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一份吗?”
“嗯,顺便拜托了。”
他没有越过房间中央的桌子,只是面向另一边坐到桌子上。
影印机正在热机。
不发一语的两个人静静地等待机器的动作。
“影印好的怎么还出不来啊?”
“我刚才把插头插下去而已。”
“你的已经影印好了吗?”
“我不是说电源才刚打开吗?”
鸡同鸭讲般的对话。
要是别人以这种方法说话,我大概也会不爽吧,所以馆山好像也很不高兴。
但是,无所谓!
“小泽。”
不知道为什么,他叫了我一声。
“干嘛?”
不要吵我。
“你把我当成什么啊?”
“什么当成什么?”
“最近你不都对我视而不见吗?”
“没这回事。”
“那你就转过来。”
“我在等影印机。”
“热机好了会有声音吧?”
“很快就好了,所以没关系。如果你不想等就先回去,我会影印两份拿回去。”
“小泽。”
手!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放手!”
我不加思索地挥手把他甩开。
转头看到馆山,脸上已经充满愤怒的表情。
“不要把别人当成脏东西。”
“我没有说你脏吧、”
“还不是一样?那你为什么要甩开我的手?”
“因为突然被抓住了,你也差不多一点,不要一直纠缠我。”
“纠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事的话应该没必要叫我吧?”
请别再对我穷追猛打了。
我不知道要怎样对你有礼地说话,尤其激动起来会更糟糕。
为了隐藏自己的心情,我会接连不断地说出过份的话。
和先前的情况一样,我根本无力矫正错误,只会重复相同的事件。
“今天我是有事才叫你的。”
“所以我不是说,要把影印好的资料拿给你了吗?”
“我才不是说那个,为什么对我说话要摆出那么厌恶的态度呢?”
“才不是厌恶……只是、只是……和你这种人话不投机而已。我上次不也说过了吗?为什么还要让我重复同样的话呢?
”
他灵活地转了个圈,越过桌面到了桌子这一边。
“馆山。”
伸展肢体的瞬间,他两脚着地站到我面前。
“怎么样?只要我一靠近就觉得寒毛直竖了?”
“你没有必要这么靠近吧!”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到我自己想去的地方而已。”
“那好,我到另一边去……”
“等一下!”
才刚甩脱的手又执拗地抓住了我。
如果要生气你就生气,但请你放开我。
“……干嘛?”
“你一直都是这种态度,上次你不才在我手里爽过一次吗?”
这一句话,让我感到难堪得满脸通红。
“嘿,你还记得啊?”
“馆山。”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你是第一次在男人手里射啊?”
“馆山。”
“你应该和我一样,了解到身为男人在性爱里追求快乐的真谛了吧?还是说,有洁癖的小泽大师对于自己体内竟存在着
那种下流的血液,而感到难以忍受呢?”
“馆山!”
我反握住他的手,几乎想认真地对他把话讲清楚。
他是个连男人也可以接受的人,所以如果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情,或许他也能理解吧?
然而,在我这么想的瞬间,脑海里却同时响起了一个冷酷的声音。
“感觉好恶心喔~你头壳是不是坏掉了?对着男人说什么喜欢或爱的,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宛若冰块般地全身冻结。
是的,这种事绝不能说出口。
他的确是只要有人要求,就可以肌肤相亲,但却没说过会把男人当恋爱对象。
就算为了追求快乐任谁都可以入怀,但[喜欢或[爱的言语,却不见得会以男人为对象倾吐。
“怎么了?为什么动也不动?”
“放手……”
“你和我是同一种生物吧!因为你就算没有爱也可以达到顶峰,不是吗?这不过是生理反应而已。”
不对!或许你是如此,但我不一样。
然而不仅是嘴,我全身上下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馆山的手捏住我的下颚。
“怎样?还觉得冷吗?”
对他的问题我闭口不答,这让他的怒火更上层楼了。
“我的手有那么脏吗?”
“放手……”
“不要老是重复同样的话,给我说清楚。”
“……没错,我讨厌被碰触!我不想被你这种和谁都可以上床的人碰!”
虽然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对他而言是多么残酷,但那也只是因为我希望他放开我,我只是想这样而已。
希望他感到愤怒,气得揍我或者怎样,然后转身离去。
然而他虽然如我所料地恼火,但事情接下来发展的方向却远远地出我的想像。
“是这样吗?”
发出怒吼之后,他将我的身体轻轻举起。
“馆山!”
把我放在影印机上,窗户的玻璃猛烈地撞上我的背。
“只有对我的态度和对其他人不一样,让人看了就有气。本以为上次那件事让你的态度好一点,你又摆出一副被害者的
脸,明明爽成那个样子,因为觉得我的手脏,所以连性爱也认为污秽吗?”
“我没那么说……”
“你的态度就是这么说,还是说,如果不再好好地教一次,你记不住吗?”
这番话,让我体内深处感到颤动。
“馆山,住手。”
哆嗦着声音,我反复着不被对方接受的话语。
“只要这么做,不管谁都会同样地勃起。”
“下一次,你再这样目中无人的话会变成怎样,不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要给我的那一份影本,等下下拿来给我。”
残酷的男人!我对自己被“谁”给“怎样了”,都感到有点茫然起来了。
将的纸张折好放进口袋里,馆山转向准备走出门去。
“小泽,你……”
干什么?难道还想说什么更残酷的话来打击我吗?他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然而,看了一眼好像坏掉的人偶般,坐在影印机盖子睁着空虚双眼流泪的我,他稍微顿了一顿。
“是你不好。”
好像有点后悔般,他轻声说道。
门被打开,他这才正式消失在门后。
和先前的态度有点不同的馆山消失后,我的眼泪不可思议地嘎然中止。
“衣服……”
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将身上弄脏的地方擦拭干净,也把滴在机器上的秽物擦掉。
将身体滑落地面时,脚尖才刚落地,我就颓软跪倒地面。
并非是因为连腰都快化掉的快感所致,因为他没有侵入我的体内,所以我也不感到疼痛。
纯粹是因为身体使不出力,才无法站立的。
“影印……”
对于自己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嘴说出来,如果不这样对自己下达“行动”的指令,就什么也做不
来。
脑袋一片空白,宛若锯屑般的脑袋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只要馆山还持有那张影印纸,自己就必须继续留他身边,扮演
一个受胁迫的被害者。
往后不管被他怎样呼来唤去或恶言相向,只要把一切都归罪于那张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纸片就好了。
独自在充满暖意的房间待了好一阵,想不到我竟然笑了起来。
为了自己的滑稽,也为了容许他这种行为的愚蠢……
我好不容易拖着疲累的身体,拿着影印好的文件回到办公桌前,馆山好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地埋首工作。
他支着左手肘,好像想隔开坐在左边座位的我,背对着我这里,嘴里叼着烟霹哩啪啦地敲打键盘。
我不敢出声叫唤,只是把拿来的文件放在桌子的一角,他连头都没有回。
我也默默无言地转向自己的电脑开始工作。
工作间的气氛,还是一点都没变。接下来的半天时间,他和我都像模范员工般沉默地工作。
这段期间,我一直没机会对上馆山的视线,因为他一直背对这里没有回过头。
就算下班之后离开座位,他也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直接走人。
这次简直像是他在躲着我一样。
至于我,不论对馆山或是其他人,也都没有再多看一眼就立刻回家。
好累~这句话已不知在脑海里重复了多少次。
不想去看擦肩而过的人,也不想停留在喧哗热闹的场所。
想要早点回去,一个人独处。
回到了自己的房子,把手提包丢在玄关,直接把衣服脱掉就进浴室沐浴。
好像想让尽情拍打在身体上的水滴,将所有一切都带走般的,我打开莲蓬头不断地冲洗。由肌肤上滴落拍打的热水,简
直像眼泪一样。
和他,我其实不想只做一个朋友。
然而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变成永远无法修补的关系。
只要能静静看着他就好了……
绝对只会越挖越深。
他并不是会做出那种冷酷举动的男人。
他自己不是说过吗?
如果希望的话就自己伸出手,但我却无法自己伸出希望的手,然而——
然而他却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两度蹂躏我,虽然那并不是他所喜欢的性爱形式,但他的感情却也总使他忍不住主动向我
出手,这是无法否定的吧?
所以,这或许并不是个太坏的情况。
因为以这种方式,我就可以在他心里留下自己存在的刻印。
“骗人……”
虽然思考方向莫名奇妙地转向好的方面,但是我立刻对自己加以否定。
与其被忘记,倒不如让他怨恨自己比较好……这句话是谎言。
绝对是与其他被憎恨,倒不如遗忘来得好。
如果被忘记,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或许还有重修旧好的一天,如果自己的感情得以沉淀,两人或许还能够变成朋友。
然而,一旦被憎恨的话,只有就这样结束了。
就算不被忘记,这种想要靠近却又被推开,对方始终背对着自己的情况,到底有哪里好了?
沐浴过后出来,空着肚子我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接下来会变得怎样呢?
今后,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完全摸不着头绪。
已经……再也无法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无法再恢复到我所期望的生活了。
好像迷了路之后,不知该往哪里去的孩子,不仅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好累。
只有这两个字,不断在空荡荡的脑海回转着。
好像走在尖针铺成的地毯上,总是可以感到微微的刺痛感。
就算要去公司上班,也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心情摇摆不定地想离他远一点,但又觉得如果装作视而不见,可能又会惹他生气,所以还是叫他一下比较好。
这样一来,多少也可以装成什么事也没有,不过还是没办法。
带着点畏惧,带着点乖顺,我静待在一旁等待变化。
在此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比较了解馆山了。
但好像还是不行,我开始觉得混乱了。
馆山他,虽然感觉有点尖锐,但却是个对任何事却都能圆滑应付的男人。与其说他随便,倒不如形容他是身段柔软的人
。
然而,他会那样明白地表露愤怒确实让我有点意外。说起来,这大概也要怪我话说得在过份了吧?
但是现在,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更让人意外。
感觉上好像比我更加焦躁不安,也比我更沉不住气。
原本他早上都比我还晚到公司的,但今天却在我之前就转过身去,对着电脑进行 ,以往到了工作时间还摊在面前的报
纸,今天却不见了。
其他女同事倒了咖啡拿来给他,他也两三句话就把人家给打发了。
不知道他是否为了其他理由而变得如此,但他今天神经好像繃得特别紧。
说人家对他视而不见的明明是馆山,但现在却是他对我视而不见。
宽广的西装背影,让人不敢冒犯的氛围。
觉得怪异的好像不只有我而已,连其他同事带点试探意味地靠近问道“好像闲不下来耶”,也都只得到他不耐的回应。
“这次的工作很棘手。”
“新的那一件吗?就是公司重整的那个?”
“不管怎么讲,我对公司契约的部份是比较拿手点。”
“那才是麻烦吧?”
“比这琐琐碎碎的东西好。”
“差不多应付一下就好了,你应该也还应付得过来的。”
“你很烦耶,我说很棘手就是很棘手。”
的确,这次公司的估价确实是件棘手的工作。
因为是中途解约,所以合约人的年龄及年资都乱七八糟,也就是说,订定契约的方式也是各式各样。
甚至还有人以公司重整解雇而遭受的精神冲击,及身体病变来请求职津贴的。
而最大的问题就是数量很多。
我也是亲自接手后,才知道这项工作的工程浩大。到下个月初必须审核完成,而且由两个人来做,的确有些吃力。
但像这种程度的工作至今为止也不是没碰到过,那时他的态度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变得这么奇怪。
现在,我或许可以若无其事地试着叫他一下看看。
不是以朋友的身分,而是以同事的立场。
然而,我却连一句“有什么问题吗”都问不出口,只能怀抱着满腹狐疑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发现了我的视线而回过头来,我立刻把脸别开。
对着不敢正视他的我,馆山主动开口了。
“小泽。”
这实在太意外了,我忍不住缩起了肩。
“……怎样?”
看着我的馆山表情好像有点别扭。
“你去买咖啡来。”
“……咦?”
“我拿钱给你,你去买咖啡,买我的和你的。”
“可是我……”
“如果只买我的,就好像我在支使你一样,我的评语会变差,所以你去买两罐。”
“喔!”
拿了他由口袋里取出的零钱,我站起身,就算只是为他跑腿,但他主动叫我,还是让我很高兴。
这么说来,以前他好像说过和茶比较起来,他比较喜欢咖啡。
我下到一楼的大厅,来到自动贩卖机前。当正想把手上的铜板丢进投币孔里时,我却突然犹豫了一下。
我还真是被虐狂。
从外套口袋拿出自己的钱包,取出了新的硬币,然后我把馆山给我的零钱放进口袋里。
“这一辈子,大概不会有机会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