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动作，我艰难地控制着略显急促的呼吸。
随即——一个很轻很慢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在额头，虽然没有重量，但那种灼热的感觉就仿佛是一个烧红的烙铁印上额头，只是片刻，这种灼热的感觉就消失了。
那一瞬间我竟然想要伸手拉住离去的那个人的袖子——
只是因为眷恋这种温度。
但我没有，我再也不会，这么天真。
我真怀疑我和这个女人是如何相安无事地住在一个屋子里，背负着对彼此波涛汹涌的厌恶把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怒气不露声色地包裹进虚伪的微笑里。
此刻她正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我挑衅的双眼。
“老公，让圣筱跟着你去不就好了，这种大场合带上他多不合适。”我知道那个女人正竭力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的家族产业在最初其实早已经面临亏损难补的窘境，如果不是他的父亲拉下老脸拜托当时的忘年交黎境黯，荆龙集团恐怕已经成为过往烟云，而她，心高气傲的千金大小姐，在当初的第一眼就深深为这个男人的气魄所折服，因此在父亲提出要把自己嫁给他的时候她就满心欢喜地答应了。父亲是拿她当做交易的筹码，而她甚至骄傲地以为黎境黯是被自己的美貌所折服，才答应接手荆龙集团。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尽管像所谓的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尽管在外面的时候她是人人眼红的黎夫人，但是黎境黯对他的冷淡却让她恍如置身冰窟，她是个虚荣的女人，因此不论受到怎样的待遇，她就算不择手段都要留在他的身边，她以为凭自己的美貌早晚会令他动心，退一步讲至少为他生个孩子用家庭的温馨可以留住他，而她确实这样做了，为了生下黎圣筱她废了不少心思。
黎境黯不喜欢孩子，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培养杰出下一代的意思，如果他的孩子足够符合他的期望，他会接纳，但是想靠着孩子在他身上打算盘的女人下场绝对无比凄惨，为了防患于未然，黎境黯每一次跟她欢爱都异常清醒而谨慎，尽管她费尽心思地动手脚却还是无法怀孕，最后还是在完事后悄悄偷取了未及时清理干净的精液秘密托人进行人工合成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受精胚胎。
而黎圣筱当然也不是从她自己的肚子里产下来的，花了一大笔钱借腹生子，孩子一生下来她也不敢去见几次，就被送去精英早教，直到五岁的时候黎圣筱的存在才被公开，虽然同意把孩子接回来，但黎境黯却也没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多看一眼，对自己的态度却越发冷淡。想要怀上黎境黯的孩子做着麻雀变凤凰的美梦的当然不止是她，多少只有一次机会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为了争夺在他身边的资格想尽办法以怀上他的孩子。
但这些根本不需要她担心，黎境黯从来不会让这些孩子活着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即使有漏网之鱼也绝对会赶尽杀绝，虽然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亲生孩子的残忍让她莫名地恐惧，但他毕竟留下了黎圣筱，所以她的地位是牢不可破的，母凭子贵，只要黎圣筱有能力撑起黎家如日中天的事业。但她却没有料到还会杀出一个黎净扬，而且在黎境黯眼皮底下长这么大，现在更是被光明正大地接进自己家里逼得每个人都必须像供着活佛一样供着他，这个孽障不除，她的日子就不安生。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对比着几乎已经在脑海里模糊的母亲的影子，依稀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温柔与美丽，绝不是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虚伪女人比得上的。
我不知道黎境黯要带我去哪里，但他根本没有想过征求我的意见。
黎圣筱安静乖巧地坐在一边，清澈美丽，一副毫无杀伤力的样子。
当然黎境黯也没有征求眼前的女人的意见的意思，在他冷冷的目光下女人知趣地闭上嘴，无比怨毒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脸上。
这顿饭我吃得异常愉快，几天来第一次发觉自己吃得下东西，我要活着，活着让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痛苦——如果我飞不了，你们就陪我一起堕入地狱吧——我很刻意地假笑给那个女人看，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我黎净扬生平不会为难女人，但是Kallen让我多少有些改变，而眼前的女人，我只能说我和她命相不合，水火不容。
第六十六章：相
跟在黎境黯的身后，我和陆彦站在并肩的位置，我不相信他是把我作为儿子这个可笑的称谓带出去的。
三辆黑色宾利停在面前，三位仆人一人打开门，恭敬地弯腰作出“请”的姿势，我有些诧异，随即才明白这是这群上流人物虚伪的排场，明明只需要塞一辆车里就够了的三个人，可笑地被请上三辆车，陆彦跟着我上了车，才让我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一些。
我知道，如果今天我的表现不好，我只能带着手脚铐被黎境黯锁一辈子不见天日。
此刻的我只是一只即将被测试是不是值得继续养还是该果断宰了的仔猪。
“见什么人需要这么大的排场？”我装作不在意地向陆彦打探。
“不是什么大场面，不过是公司的一个官方庆功会，来的都是上层名流。”
“是么。”我撇撇嘴。
“他希望借此机会让你建立你的关系网，这些人以后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陆彦难得多话。
“是么。”略长的刘海遮住了我的眼睛。
“其实他对你，比黎圣筱真的上心多了。”
我微微侧头，眼神怪异地看着他：“是么。”
陆彦闭上了嘴，神情一如既往地古板。
我淡淡一笑，自言自语——你喜欢纵火，就耐心等待自焚的那天吧。
二十分钟之后，车子在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停了下来，步入筵席大厅的走道里守了一堆的记者，对着来人就是一阵镁光灯乱闪。
我反感地看着那些聚焦在我身上的镜头，仿佛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无所遁形的虚伪面容。
无论老幼尊卑，所有人在黎境黯面前永远都是谦恭的语气，带着不同程度伪善的巴结讨好或者虚荣，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更是使劲了媚招往他身上贴，还枉自称名门闺秀。完全翻版君主集中制的集会场面简直让我大开眼界，他在这条干净的道上混得比我想象得更加出色，所有溢美的夸赞都神乎其神。
原本以为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躲在角落，但是我错了。
黎境黯想要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之后，他长臂一揽竟然把相拥的姿势勾勒得无比暧昧。
我假笑着面对哈巴狗一样眼巴巴争抢着最佳镜头的媒体。
“黎净扬。”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轰鸣，“我拥有的一切，今后都将会是他的。”
人群中一阵骚动，随即沸腾开来，没有人会想到黎境黯会把事业交给一个妓女生的低贱私生子，就连我都不相信。
我看到黎圣筱那张漂亮的脸上依然挂着逼真的假笑，看不到一丝委屈或是惊讶的神色。
跟着黎境黯走进宴会大厅，身后追逐不舍的记者被拦在了门外，所谓的名流们用各式各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无法让自己去向任何一道哪怕是友好的视线求助，我知道这是黎境黯的考验，我甚至不敢去回头确认他审视的表情。
“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出色的儿子，真是后生可畏啊。”西装被啤酒肚撑得有些可笑的男人想要故作亲昵地手搭在黎境黯肩上，却因为身高悬殊只好作罢，转而把满是肥肉的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小心地掩饰着心里的厌恶，对着他装出一脸假笑。
“这是光华的总裁郑远航郑伯父。”黎境黯表情自在地享受着服务生的殷勤。
我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郑伯父”，男人又把另一只猪蹄一样的手放在圣筱肩头，“圣筱也来了啊。”
“嗯，好久不见，伯父比原来更加容光焕发了呢，是碰到了什么好事吗？”圣筱热络地把男人拉到一边，一边闲聊着一边任由着那头猪对他动手动脚。
我看到黎境黯玩味的眼神。
“你就是这么来利用自己的儿子？”在他的耳边我压低了声音问得可笑又可悲。
黎境黯抬起我的下巴，声音清冷：“我相信你足够聪明。”
“不够聪明，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我恨恨地看着他，“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成了你的儿子。”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儿子。”男人深邃的眼眸有一丝难懂的波澜。
“那是什么？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么？”我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你明明知道的，净扬，你就是什么都不肯相信。”
“是的，我唯一的优点就是绝不会相信一个欺骗过我的人第二遍。”
“我说过，我的一切都将会是你的。”
“我不稀罕，我更喜欢从你手中抢过来的感觉。”我看着他渐渐露出的笑容。
“你难道不知道你跟我的实力有多悬殊么？”他的眼神刻骨地写着蔑视。
我扬起嘴角：“你一定会输。”
黎境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赞赏地看着我倔强的表情。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挑起了我满满的斗志，什么时候让我想要超越想要——让他收回这种蔑视的目光？
第六十七章：对
酒宴上男人把有利用价值的人都向我一一介绍，当然所有有用的情报都是出自跟随我身边的陆彦的口，我变换着表情向陌生人打招呼，努力记住所有的讯息。
只要有必要，就是连那些人有几个情妇都一清二楚，黎境黯手下的情报系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侧过头对目光一直往我身上飘的郑远航暧昧一笑，我跟随黎境黯穿梭在这场酒色场里。
数不清多少双手有意无意地伸向自己，被灌下几杯酒之后的自己虽然没有醉，却也有些头脑发热，找了个借口走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就把水往自己脸上泼。
边上又来了一个人。
“你该照照镜子。”黎圣筱倚在洗手间的边台上，“再这么随意地放电小心引火烧身。”
“你是在以过来人的身份忠告我么？”
我抬头，看镜子印出的自己水淋淋的脸，十足的媚相，妖里妖气，这是我么？这是我无比厌恶的阴柔长相，但是从某些程度来说它给我指明了另一条路。
“你完全有更明智的选择，而不是玉石俱焚。”
“我该感谢你的提醒？”
“哥，有个问题我想再问你一次。”
“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觉，没有。”我看着他，看到他的眼里有跟我相似的伤痕，心口突然有些痛，“或许是嫉妒
吧。”
“嫉妒……真好。”他似乎满足地苦笑着，“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帮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要守护那种眼神，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一定。”
“我不相信那种东西，一切都可以牺牲，只要有那个必要。”
“你跟他真的很像。”
我知道黎圣筱指的是黎境黯。
“这句话对我来说无异于最恶毒的讽刺。”
“别去招惹郑远航，他是个十足的变态，特别是在床上。”
“但是光华是唯一能跟荆龙平起平坐的企业，不是么？而且他还走私军火，不错的兼职，是不是？”
“得不偿失。”圣筱朝我摇摇头，此刻我发现他的漂亮令我诧异，因为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在这么
污浊的世界里伪装得仿佛纯情天使一样得一层不染，明明也是被迫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的下贱身体。
“看来你深受其害。”我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为了利益把自己的儿子当娼妓使用也只有黎境黯这种没有血性的人才做得出来。”
黎圣筱并不愤怒：“哥，他没有你想得那么坏，这些事也不是他逼我做的，想要得到有些舍弃是必须的。”
我冷哼一声，不接话。
“其实你明白的，你对他并不是那么怨恨的，对不对？”
“我跟你熟到连这些话都可以说的地步了么？”我看着黎圣筱，扬起一抹冷酷的笑。
黎圣筱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我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洗手间，我再也不需要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瞥了一眼在花丛中的黎境黯，我径直走向一直目视着我的郑远航。
“郑伯父。”
“怎么叫伯父这么生分呢，我一看你就觉得你是跟圣筱一样的聪明孩子。”他跟我差不多的身高，亲昵地搂住我的肩膀的动作实在有些可笑。
“那我该叫您什么呢？”我把身体的重量往他身边压了一些，果然见他的笑容更加灿烂。
“你要是愿意，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小宝贝儿。”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压得很轻，周围来去的
人丝毫不觉有异。
“远航么？还是航——呢？”我照样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都好，只要你喜欢。”郑远航说着咬了咬我的耳朵。
耳边突然传来乒砰的响动，我向响动的来源看去，是某个毛手毛脚的服务生一不小心把酒泼在了黎境黯身上，名贵的西装上沾了一大片污渍，那个服务生紧张得一副恨不得跪下的表情。
黎境黯跟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大概是离开之类的话，周围人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目送他离开。
我看着他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心跳有些加快，在郑远航的耳边加了一句：“今晚我还真想参观参观你的住所呢。”
接到如此主动的暗示，郑远航那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因为贼笑而被埋进了眼部的皱纹里。
“净扬，我们走了。”
“宴会还没有结束，主角先退场会不会不太合适呢？”我半低着头，边上有人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我们走了。”黎境黯重复了一遍，波澜不惊的声音其实代表了他的不悦。
“郑伯父——”我刻意带上一点撒娇的语气。
“黎老弟，不如让世侄到我的宅邸去玩玩，我看他对我山上的别墅挺感兴趣的，让圣筱一块儿来也行。”郑远航赔着笑。
“你听好。”三个字的发音并不高亢，相反是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不允许。另外，敢碰黎净扬的人，就是公然与我为敌。”
我愣愣地由着黎境黯几乎是粗暴地把我拉近他的身边，缓缓消化着他说的东西，聪明如黎境黯是不会白白树敌的，更何况是郑远航这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但今天他是当着所有名流的面让他下不了台——而且还是因为我。
本来该有的幸灾乐祸因为这一出令人惊讶的闹剧而被不安取代。
第六十八章：醉
一路不甘愿地跟着黎境黯，刚一出门就被一股大力推进车里，两个人坐在加长房车的后车座上，气氛安静得可怕，关上小型开合窗之后司机根本看不到后面，隔音效果也好到令人吃惊。
黎境黯舒展着身体半躺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后续动作。
我挺直了背坐在他的身边，觉得额头上似乎有冷汗开始冒出来，费劲心思也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好化被动为主动。
试探性地，我放松了身体，半伏在黎境黯的身上。发现他静坐着依然让人觉得无比高大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笑了，把整个上半身贴上去，他的西装上的酒渍还未干，飘散着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你生气了？”