不好,按住自己胸口的位置:“我心口疼。”
  华清渡走向他,面有忧色,“心口疼?”
  琼芥感觉左胸的位置又麻又痒,血液像涨水一样涨起来,一股脑儿地涌进去,像要把心脏冲破。在风息城破的那一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受。这几日愈发强烈了。
  他身体强健,从未生过什么大病,连伤风感冒都很少,所以最开始难受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几天却发作得越发厉害,如万蚁噬心,痛得遭不住。
  于是琼芥去了则蓝夫人那里看病。则蓝替他诊了脉,又看了舌苔,最后还用草原规矩,给他卜了一卦,也没诊断出个所以然,只好开了几副“强身健体药”,草草了事。
  “那她那‘强身健体药’里面就是些预防伤风、健胃消食的药草,哪里能治心口疼?”
  琼芥感觉华清渡摸在他心口的手很热,心脏好像又疼了一点,张口道:“夫人还给了我一个法子……说是不要去想它,不想,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呸!”华清渡骂了一声,“哪里来的蒙古大夫!”他一把把琼芥拉起来,要往庸医处兴师问罪,一出山洞,却撞上个慌慌张张跑来的女孩子。
  姑娘面色焦急:“少主,不好了,夫人的羊水破了!”


第22章 人固有一死,或早死或晚死
  都说医者难自医,平宥则蓝怀孕的时候比十个汉子加在一起还要勇猛,到了生产一关,却意外难产。这里缺医少药,几个大夫产婆江湖游医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全被派了进去,但平宥则蓝的声音还是一声赛一声的凄厉。
  华清渡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边走到左,如热锅上的蚂蚁,踏翻了一片地皮。
  平宥则蓝从清晨一直发动到下午,直到里面的产婆石破天惊地大叫一声“生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一路舟车劳顿,缺衣少食,平宥则蓝却生个了肉墩墩的女儿。那女孩吸收了母体的营养,生得四肢圆润,天庭饱满,和娇养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只是一声不吭,不哭也不叫。见她这么安静,一众人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回去,二小姐生得这么好,该不会是个哑巴?
  稳婆一直拍了她的脚十几下,她才不情不愿地叫唤了一声,好像挺不爱搭理人的。华清渡看着他小妹,直觉这孩子又是个奇人,但安心没多久,就听里面人来报,说则蓝夫人不好了,叫他赶紧去看。
  华清渡进了满是血腥味的产房,则蓝瘫在羊羔褥子上,显得那么瘦,那么枯黄,完全没有之前的精神气,好像所有的血气都被那个她揣在肚子里的小人吸空了。“子盗母气”在孕事上并不罕见,但她是个半个大夫,不知如何,竟也不顾了。
  则蓝夫人长长吸了口气,断断续续道:“事到如今,想不到身边唯一可以托付的人……还是你这个小鬼。都说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从前总不信……如今也不得不信了……我怕是不成了,那小丫头,就得拜托你照顾,好不好?”
  华清渡按着她的手,望旁边看了一眼,琼芥领着还流口水的华震秋,刚出生的姑娘被稳婆抱着,那么小一团。他感觉老天爷也是够讽刺,知道他一门心思要断子绝孙,竟然想出这么个“儿女双全”的鬼方法。
  不过他没什么给人当爹的嗜好。华清渡垂下眼,对着平宥则蓝,道:“不好。”
  平宥则蓝瞪大了眼睛,“不……好?”
  “是,不好,”华清渡咬字很重,“你今天要是敢眼一闭过去,你闺女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没人把她当小姐看,随便摔打着养,我给她吃马料吃狗屎,还会有人叫她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等她成年,我就随便找个比她大三十,不,四十岁的老族长,把她嫁过去,嫁妆也不给,让她和三十个小老婆争宠……”
  他一脸冷淡,平宥则蓝被气得回光返照,差点当场弹起来打他,低喝道:“你他妈混蛋!”
  稳婆还在不停往平宥则蓝口里灌止血的汤药,她喝下了一半,另一半顺着嘴巴流了下去,口中不住骂道:“华清渡,你敢!你敢害我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华清渡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做人都护不住她,难道做了鬼就能?你做了鬼也是一样没用!”
  一众仆从、郎中、稳婆,都吓了个半死,惊愕地看着他牙尖嘴利地忤逆继母。华清渡冷笑一声,“你们也知道世道艰难,活命比眼睛一闭死掉难了不止百倍,每个人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是精疲力尽,还动不动就托孤,让别人给你养孩子。托人照拂有什么用?那丫头巴掌大的一点儿,已经没了爹……难道我这个做哥哥的,会比你这个怀她十月的亲生母亲更疼她吗?”
  各种灵丹妙药还在流水一样往她嘴里送,平宥则蓝气得直咳嗽,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冷静一下,眼皮就被人扒开:“不许死!你想她过得好,就给我睁着眼睛好好看着!”
  平宥则蓝被迫睁着眼,摆出个很憋屈的姿势,她一肚子火气,胳膊突然又有了力气,捶了一把床,无声地骂道:我艹你十八辈老祖宗!
  大概是为母则刚吧,平宥则蓝实在害怕爱女被她的恶毒哥哥算计得一世凄苦,在鬼门关几次徘徊,折腾了小半夜,身下的血居然止住了。
  等到平宥则蓝情况稳定,蒙头睡过去,华清渡才起身离开,只是他小姨似乎对他怨念颇重,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外袍,钳子一样捏紧了挣不脱,他没办法,只能脱下来,任由她泄愤一样握着。
  琼芥将自己的外衣解了,给华清渡披上,温暖的衣服带着点他特有的味道,让累到半死的那位精神一振。华清渡用鼻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衣服,“那崽子呢?”
  琼芥道:“拜托生产过的妇女喂了些母乳,吃饱了睡得很香,已经被嬷嬷抱去了。”
  “没心肝儿的,”华清渡嗔怪了一声,一脸疲色,勉强朝琼芥弯了下眼睛,“幸好平宥则蓝活了,不然,我气死后母,死后说不定要下拔舌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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